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敏指了指那盒银子,讥讽道:“顾老爷,你收了钱,可要记得银货两讫,童叟无欺才是。——不要以后又死皮赖脸,过来充娘老子的款。”
在此异世,天大地大,卖身契最大。连父母亲恩、夫妻情义,都抵不过一张卖身契。所以卖儿卖女卖妻,都是货物出手,概不退换,也概不能讨回。
范朝敏此举,却是完完全全斩断了顾家以后有任何纠缠的可能。至于那卖身契,反正是范朝敏自己拿着,既非为奴,也非为婢,不过是给他们生父的卑劣做个见证而已。
只是在此异世里,子嗣也是极为重要。做父亲的将嫡出子女卖与合离的妻子,若是张扬开去,人人都会不齿这种数典忘祖、不慈不孝的男人。所以顾升若还想出来混,就必不敢来纠缠自己的这两个嫡出子女。
顾升脸色灰白,大惊失色,忙道:“你诓我”当时着急,顾升并没有仔细看看合离书。可是当此时候,就算看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得签?——且范朝敏并非他先前休弃的无依无靠的发妻,人家有家世、有倚仗,到底不是那种能让他搓圆捏扁的弱势女子。可他为什么当初就会认定,范朝敏是那种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的人?若是范朝敏略微强势一些,打死他顾升也不会去做那么多得罪她的事
事到如今,悔已迟。
范朝敏又嘲笑道:“顾大人,你虽不慈,可到底是我两儿的生身之父。他们一定不会忘了你顾大人的生身之恩,等你百年之时,他们一定会到你的灵前上两柱香,以全父子之义。”
安解语在一旁看着范朝敏唱念作打,演了一出好戏,更是感慨:范朝敏此举,真是煞费苦心,不知用了多长时间谋划。——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防备顾升这个凤凰男以后豁出去,倒打一耙,范朝敏真是卧薪尝胆、费尽心机地算计了方方面面,却是连自己都被她引入局中,做了那把最闪亮的刀。
不过安解语并不介意,反而十分欣赏范朝敏的心机和勇气。——女人这一生,有谁敢铁口直断,说自己永远不会遇到渣?
遇到渣,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有直面渣男,痛夺家产子女,让那只渣净身出户的勇气、决心和行动
安解语最怕见到的女人,就是那种明知自己遇到渣,还要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只为了让这只渣能回心转意。这种女人,和勾搭男人的小三其实是一路货色,都只能算渣男之外的贱女。
此时顾老娘并不知在场众人都在想些什么,只是事已成定局,还是银子最重要。便一把抱过装银子的匣子,嘟哝道:“既然卖都卖了,银子可得收着。不然岂不是人财两空?”
顾升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忍不住对顾老娘道:“娘,这银子不能拿”
顾老娘对着顾升的脸“呸”了一声,恨声道:“人家做了套儿让你钻进去,你还不要银子,读书读傻了不是?”
顾升无可奈何,只对范朝敏怒目而视。
夫妻两人在景深轩的正厅僵持着,那边湖衣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隔了没一会儿,便听见一个婴儿的声音哇哇地哭出来。
饶是安解语对这顾家的深恶痛绝,听见婴儿声,也觉得心情大好。就站起来,往门口行去。又对范朝敏道:“这商姨娘真是难得。头胎生得这么快。”
范朝敏愁闷之色尽去,笑吟吟道:“正是。我生霄儿的时候,足足疼了两天两夜。”
安解语羡慕地听着范朝敏讲述她自己生孩子的情形,忍不住又黯然:她这辈子,估计是没有可能真正做一次从怀孕到生产的全程母亲了。
那边偏厢里,稳婆将新生的小婴儿用清水洗了,又包上襁褓,抱过来给正屋里的人看。就对大姑奶奶和大姑爷道:“恭喜大姑爷、大姑奶奶商姨娘生了个千金”又举起襁褓到范朝敏面前,道:“这孩子生下来足有八斤重,实在是少见。”
范朝敏用帕子捂了嘴,脸色沉静下来,问道:“是足月,还是早产?”
