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真正的二皇子妃?现在有人正代替她进宫,是不是?”

香巧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承认了。

凝天心乱跳,嘴半张着,良久才合拢,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原来,妹妹凝月进宫代替的那个人,就是美丽的殷家小姐,生了肺痨的殷雪玫。

第2卷 【锦绣闹妆时】 第7章 凤髻金泥带(三)

这日天气异常的闷热,暑伏天时酷热难耐,虽然皇宫的寝殿内宽阔高大,比平常人家冬暖夏凉,凝月还是憋得发闷,盼着夏季快点度过。

时光转瞬极快,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何况今日要见的是另外一个男子,凝月早早的开始准备了。拢起鬓角的剩余发缕,在顶上挽云鬓,斜插一枝玉钗,周围绕着紫色小珠花,她在铜镜面前端详着自己,唤采莲将那套淡紫穿花薄锦衣拿来。

褪了身上的薄衫,只余半片胸兜,凝月将锦衣套在身上。锦衣上盘枝的紫花瓣瓣含苞待放,腰纤细得似乎一吹气就要断了,而细白的胸脯却隐隐凸显,凝月想起宋鹏家的老嬤嬤将枯柴似的手伸进去…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叫采莲再换一件。

“别换。”

凝月急忙回头,肖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屏风口,冠玉般的双靥浮起暧昧的笑,两眼炯炯地看着她:“很不巧,我进来刚看见你换衣服,怕吓着你,就在这里等了。”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一直走到凝月的面前,肆意地上下打量着。

殿内站了几名服侍的宫女,凝月恼也不是,躲也不是,脸上红晕朵朵。肖衡反而笑了,他抬起食指轻轻摩挲凝月半露的胸襟,凑近她的耳际,嘴里的热气烘得凝月全身肌肉一阵阵的发紧:“你这样很美…我要让他们都看看,我的新娘子是世上最美的。”

凝月一丝动容也没有,伸手拢了拢衣襟,淡淡道:“那就走吧。”垂着眉等他先过去。

肖衡的眉端微微的蹙起来,又强忍下去,似笑非笑的模样:“结婚前听我大哥说殷家小姐谦和恭谨,如今各管各的走,到底是我大哥看走眼了,还是我肖衡讨人厌了?人家还等着看二皇子新婚夫妻如何鹣鹣鲽鲽,比翼双飞的,怎么,要不要我去大哥那里发一顿火啊?”

这样的话语是极为生气的,肖衡估计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凝月不得不做出羞怯恭谨的态度,用软弱的声音回道:“对不住殿下,天气太闷,臣妾这些日子独自呆得久了,心里老不踏实。”

肖衡的神色缓和下来,嘀咕一句:“我是少陪你了,这样,大哥那里回来多陪你。”

骄矜的肖衡能够妥协到这种程度已是不容易了,凝月也知道到此就收,也就乖乖地伴在肖衡身侧出了皇宫。

从皇宫到安定王府需要经过几条大道,四周一点风都没有,虽说大道两旁树木茂盛,浓荫蔽日,枝叶丝毫不见摇摆,凝月预感到傍晚定会有场雷雨要来。前面肖衡的大红枣马依然威风凛凛的,镶着乌金的马蹄踩在空阔的青石路上,有种空远缥缈的回响。

大皇子肖焜携王妃杜氏闻报等候在王府门口了,双方见礼,凝月被杜氏搀起。哥俩早就一见面说笑了,肖焜只是微微含笑朝凝月做了个请进的动作,首先被肖衡搭着肩迈进了府门。

这是凝月第三次见到肖焜,那个春日和煦温暖的桃花雪,已经随风飘散了。虽然在凝月心里深深烙下了痕迹,肖焜的名字只能写在风里,三年前的梦还能稍作延续,让她再次见到他的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尽管如此,肖焜的微微一笑,这比什么都来得亲切。凝月感觉天也蓝了,微风开始吹送,连身心也舒坦多了。

宾主寒暄过后,肖焜引着他们四处转悠,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荷花池畔的凉亭里闲坐。亭子周围用竹帘围着,进去顿感阴凉,肖衡率先挑了把藤榻躺下,有宫女在旁边慢悠悠地打扇。肖焜笑着对凝月道:“衡弟每次上我的住处,就是挑藤榻坐,躺了半天还不起来。”

肖衡嚷起来:“大哥,你别尽挑我的坏处说。”

杜氏的手抚在凝月的手上,说话温和:“弟妹又不是外人。弟妹,你可别见怪,他们兄弟俩笑闹惯了,咱俩聊咱们的,别去理会。”肖焜夫妇何等眼力,新二皇子妃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肖衡的神色有点古怪,两人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时,有宫人端了雪泡梅花酒进来,肖焜招呼道:“快来尝尝,那雪还是宫中冰窖里取来的,喝点冰食涤暑。”

凝月浅尝了一口,顿感一股凉意沁入心脾,妙不可言,脱口道:“真好喝。”

肖焜问道:“弟妹在娘家,暑天喝什么?”

