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爷那般细腻含蓄的示好,对安解语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她不多情,只将感情用在可以爱的人身上,比如自己这一世名正言顺的丈夫范朝风。也不会因为有人对她更好,就移情别恋。——对安解语来说,婚姻并不是前世里的那一份工作,遇到更好的机会,就要迫不及待的跳槽。婚姻是神圣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浪漫,也是患难不离、休戚与共的执着。无论贫穷、富贵、疾病、灾难,都应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如今范朝风是不在了,可他给了安解语一个如此完美的丈夫。她这一世,若不是遇到范朝风做她的丈夫,安解语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是扭曲恶毒如同大夫人程氏?还是委屈求全如同贵妾张氏?
无论怎样,安解语觉得自己都还没有到可以放下他,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程度,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王爷的接近。——除了感情以外,还有一层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王爷有妻有妾。这亦是她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这些,却没法跟大哥说清楚。只好等会儿兵来将当,水来土掩,将他敷衍过去再说。
安解语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领着安解弘上到顶楼。
阿蓝已将茶点备好,又帮四夫人燃起了红泥小火炉,让四夫人亲自给她娘家哥哥烹茶。
安解语便让阿蓝下去,到楼梯口守着,若是无要事,就不要放人上来。阿蓝领命而去。
这边安解语就和大哥坐到落地大窗前的茶几旁,相对而坐。
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烧的水很快就起了蟹爪泡,正是烹茶的好时候。
安解语便单手拎了小茶壶,先将桌上茶具都用热水浇了一遍。然后又放了茶叶,再次将热水倒了一点下去。等茶叶慢慢泡开,才又加了热水,直至满杯。
安解弘望着妹妹玉白的手搭在紫砂壶上,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样给自己烹茶。忽然想到那年,自己想将妹妹献给王爷做妾,便找了机会让王爷亲眼见见妹妹。妹妹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给王爷和自己的大哥烹茶。
时间这么快,一转眼已经过了多年。妹妹嫁了人,生了子,然后又丧了夫。人人都以为她的故事已经完结了。——一个寡妇还有什么可以期许的?谁知她偏不,美人的人生就是比一般人要来得跌宕起伏。你以为她栽了,可她立马东山再起给你看看,过得比从前还更流光飞舞、熠熠生辉。
安解语见大哥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起了调皮之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声道:“回魂了……”
安解弘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微笑道:“你还是很小的时候,和大哥这样玩耍过。再大一些,你就沉默许多了。我经常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安解语咳嗽一声,示意大哥品一品她刚刚斟的茶,又道:“大哥,言归正传吧。你这样从我小时候说起,说到明年也说不到正题。”
安解弘端起紫砂杯,轻啜了一口,道:“那好。我想问问你,你和王爷,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语正拿起紫砂壶,往自己的茶杯里续水。乍然听见大哥问起自己和王爷,那语气,好象知道什么似的。安解语的手一抖,烧得滚烫的水,就有几滴洒到玉白的手上,立刻在手背上烫起了几点水泡。
安解弘明明白白看见,也不点破,只赶紧叫道:“阿蓝,拿烫伤膏子过来”
阿蓝在楼下脆生生的应了,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阿蓝咚咚咚上楼的声音。
安解语咬着唇,让阿蓝将那治烫伤最灵验的獾油膏往自己手上抹去,又紧紧地扎上一条细白绢。
看着自己左手上绑起得大包,安解语强笑道:“不过是两个水泡,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阿蓝轻声道:“夫人仔细些。”就收拾了东西,下楼去了。
安解弘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安解语的眼神越发凌厉。
安解语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便也勇敢地看回去。
望着妹妹清澈的双眸,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犹豫、惆怅、含羞,安解弘心里略定了定,又问道:“你要仔仔细细告诉我,你和王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语扬了扬眉,反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王爷能有什么事?”
