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兴平公主冷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很想回到夏国,回到李元昊那个魔鬼身边么?”
“你——”安心早都看出李元昊与兴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但,李元昊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痛恨而惧怕他?安心不好开口问,毕竟她们还不熟,这样私人的问题,是不方便打听的。
兴平公主惨然笑了笑,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只见她洁白的胸脯上满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新伤、旧伤连成一片,那肌肤上甚至再找不出一片完好无损的地方。
安心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家庭暴力啊!那些伤痕都是些鞭伤,还有些莫名的不知是用什么敲打出来的。她喃喃地望着那些伤痕道:“都是李元昊打的?”
“是!”兴平公主掩起了衣襟,木着脸黯然道:“他一向讨厌我,不知道到底是讨厌我还是讨厌整个大辽。每次喝醉了酒总要拿我出气,骂我,说我是辽主派去监视他的奸细,打骂到最后还要扯着我的头发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死掉——”
“他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安心愤愤道。
兴平公主嫣然一笑,刹那间风情万种,道:“因为嫁他那年,他父亲夏国王李德昭刚刚去世,他才控制了夏国的统治权,无法与大辽抗衡,甚至还需要得到大辽的扶持。那时候,娶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旷古奇闻
安心望着兴平公主那瞬间美得让人感觉悲伤的脸,郁郁道:“难道他现在能够与大辽抗衡了么?”
兴平公主别过脸去道:“李元昊虽然十分令人讨厌,但我却不得不佩服他那天生的魄力与野心,短短三年时间,夏国再不是原先那副松散孱弱的模样了。他为了怀念祖先为鲜卑拓拔,保持旧俗,便率先自秃其发,并穿耳戴重环饰,以示区别。同时强令党项部族人一律“秃发”,且限期三日,有不服从者,任何人都可以处死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今年他又将兴庆府仿着唐都长安与现下大宋的东京大兴土木,设立文武百官,收卖各国的能人异士,操练兵马。哼!其心可诛!”
“他想与辽宋两国开战?”安心觉得这家伙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知道他是西夏第一位开国皇帝,但是以他现下的举动来看,明明就有称霸中原的野心。
“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反正想当皇帝是肯定的。”兴平公主有些兴味索然了,不想再提起这个令人恐惧而厌恶的人。叹口气道:“这是我嫁给他后第一次能够离开他,不用再瞧他那张让人在睡梦中都会惊醒的脸!”
“你干嘛不将这些告诉辽主呢?”安心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能忍。
“告诉?有什么用?别看大辽现下表面风光,内里却已千穿百孔。宗真现在收拾烂摊子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空与夏国开战?更何况,又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与别国开战的?”兴平公主再次叹了口气道:“若是你们可以永远挟持我该有多好!”她当然只是想想,知道自己早晚也会回到李元昊的手中,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
安心默默摇了摇头,是有人为了一个女子就宁愿打战的,也有人为了一个女子便情愿休战的。她瞧了瞧兴平公主那张黯然的脸,强言欢笑道:“怎么没有呢?路上闷的慌,我给你讲故事解解闷吧!”
兴平公主疑惑地望着安心,默默点了点头。
安心见她点了头,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战争,说起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说起因这个女人而挑起的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攻城战。一开始兴平公主听得不甚明白,总是问东问西,还说这些人名与城市名好奇怪拗口,但到得后来便听得顾不上打岔了,只将不明白的疑惑暂且放在心里,听得两眼放光,显然是沉浸在安心的故事中了,也许正将自己想像成美丽的海伦。
卓然等人武功高强,即使在马车之外,伴着达达的马蹄声,也还能听得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面上都露出欣然的微笑。这个安心,口才真是太好了,而这些故事还当真是新鲜有趣。
安心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说完了,还未抓起水囊来喝口水解渴,便听见兴平公主在那里暗自叹息道:“可是,那海伦是无以伦比的美貌呀!像我这样样貌平凡的女子,又怎能奢求些什么?你们汉人也有什么商纣王为了妃子而亡国,周幽王为了博取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候的。但无一例外的,她们都是美女。这是她们可以傲颜国君的资本!若是我再长得美些,也许,李元昊也不会这么讨厌我了吧!”