那稳婆不明白大姑奶奶为什么这样问,只疑惑道:“当然是足月,哪有八斤重的早产儿?——大姑奶奶真是会说笑。”
顾升赶紧过来看了看那婴儿,只见她虎头虎脑,又白又胖,比那些足月生的孩子,还要健壮。不由脸色发白,暗骂了一声“贱人”,就盘算离了范府之后,要暗地里将那孩子处理了。
安解语也凑近来看了看那孩子,羡慕道:“真是难为商姨娘了,头胎就生了这么大的婴儿,居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稳婆更是嗤笑一声道:“四夫人和大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尽说些笑话。这么大的孩子,若是头胎,生个三天三夜都是有可能。——这商姨娘怎么可能是头胎?”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稳婆看在大姑奶奶的面子上,生生忍下了。
※正文3646字。继续求粉红推荐。有空去做做俺的年龄调查。
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合离 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合离 下
顾升听稳婆如此说,又看了看那孩子,已是信了大半。不由脸色紫涨。——顾升自诩精明,却在女色上最是把持不住。
他自小贫寒,苦读诗书,笃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生平所愿,除了做大官,就是娶绝色。所以自打中了状元,又被高门青目,选为佳婿之后,就实现了黄金屋的梦想。惟独剩下“颜如玉”,一直引为憾事。
直到在一年前在江南某青楼见到湖衣,那时湖衣美色,乃是顾升生平仅见。就算有些疑虑,也色盖了脸,追了数月,才当个宝迎了进门,全了自己“颜如玉”的念想。
想到自己居然被个无知ji女摆了一道,顾升心头已是恶念顿生。
范朝敏心下甚是痛快,不由出言讥讽道:“妈妈真是没看错?这位商姨娘进门的时候,据老爷说,可是宁死不接客的青楼‘清倌’花魁?”
那稳婆还不知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已是合离了,正暗叫不好,将大姑奶奶的家丑抖了出来。
谁知范朝敏又漫不经心地接着道:“妈妈不用害怕。如今我已经和他合离。这顾家人,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稳婆这才舒了一口气,只在一旁陪着笑。
范朝敏就叫人去抬了顶暖轿过来,将刚生产完的湖衣和她刚出生的孩子都塞了进去,又命人抬了顾升和顾老娘,要一起送到外院去。
从今日起,那顾家,就不与她范朝敏相干了。
安解语却不想让顾升这只渣还能坐享卖儿女的银子,便叫住了下人,对身边的管事妈妈道:“这顾老爷的小妾和庶子女,在我们范家外院,住了多久?”
一个管事妈妈赶紧回道:“回四夫人的话,有三日两夜。”
安解语披着大氅,捧着暖炉,在景深轩的正厅里站起来,又对范朝敏福了一福,道:“王爷临行之前说过,顾老爷的小妾和庶子女,不归我们范家管。我代大房管家,可不敢徇私,还望大姑奶奶见谅。”
范朝敏是个聪明人。安解语一说话,范朝敏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且正好跟她所想,不谋而合。便大度道:“四弟妹说哪里话。我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再不能管范家的事。四弟妹如今主持王府中馈,当然要依例行事才是。”
安解语就含笑道:“大姑奶奶不见怪就好。”说着,便对一旁的管事妈妈又问道:“如今城里最好客栈的上房,一晚上要多少银子?”
管事妈妈忙答道:“回四夫人的话,这上阳城里最好的客栈如归坊,天字一号房是二十两银子一晚。”
安解语就沉吟道:“我们王府外院的春甲院,自然比这城里最好客栈的上房,也要好上一倍。——就算四十两银子一晚吧。”说着,就对堂上的顾升和顾老娘道:“顾老爷,你六个小妾,七个庶子女,住了我们春甲院十三间屋子。按照四十两银子一间的房钱算,一晚上便是五百二十两。两个晚上就是一千零四十两。至于你们这几日的吃用,还有给你的小妾接生的费用,就当我们王府行善积德,不与你们计算在内了。且我们王府并不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不会跟你们斤斤计较。所以那一千零四十两,我就代大房将零头抹去,你给一千两的房钱就得了。”
顾升一听,还未来得及发话,顾老娘已经大喊起来:“抢钱啊什么样的屋子,能值四十两一晚?——难道是金屋不成?”
