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实情了。”他无可奈何道。
“勒大哥,我随你回去。”我笃定道。
去年来到建业,我没想到,会有离开建业、回到洛阳的一日。
回洛阳,是迫不得已,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无法撇开、无法割舍的。
石勒对我说,他麾下的大军正赶往洛阳和其他三路大军会师,照汉军的士气与骁勇,很快就会攻破洛阳。
我想过了,去洛阳找碧浅,最好跟着他,混在军中,他也答应我帮我找人。
抵达大军驻营地,他安排我住在紧挨着他的营帐,做男子打扮,以掩人耳目。
他很关照我,命人做了比较清淡可口的饭食给我,总是问我住在军中是否习惯,有没有人欺负我,等等。一有空,他就找我闲聊,带我到处走走。
这日,石勒带我去营地的东面,沿途的士兵都向他恭敬地行礼。
军营井然有序,巡守、岗哨、操练,各就各位,不敢懈怠;每个士兵都精神饱满、士气昂扬,每一双眼眸流露出来的都是属于沙场的凌厉杀气,这正是战场决胜所需要的。看得出来,他麾下的将士,军纪严明,军容齐整,军心团聚。
有此大军,是统帅者的功劳与才干。
“我派人去洛阳宫城打听了,再等两日就有消息。”石勒的步伐很大,几次一不留神就走到前面去了,他发觉后停下来等我,我才能赶得上。他有点尴尬,歉意地笑,“我未曾和女子这样走过,不知道女子的步伐小…”
“没关系。”我朝他挤眉,“对了,勒大哥,你比我年长,应该成家立室了吧。”
“嗯。”他淡淡应了。
“那大嫂在哪里呢?”
“不在军中。”他似乎不太想谈及妻室,“小心!”
我一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臂就被他拽住,往前一拉。由于他用力太大,我直挺挺地扑进他的怀中,与他相拥在一起。
惊魂未定,我喘着粗气推开他,他好似才回过神,震惊地松开我,我立足不稳,差点儿摔在地上。
石勒不敢看我,有些慌乱,有些尴尬,窘迫地解释,“那是一堆牛粪,我…担心你踩在牛粪上,才拉你…”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情,“哦,谢谢勒大哥。”
一个满身杀戮的铁血男人,竟然会害羞!
也许是我的微笑让他更羞窘,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我叫他,他才缓了步履。
他带我来的地方是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小片花草,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缤纷灿烂,充满了自然之趣。
“很美。”在洛阳,连年征战,还能有这样的野趣,实属难得。
“溪水清澈,倘若你想洗洗双足,我在那边等你。”石勒笑看着我,仿佛因为我的喜欢而欢喜。
“天这么热,勒大哥也洗洗脸吧。”
他愣住,好像不知道如何应答。
我恍然大悟,他带我来这里,是让我来洗洗尘垢。因为,军中都是男儿,想彻底地沐浴、洗净全身,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擦擦脸和身子。
六月,日光毒辣,走了这么一段路,早已脸热汗湿。我没理他,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掬起溪水拍脸。接着,我脱了袜履,将双足浸在清凉的溪水中,一股清凉之气自脚底往上涌,身上的热气去了大半,舒坦至极。
见我这么享受,石勒也脱了鞋袜下水,洗脸饮水,朝我灿烂地笑。
胭脂染帝业【十八】
石勒派去的人回来禀报,在我住过的弘训宫找不到碧浅。
我不得不揣测,刘曜会不会早在几日前就派人带走碧浅?倘若果真如此,她一定在刘曜军中。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去向他要人?
石勒瞧出我的心思,道:“我派人去始安王军中打探一下,军中是否有女子。”
这样也好,先探探虚实。
两日后,探子回报,刘曜军中的确有一个女子,只是无法确认身份。
石勒问我怎么办,我说,我先想想。
刘曜大军攻入洛阳,纵兵抢掠,杀王公、百官等三万人,宫中仅剩的财宝和富室的珍藏被劫掠一口;而且,他下令纵火焚毁宫阙、坊市,将繁华的洛阳烧成一座空城。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杀那么多人、烧毁洛阳?