安心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诧异道:“你为什么总想着别让李元昊讨厌你呢?你不是也很讨厌他么?难道他不讨厌你,你就可以这样心甘情愿地守着他一辈子?”不过,兴平公主对中国的了解还真是不少呢,居然能够知道商纣王与周幽王。也许,他们这一代的契丹人就是受汉化影响太深了,所以才会有着这种嫁夫从夫的卑微念头。
兴平公主瞧了一眼安心,理所当然道:“他若是待我好些,我也许便不会这么讨厌他,虽然不喜欢他,但这是我的命,又能怎样?”
安心叹了口气道:“那我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兴平公主听见又有故事可听,自然连连点头,能够暂时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忘了现实的烦恼也是一种享受。
安心偏着头想了想,便又说起了埃及艳后克莉奥佩特拉的故事,说起她与罗马入侵者恺撒大帝的爱情。她以一人之力,挽救了整个埃及,换回了托勒密王朝的安宁与稳定。
兴平公主听完黯然道:“又是一个美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别人动心呢?”
“不!不是的!”安心急忙道:“埃及艳后克莉奥佩特拉其实并不是美女!据学者考证,她征服了恺撒大帝用的是她的学识、智慧和风度而不是容貌!甚至可以说,她的容貌称得上丑陋。”
“学者?考证?那是什么?”兴平公主听说埃及艳后是位丑女,明显振奋了一些,但安心奇怪的话语令她再一次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这个——就是学问很大的人,那个——”安心为了自己一时的失言简直要抓狂了!天哪!这个让她怎么解释?孔老夫子那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还真是害人非浅,连兴平公主这异族女子都能懔然遵从他老人家的教诲。
卓然闻言轻笑了笑,他明白安心的来历,知道她那些古怪的词汇时不时就要冒出口来,当下替她解围道:“你说这埃及是在离宋国很远很远的另一边么?”
“是啊是啊!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著名的埃及金字塔与狮身人面像,有许多美丽的传说——”安心说着说着,两眼开始放光,要知道,埃及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文明古国呢,如果上天曾经决定让她穿越到埃及去,也许她也会乐意的!再想想,还是算了吧!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还是中国好,那么悠长深厚的文明,那么精妙的象形文字!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生活在别的国度,读不懂唐诗宋诗,读不懂《红楼梦》和《水浒传》这些古典名著该有多么痛苦。
兴平公主沉默地望了这个陷入疯狂意淫中的女人一眼,半晌方才开口打断她那流着口水的白痴表情道:“你去过?”
“没有!当然没有!我是很想去,可——”安心正沉浸在幻想中,脱口而出,才说到一半,就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急忙闭口,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的,兴平公主再次奇怪地问道:“你没去过怎么会知道?这些——不是你编出来安慰我的吧?”
“啊!不,不是我编的,是……咳……是我认识的人去过,是他告诉我的。”安心急忙掩饰道:“对!就是他告诉我的!”说完看见兴平公主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再次急道:“你要相信我!只要你有改变的决心,就一定能够做到!用你的智慧与思想!用你所有能用的优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只要尝试去改变了,不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觉得遗憾与后悔的!”安心说完,突然感觉到,这种鼓励与安慰的话怎么到了自己嘴里,竟变得有了怂恿与宣传女权主义的味道了。赶紧闭上了嘴,她不能为了图一时口舌之快,让兴平公主冲动地做下什么万劫不复的错事来。她的本意只是想扬起兴平公主好好生活下去的欲望,等待改变自己处境的最好时机,而不是以言语去让她热血沸腾做出什么会伤害到自己的蠢事。
兴平公主却似了然地笑了一笑,虽然安心的话说得又快又急,有些她不怎么听得明白,但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当下感激道:“谢谢。”
“啊!”安心难得地红了红脸,幸好易着容,人家看不到,连忙打岔地唱起了歌——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一首《东风破》被安心唱得狂走调,那音律简直可以让人崩溃。兴平公主咬着唇不好意思说什么,秀珠的脸色有些苍白,卓然等人更是骑在马上摇摇欲坠。唯有大傻,什么也不懂,随着安心那破锣嗓子在那里呵呵傻笑地摇摆着身子,兴奋不已。
卓然再也忍不住了,弱弱打断她道:“安心——”
“啊!什么事?”安心正唱得兴高彩烈,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心情爽快了呢!心里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去,而她也渐渐恢复了原先那开朗而活泼的性格。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唱了!”卓然想了想,终于不怕死地道。与其死在安心那破嗓子下,还不如干脆点给他一刀子吧!