杜氏也好奇的问:“是啊,想弟妹长得如此水嫩,奴家也想问呢。”

凝月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在宋府练了百遍千遍,可偏偏没人告诉她殷雪玫酷暑天喝的是什么?想她一个肺痨患者,除了苦口良药,还能有什么?罢了,瞎编一个。凝月灵光一闪,回答:“喝绿茶。”

杜氏笑道:“清明宴喝过,到了暑天倒不讲究了。”

凝月话语多起来:“暑为阳邪,其性属热,使人耗费体力,精神不振。常饮绿茶,茶芽碧水,交相辉映,似春兰破竹,能令人心醉忘暑。因绿茶性寒,寒可清热,且滋味甘香,能生津止渴,消暑止汗。”

肖焜接口道:“说的甚是,我心痒痒着想要绿茶了。听说‘紫气东来’是极品,难得的好茶。”

凝月斜眼瞟过肖衡,继续说话:“是啊,最好喝的就是‘紫气东来’,‘紫气东来’最好的在溱州,溱州最好的在凌霄峰…”

“好了,扯这些干什么?”肖衡突然坐了起来,打断了凝月的话,“时候不早了,回去!”

第2卷 【锦绣闹妆时】 第7章 凤髻金泥带(四)

亭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肖焜劝说他:“弟妹如此旷才,不愧是秀外慧中,你应该高兴才对。先别急着走,我们正听着新鲜,吃了点心再回去。”

肖衡的脸色阴暗,凝月看在眼里,唇边牵起一缕冷笑。原来,三年前凌霄峰上的强弓弩箭,肖衡是记得的。看他骄矜的态度,分明是在掩饰内心的懦怯,她很想当面质问他,三年来,他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罪恶感?他可知他这仓皇一逃,换来多少人世沧桑,面前的女子为此练就铁石心志,正如寒冰铁霜向他猎猎杀伐而来。

“不吃了。”肖衡生气地扬手,兀自出了亭子。

后面的人只好跟出去,肖焜想了想,在凝月身边停顿,安慰她:“衡弟还是孩子气,说风说雨的,你别在意。”

“谢谢。”他沉稳的声音让凝月心里暖暖的,她望着前面肖衡的背影,想,他们是亲兄弟,却是不同的。

回去的时候,天空黑云滚滚,太阳不见了踪影,大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偶有雷声由远而近隆隆滚过。凝月猜得没错,有场雷雨即将到来。

而暴风雨首先刮进寝宫的,不是老天爷,是比雷公更震怒的肖衡。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在我面前从没好好说会话,一副高高在上的冷美人样子,我以为你就这种德性。今日在我皇兄皇嫂面前,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我看到了你另一面,你这分明是想冷落我!”

肖衡在寝殿内走来走去,冲着凝月乱发脾气。吓得采莲菊仙面面相觑,偷偷溜出了内殿,正看见外面一帮内监宫女竖起耳朵往里探听着。

“我没有…”凝月强辩道。

没有?什么绿茶啊,消暑啊,到底谁在说话?”肖衡像头犟牛,转不过弯了。

凝月无声地冷笑,除了她最熟悉的山茶,她还会说什么?她的漫不经心的动作更加激怒了肖衡,当新娘以冷傲相对,他同样还以冷傲:“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可以放你回殷家去。”

话已说出来,心里又犯嘀咕了,她要是真走了怎么办?肖衡没再说话,黑着脸,两眼却紧张地盯着她。

良久默然,凝月淡淡漠漠地笑了:“殿下是想赶我走吗?”

