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薯,她说她吃的是甜薯,”轻凤赶紧嘿嘿笑着帮飞鸾打圆场,用记忆中的某种食物来搪塞李涵,“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果子,生在土里的。”
“甜薯?”于是李涵想了一想,竟然向轻凤她们求证道,“喔,你们说的是甘薯吧?晋代嵇含曾在《南方草木状》里记载过:‘甘薯皮紫而肉白,蒸鬻食之,味如薯蓣,性不甚冷。’说的是不是这个?”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陛下您真是太睿智了!”轻凤忙不迭地点头——当年黑耳姥姥的表姨从南海郡来骊山探亲,对她们炫耀的就是这个!
轻凤和飞鸾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料李涵居然不依不饶,径自又问飞鸾道:“胡婕妤,这甘薯既然是南方的物产,你刚刚是怎么吃到的?”
飞鸾再度傻眼,伸出一只手指向殿外,舌头绕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嗯…刚刚我在御花园里散步,忽然在地里发现了一棵甜薯藤…然后就刨出来吃了。”
这一句谎话破绽百出毫无天赋,李涵显然不会相信,然而此刻他只认定飞鸾是瞒着他吃了点别的什么,而绝不会再联想到田鼠上去,因此轻凤和飞鸾的危机实际上已经化解。李涵并不打算在这样一个还算舒适的夜晚为难飞鸾,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哦,难得胡婕妤你有如此雅兴。”
一旁轻凤听见二人这般对话,早已一个脑袋两个大,偏偏飞鸾满以为自己已经骗住了李涵,当下憨憨地笑起来:“谢陛下夸奖,啊,臣妾忘了给陛下您请安了,请陛下恕罪…”
说罢她慌急慌忙地福下身子,行了个歪歪倒倒的礼,这时她瞄见轻凤凌乱的衣衫,脸颊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唔…姐姐刚刚是在侍寝咯,不晓得她疼不疼?
“嗯,平身吧,”李涵好笑地瞄了一眼木讷的飞鸾,再瞥一眼在他身旁惶惶不安的轻凤,心头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很恶劣的主意。
“胡婕妤,你过来。”他冲飞鸾招招手,又示意轻凤再往床榻里面躺躺,故意仰头对月长吁一般叹道,“昔日舜帝有娥皇女英,今日我与胡黄二姬,正可同赴巫山一效前贤哪…”
咩?!轻凤大惊失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破坏掉李涵邪恶的念头,于是她干笑了一声道:“陛下,虽说娥皇女英是姊妹俩,那妲己和妹喜也还是姊妹俩呢…”
李涵险些忍俊不禁,故意轻咳了两声严肃地问:“黄才人,你是在讥刺我像纣王吗?”
“不,臣妾怎敢,”轻凤赶紧向着李涵一拜,捏起嗓子娇滴滴道,“臣妾以为,二女同时进御至尊,终非礼也,这侍寝总得有个先后之序,陛下,今夜就由臣妾侍奉您吧?”
“嗯,黄才人说得甚是有理,”说这话时李涵并没有看向轻凤,而是凝视着傻乎乎站在榻前的飞鸾,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今夜我已来到这里,又同时见到胡黄二姝,明珠美玉实难取舍,这样吧,我看也不必拘泥于先后之序了,还是按照尊卑之序来吧。”
“啊?”轻凤和飞鸾同时发出一声惊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就听李涵呵呵一笑,伸手牵起了飞鸾的手,将她拽进帐中:“胡婕妤,今夜就由你来陪我,黄才人,你先下去吧。”
轰隆隆隆隆…轻凤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应对,只能视野空茫、外焦里嫩地飘荡出帐,昏昏沉沉对李涵行了个礼:“臣…臣妾,告…退。”
她自顾自沉浸在天雷轰轰飞雪蒙蒙的悲恨中,如一缕不守舍的游魂,对飞鸾投向自己的求救眼神毫无反应,径自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内殿。这时偌大的床榻上就只剩下了李涵与飞鸾,李涵若有所思地向殿外瞥了一眼,之后调转眼神,盯着瑟瑟发抖的飞鸾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将帐子放下。”
他在进殿时就屏退了所有宫女内侍,此刻只有飞鸾一个人可以听命,因此飞鸾也知道李涵是在吩咐自己,只好哆哆嗦嗦地伸手放下了厚重的床帐。
帐中立刻光线一暗,开始静悄悄流动起危险的气息。李涵在暗中看着飞鸾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见她目光灼亮如受惊的小兽,不禁有些好笑:“你怕我?”