安解语立刻沉下脸,道:“你现在可不是我们大姑奶奶的婆母了。若是再胡说八道,可休怪我们不客气。”
顾升这才拉了拉他娘,怒气冲冲道:“你们范家别逼人太甚”
范朝敏就在一旁冷笑一声道:“也不知是谁给脸不要脸——你如今已和我们范家再无干系,就算是两个孩儿那里,有你亲笔签的文书,也必不会怨我。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四弟妹说的房钱,我劝你还是快快拿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顾升瞠目结舌了半晌,挺直了的身躯,不由又软了下来。——这范朝敏是何等样人,他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一时深悔自己将这只高枝亲手折断。
安解语趁这几人纠缠,便命人写了收讫单过来,写明时日、人数和银两,只等顾升画了押,便将收讫单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顾升还想负隅顽抗,可掌刑嬷嬷的骨节又开始噼啪作响,只好灰溜溜地签了单。
顾老娘那边一个不留神,就被掌刑嬷嬷将装着银子的盒子拿走了。顾老娘看着掌刑嬷嬷,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安解语让人打开盒子,略微看了看,就命人道:“取出一百两,给顾老爷做盘缠。”又对顾升道:“我们范家向来仁善,只有人欺我们,我们从来不敢欺人。想我们范家的嫡长女,也被你们顾家欺辱到如此地步。我劝你们见好就收,免得王爷回来,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一席话提醒了顾升。范朝敏念在孩子份上,不肯真正取他的性命,可上阳王范朝晖就说不定了。范朝敏如今既然不肯替自己再隐瞒,若是等王爷回来,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那个杀神可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的。
想到此,顾升只想迅速离开北地了事,便赶紧道:“既如此,我们银货两讫,以后都不相干了。快走快走”
安解语便微微点了点头。
抬着顾家众人的范家下人,就抬的抬,搬的搬,将顾升、顾老娘、湖衣和新生的婴儿都送回了外院的春甲院。
等顾家众人都走远了,安解语便将那盒银子还给了范朝敏,又道:“大姑奶奶不要怪我多管闲事。”
范朝敏拉着安解语的手,羞愧地流泪道:“四弟妹,难得你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
安解语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说了,我都知道。——都是为了孩子,他到底是孩子的生身父亲。不然,谁耐烦费那么大功夫对付这群下三滥?要换了我,直接一刀一个,都结果了才好。”——安解语只是叹息:这个异世,没有法院,没有禁制令,又一个孝字大过天。就算如范朝敏一样的高门嫡女,遇到顾升这样的渣,想带着孩子脱身,又不留恶名,也是示弱了很多年,才能让顾家众人失去警醒之心,对她懈怠,从而一击致命。离婚,从古到今都是让女人再世为人的一道门槛。
范朝敏倒是被安解语的爽利逗笑了,忙用了帕子拭泪道:“你这话,跟我大哥说的一模一样。——你们倒是心有灵犀。”
安解语很是尴尬,就赶忙指了一事出去了。
出了景深轩,安解语便叮嘱一旁的管事妈妈,言道春甲院的人马上就要离开范家,让她们派人去看着收拾东西。顾家之人,从此与范家再无瓜葛。大姑奶奶的两个孩子,被他们生身父亲卖出,从此不再是顾家人。
而顾升带着一家大小被赶出了王府,在上阳城里到底歇了几天,还是要养伤。便将几个小妾的私房钱都花光了,渐渐拮据起来。
顾老娘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如今不复富贵,不胜羞恼,每日里都要寻些事情出来吵闹。
顾升知道北地并非久留之地,便打算回江南老家。——当日他发达之后,在老家将祖屋重新修缮过,只是让两个远房亲戚在那里看屋子。如今回去,还能有瓦遮头。
谁知一行人走到青江附近,顾升就连合离时四夫人给的一百两银子都花光了。眼看一大家子都要挨饿,他也不含糊,便将众小妾和湖衣刚生的女儿,一个个都卖了钱。只留下了自己先前的七个庶子女,要带回江南,以图后事。而湖衣本应该最值钱,孰料她刚生了孩子就被赶出王府,又没有好好坐月子,整个人都枯黄起来。顾升有心要将她再卖回ji院,可惜ji院的老鸨都嫌弃湖衣生孩子坏了身子,不得接客,都不要她。顾升无法,最后一折卖给了青江上的一艘舫船。湖衣到底打回原形,重新做了戏子。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景深轩里,安解语见大姑奶奶合离已定,便告辞而去。
一行人回了风存阁,阿蓝先就阿弥托佛了一声,道:“可算是走了。”
安解语便笑道:“看把你急得。跟你这小蹄子什么相干?”
