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 作者:怀箴公主
被献给恭晋王爷那年,宛思盈盈十7。
她拖着如水的裙裾在青石铺成的长路上迤逦而过。
深红色的琉璃顶上,1群归雁正向南远去。......
且看1代女间如何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保全自己,
行钟离之能,长孙之贤,成就大业。
乱世女间
第1回 初进王府
被献给恭晋王爷那年,宛思盈盈十七。她拖着如水的裙裾在青石铺成的长路上迤逦而过。深红色的琉璃顶上,一群归雁正向南远去。
那日严相爷在大厅里说出要宛思和她姐姐绾月献给皇帝和恭晋王爷后,私下里,绾月对宛思说:“妹妹,你进宫,恭晋王府我去。听说恭晋王爷残暴成性,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做姐姐的如何心安。虽然宫中危机四伏,好在新皇性格懦弱,至于那些嫔妃们,到底足够你应付的了。”宛思听后,不置一言。这时,房门大开,严相爷铁青着脸站在放门前,宛如一尊泥塑的菩萨。
第二日,绾月便被送入皇宫,而宛思的归宿,则是让人闻之色变的恭晋王府。临行前,严相爷告诫她们道:“作为女间,切忌有情。绾月,你竟感情用事,必定坏事。相较之下,宛思称职的多。宛思,本相原是想派你进宫,这次你授命去恭晋王府,全是拜你姐姐绾月所赐。你若是恨,就恨她吧。”绾月闻言,花容惨变,宛思则面无表情的回道:“我只恨我的敌人。”严相爷捋须长笑。于是,宛思和绾月的另外一种人生宿命就此揭开。
恭晋王府门前,两只大理石狮子傲然耸立。宛思波澜不惊地跟着侍女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雕花石径,来到恭晋王府的正厅里。
恭晋王爷傲然盘踞在紫檀木雕成的盘龙椅上,神色倨傲无匹,脸上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情。他的两鬓微微染着一些白霜,年纪该是不轻了,但是那种傲视寰宇的气势,却不得不令人心头一震,暗自惊叹,让人不得不从心底产生仰视的感觉。
看了宛思两眼,恭晋王爷喝道:“严纲这个老匹夫,旁人不挑剩下的东西,也不会拿来给我!皇帝那小子挑走了好的,剩下这么个瘦不拉及的女娃娃送给老夫,摆明了没把老夫放在眼里,真是气煞人也。”
大厅两旁站满了人,却是人人自危,没有一个敢发出一点声音。
宛思却抬头直视着恭晋王爷,轻启朱唇,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乃是我北陈王朝的第一大孝子忠臣,公然说出这些话来,岂不是......”她说到这里,打住不说。一直站立在恭晋王爷身边,轻摇着羽毛扇的那个三缕胡须的人,忙悄悄扯了下恭晋王爷的衣襟。恭晋王爷怔了一怔,已然明了:现在满朝文武大臣都在想方设法拿自个儿的错处,自己说话要当心些才是。
于是他仰天哈哈大笑,笑了半日,才高声说道:“好!本王刚才所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若是旁人当真,四处去嚼舌根,本王第一个放他不过!你,底下的那个女娃娃,你叫做什么名字?”
宛思盈盈下拜,柔声道:“妾身宛思。”
“宛思!”恭晋王爷笑道:“宛然思之。好名字,好名字!既然你是严相爷送给本王的女人,以后就要好好呆在王府中,恪守王府的规矩,懂么?”说到这里,他的面皮微微变色:“若是你做出什么违反王府规矩,对本王不利的事,本王一样让你不得好死!”
宛思闻言,淡然一笑,回道:“宛思明白!”
