这时黑耳姥姥却在一边笑道:“你们瞧,这道士忙着自己的事情,哪有闲暇来与我们为敌?何况八十年来,骊山狐族于此地繁衍生息,是神鬼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至此飞鸾总算是全然放心,她将两道柳眉舒展开,粉扑扑的桃心小脸粲然一笑,看上去真是花月春风,清妍无匹。

灰耳姥姥陪在黑耳姥姥身旁,这时候瞟了一眼轻凤,转过头对飞鸾苦口婆心地叮咛:“你这丫头,平安回来就好,切莫再出去淘气了。以后乖乖留在山里,把该学的本事好好练练。”

飞鸾听了这话,一张小脸顿时苦起来,琉璃般清亮的黑眼珠盈盈蒙上一层泪水,娇滴滴地哀声告饶:“姥姥,我…我喜欢上一个人,现在,现在还不能…”

“嗯,你喜欢上那个皇帝了?”灰耳姥姥望着飞鸾,略略沉吟了一下却笑道,“这也没关系,你就再多陪伴皇帝几日,等他离开骊山之时,我与你黑耳姥姥施个障眼法,让你俩脱身的办法多的是。”

飞鸾却摇摇头,心虚地嗫嚅道:“我喜欢的人不是皇帝,而且,是我自己不想与他分开。”

灰耳姥姥一听此言,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你不喜欢皇帝,却喜欢上了别人?如此自作主张,一定又是被轻凤这丫头撺掇的吧?”

轻凤在一旁缩缩脖子,默不作声企图撇清。不料气急败坏的灰耳姥姥却不放过她,狠狠伸杖叫她吃了个爆栗,轻凤大翻一个白眼,却不敢反抗,只能低着头装死。

黑耳姥姥却识破轻凤的消极抵抗,举起酸枣木拐杖敲敲地,虎着脸道:“轻凤丫头,你老实对我说,你们两个这次回来,难道还打算离开?”

轻凤龇龇小尖牙,情知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姥姥的话,您说得是,我们…我们是没打算留下。”

黑耳姥姥闻言立刻嗔怒,扬了扬手中拐杖:“小丫头们真是无法无天!任务完成就该回来,游戏红尘有什么好处?”

“可是姥姥,”飞鸾泪盈盈地跪在黑耳姥姥面前,软软轻语道,“那个人…我对他一心一意,他对我也是真心相待,这一份情,飞鸾真的没办法割舍。”

黑耳姥姥看着飞鸾楚楚可怜的样子,再瞅了瞅一脸豁出去不顾死活状的轻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们确实动了真心,唉,真是孽障、孽障。”

轻凤一听黑耳姥姥口气和软,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慌忙涎着脸谄媚道:“姥姥呀,不是我们淘气,实在是我们乍入红尘,懵懂无知,所以才会情窦初开,难以自禁。”

“罢了罢了,”黑耳姥姥叹了一口气,拿这两只死不悔改的小妖没有办法,“我们狐族本性风流,找个男人采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千万不要太认真,凡人寿命短暂,早晚会先你们而去,若是陷得太深,吃苦的终归还是自己。”

这番告诫情真意切,轻凤和飞鸾听了之后心有所感,一时皆是怅然若失,然而她们此刻深陷情网,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黑耳姥姥老了,早已看淡风花雪月,身为一族之长,哪有闲工夫理会小丫头片子们的伤春悲秋,过了一会儿就听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胡闹也就罢了,倒是翠凰得早些回来,我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呢。”

轻凤闻言耳朵一动,心想可以摆脱那阴阳怪气的翠凰,真是天助我也!她禁不住喜出望外,立刻巴巴地讨好道:“姥姥您放心,我们回去若是见着翠凰姐,一定叫她听姥姥的话,赶紧回来。”

灰耳姥姥闻言轻叱一声,不以为然地白了轻凤一眼:“我们又不是找不到翠凰,以她的本事,还用得着你帮忙带话?”

