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皇后娘娘说的要想活着必须先死了是这个意思。

铃铛儿恍然大悟。

这是宫里的一个盲点,太后去哪儿找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来净乐堂。

走进净乐堂,风吹过树木发出簌簌的响声,周围鬼气森森的,好像连影子都遁走了,一把哑涩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铃铛儿不由一惊,吓得一缩脖子,上官露和凝香却是不动如山,铃铛儿从心里表示佩服,娘娘们不是都该娇滴滴的嘛?怎么……她偷偷打量皇后,发现上官露气定神闲的像个没事人,开口道:“一直以来此地都由丁香姑姑您一个人打理,丁香姑姑太辛苦了,本宫觉得,很应该过来看看,代所有人谢谢你。”

丁香‘嗬’的一笑:“奴婢只是做了没人愿意做的下贱工夫,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正是因为没人做得了,才显现的出姑姑你的能耐,不是吗?”上官露一边说,一边接过凝香手中的灯笼,提起来照亮四下里。

名为丁香的老宫女见状,眼底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她站在阴影里,桀桀的笑起来,声音像夜枭发出来的,十分可怖,她道:“娘娘,您的胆子可真大,须知这么多年来,此地无人问津,娘娘,您是第二个愿意踏足此地的贵人。您猜猜,谁是第一个?”

上官露没有兴趣知道,只指着身后的铃铛儿道:“本宫琢磨着丁香姑姑这儿怕是缺人手,便给你找了个便宜的使唤丫头,往后这丫头就有劳姑姑你了。”

铃铛儿立即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丁香姑姑,给您添麻烦了。”

丁香沙哑的声音慢条斯理道:“不麻烦,我巴不得有人能给我搭把手,还是皇后主子您想的周全,奴婢这厢里谢过皇后主子了,这些年内侍局前前后后也送来了不少人,结果没多久就都吓跑了,呵呵。其实死人有什么好怕的,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上官露淡淡一笑:“丁香姑姑所言甚是。”

旋即转过身悄声叮嘱了铃铛儿几句,道:“这个老宫女人不坏,就是有些怪癖,你得须得了她的认可才行,否则此地你也呆不久,你可知道之前那些人为什么害怕?——都是她给吓跑的。然而她们有的跑,你却没有。这是你在宫里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上官露带着凝香翩跹而去,凝香在前面为她提着一盏宫灯,猩红的烛火在夜色里蜿蜒,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铃铛儿才转过身来。谁知立刻被丁香吓了一跳,她按住蹦跶的心口,深深深呼吸。

丁香望着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道:“怎么,你不怕我吗?”

“怕。”铃铛儿坦白道,“但也没那么怕。”

她望向义庄内一具具干硬的尸体,那些都是各宫各院送来的宫女,有的是自然病死的,有的是意外死的,还有的死的不明不白,她们身上的一块白布就是她们最后的尊严,她想到自身的经历,欷歔道:“其实人生下来就要死的,从前我没看明白,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向死而生’。”

丁香恻了她一眼道:“你好像……算是个明白的。”

铃铛儿温顺的垂着头不说话。

丁香的活计不繁重,也不复杂,宫里的人把尸首送来了,她负责替她们清理一下,盖层白布,接着就等宫女的家人向内侍局交了牌子来领就是了。

丁香提着一盏油灯,带着铃铛儿在尸体间穿行:“你现在看到的,躺在这儿的,都是无主的,没人愿意来认领,你每天起来看看她们就是了,提防着有一天有人找来要,咱们起的就是一个看管的作用。”

铃铛儿道:“是。”

“跟我走吧。”丁香带她穿过大堂,之后,铃铛儿便在净乐堂后北苑跟着丁香一起住下了。

太后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铃铛儿,自那日铃铛儿在该当值的时候没出现,太后就一直不断地在暗中派人找她。特别是眼见着湘依人还活着,太医回禀说肚子里的胎好好地,太后便忖着铃铛儿要不是死了,要不便是逃了,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逃到哪儿去?