“嗯…”飞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涵——怕是肯定怕的,可她不该怕,甚至作为姥姥从骊山派来的狐妖,她此刻应该更加积极努力地把李涵“收服”才是。可是现在…除了怕侍寝的疼痛之外,她的心尖竟然又因为另外一样恐慌,而簌簌发起颤来。
“不怕,我不怕。”最后飞鸾直起眼睛,坚定地撒谎。
“嗯,那么,听说前两天我召你侍寝的那一晚,你病了?”李涵闲适地半躺在柔软的锦褥上,笑着问蜷缩在床角里一点都不怕他的飞鸾。
“呃?”飞鸾一愣,接着反应出李涵在问什么,赶紧圆谎道,“啊,是啊,臣妾那天不小心生病了。”
“哦,是什么病?”李涵随即关切地问。
“嗯,我,我吃鱼…吃太多,肚子疼了。”飞鸾捂着肚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李涵闻言一笑,温和的语气下一刻便突然急转,倏地冷厉起来,“那么,黄才人那天说你得了急病,见风就头疼,是在骗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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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不…”飞鸾在李涵的质问下结巴起来,望着似乎“怒气冲冲”的李涵,惊慌失措。
“哼,那黄才人竟敢欺君,实在是胆大包天…”李涵见飞鸾慌张,作势要掀帐下榻去治轻凤的罪,这时飞鸾惊叫一声,竟像只在暗夜中张皇扑翅的飞蛾般,一头扑在了李涵身上。
“陛下!陛下饶命,姐姐她并非故意要骗您的,都是因为我…”飞鸾急得脸煞白,泪眼汪汪地看着李涵,生怕他去责罚轻凤,“是我怕侍寝,姐姐才替我去的。”
这时被李涵逐出内殿的轻凤早已打发掉宫女和内侍们,正躲在外殿竖着耳朵偷听,此刻她将帐中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急得直捶地。
飞鸾飞鸾——她那没用的废物点心大小姐呀!
“怕侍寝?”李涵当了三年多皇帝,头一次听说有女人怕登上他的龙床,不禁愣了一愣,“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怕疼…”飞鸾的脸红起来,一颗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李涵长眉一挑,无语地看着飞鸾青涩无辜的模样,竟不知是该责怪还是该怜惜,索性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再一次细细端详她的脸。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也依旧令他心动。只是这一次看,依稀比从前少了点什么——可即使再少了点什么,她也是他册封的御妻不是吗?
“第一次侍寝的确会有点疼,可是,你不该怕。”李涵轻声对飞鸾道,修长的手指拈弄着她的鬓发。
随着李涵轻柔的动作,飞鸾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似乎下一刻自己就会忍不住变回原形,飞快地窜出床帐。她开始筛糠般发抖,双只眼睛渐渐闪出异样的光,听觉也变得无比灵敏——这时她听见了轻凤在殿外焦急地呼唤:“傻丫头!别让他叫你侍寝!”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飞鸾委屈地回答轻凤,不知不觉将话说出了声。
帐中李涵和殿外轻凤同时听见了飞鸾的话,不约而同地一愣。片刻之后李涵开始暧昧不明地笑起来,轻轻咳了一声:“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我也不会为了一己之欢而为难你。不过你也得尽快学习,改天我会派内教坊的女官来教你,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强迫你…我知道凡事被人强迫的感觉,很痛苦。”
他说完便放开手,斜倚着枕褥,想到自己即使身为九五之尊,又何尝不是活在某些人的胁迫之下,心绪就难免低落。
这时飞鸾却还在等着殿外的轻凤说话,她静静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听不到轻凤的声音,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我等着呢。”
这两只小妖虽然耳朵灵敏,但妖术尚浅,因而还做不到隔空用心语交谈。飞鸾又急着等轻凤的指点,因此这时就忍不住冒险与她说话,只是隐去了轻凤的名字。
这一问又同时把帐中的李涵和殿外的轻凤给震惊了。只见李涵斜倚着枕褥的姿势冷不防滑了一下,跟着他怔了怔,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在等什么?”
这时殿外的轻凤已领会精神,终于再度开了口:“你是在和我说话吧?我跟你说,绝不能让他跟你做!快跟他说你不要!”
“你不要,”飞鸾立刻脱口而出,忽然发现不对,赶紧嗫嚅着改口,“不,是我不要…”
“哦?”李涵狐疑地盯了飞鸾一眼,觉得她斜视着殿外与自己说话的姿势十分古怪,却仍是耐着性子问道,“那你想怎样呢?”