“为什么?”安心奇怪道:“你们不喜欢这首歌吗?虽然我知道周杰伦唱歌咬不准字音,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让我还原了一下,应该很好听的呀!我尤其喜欢这种带有古典韵味的歌词哦!呃,虽然这歌忧郁了些,但是歌名叫做《东风破》,你看,我们现下在这里赶着路,四下里又刮着大风,刮得这车都快散架了——不正好是东风破么?”
“你——看清楚现在刮的是西北风好不好!”卓然简直有点抓狂了,再补了一句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周杰伦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到底唱的是什么,可是——真的很难听!”
“这样啊!我知道了——”安心默默地低下了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呃——你别这样,其实也不是很难听了,只是这一路上没什么水源,你还是省点体力,免得唱得嗓子哑了又找不到水喝。”卓然说着,见安心还是那副黯然的模样,不禁向着别人求助道:“你们说是吧!”
“是!是!”众人都连连点头,就是生怕安心受不了打击会嚎啕大哭起来。
“真是的,当我三岁小孩子么?这样的谎话就别在我面前瞎编啦!”安心高高扬起了头,面上一点都找不见难过与伤心的痕迹。卓然不得不佩服她的抗打击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其实——是她的脸皮实在太厚了!
瞧着众人面上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兴平公主终于忍不住掩口笑了,这些人真有意思,原来汉人也这么有趣的!早知道,当初若是与宋国和亲的话,会不会比嫁给李元昊好一些呢?想着,抬头望了眼卓然,面上隐隐浮上了红云。真是尴尬啊!她堂堂一个辽国的公主,什么时候也这样儿女情长的扭捏起来了呢?
卓然其实早已瞧见兴平公主那时不时望向他的目光,只是故意不去理会。也决定今后一定要与这个公主保持绝对的安全距离,否则若是有什么事,简直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的。他明白兴平公主是三国之间是否还能继续长久安定下去的关键,绝不想与这个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暗暗咒骂,刘长老当时挟持谁不好?偏偏要挟持这个公主!虽然她的身份可以让他们更安全些,但若是有何差池,也会让他们死得更惨些!
安心也早明白兴平公主在想些什么,但她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一边在心里替她难过,一边又在替卓然担心。哎!喜欢一个人,果然是莫明其妙不能自己的事情。再一想起江傲,更是不明白当初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就与他闹得如此生分而疏远。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虽然心里一直没有感觉到自己应该是个成熟稳重的女人了,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不再年幼。
安心默然笑了笑,为何非要让自己板着脸孔装成熟呢?这里是宋朝,不是那人情冷漠的现代,需要戴着面具来见人。反正又不当官为宰的,还原真实的自己才是最愉快的活法。感谢上天,还能够让她选择不同的生命路程,比起许多人来,她实在是幸福得太多太多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天大惊喜
路途。不远,真的不远。
这就已经到了白沟河,宋辽两国的边界。而兴平公主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郁。
几次三番,她都想开口。想问问,自己能不能留下来,随着他们一块回宋。但是她知道,她是李元昊的妻,是大辽的公主,她,无法自主。
“我派了人送你回去。”这天,卓然终于对她说了话。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叫人绝望得想哭泣的话语。兴平公主想着,若是他叫自己留下来,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夏国、大辽,对她来说,只是她的身份的存在处,永远也不会成为她的幸福。但是他没有,也永远也不会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兴平公主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终于道:“我知道了。”
安心在旁瞧着他们,心里有些酸楚的难过,兴平公主真的是蛮可怜的。可是,这种事情,安心无法替别人拿主意。
目送兴平公主的马车离去,众人一时都怔怔无言。还是卓然最先开口道:“走吧!他们等你很久了!”
安心闻言,心中万般感慨!她要拿什么脸回去见人呀?害他们伤心了好一阵子,不知道风尘三侠那几个家伙会不会拿刀劈了自己。也许拿刀劈了自己还算是轻的。还有,卓然将江傲的模样说得那么惨,她——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好意思面对大伙。所谓近乡情怯,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卓然温和地笑了笑,像是明白安心在想些什么一样,道:“你回去,他们就该乐疯了。”
安心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踏上了宋国的土地——回来了!