轻凤吐吐舌,心知灰耳姥姥不悦,立刻识趣地转开脸装傻。

这一厢她们议论着翠凰,而另一厢兴庆宫花萼楼中的当事人,正尤自气定神闲——翠凰斜倚在软榻上,凝眉听完远处永道士与两宫太后的一番对话,嘴角不禁逸出一丝冷笑。

那道士到底将两宫太后给耍弄了,真是胆大妄为。不过究竟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呢?翠凰垂下眼思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这时身旁的气流忽然开始变化,无声无息地涌动着不安的气味。翠凰心中一动,便知道是花无欢来了,果然跟着就听宫女传话,说宫闱局的花少监求见。

翠凰懒懒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望着来人走到自己面前,内心无奈地一叹。

“卑职见过秋妃。”花无欢跪在地上与翠凰见礼。翠凰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刻意移开目光,避开他探寻的眼神。

花无欢不以为意,挥退左右闲杂人等之后,开门见山地向她禀告:“秋妃,圣上已在骊山行宫搜获传国玉玺,斡旋其中者,正是才人黄轻凤。”

翠凰实在懒得理会这些凡人的纠葛,只在听到黄轻凤的名字之后,才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句:“喔,是吗?”

说完看着花无欢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得无奈地补上一句:“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事已至此,玉玺这件事,也只能作罢。不过才人黄氏因为此事被擢升为昭仪,此女刁钻古怪,不可不除,”花无欢抬眼看着翠凰,缓缓道,“让此人留在圣上身边,天长日久,对我们来说恐怕是个大麻烦。”

“嗯,那么如何除掉她呢?”翠凰挑挑眉,顺水推舟地说道,“那黄才人刚刚升了昭仪,正是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我们若想立即动手,恐怕未必容易。”

花无欢听了翠凰的质疑,冷硬的唇线一弯,抿出丝凉薄的笑意:“秋妃放心,关于这点,卑职自有计较。”

翠凰点点头,倒有心看看花无欢如何打算。近来一个永道士横空出世,让她自觉不自觉地,与那二只小妖亲近了许多。现在铺在自己眼前的局面越来越复杂,她不如静观其变,却也有趣…

此时月上中天,遥遥映照着静谧的人间。骊山狐巢里,轻凤临睡前遍寻飞鸾不见,只得顺着她的气味一路寻找。不料竟寻到了狐族存放古籍经卷的琅嬛洞。

“咦,这不是只有翠凰才会来的地方嘛?”轻凤摸了摸鼻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悄悄推开洞门,潜入其中,果然看见飞鸾正在窸窸窣窣寻找着什么。轻凤好奇地走到她身边,蓦然问道:“飞鸾,你在找什么呢?”

飞鸾吓得一下子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数卷竹简从架子上掉下来,落了轻凤满头的灰。

“哎呀呀,你好歹也小心一点,看落我这一头的灰,”轻凤不停掸着头发,情不自禁张口抱怨道,“没事你在这儿神神叨叨搞什么鬼呢?你到底在找什么?”

飞鸾被灰尘呛得轻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站稳身子,面对轻凤疑惑的目光,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却只是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没呀,我没在找什么…”

第四十七章 一梦

轻凤将信将疑地瞟了飞鸾一眼,拍拍头上的灰,咕哝道:“不找什么…那大半夜好端端跑来这里做什么?”

“就随便逛逛,”飞鸾支支吾吾,语气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看翠凰姐姐那么厉害,她从前总爱待在这里,这里肯定藏着什么奥妙,我想来看看,也许自己也能变厉害一点…”

轻凤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催促她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要是给姥姥们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得了,咱们早点睡吧,天不亮咱们就要往行宫赶呢。统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黑眼圈——我刚刚封上昭仪,容貌上可不能有半点疏忽,指不定李涵他什么时候就要见我咧!”

当下越想越美,轻凤喜滋滋地半拖半拽着不情不愿的飞鸾,回去之后倒头就睡,完全没发觉身旁和衣而卧的飞鸾,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二天轻凤起了个大早,一路小跑溜回宫,还没来得及停下来喘口气,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唤。

“黄昭仪,黄昭仪,可找到您了!快来快来,圣上可等着您呢!”王内侍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连连催促轻凤。

不会吧?轻凤偷笑,果然给她算准了,李涵一忙完正经事,就迫不及待要见她。这还能说明什么——自然说明他的心里已经不能没有她了呀!

