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就像是树枝叶片上结成的晶莹露水,一颗一颗地滑落。无艳停了停,道:“但是没事,我虽然是那个孤零零活下来的孩子,但是我有师父的疼爱,有师兄弟们的爱护,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凄惨,后来下山,又遇到了镇哥哥一路护着我,我妈妈虽然去世了,但她一直都在天上照看着我,外祖父脾气虽然不好,但他也愿意为了我改……还有你……”

上官兰台一震,抬头看向无艳。

无艳道:“我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也不会单纯的害怕畏惧,那时候你虽然做错了事,但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可是,兰师兄,我已经……不会像是之前那样喜欢你了。”

上官兰台的手骤然握紧,无法接受,但毕竟生生地听见了这残忍的一句。

无艳道:“我不知道镇哥哥是生是死,但不管生死,我都会跟他在一起。你明白吗?”

上官兰台摇了摇头,握住无艳的手腕:“我可以改,我愿意放弃所有,我会像是尉迟镇一样,也像是他一样对你,甚至比他更好,星华,只要你说一声,我即刻带你离开这里,没有慈航殿,也没有修罗堂,我们会像是之前一样好,好不好?”

无艳怔怔地看他,上官兰台急切而期盼地望着她的双眼,仿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仿佛只求最后一点希望,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便握紧她的手,道:“我们现在就走!”

上官兰台拉住无艳,转身迈步往前而行,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要跟她相守到老,跟她一起重回昔日那段珍贵的如金子般的年岁。

山风掠过袍摆,撩动两人的长发,上官兰台迈出一步,却再也无法上前第二步。

无艳抬头,望见前方,在大殿廊下门口,站着一道飘摇的身影,风从廊下来,鼓动他天青色的袍摆,镜玄的脸,神情冷肃如同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一股极大的压迫力迎面而来,上官兰台几乎忍不住要倒身下拜,昔日,他曾经唤“师父”唤了十几年的人,他曾经爱戴敬畏如同父母的人,后来,他却又痛恨憎恶如同仇敌的人……如今就在眼前,挡着他的去路。

第104章怅望头水声

镜玄之前都在闭关不出,上官兰台虽然目空一切,却也十分忌惮镜玄,因此掐准他闭关的几日才来围慈航殿,本来时间很是充足,却没想到,无艳受伤,让上官兰台不惜一切留在山上,过了这数日,镜玄却又提前出关了。

上官兰台心中暗惊,强忍不退,凝视着昔日的师尊,斩钉截铁道:“我要带星华离开,你若想阻止我,便来试试!”

镜玄俯视着上官兰台,冷道:“畜生!”

上官兰台脸色发白:“不错,在你眼中,我就是畜生一般的人,当初你折断我手脚丢在荒野之中,岂非正把我当畜生一般看待?”

镜玄道:“你的性格偏激固执,本就不能学医!当初我见你对医术一片虔诚,且才华出众万中无一,想着你或许可以更好地承继医药之术,一念心动才收你为徒,结果果然是错了,竟接二连三闹出祸事……你不思悔过,反而苛责别人,可见已无可救药!”

上官兰台道:“你为何不对我多些宽容,为何不听我解释就痛下狠手?似你这般的心性,莫非就不是性格偏激固执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师父!”

镜玄冷笑了声:“似你这般自甘堕落,休要唤我师父!你想要求我宽恕,你自思当初所作所为,若非你各位师兄们求情,恐怕连一线生机都不会留!如今养虎为患,你竟跟勾结官兵攻上山来,我今日若不清理门户,也对不起慈航殿百年的基业,愧对各位掌门前辈,门内同仁!”

上官兰台长笑数声:“你也知道是叶蹈海他们求情……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以性命担保来替我求情?你可知道,我宁肯你当初一掌毙了我!”

镜玄面色一变,下巴微扬,冷道:“把星华放开,今日我便偿你所愿!”

上官兰台听到这里,双眉扬起,道:“好!今日就来分个你死我活罢了!”他说罢之后,转头看向无艳,道:“星华,你乖乖地等一会儿……等师兄解决了此事,咱们便一块儿下山,过着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无艳望着他温柔的双眼,看到他松开握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在上的镜玄,忽地复又把手掠过去,握住上官兰台的手:“不要!”