“没劲道,你总惹我生气。”肖衡嘟哝一句。却看见新娘眸中亮光闪闪,眼睫微微颤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滑落。

“你是夫君,自然与别人不同,我不知道说什么…想说又不敢…”喃喃未了,凝月便软软坐在了床榻上。她娇柔无力的样子果然惹得肖衡手足无措了,他在凝月面前彷徨了几步,就势坐在凝月的身边。

他拉过她的手,在自己面前安抚着,说话的语调变得诚恳而温柔:“我也是,你是我肖衡第一个女人,自然与别人不同。我发火是因为我在乎你,可我不善于说这些,你别难过了。”

他这么一说,凝月哭得更是梨花带雨,甚至发出小兽般呜咽声。肖衡叹气,茫茫然四处找棉巾,总算找着了,过来帮她拭眼泪:“唉,女人哭鼻子…”他的动作又是笨拙的,凝月不禁抿唇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棉巾。

泪痕尚犹在,笑靥自然开,真的是百媚丛生。肖衡定定地注视着她,心绪荡漾不定了,孩子似的迷惘消失了,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芒。他抬手扳过她的脸,呼吸软软地吹在她的脸上,凝月的身子立刻僵住,想推开又不想的,这个男子不正在一步步入她的圈套吗?恍惚之际,肖衡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舌尖很快撬开了她的唇齿,深深舔舐进去。凝月的眼睛瞪得老大,肖衡英挺的眉眼在眼前晃动,她下意识地用舌顶住他的侵袭,他灵巧地躲过,温热的唇舌霸道地辗转着。

凝月被吻得几乎忘记了呼吸,脑子有过霎那的空白。他的双臂有力地箍紧她,身体的炙热紧贴着她的,她的手挣扎着想推开又无力地落下,整个身子软瘫在了他的怀里。

一对少年男女缠绵着,狂野的亲吻,急促的呼吸,眼前肖衡的眉目渐渐模糊起来…凝月以一种柔软的姿势,慢慢地往后仰,引诱着肖衡更近地靠近衾枕,她几乎是被抱着躺在床上的,肖衡健壮的身子压了下来。

隐隐约约的,空气中有蔷薇露的清香在蔓延。凝月静静地等待,肖衡灼热的吻落在她的颈脖上,正一寸寸地往下滑,愈吻愈深…窗外的光影在殿内徘徊,芙蓉罗帐红绡绣帏,锦褥上的鸳鸯交颈戏水,凝月如同坠入五彩的梦中,一时迷失了。

怎么不见蔷薇露的功效?

肖衡的唇齿已经滑向她的胸前,那套淡紫穿花薄锦衣本就低襟,细腻洁白的肌肤半裸,里面是淡黄绣白莲的肚兜,肖衡再也无法忍耐,手一扯,整个肚兜滑落,露出凝月玲珑有致的胸脯,肖衡的面颊立时发烧似的赤红。

“你…”他由衷的赞叹,痴痴地凑过去,啪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惊愕地抬眼,眼前的新娘倏地坐起了身,死死将前胸拢住,眼里愤怒的火焰几欲喷薄而出。

“别碰我!走开!”她尖声叫着,叫得狂乱,全然没有了柔弱安静的模样。

像是一桶凉水当头浇,蓦地把少年旖旎情欲浇得无影无踪。窗外一道电光,击碎殿内迷蒙的空气,映得周围透亮,两个人似乎都清醒了。肖衡挫身而起,用力撕开漫天窗帘,薄如蝉翼的锦缎嘶嘶响着,雕窗排排打开,大风袭卷,肖衡的黑发在风里翻飞。

肖衡咬牙盯着凝月,满脸寒意,双目里有着摄魄的凌厉。凝月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襟,丝毫没有应有的释然,一种深重的绝望和欲哭无泪的感觉充斥着她的神经。

“殿下…”她轻轻蠕动嘴唇,极力想挽回什么。

宋鹏告诉她,蔷薇露里放了不知名的香料,闻到香气的肖衡为何依旧生龙活虎?

又为何,她一直祈盼看见肖衡受到折磨的惨相,可当他与她缱绻交缠时,这种祈盼却被一种莫名的慌乱所代替?

究竟是哪道环节出了差错?

她满心迷茫,却听得肖衡一字一字的咬牙说着:“你这个女人…我不会碰你的!”