“来人!带宛思去梨仙居,让王妃拨调两个得利的丫头给她!”恭晋王爷在“得利”两个字上面,分外加重了语气。
谁都知道,如今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以大学士纪天常为首,力主革新政治,激浊扬清,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另一派就是以恭晋王爷为首,这一派的人势力强大,包藏祸心,尤其是恭晋王爷对皇帝宝座觊觎已久,只待时机一到,就谋反篡位。他们的居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可惜皇帝昏庸软弱,恭晋王爷的辈分又在他之上。面对朝臣的铮铮谏言,他独以一句“尔等误我,勿使联负杀叔之名,后愧对列祖列宗”为由搪塞。是以恭晋王爷的势力日益壮大,只是缺乏一个篡位的时机而已。夹在这两派人士当中的,还有寥寥几个谁也不依附的朝臣。宛思的义父严纲严相爷就是这寥寥几人中的一个。虽是如此,严纲的所做所为,还是有些亲恭晋王爷一派。不过严宛思姐妹却明白,严相爷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希望可以等待一个时机,揭发恭晋王爷的罪证,将其一网打尽。因而,严宛思进入恭晋王府,就担负了一个如此沉重的使命。恭晋王爷严相爷的厚赐,虽是却之不恭,对严宛思,却不可能不好生防备。
梨仙居位于王府后花园的一角,周围种满了落落梨数。如今正是初春,墙外牧童的乡笛隔着围墙悠扬而入,洁白如雪的梨花随着春风簌簌而落,飘飘洒洒,煞是美妙,宛思一时看的甚是着迷,忍不住置身其中,随着飘飞的花絮翩然起舞,只不知此昔何昔,又恍然不知身处何处。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呵呵,姑娘好兴致!”随着话音,一个白衣少年带着一个青衣小厮翩然而至。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皮肤皎洁,恍如女儿家一般。巧的是那小厮也是面目清秀之极。主仆二人,堪称绝配。
宛思闻言,恍惚才觉自己一时迷醉美景之中,竟然失态。她望了那白衣俊秀的少年一眼,转身就走。引着她的丫鬟,忙跟白衣少年匆匆请安,便跟了上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见了我们家小......小世子,竟然不下跪请安,难道堂堂恭晋王府竟然没有礼仪可言了么?”那青衣小厮吆喝道。他的声音也甚是清脆好听,只是语气却不怎么友善。
宛思站住,转过身来,走到白衣少年面前,福了一福,转身又走。那少年却大叫道:“别走,别走!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来着!”
第2回 打人风波
这时候,引着宛思的韩姑姑已经走过来,笑道:“小世子今个儿好兴致,竟然没有出去。这位是严相爷新送给王爷的女姬,你以后喊她宛思姨娘便是。”
那白衣的小世子撇撇嘴,说道:“这么年轻瘦弱的姑娘,怎么就嫁给爹了呢?便是嫁给我哥哥,也还嫌小了些。”
宛思轻轻笑道:“能够服侍王爷,是宛思三生修来的的福气。”说话间,她打量着白衣小世子的耳垂,心里已然明了如镜。
白衣小世子扁着腮帮子,说道:“你少骗我啦。嫁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的。若是可以嫁个风度翩翩的江湖侠少,或者风流倜傥的儒雅士子,那才是正格儿的事儿。宛思姐姐,你新来乍到,我也闲着无聊,不如你陪伴我一会,可好么?”
宛思微微一笑,眼眸如横波轻盈,说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做什么名字,小郡主。”
白衣的小郡主忽然间被人揭穿了身份,心里有些着恼,说道:“你这人好生无趣。”她说罢,转身欲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身来,说道:“好啦,我不生你气便是,只是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儿身的?我的名字唤作沈芷柔。你喊我芷柔便是啦。这个王府里,平日连个陪伴我玩耍的人也没有,你这一来,又热闹起来啦。”
宛思笑道:“芷柔婉转。果然是好听的名字呢。”
沈芷柔听宛思这么说,一时得意起来,笑道:“你可也这么觉着么?”
她们两个说的正热闹,忽然有人传道:“王妃驾到。”
芷柔的脸色一变,说道:“我要走啦。你可别告诉那个女人,我女扮男装来过。”她身边的青衣小厮(也是丫鬟所扮)一时也紧张起来,催促道:“郡主,快走啦,别再说那么多,若是被王妃发现啦,我们就......”她的话还未曾说完,已经有一个威严的女声说道:“你们便如何?”