正得意间,李涵竟已等得不耐烦,自行来到轻凤的寝殿外,背着手站在珠帘后。轻凤扬手一掀珠帘,迎面就撞上李涵别有深意的眼神,惊得她不由自主地一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面前,侧脸迎着清晨苍白的日光,眉眼轻扬,含笑道:“轻凤,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噼里啪啦,黄轻凤心里春色满园百花齐放,一时间骊山的鸟雀都飞到她头顶叽叽喳喳载歌载舞——李涵居然叫她轻凤!轻凤哎!

不是繁文缛节地叫她“黄才人”、“黄昭仪”,而是她的名字——轻凤!那语气虽然说不上含情脉脉,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温柔如水了。

于是刹那之间,昏了头的轻凤就这么软软地偎过身去,用更加柔软的声音吐气如兰地回答道:“是啊陛下我回来了…”

李涵邪魅一笑,挥手揽住轻凤的香肩。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鼓乐齐鸣,怪腔怪调甚是惊人,庭前桃花盛开如云霞,王内侍嬉皮笑脸地变出一桌酒菜,持着银胎錾金鸳鸯小酒壶,满满斟了两杯好酒,摆在游龙戏凤金漆盘中呈上,欠身道:“请陛下与黄昭仪到园中赏花饮酒,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李涵闻言,低头深深凝视着轻凤如梦似幻的双眼,双唇一弯,情深款款地开口:“春光虽美,怎及我眼前这朵解语花呢…”

轻凤顿时觉得浑身飘飘然,双脚离地、两腋生风,恍如身处仙境,而四周不知何时下起了粉色的桃花雨,点点落英逐渐放大,尽变作软绵绵肉乎乎粉嫩嫩的小田鼠崽——打住打住,在这样风花雪月的时刻,她怎么能还惦记着田鼠崽!

“来,轻凤,你这一路多有辛苦,且饮一杯压压风寒。”

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醉人的沁香,轻凤皱皱鼻子,开心地就着李涵的手一口喝干,酒浆滑腻地顺着口舌流入喉咙,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灼热,瞬间烧掉了轻凤的理智。

她伸手勾住李涵的脖子,两腮泛起霞光,眯起眼睛,专注地对着李涵秀色可餐的嘴唇,缓缓缓缓吻了过去——“慢着!”李涵的手忽然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轻凤迷迷糊糊地用目光询问。

“只空腹喝酒怎么行,来,尝一口我让人为你特制的菜肴,看看合不合口味。”李涵笑着用手拈起盘中的食物,送到轻凤嘴边——一只粉粉嫩嫩吱吱乱叫的田鼠崽正在李涵漂亮的手指间努力蹬着腿!

轻凤直起眼,隐隐察觉到眼前的一切有些不对劲。

李涵为什么要拿田鼠喂她,莫非是在试探什么?

“陛下,这…”轻凤在美味和伦理之间天鼬交战。

“爱妃别怕,这道菜叫‘蜜唧’,是岭南獠民特有的美食。此菜专选还未睁眼的鼠胎,用蜜喂养大,上席时用筷子一夹,小老鼠就会唧唧直叫,所以叫作‘蜜唧’。《朝野佥载》中就曾经记载过呢。”李涵说这话时,眼神就像他手中的田鼠一般诱人。

“真的,真的吗?”真没想到凡人也爱吃老鼠呀!轻凤心下大喜,头脑一热,小嘴一嘬就叼起了鼠崽,两眼滴溜溜地盯住李涵示好。

这时就听李涵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一般人哪敢吃这个,反正你是黄鼠狼嘛,应该很喜欢这道菜的滋味吧?”

瞬间情势急转直下,冷汗潸潸滑过轻凤的脊背,让她含着嘴里的鼠崽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啊啊啊!李涵,不,陛下!你听我解释…”

轻凤两眼一睁自梦中惊醒,只见四周夜色尚沉,仍是黑沉沉一片。她伸手抹抹脑门上的冷汗,懊恼地以头撞枕——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李涵对她深情表白这种美事,现阶段也只可能在梦里出现,而她自己也真是傻——难得这样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时刻,干嘛非要梦见吞耗子来煞风景呢!

莫非是睡前没吃饱?轻凤长叹一口气,举头试图隔着山洞望明月,好泪眼汪汪地表达自己满腹相思无人见的悲伤,却无意中发觉床榻旁空荡荡的,哪里有飞鸾的影子!

