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打量我,窃窃私语,刘和的目光肆无忌惮,最为直露,好像我是一只小白兔,而他是一个追赶而至的猎人。
突然,门槛处多了一个人,众人纷纷望过去,我立即迎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将军。”
刘曜拍拍我的手,携着我走进来,对刘和颇为恭敬,“大王子。”
刘和并无多少尴尬,冠冕堂皇道:“五弟,听闻你回来后新置了一处别苑,居然不告诉我们,不够兄弟啊。你竟然在别苑金屋藏娇,更不够意思了。”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嘛,藏了这么一个美娇娘,担心被人抢了不成?”
“诸位误会了,是我喜欢清静,将军才将我安置在这里。”我柔声解释。
“你先回房歇着。”刘曜低声道。
我向他们点点头,退出大堂,听到刘和问道:“五弟,这美娇娘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露、银霜陪我回房,白露气愤道:“这些个男人,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美人似的,一个劲儿地瞧着夫人。”
银霜也忿忿然,“就是嘛,尤其是大王子,好像要把夫人生吞活剥了。夫人,以后不要和大王子多有接触,大王子经常调戏良家妇女,凡是他看中的,没有哪个女子逃得掉的。”
我惊讶,“大王子这般好色?”
白露道:“可不是?大王子好色,无人不晓。”
我勾唇冷笑,半晌才道:“今日不是要进宫赴宴吗?”
银霜猛地想起来,“对对对,奴婢要为夫人打扮呢。”
“夫人,将军说了,要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白露为我穿上一袭玉色衫裙,广袂削腰,飘逸如仙。
“夫人穿上这长裙真美,就像天上的仙女呢。”银霜啧啧赞道。
我没有搭腔,任由她们打扮,为我匀妆梳髻。
铜镜中的女子,面容柔媚,唇如花瓣,淡笑如兰。今夜,我就以这样的装扮陪同刘曜去王宫参加宴席,不管他的妻子的目光,不管旁人的说三道四,我只想着,也许会在宴上与刘聪相遇。
其实,还是有点犹豫的,落在刘曜手中,总比落在刘聪手中强。
刘聪知道我跟了他的同族兄弟,一定会勃然大怒,兄弟争一女的戏码就会精彩的上演。虽然这样一来,会激怒刘聪,也许我还会遭受可怕的对待,可是,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两虎相斗,必有空隙,我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刘曜走进来,白露和银霜立即恭敬地站在一旁,“将军。”
他挥挥手,她们退出去,我站起身,看着他,脸上缀满了微笑。
“容儿真美。”他目眩神迷地看我。
这夏季轻薄的衫裙是碧浅为我收拾、送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他目光灼灼,握着我的手,“今夜你一定艳光四射。”
我为难道:“你父王为你接风洗尘,你的身边人应该是原配妻子,我去了不好吧。”
他对我说过,他与刘渊同族,是刘渊的子辈,幼年时父母早亡,自幼被刘渊收养,因此,他叫刘渊为义父。刘渊称王后,就和刘渊的几个儿子一样,称“父王”。
刘曜笑道:“无妨,清柔坐右边,你坐左边。”
我知道了,他的原配夫人叫做清柔。我笑问:“那你如何向你父王和其他人介绍我呢?”
“你想我如何介绍?”
“这是你的事,怎么问起我了呢?”
“我对父王说,‘父王,这是孩儿最喜欢的女子,姓容,叫做容儿。’”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好像前面站着他的父王,“这样说,你可满意?”
我但笑不语。
刘曜眼中溢满了款款柔情,“不必担心,父王会喜欢你的。”
我忽然想起刘和,道:“对了,刚才那些人…”
他面色一沉,“大哥心术不正,沉迷女色,父王多次规劝也不听。往后大哥跟你说话,你务必当心,别着了他的道。”
“知道了。”我环上他的腰身,娇声慢语,“将军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府中到底有多少女人。”
“真想知道?”他似乎更愉悦了,“等你进府就知道了。”
“不嘛,你现在就告诉我。”
“我想想。”刘曜装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大概六七个侍妾吧。”
我推开他,转过身,心想着,世间男子果然朝三暮四。
他以为我生气了,扳过我的身,“你不喜欢我有这么多女人?”
我拿开他的手,愤愤道:“口口声声说爱我,说这么多年没忘记过我,先前我信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你心中真能容得下那么多女人吗?”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虽然我有几个侍妾,可是,世间男子不都是如此吗?”他急忙解释,握住我的双臂,“无论是清柔,还是那些侍妾,我都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我心中只有你一个。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可就是找不到你…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就…容儿,我答应你,有了你,那些侍妾,我都不要了。”
“那你的清柔呢?”