殿外轻凤当机立断地下令:“快,跟他说你要下棋,不如大家一起下棋吧,这样还可以把我叫进来作陪。”
于是飞鸾立刻依言行事,皮笑肉不笑地对李涵轻声道:“陛下,臣妾想下棋,不如我们一起下盘棋吧?我们还可以把黄才人叫进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玩啊?”
“热热闹闹地下棋玩吗?”李涵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坐起身凑到飞鸾面前揶揄她,“胡婕妤,春宵本已苦短,还要被你用来做这些消磨时间的事,不是太浪费了吗?”
一时间飞鸾被李涵逗得哑口无言,殿外的轻凤忍无可忍,终于放出了自己的法宝瞌睡虫。于是正手足无措的飞鸾就看见原本神采奕奕的李涵,下一刻竟忽然在自己面前睡着,而她的大救星轻凤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床榻。
“姐姐你真是太聪明了!我都没想到可以用瞌睡虫的!”化险为夷的飞鸾兴高采烈,不禁抓住轻凤的裙角好一阵撒娇,“刚刚可吓死我了!”
“是你笨!”轻凤瞪了飞鸾一眼,伸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回来时也不仔细看看,殿外的龙舆,还有那么多宫女内侍,统统都是摆设吗?还没进门就闭着眼睛瞎喊,结果撞破了我的…”
撞破了我的好事!
飞鸾委屈地揉揉脑袋,嘟着嘴道:“我没想到皇帝会来我们这里过夜嘛。对不起嘛姐姐,都是我不好,不然今夜我们的任务就能有进展了。”
“就是啊!”轻凤顺口应道,低头看了看李涵沉静的睡颜,依旧心有不甘。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让皇帝一直睡到天亮吗?”飞鸾悄声问。
“不,他那么聪明,可不容易打发。”轻凤摇摇头,对飞鸾道,“若是就这样让他睡着,明天他一早醒来,定然要疑心自己为何会突然睡着。”
“那我们该怎么办?”飞鸾没有主意,急得直揉裙角。
轻凤却是眼珠一转计从心来,附在飞鸾耳边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下面你得听我的,如此这般…”
第十七章 狐说
李涵再度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飞鸾正乖巧地趴在自己身边,娇柔地抚着他的胸口问道:“陛下,您怎么忽然睡着了?是不是白天太辛苦了?”
李涵双眉一蹙,闷哼了一声半坐起身,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轻叹道:“嗯,大概吧…”
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忽然睡着,并且竟睡得那样稳、那样沉。
这时只见飞鸾又笑了一笑,水汪汪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如星:“陛下,您既然这么累,不如就躺下好好歇一歇吧,如果您觉得无聊,臣妾给您讲个故事好不好?”
李涵双眸一瞥,看着飞鸾人畜无害的笑脸,不由得便舒适地躺回锦褥,和煦地笑道:“好吧。”
于是飞鸾赶紧坐起身来,高兴地帮李涵宽去外衣,又喊来宫女替李涵净了手脸,自己在漱洗完毕后躺回他身边,这才缓缓讲道:“当年臣妾还没进宫的时候,有一天臣妾独自出了趟远门,走到了一片荒凉的山岭中。到了傍晚臣妾肚子饿了,于是就走啊走啊,走到了一片坟堆里…”
“你肚子饿了,为何要走到坟堆里?”一旁李涵惊悚问道。
“啊,陛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坟堆里空穴多,会有兔子和…”飞鸾惊觉不对,赶紧改口道,“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了坟堆,就离村庄不远了啊,臣妾就可以找户人家讨口饭吃了。”
“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没事一个人跑那么远?不怕危险吗?”李涵忍不住又问。
“呃…还好啦,小心点躲着人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飞鸾笑着回答,李涵想了想,认为她说的是专门躲避坑蒙拐骗的坏人,觉得也对,于是就继续往下听。
“然后臣妾就在坟堆里找…嗯,找路。正走着走着,忽然臣妾的脚就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给绊了一跤,把臣妾摔得可疼了!臣妾揉着膝盖爬起来一看,发现绊倒臣妾的,竟然是一具人的骸骨。”飞鸾说到这里,抬起眼偷偷瞄了李涵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睡着,不料李涵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帐中炯炯有神,竟然毫无睡意。
奇怪呀,飞鸾心道,这一段她小时候离家出走时发生的故事,每回说给轻凤听,没几句她都要无聊到睡着,怎么这一次反倒不灵了?飞鸾想不通,只好一边纳闷着,一边继续给李涵说下去:“臣妾有些生气地踢了踢那具骸骨,骂他道:‘真讨厌,怎么别人都知道要睡在棺材里,你偏偏要睡在外面?’”