肖衡说完,大踏步向殿外走,通往外殿的珠帘被甩得哗啦作响。窗外又是闪电霹雳,像是道道刀劈斧砍,震得凝月心头隐隐的痛,她终于无助地啜泣起来。

窗外,大雨滂沱。

第2卷 【锦绣闹妆时】 第8章 好梦留人睡(一)

二皇子和新婚皇子妃不和的消息,像插了翅膀,迅速地飞遍整个皇宫。

这日凝月独自呆在寝殿,肖衡自从愤然出走,已经三天不回了。皇宫里风言风语无处不在,就是采莲、菊仙一碰头,也会冲着殿内嘀嘀咕咕一阵。

皇后的传命宫人跑进寝宫时,凝月刚看完了书。听到传命她有点慌乱,宫人又传得紧,赶忙揉了揉染了倦意的眼睛,稍整理衣鬓就出殿去了。

正值晌午时分,甬道上空阔岑寂。前后几人谨慎而行,步辇穿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很轻很闷,让凝月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凝月抬头,侧旁的宫人撑起遮阳伞,想是举歪了,明晃晃的阳光直射凝月的脸。凝月急忙抬起衣袖遮住,那宫人见状慌忙举正了,躬身道:“奴才该死,该死。”

凝月浅浅一笑,并无怪言:“你是皇后宫里当差的?皇后那里还有谁?”

宫人见皇子妃如此温婉可人,仍是躬着腰,低声回答:“奴才是皇后宫当差的,主子犯闷传娘娘叙话,没有外人。”

凝月心里依然紧张,肖衡那里可以借题敷衍,在精明又老练的皇后面前,她能遮掩过去吗?

皇后宫外,一众宫婢齐整地排着队,恭迎二皇子妃。凝月见这架势,额角有微微的汗意渗出,不得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

殿内乌金地面擦得铮亮,阳光透洒半垂的蝉翼纱帘,殿内斜着几道细细的小光柱,把地面映衬得如水银满倾。凝月就站在这片光亮里,隐约看见皇后鬟髻高拥,端凝的面容宝月祥云。

凝月叩首,跪在地面上。寂静无闻的殿内,皇后严厉的声音飘荡荡的回响。

“雪玫,你知罪吗?”

凝月俯身下去:“母后,孩儿知罪,孩儿愿听母后教诲。”全然一副恭谨乖顺的样子,声音含了七分委屈八分哀。

皇后望住凝月,此时说话虽严厉,已是中气不足了:“想当初,哀家见你姿色倾国,才思敏捷,好读书,喜属文,跟衡儿乃天生一对,心里自是喜欢。而今你们结婚不到一月,就闹得宫里风言风语,你身为正皇子妃,又熟读《女训》,可知心如髻鬓,端正安顺之理?”

“母后,孩儿记得…”凝月深深低头,泪珠子滴答滴答掉在乌金地砖上。

皇后长叹出声,过来搀扶起媳妇,落座在了一旁:“哀家思来想去的,定是你受了委屈。哀家回头把他叫来,替你好好骂他几句。”

“不用,母后,以后会好。”

是啊,以后换了殷雪玫,自然变好了。凝月幽幽地说着话,心里希望皇后不要插手,这是她和肖衡的事,皇后从中搅和,事情反而愈变愈糟。

然而皇后铁定要管管二儿子的事了,她扬手止住凝月:“说起来,你是哀家欢喜上的,岂能被人家看笑话?衡儿和你年轻事浅,自古妻子被丈夫始乱终弃多的是,雪玫,趁衡儿就你一个妃子,可千万抓住了。”

凝月岂敢推了皇后的一番好意?只好温顺的答应。皇后告诫凝月道:“你别憷他,衡儿就是淘气了些。你可记住了,面容的美丽固然很重要,以德胜人更为重要。”

皇后的话句句在理,凝月不断的应诺,心里盼着早日离开。皇后拉她说了会话,看起来精神大好了,含笑送她出殿。凝月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好歹蒙混过关,岂料皇后最后冒出一句话,惊得她的心又发颤了。

“明日哀家去你们那里,好好问问这孩子是怎么跟你过日子的。”

第2卷 【锦绣闹妆时】 第8章 好梦留人睡(二)

此时的凝天正跟着赓爷,行走在游人如织的仁裕街上。

绵延数里巷坊纵横,石板铺地。两边栉比林立的店铺粉墙黛窗,与浓荫蔽日的胡杨相得益彰,丝竹的曼妙娇音随风而来,染了朦胧醉眼的浓妆女子斜倚楼门,伴随沿店吆喝叫卖声交织一处,丝丝渗进凝天的耳际。