上官兰台一惊:“星华?”

镜玄见状,便道:“星华,还不站开一边!”

无艳看着上官兰台:“师兄,不要跟师父动手,你快跪下,跟师父求情!说你错了!”

上官兰台怔住,无艳祈求地看着他,又看向镜玄:“师父,方才师兄说了,他知道错了……他……之前也受过惩罚了,他也答应不再为难慈航殿了,师父,你就不要再计较了……放师兄下山吧!”

上官兰台听到这里,一时怔然看着无艳。镜玄皱眉道:“他趁着我闭关之时上山,可见其心可诛,难道还要放虎归山么?你竟还替他说话!还不过来!”

无艳焦急地摇头:“师父,师父!求你,求你啦!”

上官兰台反手一握,握住无艳的手:“星华……”

无艳回过头来,对上他的双眼,上官兰台笑笑,道:“除非你答应跟我一块儿下山,否则我也不愿意自己一人离开。”

无艳愣住,皱眉道:“你不要胡说啦,还不快点求师父宽恕!”

上官兰台道:“我并非是信口胡说,你明白。”

镜玄冷笑不已,厉声喝道:“星华,还不退下!”

无艳不知如何是好,仓促慌乱中只想要再求镜玄,不料上官兰台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抱了一抱,在她耳畔道:“之前所做的,是师兄不对……师兄……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伤害你……”他低低说罢,手上轻轻发力,竟将无艳推了开去,无艳身不由己后退几步,身子贴在栏杆边上,仓皇里抬头,却见镜玄大袖一扬,已经自台阶上飞身而下!

纵然上官兰台有通天手段,但遇上慈航殿最为强悍的镜玄掌门,却也不由相形见绌。一来上官兰台不如镜玄内功精湛,二来,这两天为了照顾无艳,上官兰台殚精竭虑,在动用医药之余,也耗损了不少真气,倘若是上官兰台的全盛之时,加上他这数年来潜心研制出来的种种毒药,恐怕还可跟镜玄一战,但是现在,不管是天时地利人和,跟镜玄想必,上官兰台都是下下。

两下过招,连对于武功不甚精通的无艳也很快看出两人势力悬殊,无艳自是不会跟上官兰台一块儿出走的,但是奇怪的是,之前上官兰台握住她的手腕要带她下山之时,那转身一刹那,竟让她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那样无忧无虑的岁月,便是上官兰台这样握着她的手,带她漫山遍野地游玩戏耍,那是……何等的自由愉悦,满目晴空白云,层峦叠嶂,蜂蝶飞舞,不知愁滋味,亦不知岁月长。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而已。

何况过往之事,不复重来。

无艳恍惚地看着镜玄跟上官兰台过招,几个师兄弟里,上官兰台最为不羁,其他师兄弟不敢跟师父动手过招,上官兰台却敢,虽然每次都是给镜玄教训的颜面扫地,可他每次都也是笑嘻嘻地,分毫不恼,仿佛跟镜玄过招被他教训是极好玩的事,倒是让无艳,每次都提心吊胆,看他过招之后鼻青脸肿的模样,便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上官兰台却总是笑着告诉她这些皮外伤,不痛不痒,叫她不必担心。

此刻,看着两道人影在面前飞舞腾跃,无艳仿佛又看到昔日,那个勇敢跟师父过招的上官兰台,可是这一次,不是嬉笑玩耍的试招而已,却是能立判生死的相争。

无艳眼中的泪涌上来,又随风而去,她靠在栏杆上,觉得前两天受过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她伸手,捂住胸口,几乎不敢再看下去,可是眼睛却移不开。

心潮起伏,随着两人每一次的身法变幻,眼睁睁地看着镜玄大袖遮天,一掌击出,上官兰台抬掌相抗,整个人却被那股刚猛气劲推得往后跌出去,嘴角已经隐隐透出一丝血迹。

镜玄冷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了得,负隅顽抗,不如伏诛!”

上官兰台抬头,呵呵笑道:“让我束手就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纵身一跃,复又起身!