无人帮忙她绝对逃不出这偌大的禁宫。

于是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连搜了好几天,仍是没有下落,最后还是排云殿的一个老绣工一状告到福禄跟前,铃铛儿的下落才算有了分明。

据老绣工说,排云殿住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宫人,因为没有油水,内侍局本来就不怎么上心。排云殿里有一口水井,夏天的时候要是一具尸体泡在里头没半天估计就得叫人发现,可大冬天的就不一样了,腐臭的味道散不出来,尸体直到被泡的白胖白胖的,冻的面目全非才叫人给挖了出来,足足出动了四个大汉,先丢了绳子下去,把人给捆住,再几个人一起发力把冰柱子似的女尸往上拽。

鉴于女尸的身上穿了铃铛儿的衣裳,永寿宫又刚好莫名其妙的走丢了人,内侍局便第一时间通知了永寿宫,太后获悉后气的脑仁疼。

叫了淑兰去认尸,淑兰心里不断地打鼓,她给铃铛儿出主意让她去求皇后,可谁也不敢断定皇后究竟会不会出手,所以眼下这具冻尸淑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铃铛儿,但不管是不是,淑兰都回了太后。

正是新年里,四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宫女们年三十晚上可以例外,晚睡等着辞岁,其他宫都是如此,唯独永寿宫飘着关于铃铛儿的鬼故事,宫女们个个早早的歇下了,怕熬夜的话,一不留神被铃铛儿的魂魄给逮住。待到初一,帝后和太后一同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给老祖宗磕头,跟着吃春盘,接见王公贵戚。整个过程规矩繁琐,当主子的和当下人的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还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

太后看着慈宁宫里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想,这辈子看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不足够的,只有做到所有人跪着,独她一个人坐着,睥睨众生,才是真正的赢家。

事后,福贵问太后关于延禧宫要怎么处置。

太后气闷道:“算了吧,不管怎么样,大节下的是不适宜再动手了,就算是这年过了,延禧宫只怕也动不得了。”

而且从今年春节帝后的表现来看,帝后已经离心,两人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的虽然十分和睦,客客气气,但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客套和疏离,可见彩娥的‘事故’还是起了一定的成效,既然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让彩娥再多活一阵吧。

转眼到了上元节,各宫各院都做了‘元宵一品’,有核桃仁馅的,白糖馅的,还有玫瑰馅的和黑糯米馅的,都等着皇帝去吃一口,结果皇帝出人意料的去了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由此,帝后不睦的传闻再一次甚嚣尘上。

待到正月里一过,皇帝解封,之前积攒下来的政务集中处理,皇帝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鲜少在后宫出现,偶尔几次露面,也都是在御花园里陪着明宣戏耍,或者干脆召明宣到庆祥宫教他一些启蒙的课业。

福禄递上去的牌子一次又一次的退了下来,直到春暖花开,皇帝才渐渐有了兴致,不过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一次帝后似乎是动真格的,除了公开场合,私下里几乎没有交流,皇后连送点心到未央宫这些起码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长春宫的仪妃于是拔得头筹,有一枝独秀的趋势。

可‘好景不长’,又或者说是老天爷终于开恩了,皇帝凋零的子嗣在这一年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勃【发起来,不算上延禧宫已经待孕的一个,六月里,仪妃也由太医院探出了喜脉。自此,丽嫔和纯嫔开始平分秋色。

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宫里做完了中元节的法事,湘依人便开始胎动,皇后派了许多经验老道的婆子和丫鬟扎堆侯在延禧宫,没几天,湘依人便顺利诞下一个男婴。

皇帝适时正和内阁及礼部的官员在勤政殿讨论明年开恩科的事,消息传到那里,皇帝仅仅顿了顿,眼皮都没翻一下,就道:“接着说。”

礼部的几个官员私下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都知道怎么做了。

若是个女孩也就罢了,大可以不闻不问,是个男孩儿,礼部少不得有许多事情要张罗,头一件事是名字,接着内侍局要接手‘洗三’。

湘依人自产后一直很高兴,兴致勃勃的等着皇帝,然而皇帝非但没有去探望,仅仅派了内侍局给她送了一些赏赐和补品之外,就连孩子的性命也只字不提。后来还是皇后命人直接把孩子包了起来送到御前。凝香嘀咕道:“娘娘,您就算与陛下不能和好如此,但身在其位,也犯不着和陛下呛上。”

上官露笑嘻嘻道:“我没有呛他呀。我这是在恭喜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的陛下撒下去的种子可算是有了丰收的果实。我是提醒他去验收一下……”