阿蓝抿了嘴笑:“本来跟奴婢是没有什么相干。可他们烦着夫人,就跟奴婢相干了。”
一旁的秦妈妈也笑了,“阿蓝看起来不声不响,这心里也都明白着呢。”
几人说说笑笑,回了风存阁的正屋。
屋里有伺候的丫鬟便赶紧上来回道:“夫人,外院的人过来几趟,问夫人回来没有。说是夫人的娘家哥哥来了,有事要见夫人。”
安解语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真不该接了这差事。如今我真成了管家婆了。且管得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又对那说话的丫鬟道:“去找人到外院去,领着我娘家大哥进来吧。”说着,又让阿蓝去取了领人的对牌,让人带了出去。
这边正忙乱着,张姨娘那里又有人过来,说是二少爷身子不好,让四夫人找个大夫去看看。
安解语又让人拿了对牌,去外院叫大夫进来,直接去大房。
此事方了,安解弘就跟着风存阁的婆子进来了。
安解语赶紧迎了上去,行礼道:“让大哥久等了。”
安解弘笑道:“你如今也成了大忙人。真是难得。”
安解语抿了嘴笑,又问道:“大哥此来,可是有事?”
安解弘点点头,“确实有些要紧的事,要与你说清楚。”
安解语想了一想,就让阿蓝去顶楼准备茶点,她要和大哥去顶楼说话。
阿蓝赶紧去预备。
安解弘便在楼下跟妹妹寒暄了一番。
安解语知道爹爹回来了,由不得喜道:“那真是难得。要不要让爹过来王府这边吃顿饭?——还是我回安家,去见见爹爹?”
安解弘觉得怎样都不妥,就含糊道:“见爹的事情,以后再说。横竖爹爹以后都不走了,就住在上阳,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见安解语露出疑惑的样子,安解弘顿了顿,又轻声道:“我今日专程过来,是为了别的事。这几日,这事于我,一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那日夜宴之时,看见你和王爷相携而来,我很是不安。”
※正文3505字。感谢书友“小宝宝爱乖乖”,“双尚”和“-冰霜-”的粉红票。已经44票了。内牛满面的爬走准备明天一日三更去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前世
安解语听见大哥郑重其事地提到王爷,不由脸有些微红。
自那夜王爷把话说开,其后王爷又不顾而去,她才确信王爷对她其实另有深意,并非自己先前所想的“潜规则”。——前世的安解语,一直是个迟钝爽朗到带些男孩儿气的女人,也是个不喜欢自作多情的人。从来就不会将别的男子对自己的照顾和关怀,自动转化成“人家对自己有意思”。此举也将一些暗恋喜欢她的人,生生逼做了她的“哥们儿”,从此再不能往前一步。
如王爷那般细腻含蓄的示好,对安解语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她不多情,只将感情用在可以爱的人身上,比如自己这一世名正言顺的丈夫范朝风。也不会因为有人对她更好,就移情别恋。——对安解语来说,婚姻并不是前世里的那一份工作,遇到更好的机会,就要迫不及待的跳槽。婚姻是神圣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浪漫,也是患难不离、休戚与共的执着。无论贫穷、富贵、疾病、灾难,都应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如今范朝风是不在了,可他给了安解语一个如此完美的丈夫。她这一世,若不是遇到范朝风做她的丈夫,安解语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是扭曲恶毒如同大夫人程氏?还是委屈求全如同贵妾张氏?
