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襄芍药花瓣的玉色夹纱枕已经不在,那是她最珍爱的东西,无数次她闻着花香一飘入梦,奉旨调查此事的宫人却在里面找到了毒花——胡兰。无香便是有香,那似兰似花的瓣叶由胡人传入中原,香气清淡得让人丧失警惕。闻者伤其内腹,毒气久俳难除,小小的胎儿怎经受得住?此花向来是宫中禁花,引线更是从未见过胡兰,纱枕却是她亲做亲绣。
宫里人都认定其责在她,冤枉不了别人。唯她明白,自己纵是百倍提防,一万个小心,绝不会怀疑到纱枕上。究竟是自己太年轻,还是阅历不深,她终究敌不过…于是,唇上渐渐浮起一丝凄楚的冷笑,一抹泪水再次从眼角滚滚而出。
龚母和穿针都回去了,是她劝她们走的。当一切皆被掏空,唯有亲情最宝贵——她现在才明白。可她不愿看见眼前哀伤的脸,更多的,她朝着穿针还能说什么?她要安静,她疲倦不堪,她要睡去。满殿的烛花犹如她零落的心,醒来时,惨烈的痛如潮如水,纷至沓来,她只有咬牙默默忍受。
一道颀长的身影烙在幔帐上,她转过头去,肖沐无声地站在面前,依然气度从容。
“皇上也来可怜臣妾了?”她沙哑着声音,转脸不去看他。
他沉痛地叹了口气,声音幽怨的:“可惜啊,是个成型的男婴…朕已下旨厚葬。”
引线的眼睫剧烈地抖动,她勉强咬牙,唇上浮上了一丝阴阴的冷笑:“现在臣妾什么都没了,定已成了全皇宫的笑柄。皇上也不用等孩子出世,再见到臣妾了。”她干涩地笑了笑。
肖沐缓了语气:“遭此打击,朕也难受。没什么安慰你的,明日起封你个蕊妃吧。”他又觉得不够,补充道,“刚进宫才几月,到了这个位置该满足了。”
引线淡淡的口吻,不见丝毫起伏:“臣妾求皇上追查此事,给寒界的皇儿有个交代。”
不久前她还在扳着指头盼晋升的日子,如今她已万念俱灰,对名利不在乎了。做了蕊妃又如何,能唤来死去的孩子吗?
肖沐见引线淡漠的样子,刚才自己也是硬了头皮进来的,巴不得早点离开,便留给引线一个挥手的背影:“朕会查,改日再来看你。”明黄的背影隔着支离的烛影渐渐模糊,隐出了殿内。
过了几日,瑶华宫的宫女全换了,原先的一律交到宗人府法办,此案就这样揠旗息鼓,不了了之。引线知道肖沐是敷衍她,只能隐忍着保持缄默,心里对肖沐的恨愈深。
五月中旬,一道惊人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柬国皇帝亲率数十万大军,准备讨伐翼国!
老百姓奔走相告,议论纷纷,没过几日又恢复了平静。百年来,翼国安享天下贡赋,除了边境受小国***乱,时有摩擦外,国内从未有过覆巢之危。人们在久远的平静中变得麻木,加之当今晋王又是英雄盖世,一心庇护天下,而柬国又是战败国,早被肖彦杀得片甲不留,怎会冒出十万大军?谣言不攻自破,皇室的作坊依然叮叮当当,街面上绮罗飘香,伴着侬词丽曲,满城飞絮如雪,一派升平。
穿针也有所闻,心内难免担忧。肖彦在王府少有逗留,每次也是匆匆来,匆匆去,两人连碰面的机会也没有。这不由让穿针心内愈发忐忑,传了晋王寝宫守殿的内侍,关照如若王爷回来立即告诉她。
这日黄昏时分,内侍急急地跑来,恭维地禀道:“娘娘,王爷刚到,奴才就跑来告诉娘娘。王爷今夜在府里歇了,定会派人传唤娘娘,请娘娘稍候。”穿针心内欣喜,让珠璎赏了。
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肖彦那里毫无音讯。穿针在景辛宫内徘徊,猜测着那内侍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肖彦改变了主意,又回去了?她胡思乱想着,索性唤了步辇,独自去晋王寝殿瞧瞧。
芙蓉洲清水潺流,水上漂浮着碧澄的荫,每到初夏,乍起的暖风便将田田的莲叶吹成帘幕。穿针看见了晋王寝殿的檐角,隐约还有束甲侍卫五步一哨,幽情在心里漫漫荡漾,仿佛看到他俊逸的模样,眼神温柔,朝着她微笑,对她说“傻女人。”
从寝殿里姗姗走出一个绿色身影,一对八宝青鸾金步摇簌簌抖动,伴随环佩的铿锵,身姿依旧华贵绰约,雅度宜人。
她也看见了穿针,微微一愣,渐渐地有了一点似无微有的笑意。两个人对望着,她们虽在同一府里,却很久没见面了,一时谁都没开口。
玉娉婷 世事茫茫难自料(三)
还是陈徽妃打破了彼此的沉寂:“有段日子不见,珉妃妹妹可忙?”