“他是父王为我安排的妻子,我总不能无缘无故休了她。”
“刘曜,我告诉你,我羊献容,只为妻,不为妾。倘若你决定要我,就事先处置好你那些妻妾再来娶我。”我义正言辞地说道。
“好,我会处置的,你不用操心。”
忽然,刘曜揽我入怀,右掌虎口托着我的下巴,难掩欣喜,“容儿,我很高兴。”
我蹙眉,“高兴什么?”
他笑如狐狸,“刚才你说的这些话,让我确定,你已经视我为夫君。”
我微笑着,踏在他的脚背上,在他的脸颊落下轻轻地一吻。
下一刻,他打横抱起我,我搂着他的脖颈,他俯首吻我。
这个吻,深切缠绵。
天色未暗,我们抵达王宫,刘曜说带我到处逛逛。
汉国王宫与洛阳宫城相比,不可同日而语,顶多只能与洛阳城中的高门大户相提并论,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美景色。因此,他为我介绍这、介绍那,我随意点头。
有个身穿内侍服色的男子突然来到跟前,“将军,四王子有要事找您。”
“他在哪里?”刘曜问。
“将军请随奴才走。”
“容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嘱咐我之后,匆匆离去。
四王子就是刘聪,刘聪突然叫走刘曜,是不是内藏玄机?
无论如何,以静制动便可。我举眸四望,东侧有一个小亭子,就往东走去。
刚刚踏入小亭子,忽有一人现身,好像凭空出现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刘和。
他笑嘻嘻地说道:“美人,片刻未见,本王子想死你了。”
“传闻大王子沉迷女色,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讥讽道。
“刘曜那小子都对你说了,无妨,无妨。”他哈哈一笑,“本王子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是真小人,不是那种藏头露尾的伪君子。”
“真小人也好,伪君子也罢,大王子吩咐下人叫走将军,不知有何用意?”我徐徐浅笑。
“美人不简单啊,不像本王子以往见过的美人,空负美貌,没见识,没胆色。”刘和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垂涎三尺。
这汉国大王子人高马大,理应是名望显达的王子,却是这般好色之徒的无耻模样,令人作呕。一袭锦衣被他的言行举止衬得光泽暗淡,可谓衣冠禽兽。
他伸出一指,勾起我的下颌,轻佻道:“五弟只不过是父王的义子,整日打打杀杀,就算他战功彪炳,也只能封个王爷。本王子就不一样了,本王子是长子,父王驾崩,这汉国就是本王子的。只要你跟了本王子,本王子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莞尔道:“谢王子抬爱,小女子不爱荣华富贵,只爱骁勇善战的真英雄、大丈夫。”
刘和意味深长地笑,“这不难,刘曜能统兵打战,我也可以,我不比他差。再者,五弟未必就是大丈夫,能让美人****的才是大丈夫。”
他朝我眨眼,**满目,我见之作呕,拂开他的手。
他非但没有在意这里是花苑,反而扣住我的手,强行抱我。我看见刘曜匆匆走来,他已经看见亭中的一切,我奋力挣扎,刘和恼怒道:“不识抬举,休怪我不客气…”
刘曜箭步走进亭子,脸膛绷得紧紧的,扣住他的手腕,翻转一扭,刘和痛得大叫,立即松开我,刘曜趁机拉过我,将我护在怀中。刘和忍着痛,恼羞成怒地吼道:“刘曜,你要扭断我的手吗?还不放开?”
刘曜松开他的手,脸孔铁青,双眸清寒。
“你的女人知道我是大王子,贪慕虚荣,向我投怀送抱,关我什么事?”刘和阴狠地瞪我一眼,“这样的女人,你应该好好管教。”
“我的女人是不是贪慕虚荣,有没有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贵为汉国大王子,沉迷女色,**掳掠,,我也很清楚。”刘曜愤而回敬道。
“你”刘和气得涨红了脸,愤怒地离去。
刘曜关切道:“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什么,这人真无赖。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调虎离山之计。”
我叹气,“大王子居然使这种手段支开你。”
他陡然抱紧我,杀气滚滚,“刚才我看见他强行抱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卜清柔突然身子不适,可能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膳食,派人来说,今晚不能来了。
刘曜轻捏我的耳珠,笑问:“清柔不来,你满意吗?”