凝香无语,亲自把孩子送到未央宫,福禄见了发愁,凝香道:“皇后娘娘说了,名字都没有,内侍局可怎么安排洗三的仪式呀。还请公公帮忙请示一下吧。”

福禄硬着头皮,把孩子抱进了大殿,李永邦的一张脸霎时雪白,手中的笔顿住,一坨墨汁‘啪’的滴在簇新洁白的宣纸上,李永邦瓮声道:“回了皇后,就叫‘明恩’吧。”

一锤定音。

福禄叹了口气,背过身去,还得装作精神抖擞的去延禧宫给湘依人报喜,湘依人听了名字以后欢喜了半天,又哭了半天。

福禄奉劝道:“湘依人,老奴有句话,湘依人不嫌弃就且听着,这孩子叫明恩,前程便是喜忧参半了。所以请湘依人以后谨言慎行,切勿行差踏错。”

湘依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又觉得这层窗户纸被人捅破,自尊扫地,面上难堪极了,当即撇过头去敷衍的道了一句:“谢公公提点,有劳公公费心了。”

福禄淡淡一笑,他总是宠辱不惊的,他对湘依人的好意至此为止,要是再操心,那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了。

第93章龙舟游

由于去岁皇帝登基,情况特殊,故而太后的寿宴有理由隆重。今年,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人怀孕,先是湘依人,后是仪妃,相对而言,太后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因此太后执意从简,直到湘依人顺利诞下龙胎,阖宫紧张的气氛瞬间得到了缓和,且随着天气的渐热,人心也越发活络起来。

太皇太后在董太医的调理下,身体明显是好了一阵,可上了岁数是不争的事实,体能终归有限。宫里的大小事务渐渐力不从心,只是听不再过问,太后想着既然宫里又添了一个新孩子,八月的时候,像是为了冲喜一样,便提议为太皇太后做寿。

太皇太后不肯:“哀家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呀!再说了,哀家之所以能平平安安的活到今天,估摸着就是从来不把寿辰当回事,所以阎王爷和陆判大人把哀家给忘了,现在大鸣大放的做寿,可不是得把牛头马面给招来?别,哀家贪恋凡尘,还想再多活两年。”

皇后笑道:“老祖宗净说戏话!您身子骨健朗,长命百岁。”说着,上前低声提醒太皇太后到:“老祖宗,您是最大的,您不肯做寿,下面的小辈们可怎么办?太后不用做不说,陛下为了尽孝也得从简,那臣妾的千秋节也没指望了,看来只有在永乐宫里下一碗汤面了事了。唉~”

太皇太后望着她哈哈大笑:“你呀你,说你老实,你比谁都坏,说你使心眼,你偏又耿直的全说出来,你就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皇后憨憨的一笑,此事就那么定了,交给内侍局张罗。

鉴于太皇太后的身体可不如太后,很多繁文缛节可免则免,只有一项爱游湖是真的,且脚疼得关系,很久不出去走动了,今年便砍掉听戏这一项,直接泛舟太液池。

太后也正有此意,去年接着看戏的名义,她没少被指桑骂槐。

各宫于是都准备起来,延禧宫愁眉苦脸的,须知太皇太后何等尊贵,她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又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被归为太后的阵营,有嘴也说不清,去了少不得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白眼,可不去又不行,更加难看,索性皇后知道湘依人的难处,给她送了一条裙子,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凝香把织成裙送到湘依人手里的时候,湘依人简直是受宠若惊,激动道:“娘娘,如此贵重的礼物,嫔妾受不起。”

上官露刚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纤纤玉手搁在扶臂上晾着,曼声道:“没事,你拿着吧,并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你为陛下诞下龙胎,就是头功一件,不过一条裙子而已,赏给你很应该。再说了,本宫这把年纪也穿不上,不如你年轻,身材好,肉中有骨,方衬的起这条裙子。而且太皇太后的寿辰,你送什么都不合适,不如为老祖宗和陛下舞一曲助兴,难道你不想以后陛下能到延禧宫多走走吗?”