安解弘想了一想,继续问道:“妹妹,你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完全没有印象。”
安解弘望了望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大屋里的家私装饰,却见无一不是珍品。就忍不住叹息道:“当日,我最不该的,便是让你也见了王爷一面。——若是你从未见过他,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了大哥的话,安解语有一丝恍惚。逐渐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有尘封已久的记忆正呼喊着要破壳而出。安解语眼前闪过几丝画面,似乎是在一处雅致的香闺里,有个穿石榴红衫子的少女,正凭窗凝望。远处,有人如大鹏展翅一样飞跃而来。
安解语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头部左侧却突然如被人重击一样,一股剧痛从里到外,侵袭在她的头上。
那疼痛是如此剧烈,安解语只能闭上眼睛,微微喘息,拼命忍住了不流下眼泪。
安解弘早已转头望着窗外,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仍在娓娓而谈,“我那时问过你,愿不愿意给王爷做妾。你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我自始至终猜不透你的心意。我只知道,从我第一次让你们见面,就做错了。可是我又能怎样?姨娘当日故意让你在一些人面前已是露了脸,我们再也将你藏不住了。”
“爹爹那时官职不显,我们家又没有外力倚仗。你生得这样,在我们这种人家,本就是祸非福。那些人比爹爹品级高,为人又极是无耻。见你如此容貌,都起了占有之心,又各不相让。最后达成一气,要……要……要置了外宅,将你圈在里面,供那些人一起yin乐”
“那些人拧成一团,平日里欺上瞒下,这种龌龊事,不知做过多少。不说平民百姓,就说我们家当年这样的小官家,也不放在他们眼里。眼看就给爹爹放了狠话,扬言就算你自尽,他们也要抬了你的尸首去。爹爹求告无门,急得愁白了头发,又不敢对上司强硬,担心招来灭门之灾。便只能将姨娘逐回娘家,要休了她。”
“我当时就一狠心,与其让你被那些人糟踏,不如索性让你去依附最上层的人。只要那人人品可靠,就算为妾,也比在那些下流之人手里被**,要强百倍。”
“当日王爷还是镇南侯,乃是旧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为人爽直,声名极佳,并非猥琐yin邪之人。我就千方百计托了人,去求了他来见你一面。”
“我知道,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这样和外男私自会面的。我这么做,已经是轻贱了你。你后来和我因此赌气,我并不怪你。”
“那日,王爷见到你,一直是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以为,这事不成了,心想我再也管不了安家里旁的人。灭门也好,入狱也好,我只要马上带你逃走,离开流云城;或者,毁了你的脸,哥哥养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安解弘似乎又回到那段不堪回首,兄妹走投无路的日子,忍不住就用双手握住了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安解语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父亲安远常那时又哀戚过度,一度酗酒度日。是幼年的大哥安解弘在乳母的帮助下,一力将妹妹带大。兄妹俩的感情,自是不同一般。若不是后来继母小宁氏作梗,让安解语的婚事横生波折,以至后来几乎兄妹反目,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生疏。
这些过往,如今的安解语从来就不曾真正知晓过。
现在听着大哥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安解语只觉得悲悯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她在前世,哪里见过这种惨痛的经历?就算到了异世,她也是在众人的小心呵护之下,活得恣意而放肆。从未想过,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如何一步步顺着命运的洪流,被推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想到此,安解语忍不住安慰道:“大哥不必悲恸过甚。我如今已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只能坐等别人来拯救的弱女子。以后若有人再想欺我辱我,我必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尽我全力抗争,百倍奉还”
安解弘听了妹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止了泪,仍是埋着头。
这边安解语见大哥哭得够了,就拿了帕子,想递过去。谁知此时,异变陡生。
那拿着帕子的手如有自我意识一样慢慢松开,帕子就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安解语觉得自己陡然僵硬起来,像被禁锢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透着一扇奇怪的窗户,望着屋里的一切。而她的身体如木雕泥塑一样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着安解弘。掉了帕子的那只手又不受控制地慢慢伸出去,似乎要触摸对面痛哭流涕的大哥。可是对面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怎么够也够不着。安解语便只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传来幽幽地一声叹息。