穿针客套地应了。陈徽妃也不多套近乎,她的眼睛从始至终落在穿针的脸上:“王爷在里面呢,心情欠好。见了珉妃妹妹,定会拨开云雾见阳光的。”浅然一笑,从穿针面前走过,从容而去。
望着陈徽妃高扬的身姿越行越远,穿针疑惑片刻,又猜不出所以然,回身碎走几步,进了寝殿。
穿过屏风,入眼的就是肖彦挺拔如竹的身影,他侧身站在雕窗前,窗纱撩动,外面是清浅暗淡的夜。清光如纱,他凹凸分明的侧脸依旧端凝,透了一丝的阴冷。不知怎的,穿针竟有些怔忡,她迟疑着,微微咳嗽了一下。
听见动静,他突然侧过脸来。穿针惊诧地发现,他的眼神如两簇刀锋,隐隐含着骇人的光亮。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臣妾。”她抚住跳动不已的心口,笑了,很自然地向他走去。
“别过来!”蓦地,他大喊一声,把穿针吓了一跳,但她还是停滞了脚步,莫名其妙地看他。
肖彦沉默着,审视她的眼眸里激流暗涌,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王爷。”穿针柔和地唤他,他似乎惊醒过来,惘然地望了望室内的幔帐,仿佛累了,重重地坐在了榻椅上。他颓然地叹息一声,一道阴影投落在眼帘,晦暗沉重的。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干涩。
穿针并没在意,她想去抚慰他,便找了别的话题:“刚才碰见陈徽妃娘娘了。”
他窒了一下,缓缓应答:“我让她去办一些事。”声音又低,很迟疑,似乎费了很大的劲。
“王爷可是遇到什么困惑了?”她关切地问。
他锁了眉头,极不耐烦的:“有必要告诉你吗?”
穿针顿时脸色苍白,心里一阵抽紧的疼痛。她万没想到在肖彦面前受了冷遇,一层潮意迅速地漫上了她的双眼。
“臣妾只想知道…”她试图解释。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高声打断了她的话,冷冷的,“我刚回府,你就自各跑来了,这种投欢送抱真希罕,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心里很虚?”
那样的神情,让穿针感觉两人明明很近却又极远的,她的胸口一紧,一阵一阵的酸楚:“臣妾只想知道王爷好不好?有没有累着?会不会有事…”她的声音依然清柔,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你是希望我有事,对不对?”肖彦涨红了脸,情绪难以控制,冲口而出。
“如若王爷嫌臣妾烦,赶臣妾回去好了,何必拿这话损人?”穿针身子有些许的晃动,但她勉力咬牙说着。
一阵无底的缄默,肖彦闭着眼,僵硬地坐在阴暗处。仿佛有无形的针刺入,直直痛入骨血,穿针终于不能自抑,回转身,想这样夺门而去。
就在她即将离开屏风的一刹那,肖彦从后面冲了过来,在后面环住了她的腰,紧紧地抱着。
“针儿,针儿,“他痛苦地唤她,湿热的气息簌簌地撩拨着她的后颈,“刚才…我心里很乱,有点胡思乱想。你给我时间,先别问…会好的,我们会好的。”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让她面朝着他,用手背不断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他的手竟是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穿针心下一软,微摇了摇头:“臣妾没事…”双手围住了他,清冽的泪珠从眸中滚下,大滴大滴的,濡湿了他的胸襟。
那夜的他们早早的歇下了,就如寻常夫妻,一顿大吵后他们又和好如初。穿针依旧被他温柔地搂在怀里,一更夜雨催桃花,云雨承欢后她软玉温香,面向他的眸子里满泓秋水…那时的肖彦少了笑意,但眉眼处溢出的还是那切切的柔情。穿针沉沉睡去,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到她的身上。
更漏声梆梆敲打三下,肖彦突然醒来,警惕地聆听殿外的动静,霍然起床,急速地穿着衣服。穿针也睁开了眼睛,问他:“王爷要回去?”