宛思抬头望去,眼前已然多了一个满身珠翠的女人。她身着七刍纱镶流苏断褶紫玉裙,外罩寒山清朦锦绣碧凤衫,头戴紫玉玲珑钗,梳着彩凤戏珠髻,面罩严霜,冷冷地站在那里。她的年龄应该不轻了,但是面容姣好,看上去宛若三十许人。她的身后,大大小小的侍女跟了十几个,看起来十分排场。
芷柔不得已转过身去,十分不情愿的拜了一拜,说道:“女儿芷柔,给母妃请安。”宛思见状,也恭谨行礼,说道:“奴婢宛思,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个恭晋王妃的身份,早在来到王府之前,宛思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是河南节度使石太远的女儿,名唤石丽卿,原是石太远送与恭晋王爷做侍妾的。后来,安太远掌控河南、山东、河北三省,势力扩大,恭晋王爷欲笼络之,才册封石丽卿为侧妃。此后没多久,恭晋王爷的原配安王妃忽然得了一种怪病,离奇死亡,这位石侧妃才被正式扶正。她生有一个儿子,是恭晋王爷的二儿子沈桁。恭晋王爷另外还有一子一女,分别是大儿子沈牧和女儿沈芷柔。沈牧和沈芷柔因对母妃的死,心存疑虑,对石丽卿难免心存芥蒂。石丽卿又思量着让亲生儿子沈桁继承王位,是以时常对安王妃留下的一子一女打击报复。
恭晋王妃石丽卿正眼也不瞧宛思一眼,盯着沈芷柔,厉声道:“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啦。天天女扮男装,到处惹是生非,我们王府的脸面,总算是被你丢尽啦。你父王把你娇宠成什么样子啦,今个儿我总该尽尽做母亲的职责,教训你一下才是,否则,你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芷柔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石丽卿斥道:“芷柔,我的话,你听是不听?服是不服?”
芷柔瞥了她一眼,嘟囔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本事你去管管你儿子。他前几天才逼的他房里的丫头翠俏跳了井,你干嘛不尽你亲娘的职责去管管他去?我可没娘,我娘早死三年啦。”
芷柔抱怨的声音虽是不大,却句句清晰可闻。石丽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疾言厉色道:“芷柔,桁儿是做大事的男人,逼死个丫头有什么大不了的?轮的着你这小蹄子来嚼舌根么?你身为姑娘家,不知道自个儿管束自个儿,非得让我来教训你,是与不是?”
芷柔显然是个倔强的女子。她顶撞道:“你少在这儿扯虎皮当大旗啦。你便是王妃又怎么着?我偏生不把你放在眼里。我母妃的死,哥哥还没和你算账哪,你还想逼死我不成?你想趁着父王不在教训我,这是没影的事儿!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父王和哥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石丽卿涂满水粉的面上,忽然堆满了阴险的笑容,她冷笑道:“你父王和哥哥找我算账,这才是没影儿的事。不过教训不教训得你,却是谁也说不算的。胡姑姑、夏姑姑、苏姑姑,给我上前去好生教训小郡主。”
当下,石丽卿身后的一大行随从中,走出三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她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横眉怒目,看起来十分的凶狠。其中两个年轻些的一左一右走到芷柔面前,冷冷说道:“小郡主,得罪啦。”说完,每人扯住宛思一只手臂,让她挣扎不得。接着,那个年纪大些的,伸出手来,重重在芷柔脸上掴了一巴掌。芷柔的脸上,立刻显现出通红的手掌印。
两行眼泪顺着芷柔的脸流了下来,她大喊道:“你们想做什么?造反么?若是被我父王和哥哥知道啦,你们会死的很难看......”不待她喊完,那个老女人又伸出手重重给了她一耳光。芷柔的嘴角,有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一直站在边上瑟缩着不敢说话的青衣小厮见状,掉过头去,蹑手蹑脚准备跑去,想是去搬救兵。不过石丽卿的眼神何其之毒,她冷冷道:“雪篱,你想去哪里?我看你的腿脚痒了吧。来人哪,把这个丫头拖到一边,给我狠狠打上几十大板。本宫今个儿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当下又有几个人站出来,把雪篱按到一旁,用板子狠狠打起来。
宛思站在一边,双眸淡然如水,仿佛眼前发生的都是最平常的事情一般。她的心里,却是在暗暗的盘算:王妃打人这事,她要么去干涉,若是干涉,就等同于以后同恭晋王妃结下梁子,大约从今好日子无多。不过若是管了,却可以借此拉拢沈牧、沈芷柔兄妹,对自己在王府进行的计划,该是大有好处的。何况,沈芷柔是恭晋王爷最宠爱的小女儿,而石丽卿被封为王妃,多半是利益攸关,不得已为之之举。若是相助沈芷柔,对于接近恭晋王爷,恐怕也是大有裨益。
第3回 恶人告状
想到这里,宛思往前走了两步,晴眸如澄澈秋水,望向王妃石丽卿,说道:“妾身宛思见过王妃。王妃这么对待小郡主,不怕蒙上后母虐待继女的罪名么?”