安解弘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抹了一把泪,停了停,依旧低着头,望着红木茶几上两杯热气袅袅的紫砂杯,平息了心情,才又接着道:“王爷虽然没有答应纳你,可是立即命人出面将那几个下流恶毒、坏事做尽的上司都收监问斩,且将他们家里抄家流放。又说服了他的嫡亲弟弟范四爷,要娶你为正妻。”
“范四爷当时名声很不好,没有适合的高门嫡女愿意嫁他。可王爷以自己的性命对我担保,说他的弟弟绝对不是如同外界所传的那样。且他的弟弟,并未娶妻纳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有,人品又厚道侠义。当他知道我们兄妹被人所逼,而自己的大哥又答应了要帮我们的忙,便一口答应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范四爷娶你之前,从未见过你。妹妹,你嫁了四爷,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安解语听到这里,脑子里猛然嗡地一声,刹时清明起来。刚才的迷惘、无措和僵硬,彻底消失无踪。安解语顿时满身大汗,如同被人刚刚从禁锢的地方放出来一样,心知不妥,却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继续沉默地听着大哥的陈说。
安解弘这时抬起头来,看着安解语道:“妹妹,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解语若是记得,一定会如实相告。”
安解弘点点头,问道:“当日若是王爷改了心意,你可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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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今生 (45粉红加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今生 (45粉红加更)
安解语听了大哥的问话,沉思良久,才字斟句酌地对大哥道:“大哥,就算我未嫁之前有过什么想法。嫁了人之后,我就一心一意当四爷是我的良人。且我和四爷真正琴瑟合谐,从无悖离之处。”
有些话,安解语觉得没法跟大哥说,就怕越描越黑。有些事情,既然没有发生过,就是错过了,再假设也没用。——哪怕有机会重生,结局也不会更改。世事如棋,环环相扣。结局若是可以更改,就没有了前因,也就没有了后果,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若是盼望一切重来就能解决今生所有的难题,无异于刻舟求剑,愚不可及。
安解语不是不解世事的无知小儿,成日活在虚幻的想象中,意yin自己前生后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改天换地,如同女娲伏羲创世纪。——她不悔前生,不盼后世。只会今生有错今生改,将这一世活得畅快淋漓,问心无愧。
这边安解弘听了妹妹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不知高低,任性妄为之人。”转而又委婉提醒道:“你要记住,王爷如今有妻有妾,有子有女。你是他的弟妹,范家四房的正室夫人,就算孀居,依然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人前。——且莫有了妄念,以至得不偿失。”
安解语被大哥的言外之意说得更是脸红,不由沉下脸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又冷冷道:“你要真这么护着妹妹,怎么不找王爷说去?——跟我一个弱女子说有什么用?”
安解弘被噎了一下,又听妹妹话里有话,忙问道:“你这是何意?难道王爷对你有什么不妥?”
安解语赶紧摇摇头,连声道:“当然没有。大哥你想哪里去了?”
顿了顿,安解语觉得思绪烦乱,就起身走向落地窗前,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道:“大哥,你多虑了。王爷不是那种人,妹妹我,也不是那种人。”又转身对安解弘道:“王爷在四爷去后,一心护着我们母子,且不顾生死,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他,也敬重他。王爷对我和则哥儿虽是亲厚,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王爷这样对我们,全是看在四爷份上。”——安解语并不敢跟大哥将那夜的事情说出来。大哥已是对王爷有所疑虑,而安解语私心里,觉得王爷这人,抛开私心不谈,为人处事,着实英雄了得。纵使有错,也是瑕不掩瑜,更不愿将之暴露人前,让外人评说。
安解弘仔细想了一想,又发现无论妹妹说得是否属实,其实都轮不到自己操心:以王爷的权位本事,他若是想做什么,没人能拦的住他,自己在这里担心也没用。若王爷本是无心,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的对妹妹耳提面命,反而会让已经前事尽忘的妹妹察觉有异,以后若是真的想起往事,自己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更何况这数年来,两人也未见异样。如今王爷这样抬举自己的妹妹,应该也是权宜之计。只盼范家的太夫人能速速从祖籍过来,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心了的。
想到此,安解弘便展颜而笑:“都是为兄的错。我也是担心太过,生怕你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做出一些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