随欲居的守门家仆旺旺正在那里翘着脚打呵欠。最近真的是太闲啦,简直连只苍蝇都不上门。不过这样也好,冬天这么冷,站在大门口吹风多不舒服。幸亏随欲居与别处不同,原来的主人安心真是体贴下人,还在大门里边建了个所谓“门房”,一间小屋子,躲在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想起安心,旺旺突然心里感觉一阵难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么活泼健康的小姑娘居然生了一场莫明其妙的病就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旺旺紧了紧身上的棉袄,说起来,现在这随欲居到底谁是新主人,他还真没闹明白。反正这种事情不是他操心的,工钱都有按时发放,吃饱喝足,这样悠闲的差使要上哪找?虽然安心替自己取了个别扭名字,害得别人老笑话自己,但面子值几分银子一斤?这种不能当饭吃的东西,没就没了吧!
可惜,安心不会知道他心里的这种想法,否则一定要将他引为自己,好好探讨一下“不要脸面”的心得,也许一高兴之下,多赏他几两银子也是有的。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
旺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有眼色!大冬天的不在家里烤火暖和,偏要跑这来凑乐闹。里头那几张苦哈哈的脸难道很好看么?这随欲居里除了兰汀姑娘上门的时候还要让他开门之外,别的爷们一个个都是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的。可是今儿正是月底,兰汀姑娘可是一大早就上了门,正与江公子在里头核对各处收上来的帐本呢!
“砰砰砰”敲门声更急了。
“来啦!这就来啦!”旺旺一急之下找不着鞋了,好容易找见之后,拖拉着鞋皮就赶着出来开门。打开大门一瞧,却是卓然,当下陪着笑道:“原来是卓公子,您可是头一回上门还要小的替您开门!”说着,一转头又看见卓然身边的一位女子,这脸庞!这脸庞怎么这么眼熟啊?待得旺旺回过神来,顿时惨呼一声道:“鬼啊!有鬼啊!”边叫着,便边向门里跑。谁知跑着跑着,感觉跑不动,战战兢兢回头一看,那女鬼正伸出惨白色的手拉着他的衣裳。旺旺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嘴里直念叨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救小人啊!这大白天的怎么有鬼——”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鬼你个头!”安心愤怒了!丫丫滴,刚一照面就被下人哭天喊地地叫着有鬼,这叫什么事啊!
卓然在旁不置一词,只是望着他们心里暗暗好笑。大傻见这个家伙哭叫得大声,兴奋地跟着“啊!啊!”一起叫,还边叫边跳,秀珠怎么也拦不住他,顿时喊声震天,乱作一团。
“哎哟——女鬼还说话——”旺旺此时哪里还理会得了其他人?心里觉得这个女鬼的功力一定不弱,既然跑不动,他也就不跑了,转身躲到卓然的身后,一迭声道:“卓……卓公子,您快将……她赶走啊!”
又是一声惨呼,旺旺头上揍了一个爆栗,安心张口便骂道:“你敢说我是鬼?我哪里像鬼了?”
旺旺见这半天,这女鬼仿佛没有要伤害他的样子,再瞧瞧,地上的安心脚下有人影,可见未必是鬼,当下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主人?”
“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安心冷哼一声,瞪着眼瞧他。
“可是——我亲眼见那棺——棺材出的门——”旺旺说到这里,头上又揍了个爆栗,再听见那一声熟悉的“丫丫滴!”胆子立刻就壮了起来,欢喜道:“你真的不是鬼?太好了!太好了!”
“好你个头!闪边去!冻死我了!这过堂风还真大!”安心嘴里说着,一把将那旺旺推开,害他差点跌了个趔趄。但此时旺旺心下高兴,也顾不得再去计较什么了。转身便往里跑,边跑边道:“我告诉兰汀姑娘他们去。”
“回来!”安心拦住他道:“你在这好好看着门。”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丢过去道:“乖!别让坏人进来。”说着,却领着卓然他们进了门向里面走去。
随欲居地方大,方才他们在门外的一阵喧哗,里头却没有听见。走到内院近处,安心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望着卓然道:“我这样进去见他们好么?会不会吓着他们?要不,我还是将易容去了吧!”