石丽卿冷冷瞪了宛思两眼,甩手给她一巴掌,斥道:“你个小贱人,你敢说本宫虐待继女?本宫管教女儿,也轮得到你个小贱人来管么?你给我仔细你的皮。”
宛思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凛然寒气,她说道:“天下不平之事,自是有人管的。虽然我严宛思只是一个女姬,我却也听说当朝管太师的续弦,因虐待继子致残,被管贵妃下令赐死之事。”
石丽卿的眼中满是阴鷲,她厉声说道:“你这个小贱人,你这是咒本宫死么?”
宛思低下头来,说道:“妾身不敢。只请王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就饶恕芷柔郡主吧。”
石丽卿冷冷笑道:“饶恕芷柔对么?可以。不过你要代她受罚,你愿意么?”
宛思柔声道:“妾身本是卑贱之人,可以代芷柔郡主受罚,是妾身的福气。”
石丽卿闻言,劈手便给了宛思一巴掌。宛思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石丽卿命令道:“来人哪。给我好好教训这个贱人。教教她什么叫做安守本分。”当下又有几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像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一般,把宛思拎起来,狠狠地抽她耳光。
石丽卿冷冷道:“给我用力打。严宛思,严宛思,是严刚纲新献给王爷的姬妾吧。想趁着年轻,借一张脸来狐媚王爷对么?陈姑姑、李姑姑,你们给我狠狠地打,把她一张脸打的稀巴烂,我看以后王爷还不会看她一眼。”
那两个抽宛思耳刮子的婆子到命令,下手更为狠重。宛思白皙的面庞,顿时变得红肿起来。
芷柔边咒骂着边试图挣开那两个婆子,两个婆子却把她的胳臂箍的紧紧的。一时间,叫骂声、哀号声、冷笑声、哭泣声混成一团,在园子里弥漫。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随着一声喝斥,一个灰衫的少年已大步走到众人面前。他抢到芷柔面前,把箍着她胳臂的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摔了出去,又重重地给了打芷柔的婆子一拳,那个婆子重重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哥哥!”沈芷柔揉着红肿的脸蛋,扑到那个灰衫少年的怀中,泪如雨下。灰衫少年软语安慰着她。
芷柔喊道:“哥哥,快叫她们停手,莫要再欺负雪篱和宛思。”
灰衫少年应着,又把打宛思和雪篱的婆子拽开。宛思的面庞,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雪篱更为惨烈,她双腿上的衣衫,已尽被板子打烂,双腿赤裸裸露在外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雪篱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灰衫少年的面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他把外衫脱下来,盖在雪篱的双腿上,对一个婆子吼道:“快去找大夫来给雪篱治腿!”那个婆子看了灰衫少年一眼,又看了王妃石丽卿一眼,面上的神情很是迟疑。灰衫少年劈手就给她一巴掌,吼道:“你若是不想死的话,就赶快给我去!若是雪篱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让你们这一群人给她陪葬!”