安解语就坐下又给安解弘续了一杯茶,嗔怪道:“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应该将心思多放在大嫂和浩哥儿身上。”
安解弘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大嫂如今忙着呢,要给瑞姐儿找人家。”
安解语对异母妹妹瑞姐儿没有什么好感,听大哥说起来,也不答话,就笑眯眯地在一旁听着。
一时就到了午饭时分,安解语传了饭,和大哥一起用了,便送大哥出门。
大哥走后,安解语想到原主的遭遇,到底心里不爽快,便独自一人去了顶楼大屋,待了很久。直到阿蓝过来回报,说是大夫看过二少爷,情况很是不妙。
安解语听了阿蓝的回报,心里更增烦躁。就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大房的正院后面的小院里,看了看二少爷。
这二少爷便是辛姨娘所出的然哥儿,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屋里。屋子里床对面靠窗的横几上,放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燃着上好的沉水香。
安解语一进这屋子,就觉得那沉水香的味道有些怪。
她不喜燃香,可是到此异世之后,分到四房的东西,在范府向来是头一份,也见过不少上好的香料,多少也知道些味道。如今闻到这沉水香里,有股说不出的香味儿,就皱眉道:“这屋子已是不通风,就不要再燃香了吧。”
然哥儿屋里的妈妈却赶紧道:“四夫人,这是大夫人专门给然哥儿准备的上好沉水香。每日不点上,然哥儿都睡不着觉呢。”
安解语一听是大夫人准备的,立刻生了几分警惕之心。又听那妈妈说,不点上,然哥儿都睡不着觉,岂不是和鸦片毒品一样?便用帕子捂了脸,连声吩咐道:“这香炉太破旧了,且这沉水香也坏掉了,味道不正,都拿去扔了。以后然哥儿屋里,什么香都不能燃。晚上若是睡不着觉,让大夫开些安神的药丸吃吃就是。”
然哥儿屋里的妈妈是大夫人的人,听了四夫人这话,不由面露不豫之色,暗道这四夫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不过是大夫人不在时,临时填充一下而已,居然连大夫人的话都敢驳回
安解语一见这妈**脸色,就知道她不服自己,便也沉下脸。
如今的安解语,已是当了大夫人是敌人。凡是敌人喜欢的,她就要讨厌;凡是敌人坚持的,她就要反对;同样,凡是拥护敌人的,她都要除之而后快——就算自己只是代理当家,可也是当家,还容不得一个仆妇在这里对自己摆脸色。
一旁的阿蓝见四夫人都发了话,这屋里的人依然没一个动弹,就对四房的人道:“没听见四夫人的话?——还不将那香炉和香砸碎了扔出去?”
然哥儿屋里的妈妈见四房的人就要动手砸东西,便跳出来护着那香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夫人的东西,也是你们能动的?”
安解语见这妈妈死不悔改,就冷冷地道:“既然妈妈如此喜爱这个香炉,就给我点到妈**屋里去。——妈妈你就待在自己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直到这里边所有的香都燃尽为止”
那妈妈听此一说,不由面色发白。——这香里有什么东西,她早听大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提过,给然哥儿的屋里日夜点着,也是有用意的。如今若是点在自己屋里,自己岂不是……?
四房的人听说,就拿了香炉,要放到那妈**屋里去。
然哥儿屋里的妈妈这才慌了神,急忙跪下来给四夫人磕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痛哭流涕。
此时别说安解语,就连一向心实的阿蓝都知道这香炉不简单,都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看香炉,又看看那如丧考妣的妈妈。
安解语知道这事已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便让人赶紧叫了大夫过来,看看这香有什么问题。谁知那大夫也甚是惊疑,就讨了那香炉和香,说是要回去查验一下。
安解语心里一动 ,想起前世里,有些气味可以致癌。特别是那些新装修的屋子里,若是用了某些不安全的涂料,住在里面的小孩子,十有八九会生白血病。——这香里,莫不是也被人动了手脚,加了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
想到此,又仔细看了看然哥儿。只暗暗惋惜自己前世不是学医的,如今只能看出然哥儿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并没有别的特殊的地方。转念又想到,若真是白血病,就算在自己的前世,也不是容易治得好的病。而在这个异世里,就更只能是死路一条。
安解语不由忡然变色:然哥儿可是王爷唯一的儿子了。若是然哥儿也没了……
等大夫走后,安解语便让张姨娘立刻给然哥儿换个妈妈。又命四房的人将大夫人给然哥儿的那个妈妈,暂且关押起来,等王爷回来再定夺。
大夫临走前,跟四夫人言道,这二少爷脉象虚弱,已是病入膏肓,还望四夫人早做准备。
安解语更是心急,觉得此事一定得让王爷知晓,就说是然哥儿病重,让王爷若是有空,再寻访些名医回来才是。——只不提大夫人从中作梗的事。夫妻间的事情,还是夫妻两人自己处理为好,用不着外人置喙。
以前大夫人做了些什么,范朝风在世时,曾对安解语隐晦地说过一些。
安解语那时觉得是别人家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直到围城之前,她和则哥儿一起被大夫人扔在城里,才对大夫人彻底起了恶感。也正因为此,她一直避免在王爷面前提起大夫人的任何事情,以免自己成了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的恶人。——大夫人的错,应该由王爷自己去发现,去查实,而不是听了人的三言两语,就让多年的夫妻生了隙。
这边安解语就叫了范忠过来,踌躇了一会子,方问道:“范管事,你们平日里跟王爷可有联系?”