“回南营,我感觉不妙。”肖彦快速地回答一句,披上绣青龙的锦袍。他甚至顾不上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幔帐。
这时,殿外传来疾速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匆匆禀告:“王爷,南营起火了,有人袭击兵器库!”肖彦狂喊:“备马,快!”嘈杂声四起,穿针已经起来,飞扑到雕窗前向外望去,晋王寝殿外灯火闪烁,人影绰动,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很快的,那嘈杂的声音潮水般的退了,寝殿外又恢复了平静。
这日半夜时分,柬国军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对南营大帐发动猛袭。
早在几日前,翼国境内潜伏的柬军扎下了连绵大营,他们兵分四路,暮色时分各路大军开始了隐秘的移动,向京城的南营大帐弥漫而去。柬军的战法简单易行:偷袭营寨,四面渗入各处兵器库,同时举火,瞄准目标进发。如此一来,翼军同时受袭,相互不能为援,一时大为混乱。
正在酣梦之中,阮将军突闻杀声震天,一个激灵,冲出大帐。只见大片火把如龙舌晃动,四面山野一片战马嘶鸣。他惊出一声冷汗,却见旗下十多名军吏卫士被一名黑铁塔般的壮汉逼得团团乱转。
阮将军大喝一声:“摆脱缠斗,上马列阵,保护兵器库!”
那大汉哈哈大笑:“太子对地形了如指掌,你们已经晚了!”
阮将军急怒攻心,一路全力酣杀。危机时刻,肖彦赶到,狂奔上士丘高台,抓起一对大锤猛擂战鼓。金鼓号令一响,四面翼军一片呼啸,狂飙般从山腰卷来。
战争持续了一夜,各处兵器库几乎被席卷一空,柬军遭遇翼军三万步兵顽强抵抗,便迅速回卷,扔下几辆拖不走的青铜轺车,和十几名因伤难出山的弃将,扬长而去。
红日东出,漫山遍野布满尸体,“肖”字大旗迎风猎猎,肖彦面色青白,咬牙切齿地一劈令旗:“收兵,南营大帐!”
玉娉婷 世事茫茫难自料(四)
立夏时,京城里刮起了风沙,没多久又停了,这日的天气显得异乎寻常的闷热。
穿针晌午进了龚府大门,天井里传来的龚父悠闲的小调本属平常,然而今日在穿针耳里分外刺耳。太阳隐在阴云里,廊檐下的鹦鹉扑腾着翅膀,焦躁不安地乱叫几声。穿针本就心绪不宁,这番一颗心更是急跳难定,她抬眸望天,有种黑云压城的感觉。
鱼池边的亭子里,庆洛正捧着书用功着,看见穿针进来,兴奋地叫了她一声:“大姐,今日怎么来了?”
穿针勉力一笑:“来看看娘,看看你,做了御膳房的桂花鲤鱼汤给你们喝。”
“大姐好糊涂,今日是初一,娘吃素。”庆洛接过了穿针手中的提盒,奇怪地看着她,“听说夜里南营火光冲天,翼军和柬军打起来了,你还是在王府里等消息,别过来了。”
穿针叹息道:“光等也没用,会把人憋出病来。心里又老惦念着你们,还是出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
“大姐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别担心,这不已经平静了?王爷英雄盖世,柬国人不会敢怎样的。”庆洛玩笑几句,又压低了声音,“其实现在最担心的是二姐。听娘说,二姐自从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之后,以前的大脾气都没了,闷闷的老不说话。前几天要娘把做好的婴孩衣服都拿过去,娘不知道她派什么用场,二姐独自在大院里挖了个坑,把衣服都埋了,说地底下的儿子一年四季可以穿上,娘回来就哭。”
穿针有些呆呆地听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痛,也不知道是为了引线,还是那个孩子。她踌躇了一下,朝庆洛低言:“跟娘说话咱们尽挑好听的,别惹她再难过。”
庆洛听话地点头。
穿针回景辛宫后,见偏殿的蝉翼纱窗还落着,便开始唤珠璎。唤了三声,没听到珠璎往日清脆的应答,感到奇怪,浅画端了沏好的莲心茶进来。
“珠璎呢?”穿针亲自过去卷起纱帘,让外面的微风吹拂而入。
“一早就没见人影。”浅画嘀咕道,“定是跟秋荷上街买东西去了。这妮子,到现在还不回来。”
穿针突然想起自己去龚府之前确实没见到珠璎,自己心不在焉的,珠璎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这时,有宫人跑来禀告:“娘娘,邢妃要见您。奴才不敢让她进来,须过来禀告娘娘,邢妃说不碍事,她在门外等。”
穿针与浅画面面相觑,想着邢妃向来嚣张跋扈,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她略一沉吟,还是请了邢妃进来。
邢妃一进偏殿坐下,就拿手中的彩绢帕丝猛摇:“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穿针唤浅画再去沏了莲心茶,她知道邢妃是不会喝的,她也是客气而已。岂料邢妃端起茶杯就喝,穿针失措地看着她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邢妃落了茶杯,迟疑片刻,然后下了决心似地,道:“琨儿,不是你害的。”
穿针唬了一跳,那揪心的痛意又漫漫浮上来,她弱弱地笑了笑:“娘娘现在相信我了?”