那婆子闻言,忙不迭当地去了。石丽卿压抑着心头的不快,冷笑道:“哎呀,我的世子大人,一来到连安也不请一个,便在本宫面前摆弄威风,真是儿大不由娘哪。我这做后娘的,当真是为难的紧。”
宛思心头,已然明白,这灰衫的少年,是恭晋王爷的大世子沈牧。据严相爷的探子回报,这大世子严牧,是个胸怀大略、善用计谋之人,而且为人处事,处处谦恭礼让,礼贤下士,身边谋臣众多,是恭晋王爷沈擎天倚重的第一号人物,
沈牧此时,心中想必是气极,对身边的书童说道:“青山,你去请王爷过来。”那书童应着去了。石丽卿的脸色微微有变,不过只消一忽儿,又趾高气昂起来。
芷柔嘤嘤哭泣着,沈牧柔声安慰,并取出药膏给她轻轻抹在脸上。
芷柔轻声说道:“哥哥,你也去给宛思抹一些药膏。她是为帮我才被这恶女人打的。”石丽卿听到芷柔称呼自己为“恶女人”,怒火冲天,却无从发作,可见她对沈牧,心里还是十分忌惮的。
沈牧这才注意到宛思。他有些疑惑道:“宛思?这是哪房的丫鬟?这么瘦瘦弱弱的,帮你挨打,也真难为她了。本世子定然会好好赏赐她的。”
芷柔嘟囔道:“她才不是什么丫鬟哪?她是严相爷刚刚献给父王的姬妾。”
沈牧本已托起宛思的脸,准备帮她擦药膏。听到芷柔这么说,忙把手放下来。把药膏递到宛思手里,说道:“姨娘自个儿擦吧,劳你为芷柔的事儿费心啦。”
宛思的脸,虽是高高肿起,却仍是用如水的晴眸看了沈牧一眼,一言不发把药膏接过来。一旁的韩姑姑忙赶过来,帮她擦拭着。
这时候,石丽卿的婆已然把大夫请来。那大夫看了一眼雪篱的伤口,叹口气说道:“这姑娘的双腿,恐是保不住啦。”雪篱此时,虽然痛苦欲绝,思想却尚且明白,她听到大夫的话,虽口不能言,眼中却有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芷柔心疼自个的丫鬟,哭道:“我不管!你是大夫,无论如何要把雪篱的腿治好,若是治不好,我让父王要了你的老命。”那大夫听说,冷汗顿时涔涔落下。他细谨异常的给雪篱诊治,只恐一个疏忽,惹来杀身之祸。
过了不久,青山把恭晋王爷请来。恭晋王爷气宇轩昂,只往那里一站,边巍巍如一座山一般。他大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待旁人说话,王妃石丽卿已然转变脸色,走到恭晋王爷面前,跪了下来,哭道:“王爷,都是臣妾不好。芷柔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臣妾恨铁不成钢,便给了她几巴掌。结果,大世子忽然来到,把臣妾的人全给打了。还威胁着要臣妾陪房丫头的命。王爷,臣妾身为堂堂恭晋王爷的嫡妃,居然被儿子威胁,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臣妾如何在王府立威?臣妾真是无颜苟活啦、王爷,就让臣妾去死了算啦。”
石丽卿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把身子往一棵树上撞去。她身后的几个婆子,忙抢上前来把她拽出。石丽卿死活不依,于是一大群人乱成一团。那些婆子好说歹说,才把石丽卿劝住。她头上的簪子也歪了,颈子上的珍珠项链也断了,情状十分狼狈。她拿着绢子抹着眼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第4回 技高一筹
恭晋王爷沈擎天任凭王妃石丽卿闹的死去活来,不发一言。
芷柔见着恭晋王爷,原是准备扑上前去大哭,眼见着王妃如此惺惺作态,心中怨念,站在哥哥沈牧身边,冷冷瞧着,也是不说一句话。
恭晋王爷见王妃终于安静下来,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我?小柔,你的脸上怎么啦?可是撞到树上了么?怎么这样一般模样!”
芷柔见父王明知故问,冷了脸子,不理会他。恭晋王爷走上前来,摸摸她的头,说道:“可怜我们的小郡主芷柔,一张俏脸变成这样的模样。西岭雪------”恭晋王爷身后,一个圆脸、面色白皙的人走了上来,说道:“手下在。”
“速去请来全城最好的大夫,帮我的小柔儿治脸。若是不能让我小柔儿像以前那般光彩照人,他就不必在开封城里开药铺啦。”西岭雪答应着去了。
芷柔对恭晋王爷的戒备,这才消去大半,伏在恭晋王爷肩上,嘤嘤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父王,求你…求你去找最好的医生,把我的雪篱治好…那个女人…”她指着恭晋王妃说道:“她好狠的心肠,比毒蛇还狠上千倍万倍。她派人把雪篱的腿打断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当下有下人把雪篱身上盖的衣衫揭开,恭晋王爷见了,面色重重一沉。
芷柔又哭着说道:“父王,那个女人,还把宛思也给打了。宛思劝她莫打我,结果她竟然连宛思也一起打…”恭晋王爷这才注意到和芷柔一样,面色红肿的女子,竟然是严相爷新献给他的女子宛思。
“混账!”恭晋王爷终于怒火冲天,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走到石丽卿身旁,举起手来,甩手给了石丽卿一巴掌。那一巴掌虽然不是很重,却把石丽卿一时打懵了。
她捂着脸庞,用凌厉的眼神看着恭晋王爷,半日才一字一顿说道:“王爷!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不相干的人,打你的结发妻子。”
恭晋王爷冷冷地看着她,说道:“我恭晋王为什么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爱戴?我性子虽然暴躁,却从不拿弟兄们和属下出气;我赏罚分明,始终贯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赏罚分明,是以弟兄们都对我、心悦诚服。石丽卿,我今个儿给你这一巴掌,是你该得的。你这样暴戾恣睢,心肠歹毒,如何统领王府女眷,甚至有一日还有…
他说到这里,想起旁边还有我,忙把话题打住了。他依然用冷淡至极的语调说道:“石丽卿,我打你这一巴掌,是为雪篱这丫头打的。还有两巴掌,一巴掌是小柔儿的,你巴掌是宛思的,我先记着帐,早晚有一天要和你清算。小柔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宛思是严相爷的人,你居然敢背着我擅自欺凌,莫不是没放我在眼里,那又是什么?”