李涵听到这里,忍不住声音怪怪地打断她:“你怎么还顾得上说这些?你不怕?”
“啊?死人骨头有什么好怕的?”飞鸾憨憨反问——她们在骊山的狐族巢穴,本身就是一座极大极大的古冢呢,还有许多小一些的巢穴,里面层层叠叠堆了许多人的骸骨,还有马、牛、狗的骸骨,这些都没什么呀?
因此在飞鸾眼中看来,李涵实在是有点大惊小怪,他甚至还问她:“那时你有多大?”
“嗯…”飞鸾咬着唇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回答道,“大概七岁吧。”
李涵闻言嘴角抽了抽,认定飞鸾显然是在胡编乱造,于是反而释然道:“嗯,你继续往下说吧。”
飞鸾欣然从命,于是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继续往下讲:“不料臣妾我刚刚说完,那具骸骨竟然对我说话了…”
哈,果然是在胡编乱造吧!李涵脸上一副“不出我意料”的表情,心想大概这胡婕妤小时候,还读过一点《庄子》。
“就听那骸骨对臣妾说道:‘狐…姑娘啊,不是我自己想躺在这儿啊,我原本也是这村庄的富户,生前家有良田千顷,死后也曾风风光光地大葬。只是没想到,我死后村里闹了一场瘟疫,村成了空村,这里也成了一片荒冢。也不知是哪只野狗把我从坟中拖了出来,使我暴尸荒野、风吹日晒。胡姑娘,我苦啊,求您大发慈悲帮帮忙,把我送还进棺材中去吧!’,于是臣妾想了想,觉得既然无事那就帮帮他好咯,因此便将他的头骨摘了下来,捧在手里叫他替臣妾引路。”
飞鸾说到这里又抬头瞄了一眼李涵,发现他不仅双目有神没有睡着,两道眉毛还紧紧蹙着,听得十分用心。这一下连飞鸾都禁不住有些感动了——这故事再往后连她自己都没说过了,因为至今还没有谁愿意再往下听过。
“臣妾顺着那头骨的指点找到了那人的棺材,不料那棺材里面已经睡了两具骸骨,地方都已经被占满了。臣妾手中的头骨一看见棺中那两具搂在一起的骸骨,立刻大喊大叫起来:‘奸夫□!不得好死的奸夫□!姓王的!就是你把我从棺材里拖出去的吧?!还折断了我的手脚,让我都没法爬回来,你这只野狗!’他骂得可大声了,圆圆的头骨在臣妾手中震个不停,险些让臣妾抓不住。
这时候那棺中的一具骸骨竟也开口说话了,对那头骨道:‘没错姓林的,就是我将你拖出去的,你不配与琼芳合葬!生前你暗暗毒死我,又强娶了琼芳,还打她骂她,你根本不配与她做夫妻!今天就算你找来狐…姑娘帮忙,我也不怕你!’那姓王的骸骨骂完后,被他搂在怀里的骸骨竟忽然也抬起头来骂道:‘没错,姓林的,我生前不愿与你同衾,死后也不会与你同穴,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吧!’
这下臣妾手中的头骨听了可气坏了,于是他继续大骂,骂得越来越难听。臣妾听得烦,又觉得他太重,所以到最后干脆将那头骨一扔,继续捉兔子…啊不,找人家去了。”
飞鸾终于将整个故事说完,这时她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李涵果然已经闭上眼睛,于是不禁高兴道:“啊,他总算睡着了!”
“当然睡着了,”这时帐外的轻凤开了口,钻进帐子面色古怪道,“这么无聊的故事加上我的瞌睡虫,听了都能睡不着,真是奇怪。还好我又加了几只瞌睡虫,不怕他不就范。”
“这样他明天一醒,就会以为自己是听故事听睡着的啦,这样我也不用侍寝了,真好!”飞鸾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与轻凤打商量,“以后碰到侍寝咱们都这么办吧,好不好?”