“小哥,进来嚒。”凝天还在东张西瞧,冷不防香风袭来,浓妆女子拽住他的胳膊往里走,朝着他浓稠似蜜的嬉笑。凝天的脸顿然红了,身边的赓爷一把推开了女子。

“滚开,婊子养的,还想吃嫩豆腐!”赓爷露出凶相,女子哼声扭动腰肢,轻飘飘走了。

凝天的眼光还落在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赓爷亲热地搂住他的肩:“京城美女俯拾皆是,回头给你找个好的伺候伺候你。”

凝天嘿嘿笑着摇手谢绝。刚才女子窈窕的身影让他想起了深院中的殷小姐,此刻她定在楼台上抬眼遐瞩吧?一个回眸,一个微笑,便是他一直以来的期待。他垂首沉浸在遐思中,难以描述那一番相思煎熬,明知没有结局,他也不想眼睁睁的错失。

不多时,赓爷带凝天拐进一条里弄,走得深处隐隐有喧嚣的人声。有老板模样的笑脸出来迎接,信步进去,但见里面人影绰动,人声鼎沸,声音把整个屋子差点掀翻了天。

凝天如同钻进逍遥迷宫,不知天南地北了。十几张桌子周围里三层围满了人,有“马吊”、叶子戏的,有掷色子作六博的,凝天踮脚伸脖子的凑热闹,赓爷拉他进了一个圈坐定,里面的庄家正在吆喝,赓爷驾轻就熟朝桌面上扔几个铜串,声音如雷灌耳:“凝天兄弟,喊大还是小?”

凝天吓得站起来:“赓爷,这我不会…”

“很简单,大小任你猜,若猜中,他们桌面上的钱全是你的。”赓爷按住他。

“若猜不中呢?”凝天望着桌面上拢起来的一大堆铜串,眼光都发绿了。

“猜不中算我赓爷请客,兄弟,别顾虑。”赓爷大笑,“看他们喊小的多,你想不想也跟着喊?”

那边庄家开始催了,凝天咬牙叫了声大,庄家手上的木罐打开,有人止不住的粗声骂起娘,凝天这番收益微丰。凝天兴致大增,这日运气极好,虽偶有输的,又碰上接连收贡,没多久已是囊袋饱饱。

凝天出来时满头是汗,脸色却红得发光,他将赢得的钱悉数交给赓爷,赓爷笑着只收了本金,夸奖他:“凝天鸿运当头,他年定是直上云霄,前途不可估量也!”夸得凝天心花怒放,对赓爷更是感恩戴德了。

这一夜,凝天时不时朝床头的大摞铜串看上几眼,心里萦思香牵,几度废寝辍眠。

又是白天光景,西窗外的蝉鸣吵着一日胜似一日。卷叶紧贴暖风沙沙翩舞,阳光透过蝉翼纱帘,在房内泛起淡淡的烟雾。殷雪玫放下手中的墨笔,香巧不在,案几上的药汁漾着几点碎渣,空气中弥漫的是浓郁的药腥气。

这样的寂寞气息,她早已习惯。

无端的,心中感觉阵阵发闷。或许空气让人窒息,让她能听到胸口里的心跳声,她开始烦躁起来,重新掂起墨笔,在麻纸上随意描摹。

满纸的却是肖衡的名字。

他的名字,在她心里念了百折千回,却像这座与世隔绝的楼,尘封了她所有的祈盼。她幽幽地叹着气,想,他如今可好?十七年韶华里这是惟一的心事,他可知道有人如此想他?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她心中的惘然与忧伤,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她下了楼,转过厅堂和长廊,就是院子。满目繁花绿草,小道两旁花枝簇拥,旁人看来似朱成碧,但在她眼里如锦灰的枯寂。前面通往院门,隐约有欢声笑语传来,想是说到兴头上,肆意的笑声频频送到她的耳边。

院门外,凝天和香巧面对面坐在石墩上,凝天绘声绘色地说着笑话,香巧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开怀大笑,双腿半吊在石墩上,随意地晃动。

雪玫细柔的倩影无声穿过院门,穿过花径,映上石墩下纤绵的草地。

“香巧。”

笑语声戛然而止,石墩上的两人回过头去。雪玫盈盈的双足踏上草地,乌云挽得光溜齐整,容颜美艳如花。凝天顿然被眼前的生花白雪扼住喉管,他呆呆地站着,心神俱醉。

美丽的仙子终于出来了。

雪玫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用略略责备的语气道:“香巧,怎么坐没坐相?你这般样子,人家反倒以为我没好好教你。”

“没事的,小姐,宋大哥是自己人。他不敢进院子,怕您生气,只好天天在这里给奴婢消愁解闷呢。”香巧快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