石丽卿被丈夫数落的无话可说,却仍是强撑着道:“王爷,你可还记得若是有一日…我爹爹答应借给你的三十万兵马?”
恭晋王爷冷哼一声道:“这个,我自然是记得的。可是你若是以为因为你的缘故,岳父大人就不肯借兵给我的话,那可真是打错特错了。岳父大人和我,合则双利,不和对哪个都没有好处。”
石丽卿面色上有些轻蔑之意,说道:“王爷,你若是这么想,可就错了。你疼爱你的小女儿,我爹爹又何尝不当我是手上明珠?”
恭晋王爷哈哈笑道:“便是是又如何。石丽卿,你如今越发的大胆了,连本王也敢顶撞。恰好魏侧妃早就想做嫡王妃这个位子啦。她虽是暂时无所出,不过总算是疼我的儿女们。若是有一天,本王不在了,把女儿托非给魏侧妃,本王也是放心的。若是我把我的儿女托‘付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我的儿女们焉有命在?”
石丽卿的脸色惨白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半日方跪下道:“王爷,是臣妾一时无状,得罪了世子和郡主,还冲撞了王爷,请王爷饶恕臣妾这一次吧。”说完,把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唉!“恭晋王爷叹口气,双手把石丽卿扶起来,说道:“爱妃哪,你也不要埋怨本王怪罪于你,实是今个儿的事你做的,如何面对小柔儿兄妹?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过好歹你我夫妇一场,一夜夫妻百日恩,本王自然也不舍得废你嫡王妃的地位。只愿你今后,莫再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啦。”
石丽卿眼中流出泪来,说道:“王爷,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啦。”恭晋王爷笑着点点头,说道:“你便好好给小柔儿认个错吧。她是本王的女儿,自然也是你的女儿。所谓母女没有隔夜的仇恨,好歹我们都是一家人。小柔儿,你也莫再生你母妃的气啦,她的心底也是为着你好,只是方式有些不对罢了。”
芷柔仍是嘟着嘴,似乎对恭晋王爷的说辞并不感到满意。沈牧却已代芷柔说道:“谢谢父王。”
恭晋王爷又指着宛思说道:“这位宛思小姐,是严相爷送来的人。王妃,你打了她,便是有意和严相爷过不去。你也向宛思赔个不是吧。本王以后,有的是要倚仗严相爷的地方。你顺便再拨调几个得力的丫鬟伺候宛思。”他再一次在“得利
”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石丽卿自然明白他所指。
石丽卿正要听从恭晋王爷的话,和我赔不是,宛思已然说道:“宛思绝对没有怪罪王妃娘娘的意思。王妃娘娘不必赔不是的。王妃娘娘不怪罪宛思,宛思已是感激不尽”
芷柔嚷道:“这怎么行?自然是一定要赔的。”
正在僵持不下间,那个大夫已经慌慌张张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 “王爷,王妃,世子,郡主,请赎小人医术浅薄。雪篱的腿,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啦。”
“雪篱难道会双腿残废么?”芷柔的眼睛顿时睁的老大,眼中清泪横流,她说道:“不会的,怎么会这样?雪篱的年纪还那么小。大夫,你无论如何,要爆竹雪篱的双腿。”
那大夫的面色异常难看,他说道:“请赎小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宛思的心里也在暗暗思量。刚才厅堂之上,她差点错认恭晋王爷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直到现在,她才晓得完全猜错了。石丽卿和沈芷柔兄妹,原是闹的不可开交,谁知道恭晋王爷来到后,先是冷眼旁观,接着后发制人,恩威并用,进退得宜,居然只这一会的功夫,就把双方天大的纠纷给化解。宛思想,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下这个人啦。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只会称赞恭晋王爷不徇私不偏袒;在他儿女的心目中,他完全是一副好父亲的形象;而且从此以后,对他原本只有三分忌惮的石丽卿,恐怕得忌他九分。