范忠吃了一惊。王爷临走时,给他嘱咐过,若是四夫人那里有事,一定要最快时间通知他,不得有误。
范忠就赶紧问道:“四夫人,是不是内院出了什么大事?”
“然哥儿不太好了。”安解语如实相告。
范忠心里一沉:然哥儿是王爷唯一的儿子。王爷如今又在外征战,这……
知道事情紧急,范忠就听了四夫人的话,自己回到外院,给王爷写了一封信。又让外院里王爷留下的幕僚用了军中的驿马加急送了出去。只盼王爷接到信,能有法子救然哥儿一命,就算不能救命,也能赶回来,见然哥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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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征尘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征尘
上阳王范朝晖自那夜实在按捺不住,借着酒意去了风存阁,结果引发了旧伤。幸亏无涯子赶到,才稳住了紊乱的真气。又打坐调息了大半夜,才缓过劲来。
此后大悔自己太过莽撞,且深知安解语脸皮薄,又任性骄傲,如今她再不能装傻逃避,便一定会执意要离开王府。可如今外面兵荒马乱,想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在外过活?
范朝晖就决定先行避开,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又让范忠传了话,让她放心。只希望此后时日亦久,她能渐渐淡忘那些尴尬的记忆。
也因此,范朝晖比原定时日更早地带了大军开拔。无涯子不放心范朝晖的伤势,便扮作了亲兵,跟在范朝晖身边。
范朝晖心里憋屈的厉害,就不欲再受人钳制。只打算此次出兵,先要将北地最大的四家豪强的私兵收编。然后下令北地所有的豪强,不许蓄养私兵,违者以谋反论处。又定了将北地主要的豪强富户,都要迁居,且在上阳划地而居,便于管束。
而那四家最大的豪强,如今不用他们仗着私兵囤积居奇,漫天要价。上阳王范朝晖带着二十万大军,按照幕僚给他的单子,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挨家搜兵去也。
于是范家军一路征尘,就先往离上阳最近,也是蓄养私兵最多的周家庄扑去。
周家的家主尚在上阳城的别院里,正等着上阳王的邀约,要共议大事。
这一日,周家有人飞马奔向上阳,向周家的家主急报上阳王带着大军去了周家庄,将周家六万多私兵全部收编,且让周家拿了一年的米粮,以做那些充了公的周家私兵的军费供养。
周家的家主周仁超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六万多私兵,可是他们周家在这乱世立身存命的本钱,怎能就这样白白让上阳王带走?
那人快马跑了一天,也很有些累了,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周仁超便让他坐下,喝了杯茶,才又继续问道:“你仔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歇了一歇,便道:“前日上阳王突然带着二十万大军来到我们周家庄外,说要见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是现任家主的爹,平日里并不管事,只是养静炼丹,不理外事。如今上阳王亲自来访,周老太爷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专程去了上阳,就是要投靠上阳王的。便客客气气地接了上阳王进来。
结果上阳王就让幕僚说,周家家主答应要献出周家庄所有的私兵,以充上阳的军备。
周老太爷觉得有些不妥,便一边安抚着上阳王,一边派了人出来给儿子报信。结果这人在庄口被上阳王的大军截住,不让他离开。周老太爷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自己儿子回来。上阳王又极是不耐,已是发了火。
周家庄外,范家军二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周老太爷无法,只有将私兵都交了出去。上阳王让人点查清楚,才带了大军离去。临走,又让周家庄交了一年的军费供养,将周家庄的存粮几乎搜刮殆尽。
上阳王带了大军走了之后,这人才得以离开周家庄,赶到上阳的周家别院,找家主报信。
周仁超听闻此事,气得摔了杯子,恨不得大骂上阳王。只是想到自己还在人家的地盘,才生生忍了下来,只憋的面红耳赤。
那人见家主盛怒,便安慰道:“老爷也别太生气。那上阳王据说下一站便是王家。这北地四家最大的豪强,都会轮到。——不独是我们。”
周仁超听了更是生气,便抬手抽了那人一耳光,道:“你知道什么?——这个世道,没有兵马在手,我们周家庄几千口人,可都不要活了”
那人被老爷扇了一耳光,很是不服,就嘀咕道:“上阳王说了,以后北地不许养私兵。富户也要大多迁往上阳。老太爷说,让老爷赶紧在上阳物色大一些的好地段,我们好搬家。”
周仁超倒是颇有生意头脑,一听之下,便赶紧问道:“上阳王当真如此说?”