镜玄道:“冥顽不灵!”轻描淡写地拆招过后,抬掌复又击落。

无艳惊心动魄,不由叫道:“师父……不要杀师兄!师兄!”声嘶力竭,牵动胸口剧痛,无艳捂着心头,痛的伏下腰去。

上官兰台一眼看到,叫道:“星华!”他深知无艳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心脉正需护养,不能有太大的喜怒刺激,一时慌乱分神。

镜玄皱眉,不言不语,痛下杀手,上官兰台勉强接了镜玄一掌,口中鲜血喷出,他却无暇理会镜玄,反身跃向无艳,想要查看她的情形。

镜玄见他狼狈窜向无艳身边,以为他是对无艳不利,当下喝道:“畜生,还不站住!”

上官兰台置若罔闻,直奔向无艳身边,镜玄一咬牙,无情狠辣的一掌拍出,上官兰台防备不及,整个人被拍了出去,撞在栏杆之上!

那有半人粗的青石栏杆哗啦啦一声响动,竟生生地给撞断了,上官兰台的骨骼亦发出渗人的断裂声音,无艳抬头,惊心动魄,叫道:“师兄!”

栏杆断,上官兰台身子往外跌去,眼见要掉下万丈深壑,无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向上官兰台伸出手,厉声叫道:“师兄!”

上官兰台不由自主探手过来,跟无艳的手掌相握。

无艳半个身子探在栏杆之外,岌岌可危,若是上官兰台握住无艳的手,顷刻间就会将她拉下山崖。

上官兰台目不转睛望着无艳,电光火石间,他的大手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地一拂,却又松开,他的面上似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而身形如流星一般往下坠去。

无艳无法相信,想也不想地便冲了过去,这一刻镜玄见情形紧急,闪身过来,将无艳拦腰一抱,才及时阻住她跌出去的势头。

无艳望着上官兰台身形飞快地消失眼前,隐没于重重雾霭之中,凄声大叫道:“师兄,师兄!”

任凭再如何撕心裂肺的千呼万唤,那道人影,却终于就那样清晰地消失于眼前。

第105章绛帻鸡人送晓筹

亲眼看着上官兰台摔落悬崖,无艳顿时便晕了过去,镜玄抱着她,看一眼那无底深壑,眉头蹙起,双眸之中掠过莫名情绪,最后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相送那飘然坠落的身影,那曾经也是他至为心爱的徒儿,最后却成为不死不休的对手,需要他亲手终结一切,或许,这一切便是无常的命运。

镜玄将无艳抱往房中之时,却见大弟子也蹈海搀扶着尉迟镇,神色匆忙前来,叶蹈海见了镜玄,急忙躬身行礼:“师父!”

镜玄神情淡淡,扫了一眼尉迟镇,道:“你受伤颇重,浑身经脉亦有毁损,回去安心养伤吧。”

镜玄语气虽淡,却自有一股不容人抗拒的气势,尉迟镇不敢造次,只是看着无艳,问道:“真人,不知星华如何了?”

镜玄道:“有我在,不至于如何。退下吧。”

尉迟镇松了口气,旁边叶蹈海迟疑着,终于把心一横,问道:“师父,五师弟……”

镜玄不等他说完,便道:“已经被我打落悬崖,以后不必再提。”

叶蹈海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倒退一步:“什么……”

镜玄不再理会两人,抱着无艳径直离开。

尉迟镇目送镜玄离开,想要跟上,却又不敢贸然前往,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空空无人,尉迟镇抬头扫视四周,却见叶蹈海的身影急急地奔向前方,山风浩荡,尉迟镇清晰地望见那倒塌了的栏杆一隅,想到镜玄方才所说,尉迟镇心头凛然,慢慢地挪动步子也走过去。

叶蹈海冲到毁损的栏杆边上,俯身打量那深渊,却见云雾缭绕,哪里能见到那人身影?

尉迟镇走了过来,瞧叶蹈海神情很是难过,他便低声问道:“真人所说的,莫非就是……”

叶蹈海跪坐地上,双手握着碎裂的栏杆石头,落泪唤道:“五师弟……”

尉迟镇很是不忍:“叶先生……不必太难过了。”

叶蹈海双眸紧闭,泪如雨下,道:“为什么……师父要如此狠心,五师弟,都怪我……都怪我……”

尉迟镇听得似有蹊跷,便问道:“叶先生,你为何如此自责,这一切跟你何干……是上官……上官先生他做的太过了,尊师才被迫出手的……”

叶蹈海摇头,泣声道:“不,你不懂……当初若不是我一句话,五师弟,不至于就走上邪路……”

尉迟镇心头震惊:“叶先生,你这话何意?”