石勒说,晋帝已被汉军抓了,宫中一众后妃、宫女也被抓了,沦为将士侍妾、军妓。
心下沉重。
这日,石勒离营,和刘曜、刘粲等汉军主帅商讨各种事宜,我假称前往小溪浣衣,让那两个奉命保护我的小兵在营地等我。他们不疑有诈,就让我去了。
我收好青碧玉玦和玉刀,孤身独行。
走在似曾熟悉的街衢,往昔的繁华不复存在,锦绣风流付之一炬,只剩断井颓垣、焦梁枯木,目光所到之处皆荒芜。街角有少妇坐在地上抱着小儿,目光呆滞,也有老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家院伤心地抹泪…劫后余生的人看着已死的亲人、被毁的家园,满目荒凉,悲痛得涕泪交加。
这个盛夏,洛阳城没有明媚的日光,没有当空的骄阳,只有阴霾的天空、汉军的铁蹄、刀枪与逼近的死亡。
一个身穿甲胄的小将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似曾相识的眉目,想着他究竟是谁。
“姑娘请随我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却瞧不出恶意。
“你是始安王的亲卫?”我惊诧,这人眼力真好,竟然认得出女扮男装的我。
他颔首,如此正好,我跟着他就能找到刘曜。
刘曜暂住在一户小苑,这亲卫让我在他的房中稍候,说他正和河内王等人商议要事。
一个时辰后,刘曜终于来见我。我站起身,他站在门口,眉宇平静得异乎寻常,不露喜怒。
为了碧浅,我决定来见他,因为,她已经为我吃了不少苦,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将军以为看见鬼了吗?”我走过去,柔和地笑。
“容儿…”刘曜伸出长臂,缓缓地拥我入怀。
这个拥抱,越来越紧迫、炙热,我感受到他胸膛的坚硬与热度、思念与深情。
他的身上没有甲胄,只着一袭轻袍,面硬如铁,白眉如剑,还是那个气魄慑人的刘曜。
良久,他松开我,脸上洋溢着一种深沉的欢喜,“我就知道,你没死,只是离开了平阳。”
我温和地笑,“这大半年,我在江南。”
“为什么回来?”他关上房门,铁臂圈着我整个身子。
“因为,有些人,我放不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随便他怎么想。
“你担心碧浅?”
“我找不到她,她在你这里吗?”
刘曜颔首,“你放心,她很好。”
我柔声款款,“和碧浅分开好些年了,我想见见她。”
他凝视我,目色迷醉,“稍后我让人带你去见她,容儿,我很高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话音未落,他慢慢俯唇,仿佛在试探我的回应。我闭上眼,不出意料的,他吻我的唇,却只是浅尝辄止。
碧浅被软禁在一间房中,由陈永亲自看守。
当她看见我,狂喜地奔过来,抱住我,喜极而泣。
她没想到此生此世还能再与我相见,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原以为,我会在建业终老,没想到,上苍弄人,我又回到了洛阳。
多年不见,碧浅没什么变化,只是成熟了几分,更为美丽。
我拉着她坐下来,为她拭泪,“这些年辛苦你了,在宫中有没有人为难你?”
“不辛苦,没有人为难奴婢,陈大哥…一直陪着奴婢,待奴婢很好。”提到陈永,碧浅娇羞地垂首。
“你和他私定终身了么?不如选个吉日我为你们办个婚礼。”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我应该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
“奴婢只愿一生侍奉皇后。”她目露喜色,一张俏脸窘迫地涨红。
“碧浅,我早已视你为妹妹,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吧,不要叫我‘皇后’了。”
“好,奴婢就叫你姐姐。”
“也不要自称‘奴婢’了。”我摸摸她的头,含笑问道,“你当真不愿嫁给陈永?那我让将军为你在军中择一个比陈永更好的夫君。”
“我…我不想嫁人…”碧浅有点着急,更窘了,“姐姐就让我跟着你吧。”
我端正了脸色道:“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有情人能够成为眷属,是上苍的怜悯。假若你真的喜欢陈永,我就做主,让你们结成夫妻,厮守终身。碧浅,我只希望有个男人呵护你、照顾你。”
她见正经,就犹豫道:“可是,我不想离开姐姐。”
我失笑,“即使你嫁人了,也不一定会离开我,陈永是将军的亲卫嘛,是不是?”
碧浅点点头,“那倒也是。”
我问她,这几日住在这里好不好,她说,将军只是将她关在房中,并没有对她怎样。
刘曜毕竟不是刘聪,虽然我早已猜到,碧浅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但我不能买一个万一。
这夜,吃晚膳的时候,我对刘曜说,想让陈永和碧浅喜结连理,让他去问问陈永的意思。
他笑,“陈永对碧浅痴心一片,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意?”