“这个小丫头片子,偷偷摸摸搞什么鬼呢?”轻凤顿时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只剩下满腹不自在,像个老妈子一样自言自语起来,“唉,算了,自从认识了李玉溪那个呆头鹅,这小丫头瞒着我的事,还少吗?”

她回想起飞鸾不声不响就抢在自己前面与情郎偷欢的事,很是介怀地撅起嘴来,悻悻然翻了个身,打算等飞鸾回来后好好审审她究竟在捣鼓啥,可无奈眼皮就像坠了铅块一样沉,没一会儿便闭得死紧——轻凤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巴,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当轻凤伸着懒腰醒来,飞鸾已经梳洗完毕,正等着与她一起去跟姥姥们告别。两只小妖离开狐巢,踏着清润的晨露一路赶回了骊山行宫。路上花香鸟语不绝于耳,轻凤兴致高昂,飞鸾虽然也是笑眯眯的,但举止神态里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轻凤忽然想起昨夜空荡荡的床铺,立刻愤愤然质问她:“说,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都不叫上我!”

“啊,没有啊,我昨天只是去琅嬛洞转了一圈,然后不是就跟着姐姐你回去睡觉了嘛…”飞鸾被轻凤突然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呐呐地回答。

“胡说,我半夜里醒来,明明就没看见你!”轻凤忍不住龇龇小尖牙——打小指东不敢往西的飞鸾,这会儿居然不肯对她说实话,这简直比到嘴的田鼠被人抢了还郁闷!

“没有啊,我一直在睡觉的…”看到轻凤小刀子一样的眼风嗖嗖向自己飞来,飞鸾心虚地低下头,情知自己瞒不过去,于是索性改走迂回路线,抓住轻凤的衣袖摇啊摇,“姐姐你就不要问了,我又没干什么坏事…要不,等回去我就告诉你,不过要先等我去见见李公子…”

“你…唉,随便你!”轻凤气得脖子一梗,别过头去,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跟飞鸾说话。

于是这一狐一鼬,一个气鼓鼓、一个委屈屈,都无心赏玩风景,赶路的速度倒是快上许多。等她们回到行宫,负责洒扫门庭的宫人才刚刚起床。

轻凤一回宫就抱着镜子补妆,同时竖着耳朵偷听殿外的宫人交头接耳——原来李涵找着玉玺,这就要收拾行装回长安去了。

毕竟得到传国玉玺是件大喜事,虽然这对于暗流汹涌的朝堂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但处理起一些敏感问题来毕竟名正言顺了许多,这样的形势下,他焉能不踌躇满志?

李涵自知时间紧迫,此时不但无心赏玩骊山景色,连曲江行宫也懒得去,待众人一齐动身出发后,便马不停蹄地径直赶回了大明宫。

这一来,轻凤又没机会见到李涵,心情很是郁闷;飞鸾来不及与李玉溪告别,便要身陷大明宫中,更是一路都在怔忡,连轻凤拉下面子主动跟她说话,也没听进去几句。

轻凤只当她是为了李玉溪那只呆头鹅害相思,除了暗暗嘀咕几句“女大不中留”之外,也就将早上的不愉快忘了个一干二净。

途中李涵特意关照,差人给轻凤飞鸾送了茶水点心解乏。这份殊荣叫轻凤尝到了甜头,于是又使她喜滋滋地翘起了尾巴,完全没有留意到飞鸾暗藏着的复杂心思。

不消半天,轻凤和飞鸾便回到了久违的大明宫紫兰殿。看着金屋宝帐旧时物,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哎哎,还是这个窝舒服!”轻凤飞身扑进宝帐之中,“嗷嗷”叫了几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嗅着龙脑香气。飞鸾虽然一路魂不守舍,到这时也不禁高兴起来,扑进宝帐中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滚才作罢。

第四十八章 初谏

这天入夜后,李涵果然宣召轻凤侍寝。

轻凤忙不迭欢天喜地的将自己打扮好,由着内侍们一架凤舆,将自己抬到了李涵的寝宫。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明宫内与李涵欢会,不同于曲江离宫中的闲雅幽致,恢宏的大明宫里,百尺仪门次第开,她的良人负手而立,器宇轩昂地站在十二扇云龙金屏之下,让她这钻天入地的小妖精,不由自主地,便陶陶然醉倒在真命天子的凛凛威仪之下。