卓然微微一笑道:“他们自然是不会怕的。只是,日后你总不能时时以这个面目与他们相对吧?”其实他心下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安心原本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这些天来,安心为了在路上方便行走,一直是易容成他妹妹的模样,她真实的面容卓然还真没见过。
安心尴尬笑笑,走到一旁去施展她的“还原大法”了,半晌,再回来时,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卓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俏生生的人儿已然站在了面前。安心在现代的时候,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起码也可算得国色天香。现下到了古代,在宋朝人眼里却可称得上是绝代佳人了。因为她那略带现代感的容貌在那群古典美人中是难以找见的。
卓然欣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变丑了不敢见人才成天易着容,原来竟是绝色。”
安心怔了怔尴尬道:“你何必打趣我呢,其实我并不想以这副容貌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卓然笑道:“哪里是打趣你呢,这是夸你呢!”他话刚刚说完,前面就已走了两个愣大头过来——正是那猥琐的“龙凤双侠”。
“咦!卓然你回来了?这些天跑哪去了?都找不见你。”方鄂眼尖,当先叫了出来。
“是啊!你是不是也被里面那群成天苦板着脸的家伙给闷跑了?我们正想出去散散心呢!”司空极叹口气道:“安心不在了,这里一点意思也没了。”说着,一脸黯然之色。
卓然淡然道:“出去办了些事,带了几个人回来,你们瞧着给他们安置个住的地方吧!”
听见这话,方鄂与司空极才注意到他身边的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在那里咧着嘴直笑。方鄂摇了摇头。另一个年已五旬,难道是卓然的丈母娘?司空极也摇了摇头。再一眼瞧见侧身扭头站立在那里的女子身影,这两人的眼睛才同时一亮。
司空极抢先掠到卓然身旁,探出头去瞧了瞧安心,还未开口惊呼,就让安心顺手给敲了个爆栗。司空极呼痛道:“卓然,你搞什么鬼啊!带这么个绝色的美人回来想吓死人吗?难道是你老婆?怎么比白玉堂还要凶!”他虽有色心,但好在还有些义气,兄弟之妻不可欺,总算忍着没出言调戏安心。
卓然站正在那里哭笑不得,便又听见方鄂倒吸凉气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他那夸张的大叫之声——“卓然!我要掐死你!”
“我怎么得罪你了?”卓然闷着声道。
“你太不讲义气了!自己跑出去拐了个美人回来,也不捎带上我们俩!后面那两个,是你舅爷与丈母娘吗?”方鄂目不转晴地盯着安心,连眼皮都不想眨一下。
此时就连安心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这许久没见,这两个活宝还是色心难改啊!忍不住就喝道:“方鄂!司空极!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里去,再让我瞧见你们,就将你们大卸八块煮成人肉汤喂狗!”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是卓然告诉你的吗?难道我们两个名声这么响亮,你一见就能够认出来?”司空极得意洋洋挺了挺胸,却发现,自己的个头与安心差不多高,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
方鄂哈哈一阵大笑,一把拉开司空极道:“小矮子,闪边去,这儿没你什么事!”
安心见他们还是如此这般,扬起腿来就向着他俩一脚踢去——可是,她现下没有武功,动作比蜗牛还慢,哪里能够踢得着呢?即使还有武功,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五年过去了,若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俩家伙就真可以挖个地洞躲进去不要再见人了。
安心一脚踢了个空,手里却不停顿,抓了几包毒药没头没脸地就向着他们撒过去。司空极身法极快,见机不对,连忙闪到了一旁。方鄂正在哈哈大笑,笑安心踢不到自己,却没想正被一包毒粉砸中了脸,满面开花,肌肤上只觉一阵刺痛,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大傻在旁见了如此精彩的游戏,拍手大笑。卓然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三个家伙还当真会胡闹。
安心见偷袭得逞,自然不会再多为难方鄂,食指中指又从怀里夹出包解药,扔过去道:“说了叫你们两个滚回去,偏偏不听。现下是不是很舒服呢?喏!解药,洗净敷上。”
司空极此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珠子,再看,面前还是那笑靥如花的面容,可是这嘴角微笑的弧度,眼里闪烁的狡黠目光,怎么这么像安心!再一回想,方才骂他们俩的话也像安心啊!顿时大惊,愣了半晌道:“你——你到底是谁!”
方鄂此时却没空理会这些,接了解药就跑去洗脸上药了。安心唇边又泛出一朵笑容向着司空极道:“好啊!很好!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这时司空极只会以手指着安心了,连话都噎在喉中说不出来了。面上的表情又惊又喜,看他那样子,也许缓不过气来就会一头栽倒在地。
安心也不去理会他,冷哼一声,抬脚就要从他身旁走过。却被司空极扑上来一个狗熊似的拥抱给直接抱得双脚离地,再就觉得一阵晕眩,这个疯子竟然抱着自己在原地打转,不禁又气又笑道:“丫丫滴!你皮痒了是不是!快放我下来!”