无论怎样,安解语觉得自己都还没有到可以放下他,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程度,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王爷的接近。——除了感情以外,还有一层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王爷有妻有妾。这亦是她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这些,却没法跟大哥说清楚。只好等会儿兵来将当,水来土掩,将他敷衍过去再说。
安解语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领着安解弘上到顶楼。
阿蓝已将茶点备好,又帮四夫人燃起了红泥小火炉,让四夫人亲自给她娘家哥哥烹茶。
安解语便让阿蓝下去,到楼梯口守着,若是无要事,就不要放人上来。阿蓝领命而去。
这边安解语就和大哥坐到落地大窗前的茶几旁,相对而坐。
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烧的水很快就起了蟹爪泡,正是烹茶的好时候。
安解语便单手拎了小茶壶,先将桌上茶具都用热水浇了一遍。然后又放了茶叶,再次将热水倒了一点下去。等茶叶慢慢泡开,才又加了热水,直至满杯。
安解弘望着妹妹玉白的手搭在紫砂壶上,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样给自己烹茶。忽然想到那年,自己想将妹妹献给王爷做妾,便找了机会让王爷亲眼见见妹妹。妹妹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给王爷和自己的大哥烹茶。
时间这么快,一转眼已经过了多年。妹妹嫁了人,生了子,然后又丧了夫。人人都以为她的故事已经完结了。——一个寡妇还有什么可以期许的?谁知她偏不,美人的人生就是比一般人要来得跌宕起伏。你以为她栽了,可她立马东山再起给你看看,过得比从前还更流光飞舞、熠熠生辉。
安解语见大哥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起了调皮之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声道:“回魂了……”
安解弘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微笑道:“你还是很小的时候,和大哥这样玩耍过。再大一些,你就沉默许多了。我经常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安解语咳嗽一声,示意大哥品一品她刚刚斟的茶,又道:“大哥,言归正传吧。你这样从我小时候说起,说到明年也说不到正题。”
安解弘端起紫砂杯,轻啜了一口,道:“那好。我想问问你,你和王爷,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语正拿起紫砂壶,往自己的茶杯里续水。乍然听见大哥问起自己和王爷,那语气,好象知道什么似的。安解语的手一抖,烧得滚烫的水,就有几滴洒到玉白的手上,立刻在手背上烫起了几点水泡。
安解弘明明白白看见,也不点破,只赶紧叫道:“阿蓝,拿烫伤膏子过来”
阿蓝在楼下脆生生的应了,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阿蓝咚咚咚上楼的声音。
安解语咬着唇,让阿蓝将那治烫伤最灵验的獾油膏往自己手上抹去,又紧紧地扎上一条细白绢。
看着自己左手上绑起得大包,安解语强笑道:“不过是两个水泡,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阿蓝轻声道:“夫人仔细些。”就收拾了东西,下楼去了。
安解弘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安解语的眼神越发凌厉。
安解语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便也勇敢地看回去。
望着妹妹清澈的双眸,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犹豫、惆怅、含羞,安解弘心里略定了定,又问道:“你要仔仔细细告诉我,你和王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解语扬了扬眉,反问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王爷能有什么事?”