我疑惑道:“她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
他笑而不语,携着我踏入大堂。
宴席即将开始,堂中已经坐满了人,刘曜带着我走向属于他的宴几。我挺直腰杆,迎接众人或好奇、或不解、或鄙薄的目光,目不斜视。
刘和的宴几仅在汉王之下,他甩来一记恨恨的目光,我当没看见。还好,刘聪还没来,我松了一口气。
汉王刘渊的几个儿子,汉国大臣、显贵都在这里,他们对我的出现都很惊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很快,他们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刘曜的新宠,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女人。
有些女眷的目光很鄙夷,也许她们为卜清柔打抱不平吧。
不久,有人高喊:“王上、王后到”
在座诸人纷纷起身相迎,一男一女并肩走进来,男的就是刘渊,大约五十多岁,身穿墨色长袍,头戴王冠,身形高大挺拔,面容粗犷冷厉,神采飞扬,虎目炯炯,颇有王者之风。女的是呼延王后,身形比中原女子高壮,姿容英朗,面带微笑,对众人点头示意。
刘渊挥手让众人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扫视一圈,道:“传膳吧。”
呼延王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去传膳,忽然,目光转向我,盯我片刻,才收回目光。
我心中一紧,她的目光平静得异乎寻常,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诧与疑惑,此人必定深不可测。
突然想起,刘聪的生母张夫人怎么不在这里?不出席宴会吗?刘聪的妻子呼延依兰呢?
也许,过会儿他们就会来了。
“这么多人看着你,是不是不习惯?”刘曜瞧出我的异样,关怀地问。
“还好,我是大晋皇后,母仪天下,万众瞩目,这些年看我的目光太多了,我习惯了。”我的确有点儿不安。
“嗯,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他的臂膀很长,搂着我,轻拍我的侧腰。
不安,是因为即将再次见到刘聪。他是恶魔,是从黑暗中走来、带着地府气息的恶鬼,一想起他,一见到他,我就会不自禁地害怕。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我捂着胸口,“胸口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刘曜温存地揽着我,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
我忙道:“不用,我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他正要开口,我立即起身,小跑着出去。
离开了大堂,我快步走着,像是逃亡一般,走了一阵子才停下来,靠在大柱子上喘气。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我忽然发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刺在我身上,让人浑身不自在。
转过头,我看见,右前方,站在一个身穿绛红色锦袍的男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轩昂身影,可怕得不能再可怕的冷峻面孔,那双黑眼死死地盯着我,眸光如鹰,俯冲而下,朝我啄来。
我呆住了,彻底地呆住了。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这个恶魔?
心口再次咚咚地跳起来,快要蹦出来,我想跑,想避开他,可是,这不就是我预想中会出现的场景吗?
刘聪箭步冲上来,扣住我的身子,惊喜得无以复加,“容儿…”下一刻,他就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洛阳吗?”
我无言以对,惊恐地瑟缩着。
“也罢。”他呵呵大笑,兴高采烈地拥着我,“容儿,我不会放你走了…”
“你认错人了。”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他听得清清楚楚。
刘聪松开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怎么会认错?此生此世,我会认错世间所有人,也不会认错你。”
我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你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是你所说的‘容儿’。”
他的力道立刻加大,紧握我的臂膀,不可思议地蹙眉,“你就是容儿,你怎么不是容儿?你和她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容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不是‘容儿’,我叫云香。”我羞恼道,“你放开我,很疼…”
“你不认得我了?忘记我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将我圈在怀中,“告诉我,你怎么会在黎亭?谁带你来的?”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这样…”迫不得已,我在他的胳膊上重重地咬。
刘聪吃痛,有所松懈,我趁机逃走,奔回大堂,不敢回头。
我知道,接下来的宴席,会相当精彩。
在堂前平息了一下情绪,我才回到刘曜身边。
他握住我的手,柔情满目,眼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体贴,“好点了吗?”
我颔首,端起茶杯灌下去。
呼延王后在刘渊耳边说着,他就看向我这里,目光落在我身上,波澜不兴。
而他的另一侧,坐着刘聪的母亲,张夫人,刘聪的宴几也坐着妻子呼延依兰。这对婆媳见过我,自然认得我,此时见我坐在刘曜身边,大为惊诧,却又按兵不动,不再看我。
没多久,刘聪来了,站在门槛前一动不动,盯着我;那森冷的目光,如巨鹰,似猛豹,嗜血,狠戾。
也许,在场所有人都瞧得出,他在看我,而不是看刘曜。
“聪儿,怎么不入席?”刘渊略有不悦。
“是,父王。”刘聪沉沉走进来,那沉重的步履仿佛踏在我的心坎上,重得我喘不过气。
我感受得到,他已经被激怒了。
刘曜也察觉刘聪的不同寻常了,也许已经瞧出他刚才就是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