此时方鄂已洗完脸敷了解药回来,满脸白花花的状似人妖,一听见那句经典有名的——丫丫滴!顿时也迈不动脚了。怔了半晌,这才大叫一声,加入了司空极的疯狂行列,两人在那里拥着安心转了个天昏地暗。
等到他俩人从喜极的兴奋中缓过神来,安心已经被转得要吐了,好容易挣扎了下来,俯着身子干呕道:“你们俩个混蛋!想转死我啊!”
眼见这两人站在一旁,又想冲过来拥抱安心。方才是喜悦兴奋得顾不上许多,这回却是存心想吃豆腐了,还未等抱到安心,就被卓然一手一个给拎开了。这两人正要跳脚,卓然微微一笑道:“你们想害她再死一次啊?”这才止住了两人的蠢蠢欲动。
安心好容易站直了身子,抬脸骂了一句道:“丫丫滴!晚上统统给我跪搓板去!”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人不如故
好在,这里离内院还有些距离,方鄂与司空极的大吵大嚷还没有惊扰到别人。好容易打发走这两个兴奋过头的家伙,将秀珠母子交给卓然去安顿,安心独自悄悄地走进了内院。
正巧江傲懒洋洋地拿着本帐册从房里出来——他是有个地方看不明白,刚问了兰汀。最近脑子糊涂多了,总是心不在焉的,算帐也老错。
安心呆立在当地,痴痴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心里满是疼痛与怜惜——苍白而憔悴的脸色,原先湛然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飞扬的剑眉略略皱着,嘴唇紧抿,下巴满是青青的胡碴。没有丝毫的笑容与暖意,脸上原本刚毅的线条仿佛更清晰了。这,就是曾经满脸写满不在乎与孤傲的江傲么?是那个嘴边总带着一朵似笑非笑,拿洞察一切的眼神淡淡瞥人的江傲么?
江傲抬起头来,正瞧见面前这个陌生却又绝美的女子。他现下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站在他面前的是人也好,是树也罢,若是挡了路,便绕过去,仅此而已。至于此人要做什么,与他无关。他懒洋洋地迈着步,冬天虽然寒冷,他却仍是一袭青布长衫,衣角被风猎猎地扬起,手中的帐册也哗哗作响。头发,有些乱了,有几缕松散了开来,被风吹遮了眼睛。
安心站在那里,这几秒,却仿佛是过了地老天荒的数十年,曾经的点滴都在脑海里飘荡过去。他怎么能这样憔悴而萎靡呢,又为何如此愁眉不展?是因为自己吗?为了她的离去?
缓缓地张开了口,声音却仿佛在喉中凝固,那两个字,一下子变得如此厚重。安心沙哑着嗓子道:“江傲。”
江傲回过头来,目光里还带着些茫然无措,眼中一道精光掠过,转瞬又回复了平静,深沉,有如古井,波澜不起。
“是你在叫我?”江傲淡淡然道,仿佛在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安心眼里噙着泪花,微笑而沉默地望着他,眼眸中柔情似水。原来,自己也有如此恬静而温柔的一面。
江傲望着眼前这个女子,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身段,可是为何愈看却愈有令他感觉熟悉而亲切的地方?是她的微笑亦或是她的眼神?是她那站立的姿势又或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江傲的眼神先是冷淡,继尔是不可置信,最后便是狂喜与震惊交汇在一起澎湃而出的热情。他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散发出灼热而强烈的气势,冰川般的脸上顿时变得耀眼得如同炎夏的烈日,那热情,是会将人也一同熔化的。
“是我!”安心微笑着道。笑容里有着沧海桑田过后的淡定,可是她轻颤着的身躯却出卖出了她心内的激动与欢喜。
这一刻,再也不需要有过多的言语,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而无力。江傲上前一把抱住了安心,怀里那个身躯是渴望了多久的?到底有多久?已经再记不清了,仿佛从开天辟地的那一刻去,就应该以这个姿势,紧紧地拥在一起。江傲搂着安心,下巴抵在她的发上,嗅着那淡淡的清香,眼里却忽然湿润了。如果能够为了这一刻的重逢,即使上天要让他等待这整整一世,或是来生来世,三生三世,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安心早已无言哽咽,将脸紧紧地贴着江傲的胸膛,泪水,湿透了青衫。双手交叉,紧紧环在江傲的身后,是她的,她的怀抱,是她寻寻觅觅了一千年才终于在此时拥有的怀抱。这一千年的时间,用来等待已是太长太长,若是用来相爱,却只是弹指瞬间,拈花片时。
身旁的老树早已落尽了绿叶,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又荡荡飘下了几枚枯叶,在两人的头顶盘旋、回旋。
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彼此的拥抱是那样温暖。任时间飞逝,任光阴流转,穿越了千年时空的纠缠与交错,只为了这相互释怀了然的一瞬。再也无法分清彼此,从今后,你便是我,我即是你。生当同行,死当同息,无失无忘,不离不弃。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的身旁已站满了人,却谁也没有出声惊扰这两人忘情的甜蜜时刻。每个人的面上,都有温和的笑意,眼里,晶莹闪烁。兰汀甚至忍不住悄悄以衣袖轻拭着眼角,方玄与慕容雪对望一眼,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时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从众人身旁一摇一摆地走到了江傲面前,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嘟嘟嚷嚷道:“抱!爹爹!我要抱!”