“嗤,傻丫头,这一次两次还行,用得多了他还能不起疑心吗?”轻凤没好气地揉了揉飞鸾的脑袋,笑着赞许她,“原来你这故事后半段不错,只是前面太慢热了,害我从前都没听下去,以后注意改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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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轻凤发愁第二天李涵醒来,自己和飞鸾应该如何与他周旋的时候,一件猝然而至的大事打乱了她们的阵脚,也使李涵无暇再顾及飞鸾和轻凤这两个古怪的丫头。
——王德妃生娃娃了。
当黎明前沉睡的李涵被内侍们匆匆叫醒,火速赶往王德妃所在的别殿时,轻凤与飞鸾面面相觑,冒出一声:“嘎,不是小产吗?”
前两天嚷着被妖气冲撞,简直要小产的人,不正是王德妃吗?竟然说生就生了!
“嘘,听说是早产,不是小产,已经七个月了呢。”飞鸾示意轻凤小声,一边竖起耳朵听殿外的宫女们议论纷纷,一边对轻凤道,“她们说才七个月,这孩子生下来也不见得能活,姐姐你觉得呢?”
“嗯,也未必,”轻凤摸摸飞鸾的脑袋,很是慈爱地对她说,“你也是不足月生的,喝了我娘的奶,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就是有时候脑袋不大灵光罢了。
飞鸾非常幸福地朝轻凤咧嘴笑,以示自己对她的话十分认同。
两只小妖这一天哪儿都没去,就待在殿中听消息。三月的淫雨霏霏,一直从昨日下到今天都还没有停,闷湿的天气加上缺觉的困顿,让这两只都蔫蔫儿地有些没精神。
“唉,你还没对我说呢,昨天你为什么那么早回来?”轻凤赖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飞鸾聊起来。
“嗯,昨天李公子在崇仁坊的将军楼里请我吃了荷包饭,之后因为宵禁,他没有回华阳观,直接就住在将军楼的邸店里过夜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回来了。”飞鸾简单地对轻凤说了一下自己昨晚的行踪。
轻凤听了之后显然很不满意,一脸鄙夷地重复飞鸾的话:“然后,你就自己回来了?”
“嗯,啊…”飞鸾揉揉裙子,检讨了半天才道,“我有仔细考虑过啊,如果让李公子送我回来的话,不但浪费时间,完了他还要自己再走回崇仁坊去,被金吾卫发现了多危险哪。所以我还是自己跑回来,比较方便。”
轻凤听罢呻吟一声,对自己这不开窍的大小姐完全无力:“我的大小姐啊…你就没想过,去他的屋里坐一坐嘛?”
“天太晚啦,这样不打扰别人休息嘛。”飞鸾憨憨笑道,“他请我吃了一顿饭,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哦,你不好意思打扰他休息,就来打扰我!”轻凤瞪起眼睛,捏起飞鸾的耳垂轻轻拽了拽,耳提面命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叫你去陪他睡,把生米做成熟饭,你懂不懂?”
“啊?!”飞鸾瞪大眼,一瞬间面红耳赤,“不不不,这也太快了。”
轻凤深吸了一口气磨磨牙,耐下性子对飞鸾说教:“我的大小姐,你以为你是谁?不速战速决,难道还要等他三媒六聘,和你做长久夫妻吗?你是狐妖,狐妖!要知道凡人的寿命短暂,老起来更快,也许还没等你回过味来,他就已经发白齿松,早没了爱你的心了!”
用妖精千年的寿命来结识生年不满百的凡人,不啻于面对一条湍急的河流,而要去准确地舀出某一瓢水,所以宜早不宜迟——这也是为何那么多人狐相恋的故事,狐狸会比凡人积极十倍的原因,并不是狐性善淫,而是实在掐不准人类的步调而已。
这就好比要我们去和一个从生到死只有十年生命的物种相恋,我们又该采取多快的速度呢?
飞鸾也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她不可避免地忧郁起来,怕真的一眨眼就会错过李玉溪的芳菲年华:“嗯,我,我明白了…下次吧,下次…”
就在两只小妖说悄悄话的时候,这时殿外忽然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地躁动,飞鸾和轻凤立即竖起耳朵,将这些“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王德妃那个孩子怕是保不住,可惜了,是个男孩…”
“对啊,听说圣上的脸色很不好,看来这次真是伤心透了。哼,不过倒是称了杨贤妃的心了…”
宫女们口中一提到李涵在伤心,轻凤便立刻坐不住了,于是她索性站起身捋了捋袖子,对飞鸾一撇唇:“走,咱们也去看看。”
飞鸾因为困倦不大想挪窝,因此满脸疑惑地嘟着嘴问道:“王德妃生孩子,我们去干什么呀?”