这话说到了湘依人心里去,她赶忙双手接过到:“娘娘为嫔切想的那样周全,嫔妾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要不是有娘娘的多番援手,嫔妾岂能脱困?!他日嫔妾绝不会忘了娘娘您的大恩大德。”

上官露竖起手指看了看道:“好话就不必多说了。拿出实际行动来吧。你虽然刚生完孩子,可一出月子已经恢复的这样好,到底是年轻啊,不可多得,希望到了寿宴那天,你不叫本宫失望,就是对本宫最大的回报。”

湘依人甜甜道‘是’,跟着便回宫彩排去了。

太皇太后寿宴的当日,龙舟载着所有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上官露以暑气太重为由,躲在船舱内不出来,皇帝则在众人的拥护下去船头赏景,诚邀太皇太后一起,但是太皇太后道:“大热天的,哀家就不去了,还是里头凉快,更何况四面装了玻璃,一样看得见,你们年轻人都出去吧,不必让我老太婆扰了你们的兴致,这里有皇后陪着够了。”

呼啦啦的一群人便跟着皇帝去了,仪妃安胎不在,华妃和谦妃便寸步不离的陪伴君侧。

湘依人来不来本来没人留意,但是孩子被乳母抱来给太皇太后瞧,小孩子伶俐,太皇太后便问道:“好歹是个有位份的,不管低不低,怎么能从头到尾不见人呢?”

话音刚落,外头便一阵骚动,上官露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她不是不来,她是为您精心准备了节目呢!”

太皇太后狐疑的望向窗外,就看见副船上站着一位艳妆丽人,一并的还有乐师数名,围着身着舞裙的湘依人吹拉弹唱,湘依人的翩翩起舞引得船上众人纷纷靠着船栏去围观,船头上,华妃见李永邦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立刻故作欣喜道:“啊呀,陛下你看,是湘依人呢,臣妾竟不知道,她跳舞跳的那么好。”

谦妃接口道:“是啊,年轻就是好,穿什么都好看,瞧那一身舞裙,真真巧夺天工。”说着,侧头对华妃道,“妹妹没见识,姐姐你看看,那是传说中的织成裙吗?”

李永邦袖中的手默默握拳,眼看着副船逐渐靠近龙舟,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湘依人竟然单脚跨出船外,踩在了一朵大王莲上,龙舟上顿时一阵惊呼,纯嫔,丽嫔,昭嫔和静嫔全都呆住,丽嫔道:“柔然的女子天生擅舞,可做到飞天反弹琵琶的技艺,可在水中莲花上起舞的,嫔妾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呢!想必那湘依人暗地里下了一番功夫。”

纯嫔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欣赏之色,当即意味不明的一笑,“厉害不厉害不是重点,重点是投其所好。”一边转头问她们三个,“你们猜猜,陛下是‘好’还是‘不好’啊?”

昭嫔自觉无甚特长,一脸的沮丧。

静嫔虽然意外,但她并不看好湘依人。

说话间,湘依人好不容易在大王莲上站稳了,跟着从水里摘了一朵荷花,向着龙舟里的皇帝双手呈上道:“太皇太后的寿辰,这是嫔妾的一点心意,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

皇帝一脸的木然,对湘依人道:“你不好好的在延禧宫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一边命人接过那朵莲花去送给太皇太后,一边蹙眉道,“好了,眼下你既已尽了孝,就早些回宫去吧。”

李永邦说完已经转身,懒得再多看一眼,偏她不知趣,还愣在那里,呐呐道:“陛下......”

李永邦不得不回头,同时音量不自觉提高:“怎么还不走?朕不是叫你回宫,没听见?”

湘依人张了张口,脚下一滑,瞬间整个人便从大王莲上摔了下去,掉进池子里。

龙舟上的女眷们再一次发出惊呼,福禄摇头叹气,忙吩咐太监们去池子里捞扑腾的湘依人。

等人捞上来了,李永邦看着浑身湿漉漉狼狈至极的湘依人,一肚子的火:“偏生你这样麻烦。”言毕,负气转身离去。

所有人一脸茫然,独令贵人露出一丝怜悯,叮嘱湘依人身旁的宫女道:“快快送你们依人回宫吧,虽是大夏天,落水受了凉也不好。”

湘依人脸丢大发了,含泪看着李永邦离去的身影,黯然的回到宫中。

太皇太后的寿宴在一场算不上风波的闹剧中结束,太皇太后对皇后道:“原来这就是皇后替哀家安排的节目,果然别出心裁。”在芬箬的搀扶下起身,太皇太后叹道,“就是太热闹了,哀家上了年纪,还是喜欢清静点的。”