叶蹈海不语,眼前却出现当年师兄弟们相处的时光,当时上官兰台风华正盛,他天资聪颖,更胜其他师兄弟一筹,仿佛天底下都没有什么难得倒他的。

叶蹈海为人持重,常常觉得上官兰台如此,锋芒太过容易出事,便存着想让他收敛些的心思,有一日他看书发现一个古方,是魏晋时候人常用的,据说服用可令人延年益寿,虽然各色配药都不见得多稀奇,但这种药方却很少见,因为其中有些药物是相生相克的,重点仿佛是在各种配药的多少上,可谓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只可惜那药方上所记载的各色配药多少,语焉不详。

叶蹈海一连几日思索这药方的可行性,正巧上官兰台又跟些小辈们说笑,见他苦思冥想,便出言嘲笑,叶蹈海心烦之际,便道:“我手上有个古方,你若是能将他配出来,我便服了你。”

上官兰台年青气盛,自是不以为然,便道:“一言为定,若我制出来了,你便叫我一声大师兄如何?”

叶蹈海冷哼一声,当下两人便约定了。

谁知,上官兰台最终的确是把那药制出来了,只不过,那种药初服之时,有种类似五石散的功效,会叫人精神亢奋,甚至失去理智,上官兰台对自己太过自信,并不选人试药,自己先服了一小粒药丸,谁知,却惹火烧身,差点酿成大祸,同时也成了他一生不幸的开端……

起初叶蹈海并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后来隐约猜到,便问上官兰台,然而上官兰台

尉迟镇从旁听着,心神震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蹈海垂泪,望着那迷雾般的深壑,道:“不管如何,我得找到他……就算是尸骸也好,五师弟……”叶蹈海大哭数声,起身从侧边的幽径下山,往那渊底去了。

尉迟镇惘然看着叶蹈海离开,缓缓地倾身靠近栏杆处,眼前云雾萦绕,尉迟镇想到方才镜玄离开时候那样清绝的神色,不禁想镜玄是否也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但是无艳必然是不知道的。

没有阳光,山风激荡,雾气拂面而来,尉迟镇心中竟也带有几分寒意。

在镜玄的亲自照料下,无艳的身体恢复的极快,尉迟镇陪她呆在慈航殿内,调养了足有半个多月。

身体的伤痛虽然逐渐痊愈,但是所经历的那一段,却很难就从心底抹去。

之前未曾想起那段回忆的时候,提及上官兰台,总觉得很是烦恼,因为他修罗堂的身份,也因为他所做的那些事,因此可以光明正大的憎恨他。但是自从昏迷之中想到了那些往事……没想到曾经跟那个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光,无艳在震惊愕然之余,于心不忍。

她的确曾经是厌恨他的,但是罪不至死。镜玄当时所为,或许是为了她着想,曾经深爱着信赖着的、兄长一般的人,忽然之间竟化身禽兽一般,以无艳当时的年纪,要让她接受怕是不可能的,怕是会留下深深创痛,是否能够平安长大也是未知。

镜玄是这样考虑的,对于这个从一出生就失去怙恃的可怜孩子,镜玄曾用尽所有法子令她小心平安的成长,他平生没有对第二个人如此费尽所有心血心力,只有镜玄自己知道,他为了不让没足月就出生的小小星华夭折,究竟付出了什么,当时他抱起那个血泊中的孩子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失去了呼吸,大小就像是一只幼猫一般!

孙锦堂当时看了一眼就没有再多留意,一来是因为孙珍去世的悲痛打击,二来,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才六七个月就产下的如同一块肉一般的胎儿,竟会存活!

