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绣坊。

烛火摇曳,照亮了屋中两人。

张嬷嬷坐在椅子上,魏璎珞如同一个侍奉长辈的儿孙,跪在她身旁,将手中的皮套戴在她的膝盖上。

“进了紫禁城,我就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 了,不管是在假山、在石子路,只要碰上主子,说跪下就跪下,我年纪还轻,倒 还受得了,嬷嬷可不行,将来一定会留下后患的。”魏璎珞絮絮叨叨道,“您试试,这皮套垫在膝盖上,是不是舒服多了!”

被人这样惦记着,侍奉着,即便裹在膝上的是几束杂草,张嬷嬷都会觉得舒服到心里的。她笑道:“很好,你的手越来越巧了。”

膝套是魏璎珞自己缝的,她手巧,皮料也选得好,只是自己还觉得不满意,有些挑剔的看着膝套道:“我也是看那些太监们佩戴的,只可惜没找到太好的皮料,将来得了好的,再给您换。”

张嬷嬷叹了口气:“璎珞啊。”

“怎么了?”魏璎珞望着她。

张嬷嬷欲言又止片刻,终开口道:“雪球明明浑身皮毛都是雪白的,为何你要特意寻一块有瑕疵的交出去呢?”

魏璎珞做事从来不瞒她,在给张嬷嬷换膝套的时候,已经轻描淡写的将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

“因为索伦侍卫和富察傅恒是好朋友啊!”剩下的事,自然也不会瞒她,魏璎珞笑道,“索伦侍卫粗枝大叶,富察傅恒却很聪明,他一定很快会发现我动了手脚,不出几日,定会过来找我。”

“你故意在他面前演了这出戏?”为什么?姜还是老的辣,张嬷嬷略一沉吟,得出了答案,“你先前一念之差,送他做过手脚的猪脬,虽然蒙混过关,但他过后一想,必定起疑!如何才能让他消除疑心呢,只能演一出戏,让他觉得你心地善良,是一个连小动物都不忍下手的人。”

“嬷嬷,我是不是很坏?”魏璎珞将脸颊枕在她的膝上,喃喃道,“但为了给姐姐报仇雪恨,我只能当个坏人。”

“你若是坏人,就不会三番两次救愉贵人,甚至不惜和慧贵妃做对。”张嬷嬷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若是坏人,就不会给雪球做窝,还把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它。”

魏璎珞:“我为了脱身,连一条狗都利用。”

这个傻孩子!张嬷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若真是坏人,就不会耿耿于怀,你若真想当个坏人,就要坏得彻底,斩草除根,绝不心慈手软——学学慧贵妃!”

储秀宫。

嘉嫔跪在地上。

她已经跪了多久了?她记不得了,只觉得两条膝盖已经不属于自己,汗水顺着额头落下,滴答滴答打在地上。

“那个臭丫头,几次三番坏本宫好事,偏偏皇后护着她。”慧贵妃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淡淡道,“本宫顾忌身份,不好随意处置她,你说说,该怎样才能处置了她,也好让本宫消消气?”

嘉嫔心念急动,最后一咬牙,吐出一个名字:“怡亲王!”

“他?”慧贵妃语气中透出不屑,“那个绣花枕头,能做什么?”

“他毕竟是一位亲王。”在谋算人上头,嘉嫔得天独厚,当即自信满满的笑道,“虽怡亲王府声势大不如前,但到底是个铁帽子王爵。”

慧贵妃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她将话接下去。

“这位正经宗室,现在却只做了个乾清门侍卫,连御前侍卫都没当上,心里 正窝着火呢!”嘉嫔为她分析道,“如今他和小高大人是至交好友,又指望娘娘提携一二,自是想着法儿的讨好!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想必他一定极乐意去做的……”

慧贵妃的声音总算不再那么冰冷:“他毕竟是个乾清门侍卫,多少双眼睛盯着,手怕是伸不到后宫来!”

嘉嫔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又熬过去了一关,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道:“打蛇便要打三寸,嫔妾早已派人去绣坊打听了魏璎珞,发现她曾和一名侍卫有首尾……”

“哦?”慧贵妃略感意外,坐直了身子道,“那个侍卫的名字是?”

“傅恒!”

侍卫所内,富察傅恒一回头,就见自己的好友海兰察吊儿郎当的朝自己走来。

“怎么了?”海兰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昨天睡觉没睡好?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傅恒的确一夜没睡好,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凝雪似的一段皓腕,以及上头仅属于他的红印。

他在现实里有多拘谨,在梦中就有多放肆,竟如她所愿,也如自己所愿,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摇摇头,将那些乱人心神的画面挥出脑袋,傅恒问:“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能找你啊?”海兰察说完,忽然朝一个方向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道,“最近这家伙可勤快了,不是勤快的工作,而是勤快的找宫里的宫女……”

傅恒望了过去,见一个尖嘴猴腮,偏神态倨傲无比的男子立在不远处,正与一名宫女拉拉扯扯,两人几乎俯首帖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怡亲王!”

对方一惊,转过头来:“富察傅恒?”

身旁的宫女见来了人,还是富察傅恒这样的大人物,立刻惊得脸色发白,匆匆行了一礼,就低着头跑开了。

“这宫女是亲王的熟人?”傅恒笑问。

“不熟。”怡亲王笑道,“我前几天在这里丢了扇子,正在问她瞧见没有。”

“哦?”傅恒审视的望着他,“是吗?”

“不然呢?”怡亲王顿时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难不成你怀疑我堂堂一个亲王,会和一个宫女有首尾?”

没凭没据,即便心中有所怀疑,傅恒此刻也只能摇摇头:“不敢。”

“哼,不敢就对了!”怡亲王端起亲王的架子,如同上司训斥下属般,拿下巴对着傅恒道,“我九岁袭爵,是大清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你算什么?别以为有皇上的宠信,就能不把我看在眼里!”

说完,也不等傅恒回应,便拂袖而去。

“待我办好贵妃派来的差事,得了贵妃的支持,看你还能不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路上,怡亲王仍有些愤愤不平,觉得天道不公,富察傅恒那样的小人竟也能得势,“不过贵妃也真是的,这点小事,还要千叮咛万嘱咐的……庆锡!”

值房里,庆锡正准备出门接上轮侍卫的班,冷不丁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略惊一下,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找上自己,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庆锡给怡亲王请安。”

怡亲王弘晓颇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这才是下等人看见他这位王爷时应有的姿态,拉着对方走了几步,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弘晓笑道:“庆锡,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筹谋升官儿啊!”

庆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两人素来没什么交际,他打听这些干嘛?于是斟酌着言辞:“王爷说笑,如今我只是个二等侍卫,谁不想当头等呢?”

弘晓似乎早在等他说这句话,当即哈哈一笑,然后开门见山道:“要是我开口举荐,自然不是难事。”

虽然是个家道中落的王爷,但铁帽子王就是铁帽子王,如他所言,有他开口,事情的确会好办许多,只不过……

“王爷真愿帮我?”庆锡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跟自己又不是什么亲戚朋友,肯出手相帮,定然是对自己有所求,“若是王爷真能为我在侍卫内大臣面前美言几句,刀山火海,庆锡都愿为王爷去。”

“不需要你上那刀山火海。”庆锡笑眯眯道,“只要你替我踩死一只小小的蚂蚁……”

“哦?敢问王爷,那只蚂蚁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