安解弘想了一想,继续问道:“妹妹,你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完全没有印象。”
安解弘望了望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大屋里的家私装饰,却见无一不是珍品。就忍不住叹息道:“当日,我最不该的,便是让你也见了王爷一面。——若是你从未见过他,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听了大哥的话,安解语有一丝恍惚。逐渐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有尘封已久的记忆正呼喊着要破壳而出。安解语眼前闪过几丝画面,似乎是在一处雅致的香闺里,有个穿石榴红衫子的少女,正凭窗凝望。远处,有人如大鹏展翅一样飞跃而来。
安解语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头部左侧却突然如被人重击一样,一股剧痛从里到外,侵袭在她的头上。
那疼痛是如此剧烈,安解语只能闭上眼睛,微微喘息,拼命忍住了不流下眼泪。
安解弘早已转头望着窗外,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仍在娓娓而谈,“我那时问过你,愿不愿意给王爷做妾。你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我自始至终猜不透你的心意。我只知道,从我第一次让你们见面,就做错了。可是我又能怎样?姨娘当日故意让你在一些人面前已是露了脸,我们再也将你藏不住了。”
“爹爹那时官职不显,我们家又没有外力倚仗。你生得这样,在我们这种人家,本就是祸非福。那些人比爹爹品级高,为人又极是无耻。见你如此容貌,都起了占有之心,又各不相让。最后达成一气,要……要……要置了外宅,将你圈在里面,供那些人一起yin乐”
“那些人拧成一团,平日里欺上瞒下,这种龌龊事,不知做过多少。不说平民百姓,就说我们家当年这样的小官家,也不放在他们眼里。眼看就给爹爹放了狠话,扬言就算你自尽,他们也要抬了你的尸首去。爹爹求告无门,急得愁白了头发,又不敢对上司强硬,担心招来灭门之灾。便只能将姨娘逐回娘家,要休了她。”
“我当时就一狠心,与其让你被那些人糟踏,不如索性让你去依附最上层的人。只要那人人品可靠,就算为妾,也比在那些下流之人手里被**,要强百倍。”
“当日王爷还是镇南侯,乃是旧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为人爽直,声名极佳,并非猥琐yin邪之人。我就千方百计托了人,去求了他来见你一面。”
“我知道,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这样和外男私自会面的。我这么做,已经是轻贱了你。你后来和我因此赌气,我并不怪你。”
“那日,王爷见到你,一直是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以为,这事不成了,心想我再也管不了安家里旁的人。灭门也好,入狱也好,我只要马上带你逃走,离开流云城;或者,毁了你的脸,哥哥养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安解弘似乎又回到那段不堪回首,兄妹走投无路的日子,忍不住就用双手握住了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安解语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父亲安远常那时又哀戚过度,一度酗酒度日。是幼年的大哥安解弘在乳母的帮助下,一力将妹妹带大。兄妹俩的感情,自是不同一般。若不是后来继母小宁氏作梗,让安解语的婚事横生波折,以至后来几乎兄妹反目,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如同现在这样生疏。
这些过往,如今的安解语从来就不曾真正知晓过。
现在听着大哥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安解语只觉得悲悯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她在前世,哪里见过这种惨痛的经历?就算到了异世,她也是在众人的小心呵护之下,活得恣意而放肆。从未想过,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如何一步步顺着命运的洪流,被推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想到此,安解语忍不住安慰道:“大哥不必悲恸过甚。我如今已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只能坐等别人来拯救的弱女子。以后若有人再想欺我辱我,我必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尽我全力抗争,百倍奉还”
安解弘听了妹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就止了泪,仍是埋着头。
这边安解语见大哥哭得够了,就拿了帕子,想递过去。谁知此时,异变陡生。
那拿着帕子的手如有自我意识一样慢慢松开,帕子就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安解语觉得自己陡然僵硬起来,像被禁锢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透着一扇奇怪的窗户,望着屋里的一切。而她的身体如木雕泥塑一样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着安解弘。掉了帕子的那只手又不受控制地慢慢伸出去,似乎要触摸对面痛哭流涕的大哥。可是对面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怎么够也够不着。安解语便只听见自己的脑海里,传来幽幽地一声叹息。
安解弘并未注意到妹妹的异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抹了一把泪,停了停,依旧低着头,望着红木茶几上两杯热气袅袅的紫砂杯,平息了心情,才又接着道:“王爷虽然没有答应纳你,可是立即命人出面将那几个下流恶毒、坏事做尽的上司都收监问斩,且将他们家里抄家流放。又说服了他的嫡亲弟弟范四爷,要娶你为正妻。”
“范四爷当时名声很不好,没有适合的高门嫡女愿意嫁他。可王爷以自己的性命对我担保,说他的弟弟绝对不是如同外界所传的那样。且他的弟弟,并未娶妻纳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有,人品又厚道侠义。当他知道我们兄妹被人所逼,而自己的大哥又答应了要帮我们的忙,便一口答应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范四爷娶你之前,从未见过你。妹妹,你嫁了四爷,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安解语听到这里,脑子里猛然嗡地一声,刹时清明起来。刚才的迷惘、无措和僵硬,彻底消失无踪。安解语顿时满身大汗,如同被人刚刚从禁锢的地方放出来一样,心知不妥,却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继续沉默地听着大哥的陈说。
安解弘这时抬起头来,看着安解语道:“妹妹,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解语若是记得,一定会如实相告。”
安解弘点点头,问道:“当日若是王爷改了心意,你可会愿意?”