“其实…我一直怀疑不是你干的。龚穿针,虽然我看你不爽,你好像做不来这事。”
穿针没料到自己的不白之冤就此昭雪,她拿感激的目光看邢妃。邢妃说话依然不客气:“你也别谢我,我突然对你起了怜悯心,才想来告诉你的。”她站起来要走,又想起了什么,继续用教训的口吻道,“还有啊,你少出去,乖乖呆在王府里为好。我是劝你,别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穿针哪呆得住?她的心思全在肖彦那里,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的身边,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她才会放心。于是,传了府内的宫车,往南营大帐辚辚而去。
南营,统帅大帐内。
四下里寂然,只有外面的雷声隐隐传来。帐内密不透风,昏暗的烛光掺着几许淤积的烟雾,像淡淡的水渍在周围晕开。肖彦一动不动地坐在榻椅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又令人窒息的气氛。
帐帘掀了,阮将军大步走了进来。
“禀报王爷,战场已清理完毕。我军死伤二万,俘虏对方十七名,兵器库烧的烧,抢的抢…全没了。”
肖彦痛苦地闭上眼睛,沉声问:“柬军呢?”
“柬军已后撤,连鬼影子都没有。王爷,臣搞不明白,这严密死守多年的兵器库,怎么一夜之间就全暴露了?”
肖彦的气息渐渐粗重,他猛然起身,大袖挥动,抖擞得案几上的竹简哗哗作响,标着兵器库的地形图从上面飘飘抖落。
“兵器库一失,无异于击中我军要害。大军压境,国难当头,阮将军,速速派人飞骑去郅国,将此信函送到郅国国君手中,一旦翼柬两国开战,请求派兵增援。”肖彦将手中的信函交给阮将军。
“要快。还有,兵器库被袭不得泄露出去,以免民心混乱,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阮将军抱拳一礼,领命而去。
肖彦沉重地坐回了榻椅上,一手撑着下颌。地面上羊皮纸的地形图安静地躺着,他吃力地弯下身,手指抽搐似地抖动,想捡起,转眼挫败感如潮如涌,脸上露出极惨痛的神情,他低吼一声,不动了。
帐内黯淡如暮,雷声从头顶轰隆隆滚过,又铺向远际。
耳边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他知道,她来了。
穿针站在帐内,肖彦的身上还是昨夜那件绣青龙的锦袍,宽袖从椅柄铺泻而下,无力地垂着,遮住了地上大半张地形图。他似乎有所察觉,沉重地抬起头,脸色灰败。他定定地望住了她,努力挤出一丝冷的笑。
“兵器库完了…”
一连串的雷声再度在天际响起,那轰鸣声从穿针的耳边隆隆而过,她的唇片微微颤动:“怎么会这样?”