皇后一脸的无辜:“臣妾错了。”

太皇太后一哼:“你哪会错呀,哀家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你这种性子呀,用到对的地方那是极好,否则慧极则伤,皇后,凡是看开一些,放过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上官露欠身道:“是,臣妾谨遵老祖宗教诲。”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走了。

那一头,湘依人被送回延禧宫后,刚安置好,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就算今天办的不漂亮也不至于担什么罪名,岂料皇帝随后就到了,一进门就质问:“裙子呢?”

湘依人怔了怔,指向一边的案几上,织成裙湿透了可不能洗,得须交回内侍局由专门的人打理。正想开口,皇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湘依人委屈的咬住下唇,泪珠如线的簌簌往下掉,一边小声嗫嚅道:“臣妾想哄陛下高兴。”

“哄朕高兴?”李永邦一手拿起织成裙,“就凭这个?”他的脸逼近她,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李永邦把织成裙交给福禄道:“去,把东西烧了。”

湘依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臣妾到底做错什么了?是,臣妾鲁莽,臣妾舞艺不精,但臣妾以后会努力的,会勤加练习,只要陛下喜欢,臣妾一定全力以赴。求求陛下了,这织成裙天下仅此一件,请陛下千万不要烧了,求陛下......”

李永邦搓着牙花狠声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会有结果的。”他定定望着她,“做人当有自知之明,你可还记得你自己当日是怎么说的?你以为朕为什么要给孩子取名叫‘明恩’?因为你从来不是朕想要的,他也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朕得不到,看你与朕一样求而不得,觉得你可怜,朕一时心软,被懦弱和逃避占了上风,朕借口同情你,实是在为自己舔伤口,可那样做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朕之所以放任这个孩子到世上来,仅仅是朕愿意为当日的懦弱埋单,也是朕仅有的,能给你的一点点恩典,你竟还不知珍惜!既然如此,孩子以后你也不必留着了。”

湘依人大惊失色,不住的求饶,从求不要烧裙子到求皇帝不要把孩子带走。

李永邦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织成裙再好,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就再也没有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必要,他必须要毁灭掉,也不能眼睁睁的看别的女人穿上它。

火光骤起,华美的织成裙最终还是成了一坨黑炭。

李永邦怒气冲冲的出了延禧宫,福禄问:“陛下,那孩子.......怎么处置?”

李永邦沉声道:“后宫的事,交给皇后。”

随后只过了一天,延禧宫又有消息传来,宫人们急匆匆的禀报:“皇后娘娘,湘依人病故了。”

上官露正在永乐宫里逗弄明恩,明恩朝她咯咯直笑,天真无知的流着口水。

上官璐的手指顿了顿,凝香问:“娘娘,您说,这个节骨眼上,谁那么迫不及待的要湘依人的命?”

上官璐淡淡道:“是谁都无所谓了,她人也已经死了。追查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这孩子以后交给谁。”

第94章桂花糕

上官露深深嗅了一口华妃新制的香,赞赏道:“宫中论手巧,真是没人比得过华妃你。”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娘娘不嫌弃罢了。与静嫔和昭嫔的刺绣手艺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华妃浅笑道。

上官露的轻哼一声:“女子擅针黹好事,但是要非要论出一个长短来,那还要宫里的那些绣工们干什么?放着好好的妃嫔不当,非要和绣工相提并论!可见一个人的品味决定了她的选择,一个人的选择又体现出她的品味。本宫觉得放眼阖宫,只有华妃你是真风雅,因为调香不单要鼻子灵,还要心细,手巧,关键是难为你要替本宫分担宫中的大小事务,调香的手艺竟也没落下。而一个有能力又不张扬的人,才值得委以重任……”说着,上官露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道,“是以本宫有一件事想问你的意思。”

华妃心里有一半的成算,皇后是要给湘依人的孩子安排个着落,但是在皇后跟前太聪明不是件好事,当即道:“娘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嫔妾一定替娘娘您办的妥妥当当的。”

上官露轻松道:“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就是日前延禧宫的湘依人走了,这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真是可怜,那孩子才刚刚落地,还那么小,生母便没了,本宫就有意想要替他安排一个养母。华妃你可有什么想头?”