宛思的心里,实实在在的明白,这恭晋王爷,实在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为了达成目的,他不惜以最亲的人做棋子,其城府之深沉,用心之狠辣,可见一斑。宛思明白:自己以后行事,定然要相当小心才是,千万不可以授人以柄,否则不单自个儿自身难保,还会连累相爷。
第5回 医者仁心
芷柔为雪篱的腿,难过的不成样子,完全不顾及自己脸上的伤。
宛思见状,心生一计,走上前来,对着王爷王妃和沈牧兄妹盈盈一拜,柔声道:“小女子粗通医术,或者可以帮得上忙。”
“这个......”恭晋王爷沈擎天沉吟道:“这丫头的伤势,连御医也救不好的,你一介小女子.......\"
芷柔已然大嚷道:“父王,无论如何,你都让宛思给看看。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啦,只能是死马权当活马医。”
宛思微微一笑,走到雪篱身边,轻轻用手探摸她的腿,心中已然明了。她恭敬道:“宛思斗胆,请把雪篱抬到卧房里,容臣妾为她仔细诊治。这样的地方,一个女孩子家赤身裸体,实在有些不便。”
恭晋王爷点点头,当下有下人把雪篱抬到一间卧房内。宛思摒退所有的人,悉心为雪篱诊治。并一再嘱咐,若是没有她答应,谁都不许进来。
雪篱原是个丫头,她的事本来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恭晋王爷对宛思竟然可以救治御医不能医治的病人感到好奇,他实在是想看看严纲送给他的这个小姬妾还有多大的本事,于是坐在外面等待着。恭晋王爷不走,王妃石丽卿也值得陪着。于是,一间小小的卧房外面,汇聚了恭晋王府几乎全部的大人物。
此时此刻,宛思的心里,也是十分的紧张。通过方才探摸雪篱的腿,她已经明白雪篱的腿骨,已经裂成好几块。而且,裂骨之间,一定有细碎的骨粉脱落,镶嵌在肉中。接好骨头,已经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但是剔除小碎骨和骨粉,实在是难上加难。她心中已然有完整的计划,不过却也实在是兵行险招。她的法子便是先点上雪篱睡穴,让她沉沉睡去,然后用深厚的内功打通她的七经八脉,再用锋利的匕首把她的腿割开,用吸骨的器具吸出她大腿的肉之间的小碎骨和骨粉,把她碎裂的骨头固定好;最后,用针把她的腿重新缝好,用器具把她的腿固定起来。如此一来,若是伤口处理的好,不发炎的话,不消几个月,雪篱的腿伤便会痊愈。否则,她的腿就只能残废。
这实在是很冒险的计划。其中不但开腿缝腿十分困难,单是先用内功打通七经八脉一层,就要耗费宛思两到三年的功力。可是,若是不提前打通的话,手术中途雪篱可能会因为太疼痛而醒过来,要是疼的受不住还可能会咬舌自尽。因此,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换在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严相爷的命令,宛思一定会袖手旁观的。可是如今不同。如今宛思作为女间谍来到恭晋王府,势单力薄,又得罪了王妃,若是不赶紧找个靠山的话,后果可能十分不堪设想。只要救好了雪篱,芷柔便会把宛思当成自家人看;沈牧因着疼爱妹妹至极的缘故,也会对宛思另眼相看。这对于接近恭晋王爷身边的人,是大有裨益的。对于宛思尽快搜集证据,帮助严相爷粉碎恭晋王爷谋反的阴谋,也是十分有用。
卧室中,宛思的脸色,始终是凝重的。她一步步实施自己的计划。当她用吸骨的器具为雪篱吸去腿中的碎骨和骨粉后,不禁大为松掉一口气。她慢慢的把雪篱的腿骨固定好,然后用针把她割开的腿缝好。最后,用铁板把雪篱的腿固定起来。
这些都做完后,她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对外面喊道:“请王爷王妃和世子郡主进来罢。”她的话音刚落,芷柔郡主已然抢了进来。她看到地上的血迹,几乎大叫起来,吞吞吐吐道:“这是怎么啦?”