轻凤神魂颠倒,望着李涵盈盈拜下:“臣妾黄轻凤,参见陛下。”

李涵在灯下凝视着轻凤,同往日一样浅笑着应道:“黄昭仪,平身吧。”

说着他走近前执起轻凤的手,看见她腕上那根系着桃符的锦绳,同一串剔透的琥珀珠子一起缠绕在圆润的胳膊上,在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心中便有股说不出的满足。

“之前的事,让你辛苦了。”他伸手抚摩着轻凤鸦青的鬓发,大殿香炉中燃烧的阿末香喷薄出浓烈的香气,让□的火苗在静谧中越窜越高,摧枯拉朽。

欲令智昏,轻凤傻笑着偎进李涵怀中,乐得舌头都不利索:“陛、陛下您言重了…”

李涵笑而不言,低头吻着怀中人喋喋不休的小嘴,引导她沉入欲海,与自己在满殿的阿末香气里一并悠游,比目而行。

轻凤在沉醉中半睐双眸,仿佛可以从那香气里听到一种遥远的呐喊,那声音来自于阿末香生前的灵魂——一种在大海黑暗深渊里悠游的巨鱼。那鱼不知有几千里大,能够跃出海面化为巨鹏,那鹏鸟的背也有几千里长,当它展翅而飞之时,两翼如垂天之云,直掀起碧海万里波涛,卷起千堆雪…

轻凤觉得自己的身心正应和着那潮水般的低唱,全身都发出共鸣般地轻颤,当餍足之后她在这情天幻海之中慢慢睁开眼,心满意足地凝视着自己的枕边人。

“陛下,陛下。”她一声一声轻轻地念,声音轻软,如空谷余音回荡了千年,又在谷底的幽兰上凝成了露水。

李涵这时仍旧闭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这次小殿下他突发急病,太皇太后过问了没有?”几番犹豫,轻凤仍是小心翼翼地发问,意有所指。

李涵闻言睁开双眼,不明白轻凤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时刻,聊起这样一个话题:“我的孩子染恙,太皇太后她自然会关心的。”

“呃,可是陛下,您觉得太皇太后她…真的会关心小殿下吗?”轻凤回想起金镜中郭太后阴狠扭曲的脸,就忍不住追问。小皇子是她一路救活的,轻凤自然对他有了别样的感情,才会让她不顾祸从口出的大忌,就这样把敏感的话题问出口。

她的质疑果然引来李涵的不悦,他皱起眉,从榻上半坐起身,看着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小女子散发着无限的柔情,终是狠不下心来责备;然而后宫有多少惨祸,都是因着一颗狠不下的心而起。李涵心内隐隐不安,于是只叹了口气道:“黄昭仪,你退下吧。”

黄轻凤闻言一愣,悟出自己言语失当,慌忙跳下龙榻跪在地上,然而她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是人间掌有万物的天子,又是那个娇嫩婴儿的父亲,他该是孩子最可靠的保护人,又怎能被蒙蔽?

“陛下,臣妾斗胆,”轻凤话在嘴边转了两转,终是忍不住说道,“陛下非宝历太后所出,而宝历太后又与太皇太后过从甚密,陛下您…”

“黄昭仪,你僭越本分了!”榻上的李涵遽然皱眉,冷着脸厉声喝道。

他不能点醒眼前人,只能强硬地喝止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清楚这些话会将情势推到何等危险的境地,到那时候,谁还能继续粉饰太平,维护一个虚伪到极点的和睦局面呢?

不是不知道祖母和宝历太后对自己的貌恭心慢,也不是不知道爱子的这场急病来得蹊跷,只是他苦心经营了许多年,才将皇宫内外的势力调和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样的局面不可以被任何人打破,只因他不想再回到三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面对满目疮痍的乱局,一步之差就会使他像他的哥哥那样,在汹涌的暗流中万劫不复。

然而他刚刚册封的昭仪却企图向他示警,他不知道她掌握了什么,却分明嗅出了其中危险的味道。李涵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他不能维护眼前这个娇小的美人,在危机的枝蔓孳生之前,所有潜在的威胁都该被斩断——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靠假象维系住表面的浮华与和平,来保住眼前人,因为只有她为自己孤身赴险,也只有她,换得了他的…一颗心。