我莞尔道:“如此,待回到平阳,我就为他们办一个简单的婚礼。”
他点头一笑,继续进膳。过了片刻,他忽然道:“容儿,什么时候你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将军府中早有娇妻美妾,将军若想与我厮守,只怕是纳妾吧。”我笑吟吟道。
“也是。”刘曜黑眸一闪,“吃吧。”
他安排我住在他卧寝的对面厢房,夏夜寂静,唯有知了聒噪地叫着,房中郁热,心间烦躁,我辗转反侧,想着石勒知道了我来找刘曜,应该会猜到原因吧。
院中留着一盏素骨灯笼,微微的晃,浓夜染了昏黄暗淡的光,尤显得迷离。
我起身,站在窗前,遥望天上那皎洁、幽静的月亮。
明月当空,清辉遍地,一地霜水。
而对面的卧寝,还亮着灯。
忽然,一缕秦琵琶的乐声在清寂的夏夜响起,孤独,凄涩,哀愁,绝望…
《越人歌》。
司马颖以秦琵琶所奏的《越人歌》尤显悲凉,司马衷所唱的《越人歌》有一种苍凉的况味,而刘曜所奏的《越人歌》,独有一种无望、悲痛之感。
也许,他是奏曲抒怀,因为他知道,我之所以选择回洛阳,是为了碧浅,也是为了晴姑姑。
一曲罢了,寂静片刻,另一曲音律传来,爱之刻骨,思之断肠。
《相思》。
顷刻间,眉骨酸涩,有泪欲倾。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他的卧寝,推开虚掩的门,他坐在床沿,全情投入地弹奏,脸上、眼底眉梢布满了磨人的相思、噬骨的悲痛与那种难以言喻的无望…
早先我伤过他,他是不是以为我爱刘聪?是不是以为,此次我回来,也是为了刘聪、而不是为了他?
刘曜看我一眼,继续弹奏,眸光微颤,泪光闪烁。
我飞快地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抢了秦琵琶,他敛了所有的情绪,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将军在深夜奏曲,我怎么睡得着?”
“不弹了,该就寝了。”他站起身,有点逐客的意思。
“不如我为将军宽衣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么做。
刘曜浑身僵硬,任由我为他宽衣解带。
很快,他健壮的身子只剩轻薄的单衣,我也仅着寝衣,散发素颜,我看他半晌,便扶他上榻。
突然,他轻轻一拉,我就扑在他身上,他翻身而起,压着我,灼灼地盯着我。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他。四目相对,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男人的情丝与欲念,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对视良久,他的唇终于落下来。湿热,纠缠,强势,吮咬,缠缠绵绵,令人沉醉。他的唇舌滑至我侧颈,用力地吮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现在正在做的事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抗拒,他炙热的湿吻令我的身子渐渐热起来,那种奇异的酥麻感在四肢百骸流窜,我不由自主地伸臂环上他的身子。
可是,刘曜陡然停下来,坐起身,眼中的火热慢慢冷却,“明日一早我有要事在身,你回去歇着吧。”
我不发一言地起身,整了整寝衣,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心中,有一根刺。
次日一早,我问下属,刘曜早已出去了。
午时,我刚用完午膳,他回来了,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与我共乘一骑,策马出城,往东北郊的方向去,目的地是一个清幽明净、景色怡人的溪谷。
水声潺潺,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溪水清澈见底、清甜可口,洗脸后,我坐在溪边,将双足浸在溪水中,轻轻晃着。
“溪水太凉,你不要浸太久。”刘曜嘱咐道,也把两只大脚浸在水中。
“你不怕,我怕什么?”
“你是女子,体弱。”
“你浸多久,我就浸多久。”我倔强地笑。
他无可奈何地瞪我,拿了我的袜履,不由分说地抱起我。
西边的草地很柔软,他放我下来,以自己的袍角擦拭着我足上的水渍,举止轻柔,呵护有加。
这么一个满身杀戮的铁血将军,这么一个霸道的男人,竟然也有这般温柔、细腻的一面。
心弦一颤,我笑问:“你为我擦脚,稍后我要不要为你擦脚?”
“随你。”他抬眸看我,眸光就如那炽热、刺眼的日光,令人无法逼视,“你的脚很小,白皙玉嫩,就像一枚触手生温的美玉。”
“我自己穿吧。”我缩回双脚,脸腮微热,一定红了。
刘曜欺近身,揽着我,狂热地吻我,激烈而火辣。我搂住他的脖子,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气息难以为继。
终于,他松开我,这个瞬间,我没有多想,凑过去吻他的耳垂,不松手。
唇舌辗转,我在他的脖颈舔吻、啃咬,解开他的衣袍…
也许是我的胆大妄为让他不再有疑虑,他疯狂地吻我,抚遍我全身,在这人迹罕至的溪谷,炽情燃烧。
他的衣袍垫在草地上,在他炙热的身下,我已经软得再无力气似的,只想顺从他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