“嗯…”这一次轻凤也掰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很乱,在得知李涵有可能很伤心的时候,她只恨不得自己能插上两只翅膀,立刻飞到他面前去,“哼,我不管,反正我们一定要去看看。”
飞鸾一向唯轻凤马首是瞻,因此也不再有异议,乖乖隐了身子与轻凤一起向王德妃所在的别殿赶去。一路上就看所有人都面色沉肃,太医不断从曲江离宫中进进出出,当轻凤和飞鸾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便正好看见李涵沉默着坐在殿外的胡床上,而王内侍正恭立在他身旁侍奉茶水,轻声对他说着:“陛下,您放宽心…”
隐在空气中面对这乱纷纷的众生相,飞鸾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涵,便一扭身跑进了王德妃的内殿里看热闹。只有轻凤驻足停在了李涵面前,静静望着他苍白而冷漠的脸,心中竟一绞一绞地痛。
一瞬间她恍惚生出点错觉,竟觉得时光又回到了三年前——对面的李涵依旧是那个苍白脆弱的少年天子,而她对他的心也没有变;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近,近到触手可及——可是他仍旧看不见自己,必须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
不行,不能够再这样!
她得为他做点什么。
第十八章 献舞
轻凤这样想着,心里便悄悄拿定了一个主意,于是她皱着眉咬咬唇,也转身跑进了内殿。
内殿里充满了一股刚生完孩子的恶臭,混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闻起来令人窒息。此时王德妃正躺在榻上哭个不住,一旁的宫女和嬷嬷们正在安慰她,大家脸上却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轻凤看见飞鸾正站在一群人身后踮着脚张望,这时飞鸾正巧也看见她进了殿,于是望着她指了指身前那一群愁眉苦脸的人,小声道:“孩子在这里呢,估计活不了啦。”
轻凤顺着飞鸾的指点走到她身边,也踮起脚向人群中看了看,不禁皱起了小脸——那襁褓里的孩子真丑,又小又皱,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浑身都泛着难看的青紫。
“唉…”轻凤咂了咂小嘴,很是不满,“怎么一点都不像他?丑死了!”
“不管丑不丑,反正都快死了。”飞鸾对于凡人的生死没有任何感觉,因此只是满不在乎地打了句哈哈,直到她看见轻凤手中聚集的一团灵气,方才大惊失色,“姐姐!你想做什么?”
“嗯…救他。”轻凤咬着牙将那团红色的灵力越聚越多,到最后汇成一颗光闪闪的珠子,倏一下掷向了人群中心。
红珠直直飞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在没入他额心的一瞬,绽放出的红光终于在众人的眼前闪现。看见了红光的宫女和内侍们眨了眨泪眼,还没反应出那是什么,这时便听见襁褓中的婴儿发出了一声呛咳,接着就有粘液从他的口鼻中溢出来,跟着他开始发出几声啼哭,声音虽然微弱,但显见得是活了。
欢呼一瞬间在内殿中爆发出来,只有飞鸾在一边急得直蹦,瞪着气喘吁吁跌倒在地的轻凤嚷道:“姐姐!你这是为什么呀…”
“嗯…”轻凤解释不清,她既解释不清自己刚才失控的行为,也解释不清自己现在无比愉悦的心情,因此只好对飞鸾撒了谎,像哄骗孩子一样安慰她道,“呃,救活这孩子只是我的一步棋,嗯,我在下很大很大一盘棋…你听我的不会错。”
“可是,”飞鸾当然相信自己的姐姐会下棋,可是她依旧无比地心疼,因此蹲在轻凤的面前泫然欲泣道,“可是姐姐啊,你损失了那么多功力,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的,怎么办?”
“没关系,”轻凤强撑着笑了笑,一向悭吝的心肝儿终于开始抽痛,最后竟至滴出血来,“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我先慢慢养着吧。”
“那也只好如此啦。”飞鸾吸了吸鼻子,哀叹了一声。
这时她们就看见李涵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内殿,向着簇拥着小婴儿的人们大声喊道:“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快抱给我看看。”
隐着身的轻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牵着飞鸾的手避让到一边,她默默看着李涵欣喜的脸,一瞬间滴血的心又被完全治愈,觉得多少牺牲都值了。
这真是一种很可怕的高尚境界,高得让一向猥琐的轻凤都觉得危险,怕自己将来反而会因此跌得粉身碎骨,奈何这一刻她却又甘之如饴——李涵春风一样温柔的笑脸,真是俊得令她荡漾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