“黄昭仪,退下吧。”李涵再次低沉地重复了一句,摆摆手掩住凌乱的衣襟,不再看她。

******

谏劝失败,当轻凤沮丧地回到紫兰殿时,却不见飞鸾的身影。

“这丫头,又跑出去跟她的情郎幽会了吧?”轻凤自言自语道,钻进帐中长叹了一口气。她倚枕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对李涵的态度很有些失望,不禁半带埋怨地嘟哝道:“可恶,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顺利的,为什么要对我生气呢,我关心的可是你的孩子呐…”

就在她神游太虚之时,身下床褥竟忽然软软地下陷,轻凤眼前一花,再看清时竟发现永道士已躺在了自己身边。她立时大骇,跳起身来嚷嚷道:“你你你,我可是有夫之妇!”

“哎,小昭仪,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永道士侧身支颐看着她,打了个哈欠,“看你在那傻瓜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我可是心疼,才会大半夜不辞辛劳地安慰你呀!”

“谁,谁要你安慰了!”轻凤在帐中与永道士大眼瞪小眼,半晌后才醒悟过来,气急败坏地沉声道,“臭道士,懂不懂非礼勿听四个字?!”

“不但听了,我还看了呢,怎着?”永道士话一说完,便看见轻凤的小脸涨成了猪肝色,怕她真喷血身亡这才描补道,“我开玩笑呢,你怎么真信?”

轻凤抽口气大翻一个白眼,低声咕哝道:“信你才有鬼!算了,你神通广大,爱做什么不爱做什么,我哪能置喙?才不跟你怄气!”

永道士闻言呵呵一笑,在暗夜中看着轻凤,双眸晶亮地还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狐巢里偷看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非礼勿视呢?”

“我,”轻凤语塞,细一想不禁冒出满头冷汗,“这个你也能知道…你,你,你那么有本事,怎么还帮着老妖婆们害人呢?”

“哎,她们只是凡人,可不是老妖婆。”永道士一本正经地纠正轻凤,又道,“我受人所托,当然要帮忙。你别翻白眼呀,听我说,再牛的神仙住在人间,那也得穿衣吃饭不是?我与师父在终南山住的好屋子,穿的绫罗绸缎,吃的玉粒金莼,都是要拿真金白银换的,炼丹炉里烧出来的药金,这两年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这恬不知耻的回答惹得轻凤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跟着皇帝混,照样有真金白银,岂不是更好?”

“噫,你要我欺师灭祖?”永道士故作惊诧地笑,“我可不是那衣冠禽兽。”

拜托,不要再侮辱禽兽了!轻凤一脸郁卒地看着永道士,抓紧自己的衣襟躲开他三尺远,哼哼道:“那你欺君罔上,又算什么立场?”

******

这时兴庆宫花萼楼中,翠凰在暗夜里闭目凝神,忽然啼笑皆非地轻嗤了一声:“同他讨论立场,真是与虎谋皮呢。”

下一刻,她的身子纹丝不动,脸色却忽然一白。

这时躺在轻凤身边的永道士却忽然冷笑一声,自语道:“你以为你是黄雀,不过是只爱捕蝉又爱挡车的小虫子罢了,今天就要你吃亏长个记性。”

“哎,你在和谁说话呢?”一旁轻凤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嘿嘿嘿,没事没事,小昭仪,咱们继续!”

“见鬼了谁和你继续…”

而此时兴庆宫花萼楼内,翠凰已是心急如焚——此刻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完全着了永道士的道。

该死,他到底想怎么样!翠凰闭着眼睛在心中盘算着,不知该如何挣脱永道士设下的魇。

这时楼下偏偏又传来熟悉而恼人的脚步声,让她的心底没来由地一颤,只能无助地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原来心慌意乱,竟是这样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 失踪

翠凰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听着脚步声踏上层层楼阶,最后水晶帘被拨开,轻浅的脚步声落在她的床边。

“秋妃。”

翠凰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气恼,身子却纹丝不动,甚至她的面容亦平静无波,像极了安稳沉睡的样子。

“秋妃。”

耳边又轻轻响起花无欢的声音,她知道此刻他正跪在自己身边,甚至能想像得到他生着蓝痣的眉眼流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她除了轻浅均匀的呼吸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也罢,就让他以为自己睡着了,长跪之后,他也该自讨没趣地离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