“本宫知道,谦妃是一定想要的。她嘴上不提先前滑胎的事,心里头其实一直有个疙瘩,大家同样身为女人,没有不理解的道理。然而本宫却不能罔顾你的意愿就那么贸贸然的把孩子给她,届时难保华妃你心里怨怼本宫处事有所偏颇,而且相较之下,本宫以为你才是更合适的人选。你自己呢,怎么看?”

难为皇后破天荒的居然那么坦白,华妃正待开口,谁知上官露又抢先道:“华妃你一向是个聪明人,须知天下间人人都想鱼和熊掌兼得,然而谁又真正做到了?是不是?在这件事上头,不用问,谦妃一定是要孩子。”谦妃是个认死理的人,当初大家以为有个孩子傍身就能登上贵妃之位,谦妃眼下巴巴的看着仪妃怀孕了,肯定急着增加手里的筹码,然而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仪妃也有孕了,你有我有大家都有,贵妃之位花落谁家可不就一定是母凭子贵说了算的。华妃心里一清二楚。

上官露懒得和她打马虎眼,开口道:“但是华妃你,本宫就不那么敢肯定了。毕竟多了一个孩子在身边,被缠住的滋味可不好受,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六宫事务上了。华妃你素来处事稳重又大方,有你替本宫分忧,本宫安心了不少。可你要是被孩子牵绊住,便没办法助本宫协理后宫了。一来于本宫是个损失,二来于你自己也是个损失,本宫当然要来问你的意思。所以关于这孩子,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华妃眼珠子一转,这话她听明白了。

皇后这是给她做了一道选择题:想要孩子,她就得放权;想要手中有权柄,就得放弃抚养孩子的机会。

说实话,她的肚子至今都没有动静和承宠少有很大的关系,皇帝已经很久不去她的重华宫走动了,即便是去了,也就是叫她捏揉几下,提神醒脑,缓解个头疼什么的,她都混的跟个医女差不多了。于她而言,假如本身就有个孩子,手里又有点实权,那就是如虎添翼,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偏生没有,那么,再没有比权柄更重要的了。

不过就算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也不能任由她的野心就那么大喇喇的曝白于皇后的眼底之下,华妃莞尔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宫中生活本来就寂寞,嫔妾又独处于一个宫院,承蒙娘娘看得起,相信嫔妾,平时全靠娘娘交待的一些琐事打发时间,嫔妾没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但身边能多一个孩子,也的确是热闹许多,有了孩子就不那么寂寞了。”

“可又不是你亲生的。”上官露扬眉道,“你就不怕养不熟吗?”

华妃平静的笑道:“嫔妾知道凡事不可强求的道理。嫔妾也没有别的要求,娘娘若是把孩子交于嫔妾,嫔妾不敢保证他将来一定有出息,但一定是个齐齐整整的孩子,娘娘若是将孩子交于谦妃,嫔妾也愿意在六宫的事务上多为娘娘分担一些,搭一把手,反正一切都看娘娘的示下。”

华妃的话漂亮,但言下之意,已经传达的很明白了。

上官露微微一笑,道了声‘好’:“华妃果然从不让本宫失望,既然如此,那就待本宫于谦妃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吧。”

华妃温顺的道了声‘皇后娘娘万福’,便欠身退了出去。

翌日,孩子便被谦妃抱回了翊坤宫,满面红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宝贝,一并去的还有一堆的乳母、丫鬟……唯独少了阿菡和幼蝉两个。

起先上官露并没留意,只是派了凝香去回了皇帝,算是给这件事一个了结。

结果凝香在福禄的带领下去复了命,回宫的路上却打听到阿菡和幼蝉竟不知不觉的被人调去了浣衣局。

上官露知悉后,讶异道:“这么说……人是他杀的?”

凝香默了默,摇头道:“陛下心慈,就是再不喜欢湘依人,也必不会随意就害了她性命,依奴婢之见,恐怕是他跟前那个福禄自作主张。”

上官露轻笑一声:“有意思。那个叫福禄的自作主张的事还真不少……”

凝香肃然道:“这个人在宫里混的八面玲珑,人人都说他面慈心善,没想到暗地里手黑。这样看来,还是他的小徒弟老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