“柬国人得到了南营的地形图,取兵器库易如反掌。”肖彦咬牙说着,眼中的黑潭愈加深不可测。
穿针慢慢走近他,肖彦闭上眼,眉心如两道沟壑。穿针蹲下身,将肖彦低垂的手臂扶起,想让他换个舒服的坐姿。蓦然的,整张图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死死地盯着图,双手哆嗦着,哆嗦着,将图捡了起来。
(因双休日,今天会尽量继续。另外,《后宫:青琐》后面部分在三月暮雪的博客里陆续贴出,喜欢青琐的亲可以去坐坐。)
玉娉婷 繁华事散逐香尘(一)
远山隐在云雾里,如潮飞瀑直泻而下,排列齐整的营寨云朵般的铺开。山涧处、溪谷间、密林中,红墨点缀的旌旗竖立,旗面上工整地标着各兵器库的名称。穿针惊惧的眼光凝在星星点点的旌旗上,仿佛看见冷霜儿正用沾墨的笔尖让雄鹰展翅,只只睁着狰狞欲脱的眼…
骤然间,穿针只觉得所有的颜色都消失,眼前肖彦的脸渐渐模糊。帐内变得异常的阴沉和闷热,一层湿漉的重汗,从她的额头、鼻尖、双颊铺披而下。恐惧,由内心弥漫至周身,凉彻了脊背。
她呆滞地站着,全身难以控制地颤抖,颤抖,以至帐内所有的摆设都摇晃起来。
四下里静极了,陪着肖彦的只有自己沉重而浓烈的呼吸声。“有俘虏要审问,”他吃力地睁开了眼,毫无表情的脸迎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没什么事,你回去吧。”他动了动身子,身畔的穿针已经没了踪影。
雷声轰鸣,铺天盖地,似要把整块天空都撕裂、崩落。穿针失魂落魄地进了景辛宫,胡乱叫着珠璎的名字,浅画从偏殿跑出来,看穿针这副惶恐的模样,也傻了。
“娘娘,珠璎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浅画慌忙问。
穿针茫然的目光朝着冷霜儿寝殿的方向:“浅画,你帮我去叫辆马车,我要去并州,我要去并州!”她重复言语着,脚步踉跄地走。
黑压压的天空变成了凝重的铅灰色,一阵较大的风又吹过来,满世界落叶如潮。浅画抬眼望着天色,带了哭腔:“娘娘,这天气…您千万别去啊!”
穿针面色惨白,只顾细细碎碎呢喃着:“你帮我,浅画,我闯祸了,你帮我…”浅画哇的哭起来,飞跑着下了台阶。
疾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穿针裙角长发胡乱纷飞。殿前那棵高大的银杉在风中左右摇曳,发出如潮的沙沙声,殿外挂着的琉璃纱灯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中,更显得异乎寻常的混乱失色。
穿针抬望眼,仰天高问:“冷霜儿,你告诉我,玉帛里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到?”
玉帛里一定有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错,竟在自己眼前再次发生!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看不到关外旌旗摇动,也害怕看见将士血染战袍,她生来做不了巾帼,只能做温柔的女人,把一切都摆得圆满无憾。苍天待她已不薄,祈望这次也能展开宽大胸怀,助她将那块玉帛要回来!
满世界飞尘撼木,刮地扬沙,雨,急惶惶地洒落,大地一片漆黑,穿针的马车飞驰在通往并州的道路上。
穿针一夜始终清醒,满脑子都是玉帛的事。肖彦、冷霜儿、夜秋睿、南宫老夫人…,那些熟悉的脸在眼前一一掠过,如团团丝絮凌乱地绞缠交错,丝丝相缠,又难以排解。
可是,她又做了些什么?她隐隐记得,那个暮春的阳光下,南宫老夫人光华绮丽的衣袖上是重重瓣瓣的蓝绣本色木兰,她从穿针身边走过,余下一股隐隐约约甜腻的芳馥,拖曳迤逦的裙下,露出纤小尖细的软屐。现在的她突然发现,那股味道跟冷霜儿寝殿里陈烟般的清香竟是一模一样!
她不由开始微微颤抖,感觉有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她铺天盖地笼罩而来,自己深陷在无底的黑暗中不能挣脱。
除了要回玉帛,她还需要知道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样慈蔼亲切的老夫人,那样一个冷傲高贵的郡主,她们有着怎么样的关系?夜公子,南宫大官人,在其中又跟她们有什么关联?
她低噎,如钢刀割喉,痛楚的眼中,迸出一行泪水。
夜公子,请你千万不要骗我!
马车外,雨仍是不停地下着,雷电依然滚滚,似乎永不想停歇。车夫在雷雨夜赶得格外小心,速度比往常慢了三成,天色大亮后,并州城到了。
南宫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风里零落了门外的玉簪花,带着雨水摧残后的凄迷。雨下得那样大,穿针碎步跑上台阶,身上的衣裙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上去抓住门上衔环的铺首,使劲地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