那人点头道:“据说不久就要发告示了。——有私兵的,要么将私兵交给当地的官府,要么就解散私兵。若是自告示发起之日,仍有人蓄养私兵,被人举报,就要以谋反论处。”
周仁超听了,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他虽是如此大家族的当家人,到底没有上过战场。对上阳王这种血战里搏杀出来的人物,天生就有些畏惧之心。如今听说上阳王令行禁止,要在北地禁了私兵,心里百感交集。
晚上等众人都歇下了,周仁超便对夫人说起此事,又哀叹道:“本来打算用私兵做个筹码,让上阳王纳我们女儿为侧妃。如今却是不好行事了。”
周夫人不解,赶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仁超便将上阳王已经去了周家庄,将私兵都充了公一事,告知了周夫人。
周夫人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道:“这上阳王如此行事,岂不是和土匪一般?”
周仁超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警告道:“你给我小声点儿——这可是在上阳,小心隔墙有耳”
周夫人知道自己家里没有了兵士,就觉得像是软了半身的骨头,说话都不硬气了。便有些迟疑地问老爷道:“如今我们没了筹码,欣儿的事怎么办?”
他们周家,因为欣儿这个嫡女容貌出众,早就几乎将所有希望都搭在周欣身上,不重男而重女,却是铁了心要做外戚的。
想到周家的希望所在,周仁超咬了咬牙,道:“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上阳王收了我们的兵,我们的女儿,一定要进王府。不然,岂不是人财两空?”
想到此,周仁超便披衣起床,让夫人给他磨墨,立即给另外三家的家主书信一封,约了明日在周家别院共商大事。
第二日,吴家、郑家和王家的家主相继到来,在周家别院的密室坐下。
周仁超便坐在上首道:“各位想必都应该知道,上阳王已经亲自带兵,去了我们的家里,将各家的私兵,都直接充公带走了。”
那三家家主听了这话,都只有苦笑:“上阳王做事,真是不拘小节。”——却是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周仁超却起身赞赏道:“成大事者,本就要不拘小节。”又道:“若是上阳王真为了我们手里的兵,就受我们钳制,这种人,却是扶也扶不起来的。如今看来。上阳王有手腕,有决断,还有计谋,有胆量,当成大事”
下面的三家,一向唯周家马首是瞻,听周仁超如此说,便都仰头看着周仁超。
周仁超就道:“事到如今,我就不绕圈子了。如今上阳王已是将我们的私兵带走。此次转战北地,上阳王定能扫荡残匪,真正一统北地江山。我们既然已是出了兵,可不能就这样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说完,周仁超顿了顿,扫了下首的三家一眼,又道:“要和上阳王真正攀上关系,对我们这几家来说,没有比姻亲更稳妥的路。如今上阳王虽然正妻尚在,可是正妻年岁已大,家世也没落了。北地里门第最高的,莫过于我们四家。——我们几家的女儿,一定要送到王府去。”
下面三家人听了周仁超所说,不由都皱了眉头。
吴家的家主是四人里最谨慎的,就代下面的三家问道:“周兄可知,上阳王已经收编了我们的私兵,我们还有何筹码,让上阳王纳我们的女儿?——且周兄刚才还说,上阳王不是受人钳制之人,若是惹恼了他,我们几家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另外两家频频点头赞同。
本来他们是仗着手里的兵,来和上阳王谈条件,以达到让女儿入府的目的。
如今上阳王釜底抽薪,摸清了他们的底细,直接将私兵带走,却是他们始料未几的。现在都是一筹莫展,除了周家,另外三家早就放弃了要让女儿入上阳王府的念头。
周仁超却胸有成竹道:“各位莫慌,听我说完。我倒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
那三家家主对望一眼,稍微有了喜色,便赶紧问道:“周兄可有良策?”
周仁超便道:“上阳王是带走了我们的兵,可并没有说就不要我们的女儿入府。相反,我倒是认为,上阳王这是变相地应了我们的条件。”
下面的三家一听此言,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对上阳王这种杀神玩文字游戏,这周家想跟范家攀亲想疯了吧?
吴家和郑家的家主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以为然。
他们两家的私兵虽然也被上阳王直接带走,可是他们家也都各有子侄同时跟着上阳王从军去了。若是能跟着上阳王立下军功,却是比专门送女儿、企图做外戚要来得更稳当些。
两人便只沉默,并不出声附和。
周仁超慷慨激昂的说话,并未得到意料中的回应,不由看了坐在下首的那三家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