宛思不语,只是用手轻轻揭开被子。芷柔看到雪篱的腿,已经接好骨头,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她抱着宛思道:“宛思,你真是太厉害啦,竟然真的把雪篱给治好啦。”宛思为救雪篱,已然耗费两年功力,此时身子正虚,被芷柔用力一抱,几乎摔倒。芷柔忙松开手,扶住她。
恭晋王爷说道:“治好雪篱,实在是辛苦宛思。宛思就回梨仙居好好去休息吧。王妃,有劳你去拨掉几个得利的丫鬟给宛思。”
王妃应道:“臣妾明白,一定找最得利的去伺候宛思。”
芷柔的心里,原本就对王妃十二万分的不满,听到她话中有话的回答,心中更是不忿。她说道:“父王,我的雪篱要养病,以后风荷居没有陪我啦。我想让宛思陪我一起去风荷居住。还有啊,父王,宛思才这么年轻,你已经这么大年纪啦,妻妾又多,不要让宛思做你的妻妾嘛。让她做的我姐妹好么?你就收她做你干女儿嘛!”
恭晋王爷对于女儿近乎荒诞的要求,没有说话。王妃石丽卿却凑上来说道:“王爷,既然芷柔这么说,倒也不妨顺从她的意思吧。臣妾今个儿做错事,蒙王爷教诲,已是幡然悔悟。心中深觉对芷柔愧疚不已。所谓骨肉至亲,什么比儿女更亲的呢?宛思事小,王爷和郡主的父女情义是大。何况,这件事儿,相信严相爷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王爷,反而会对王爷更加感激拥戴。”
石丽卿忽然一改态度帮芷柔,自然不是因为她心地变好之故。而是她觉着,王爷少一个姬妾,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她就少一分威胁。宛思虽然说不上美,不过终究是年轻,何况说不准下去几年,她会出落的楚楚动人,到时候,即使王爷谋反成功,她成为六宫之主,天天想着法子去对付王爷的姬妾,也终究不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何况,她一步不慎,被哪个姬妾夺了位子,便是不堪想象啦。
恭晋王爷见王爷也这么说,只得勉强说道:“也罢。宛思就搬去风荷居陪伴芷柔吧。本王就看在王妃和郡主的面子上,收宛思做干女儿。”
“父王万岁!”芷柔不禁欢呼起来。
宛思心中,略微盘算一下。她觉着自己既然要吸引王爷注意,十分之难,倒是不如从沈芷柔兄妹两个下手,反而更好些。因而,她忙行礼道:“宛思谢谢王爷义父,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晋王爷免了她的礼节,芷柔就挽着她的手,高高兴兴向风荷居走去。
风荷居距离梨仙居并不远,院子里有一个三亩见方的大池塘,池塘里假山堆砌,爬满了青苔,青碧色的荷叶在风中摇曳生姿。池塘的四周,遍植了奇花异卉,香气四溢。曲曲折折的回廊上,挂满了风铃,稍微起风,风铃便会发出悦耳动人的声音。
芷柔引着宛思进入一间古香古色的厢房,说道:“宛思,这个房间,原是我哥哥居住的。他年龄长些,便搬出去啦。现在你来,这里便给你住吧。”宛思抬头看去,但见房中除却一个大床,两把檀香木制成的雕花椅子,便是一个盛书的大架子。还有一个书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连同几幅古画,还有一副书法,上书“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八字,那副字写的遒劲苍逸,十分有大家风范。下面盖的却是世子沈牧的章,还写着几个蝇头小楷,书曰:牧题于北陈沧化元年。
芷柔见宛思盯着字画看,凑上前来,说道:“这副书法是我哥哥十八岁那年写的,如今已然有五年了。我哥哥是做大事的人,心系苍生百姓,他所写的,便是他心中的理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宛思,我哥哥很了不起的呢。”芷柔边说着,便露出崇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