※正文3866字。一更送到。二更中午十二点。三更老时间。
感谢书友“蹊跷叶子”的粉红票。这章把俺写哭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今生 (45粉红加更)
安解语听了大哥的问话,沉思良久,才字斟句酌地对大哥道:“大哥,就算我未嫁之前有过什么想法。嫁了人之后,我就一心一意当四爷是我的良人。且我和四爷真正琴瑟合谐,从无悖离之处。”
有些话,安解语觉得没法跟大哥说,就怕越描越黑。有些事情,既然没有发生过,就是错过了,再假设也没用。——哪怕有机会重生,结局也不会更改。世事如棋,环环相扣。结局若是可以更改,就没有了前因,也就没有了后果,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若是盼望一切重来就能解决今生所有的难题,无异于刻舟求剑,愚不可及。
安解语不是不解世事的无知小儿,成日活在虚幻的想象中,意yin自己前生后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改天换地,如同女娲伏羲创世纪。——她不悔前生,不盼后世。只会今生有错今生改,将这一世活得畅快淋漓,问心无愧。
这边安解弘听了妹妹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不知高低,任性妄为之人。”转而又委婉提醒道:“你要记住,王爷如今有妻有妾,有子有女。你是他的弟妹,范家四房的正室夫人,就算孀居,依然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人前。——且莫有了妄念,以至得不偿失。”
安解语被大哥的言外之意说得更是脸红,不由沉下脸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又冷冷道:“你要真这么护着妹妹,怎么不找王爷说去?——跟我一个弱女子说有什么用?”
安解弘被噎了一下,又听妹妹话里有话,忙问道:“你这是何意?难道王爷对你有什么不妥?”
安解语赶紧摇摇头,连声道:“当然没有。大哥你想哪里去了?”
顿了顿,安解语觉得思绪烦乱,就起身走向落地窗前,望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道:“大哥,你多虑了。王爷不是那种人,妹妹我,也不是那种人。”又转身对安解弘道:“王爷在四爷去后,一心护着我们母子,且不顾生死,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他,也敬重他。王爷对我和则哥儿虽是亲厚,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王爷这样对我们,全是看在四爷份上。”——安解语并不敢跟大哥将那夜的事情说出来。大哥已是对王爷有所疑虑,而安解语私心里,觉得王爷这人,抛开私心不谈,为人处事,着实英雄了得。纵使有错,也是瑕不掩瑜,更不愿将之暴露人前,让外人评说。
安解弘仔细想了一想,又发现无论妹妹说得是否属实,其实都轮不到自己操心:以王爷的权位本事,他若是想做什么,没人能拦的住他,自己在这里担心也没用。若王爷本是无心,自己这样大张旗鼓的对妹妹耳提面命,反而会让已经前事尽忘的妹妹察觉有异,以后若是真的想起往事,自己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更何况这数年来,两人也未见异样。如今王爷这样抬举自己的妹妹,应该也是权宜之计。只盼范家的太夫人能速速从祖籍过来,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心了的。
想到此,安解弘便展颜而笑:“都是为兄的错。我也是担心太过,生怕你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做出一些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
安解语就坐下又给安解弘续了一杯茶,嗔怪道:“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应该将心思多放在大嫂和浩哥儿身上。”
安解弘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大嫂如今忙着呢,要给瑞姐儿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