但是镜玄并未放弃,他带走那个看似一碰就会碎的孩子,尽心竭力地照顾她,起初她总是闭着眼睛,一生不吭,也不动,让人以为她已经没了生命,一直在半月之后,被镜玄抱在怀中的那孩子,才发出第一声微弱的啼叫。

那一刻,素来冷静无波不动感情的镜玄,竟情不自禁含泪而笑了。

自从那一刻起……两个人的生命,再也跟之前不同。

镜玄一生并无所爱之人,也无子嗣,但在他眼中,小小地星华便是他的所有,对他而言,星华甚至,是比慈航殿更加珍贵的存在。

所以当知道上官兰台对星华做出那样的事来之后,镜玄的震怒,无法用言语形容,若非叶蹈海以死相护,十个上官兰台也都给镜玄杀了。

留在慈航殿的日子,无艳并没有因为目睹上官兰台坠崖而流露出明显的郁郁之色,从小被镜玄教养长大,无艳深知师父是什么性子。

若是上官兰台并没有就围攻慈航殿,还是趁着镜玄闭关的时候,镜玄或许不至于就下这样的狠手。

但是……木已成舟。

镜玄询问过尉迟镇,听他说起了玉关之事,知道无艳跟孙锦堂相认,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神情依旧是十分淡然。

又过了六七日,山下忽然有朝廷的钦差来到,竟传旨令尉迟镇进京,奇怪的是,钦差传旨罢了,便道:“听闻安西将军孙老爷子的外孙女儿跟尉迟将军同行?圣上的意思,也想召见孙小姐一块儿见驾,只是不便明说,还请将军会意。”

尉迟镇道:“请问大人,圣上是如何知道孙老将军有个外孙女儿的?可是老将军所言么?”

钦差笑道:“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圣上洞察天下,又有什么瞒得过万岁爷呢?”

尉迟镇道:“那这次见驾,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钦差看看左右无人,便道:“尉迟将军之前救驾有功,后来虽有过错,小惩大诫……可相比救驾的功劳来说,其他的都也算不得什么,这番进京,怕是有好事的……另外,老奴悄悄跟大人说一声,这一次不仅是将军您进京,据说孙老爷子……也领了圣旨啦。”

尉迟镇略觉诧异,细细一想,心头却有些惊动,但面上却还不动声色,道:“算来孙老将军已经有数十年不曾进京了,看来这一次圣上真的有要事。”

钦差笑看着他,缓缓点头,道:“尉迟大人知道就好,可不要误了期限,老奴就先告辞了。”

传旨的太监离开之后,尉迟镇便去见镜玄,将钦差的来意表明,才道:“无艳毕竟是慈航殿长大的,晚辈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前辈。”

镜玄神色平淡,道:“既然如此说,应该是孙锦堂上奏了,慈航殿在江湖中名头虽大,终归是化外之人,星华认祖归宗,有个朝堂上的依靠却也是好事。”

尉迟镇有些诧异,没想到清净淡漠如镜玄,竟会为了无艳的世俗生活考虑。

尉迟镇道:“那前辈的意思是……”

镜玄微微睁开双眸,看向尉迟镇:“我之前听蹈海说起你,你为了星华,几番不计生死,这样很好,若星华对你无意倒也罢了,可难得她也属意于你,是否要一同回京,你跟她商量吧。”

尉迟镇心中一阵欢喜,镜玄如此说,等同间接承认了他,尉迟镇正要出言相谢。镜玄却又淡淡道:“但是这一趟回京,对你来说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是福是祸,还看你自己决定了。”

第106章尚衣方进翠云裘

106尚衣方进翠云裘

尉迟镇告别镜玄,便入内跟无艳说起此事。无艳呆了呆,道:“让我也去京城吗?我……我不是很喜欢那里。”

尉迟镇早就有所准备,便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京城中十分复杂,这次叫我回去,又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如果孙老将军也去的话,大概于你是无关的。我方才跟镜玄师父说了此事,他说,让你拿主意。”

无艳道:“师父没说让我去还是不去?”

尉迟镇道:“镜玄师父大概是觉得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所以不想干涉。”

无艳垂头道:“那你呢?”

尉迟镇愣了愣,无艳问道:“你想我去,还是想我留下呢?”