两人这才惊醒,转眼望见那么多微笑着注视他们的目光,难得的,都羞红了脸。安心尴尬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将眼里的泪水轻轻擦去,尔后却瞪大了眼睛低头望着这个正以江傲衣角擦拭着嘴边口水的小豆丁,脸上更红了,这回却是满怀愤懑!她飞快地抬起头来,伸手一把揪起了江傲的衣领怒道:“说!这是你跟谁生的小孩!”
“我——”江傲哭笑不得,这个安心,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快呀!
“他跟柔烟生的!嘿嘿——”这时有个家伙不知死活地插了一句,笑得满脸猥亵,正是人贱人恨的司空极。
江傲恶狠狠瞪了司空极一眼,急忙辩解道:“我没有!是他在骗人!”
“江傲,你就不要再狡辩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方鄂怎么能不插上一脚呢?笑得贼忒兮兮道:“小安安,他这样对你,你还不快点抛弃了他?这五年来,我为了你心儿都碎了,你还是嫁给我吧!”
“闭——嘴——”安心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来,瞧都不瞧那两个“贱人”一眼,目不转晴地望着江傲道:“你说!”
江傲此时已从初见安心的狂喜与震惊中渐渐冷静了下来,直直注视着安心的目光,眼里满是腻得死人的柔情与爱恋,他轻声道:“是方玄的孩子呢,刚满二岁,小名方便。”
安心早已觉得身心都溶化在江傲那深情的目光中,一时怔忡着没有反应过来,呆了片刻,惊诧道:“方便?”不可抑制的笑意浮上了嘴角,转眼目视着方鄂与司空极两人讥讽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方便!便便!恶——”除了这两个人头猪脑的家伙之外,还有谁会取出如此变态的名字?
“你也觉得很新鲜有趣是不是?”司空极还不知好歹地继续得意洋洋道。
方鄂在旁插道:“还不是我想出来的?就你那猪脑能想出这样的名字吗?”
司空极反驳道:“若不是那天我抱着小便便去方便,你怎能想出这样的名字?”
天哪,这两个家伙越说越不成话了,越来越恶心离谱,安心压抑着心内继续想吼他们的冲动,无奈地叹了口气。五年了,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还是这副模样?总把肉麻当有趣,龌龊当创意。
这时被冷落了的小方便不甘心地又扯了扯安心的衣角道:“爹爹!抱!”
安心闻言差点昏倒,这个小豆丁也太扯了吧?敢情是不分男女,瞧了见谁都叫“爹”啊?害她方才吃醋拈酸,河东狮吼的模样暴露在了这么多人的眼中。安心此时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一时没脸去见众人,俯身抱起了那惹祸的小豆丁来缓解尴尬。再一看,这小豆丁长得真是可爱无比,黑漆漆的大眼,嘟着的小嘴,两颊肉嘟嘟的鼓了起来,此时正皱着鼻子打量着安心。
安心对可爱的孩子最没有抵抗力了,两手乘机在小豆丁肥嘟嘟的脸颊上捏了又捏,又嫌不过瘾,狠狠地在他粉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小豆丁被欺负得惨了,开始抗议,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拿口水吐安心,两只小手想要推开这个快把自己给闷死了的女人。可惜,力气太小,只得在嘴里嘟嚷道:“走开!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