尉迟镇望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庞,道:“我自然是想你跟我在一起了。”

无艳闻言,才露出笑脸,道:“既然这样,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如果能见到外公,也是好的。”

京城之中虽然环境复杂,可是尉迟镇觉得,慈航殿这里才发生过上官兰台之事,无艳虽然不提此事,但她始终是郁郁寡欢,倒不如带她暂时离开的好,镜玄说让无艳自己做主去留,怕也是留意到了这一点。

两人商量过后,定下了明日启程,无艳便去见镜玄,听伺候的药童说,镜玄去了后山,无艳有些诧异,却也拐去后山寻他。

出了慈航后殿,无艳放眼看去,却见前头上官兰台跌落的栏杆仍旧残缺一片,镜玄独自站在彼处,风吹衣袂,飘然若起。

无艳心头一痛,垂眸踌躇,终究迈步往前走去,越是靠近,心头越是寒冷。

将到镜玄身侧,无艳站住行礼道:“师父……”

镜玄并不回头,只淡声道:“你已决定去京城了?”

无艳见他竟然已经猜到,便低头道:“是,我听镇哥哥说师父让我自己决定……”

镜玄道:“你长大了,就算是我不愿又如何,徒然令你痛苦而已。”

无艳听镜玄的声音颇有几分苍凉,她心头一动,猛地抬头看向镜玄:“师父……”

镜玄看着前头群山万壑,波涛奔涌,点点头道:“罢了,你不必在意我这句。”

无艳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镜玄道:“你五师兄的事,你也不必自责,这跟你没有关系,他天生性情激烈,这一生必然是不甘平淡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因缘和合,生灭无常,当初我怕你下山,便是担心你受不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然而你一路走来,怕是已将五味尝遍,你有了所爱之人,也相认了至亲之人,师父……也为你高兴,但你性子实在太过善柔,你是学医之人,也知道七情过甚,集郁成疾,于身体大无裨益,你五师兄咎由自取,难得他最后一念不泯……倘若他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镇日为他郁郁不乐,明白么?”

无艳垂头,鼻酸不已,低低啜泣:“我、我明白……多谢师父……”

镜玄叹了声,道:“我一生之中,破格做了两件事,第一,便是不顾一切地救了你回来,第二,便是明知道你五师兄不适合医道,却还想他能够成才……你五师兄已去,如今师父只有你了,不管你去何方,只要你好好地,师父此心已足,你可知道?”

无艳吸吸鼻子,终于忍不住,拔腿跑到镜玄身后,张手将他抱住:“师父!”

镜玄眼中水波荡漾,垂眸看着无艳围在他腰间的双手,顷刻,才深吸一口气,道:“尉迟镇性情稳重,对你也有情有义,为师颇为放心,何况如今你认回了孙锦堂,也有家长照料……此后的事,大概不用我过问了……”

无艳泪流不停,大声叫道:“不是!师父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人!”

镜玄凝视着前方山色,眼中水光越发明显,他微微挑唇一笑,素来冷峻的面上才显出几分淡淡暖意,镜玄探手,分开无艳的双臂,慢慢转身,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动作温柔,宛如当初他从血泊里将那个连哭都不会哭一声的孩子捡起来拥入怀中一般。

无艳将脸贴在镜玄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地熟悉的气息,哽咽着说道:“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师长,我的父亲,师父当初既然捡了我,就不许随便再扔了我,我不许你以后不再管我!”无艳说到最后,颇觉得凄惶,就仿佛回到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婴孩时期一般,委屈而凄惶。

镜玄听着这样傻气却赤诚的话,微笑着抬手,抚过无艳柔滑的长发,喃喃道:“傻孩子……”无艳正拼命忍着心底难受,听了这样温柔抚慰的一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连同这十几日胸口的怆然郁结,也都一并大声哭了出来,就仿佛当初降生下来一直不肯发声的那个孩子,终于学会了第一声啼哭。

依依不舍地挥泪下山,无艳跟尉迟镇回京的途中,听闻了一则令天下震动的消息:当朝皇帝驾崩了。

而传说中,刚回京不久的安西大将军镇国上将孙锦堂,跟另外四位朝臣一起,被先帝封为顾命大臣。

无艳自不懂这是何意,尉迟镇道:“这是说,你外公的官又大了一级了……顾命大臣一般都是先帝临终前所封,以后辅佐新帝处理国家大事的,但是你瞧,之前太子被废,如今先帝驾崩,太子却仍未立,这其中干系可就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