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风听见庄穆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泼下。他被困在这异国他乡,已是快半年了。前一阵子,才听呼拉儿国在南朝的探子发来的消息,说是上阳王范朝晖建成了新王府,要将在祖籍的家人都接到上阳王府里来。想来自己的妻子,应该也跟着太夫人她们,已经到了上阳王府了。——呼拉儿国和南朝相隔千里,交通不便。范朝风到现在,都还未知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曾经被人陷害,九死一生,
这边范朝风想到自己的妻子,就痛恨自己为什么盲了双目,如今被圈在这王都别院,寸步难行。留下妻子,在南朝担惊受怕,日日流泪,心痛神伤。
昏乱间,范朝风慌不择路,便一把抓住一旁庄穆的手,急切道:“庄姑娘,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回南朝我家里,给我妻子报个信:就说我还活着,让她不要伤心过度”又补充道:“另外跟我大哥说一声,我大哥一定会派能人异士过来接我”
庄穆未想到,范朝风第一次主动抓她的手,却是要让她回南朝给自己的妻子报平安。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只酸溜溜地道:“四爷,你妻子如今跟着你大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范朝风叹息道:“你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今不知道怎么煎熬呢。”想了想,范朝风又忍住了一句话未说。庄穆这人性情阴晴不定。虽说近来一段日子,和他合作,帮丽萨公主登上摄政长公主的位置,两人关系已是改善了许多,可到底有隔膜在,还是不要说的太多为好。
庄穆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四爷夫妻情深,庄穆深表佩服。可四爷有没有想过,庄穆也是弱女子。此去南朝,千里迢迢。四爷不放心在南朝上阳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妻子,却能放心我一个孤单女子,独自一人回转南朝。——你不会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难走吧?”
范朝风有些尴尬。刚才他一时着急,只想找个人回去报信,身边又没有别的人可托付,就抓了庄穆。——还真是没有想过庄穆的处境。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庄穆也是一个女人。
自己对庄穆的感情视而不见,但是有了事,又想着让她去出力。——做人不能太无耻。这是以前解语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范朝风那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倒是有些体会到了。
范朝风就有些脸红,马上拱手道歉道:“是我异想天开了。还望庄姑娘见谅,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说着,就褪了鞋子,摸索着将床前的帐帘整理好,又将自己和庄穆隔了开去。
庄穆站在一旁看着,沉默半晌,低声道:“范朝风,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范朝风缓缓躺下,耳边依然回响着解语唤他的声音,便闭上双眼,慢慢又睡过去。
睡梦里,他可以和妻子相聚,可以抱着她,一千遍,一万遍地唤她的名字,“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解语……莫哭,我在这里。”
第二日,庄穆没有过来,却是别院的侍女过来服侍范朝风梳洗。
一会儿的功夫,又过来了几个侍卫,对范朝风问道:“你的那个同伴昨夜跑了。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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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6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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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任 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任 上
范朝风听那侍卫说庄穆跑了,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一片沉肃,怒道:“跑了?她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女人都是这样,一个个都靠不住”又骂骂咧咧了半日。
那侍卫听了半日,有些不耐烦,就道:“你那女人丑的要死,跑了就跑了,你该高兴才是。”又看了看范朝风,笑道:“也难怪,你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长相。”
又想到这位安公子虽然是摄政长公主重视的人,可到底眼睛瞎了。如今他的女人都扔下他跑了,可见他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
丽萨公主自做了摄政长公主之后,便不大过来这边的别院。别院里的守卫和下人也都松懈了许多。庄穆临时起意要离开,居然就真的逃了出去。
这边别院的侍卫倒也不敢隐瞒,就向丽萨公主回报了庄穆逃脱的消息。丽萨公主大发雷霆,将别院的守卫都鞭打受刑,以儆效尤。为了稳妥,又派了另一班人马,将范朝风转到另一个地方。
丽萨公主又对范朝风疑心起来。他到底是范朝晖的亲弟弟,将他握在手里,本来利大于弊。现在庄穆逃出别院,肯定要想法子回到南朝。若是让范朝晖知晓,不知会不会派兵来攻打呼拉儿国?
丽萨公主一时紧张,便叫了自己的未婚夫——禁卫军大将军过来询问。那大将军倒是对南朝军士甚是了解,就安慰丽萨公主道:“公主不必担心那范朝晖会打过来。南朝与我们呼拉儿国相隔千里,其中又多荒漠沼泽,不熟悉的人,完全过不来。我们呼拉儿人习惯了在荒漠草原上游猎,南下倒是无妨。”
丽萨公主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范朝晖的大军不得过来,她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便只命人将范朝风看紧些。手下的人见范朝风是个瞎子,打死他也跑不出软禁他的地方,便也懈怠起来。
而安解语那日在顶楼大屋里哭得倦极而眠,只在软榻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日阿蓝过来叫夫人起床,却是找了一圈,才发现夫人和衣睡在顶楼大屋里。
阿蓝就轻轻摇醒了夫人:“夫人,醒醒醒醒”
安解语茫然地睁开眼,将阿蓝吓了一大跳。只见夫人两只眼睛肿的如同两只桃子一样,红通通的。
阿蓝不由心酸:夫人昨晚定是又哭了一夜。面上却不带出来,只低声对夫人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昨儿范大管事还说要过来交接内院的对牌和人手的。”
安解语定了定神,慢慢坐了起来。——原来做王府内院的当家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付不起这代价,自然也做不成这当家人了。
“不用忙了。你去炊水,我要沐浴。另外告诉秦妈妈,让她收拾我们日常用的东西。也对周妈妈说一声,将则哥儿日常用的东西也收拾了。”安解语吩咐道。
阿蓝应了,便下去炊水,传话。
这边安解语下得楼来,先去自己的内室照了照镜子,看见两只红肿的如水蜜桃一样的眼睛,不由苦笑连连。——世事就是把杀猪刀,再美的人,也经不住这把杀猪刀的摧残。
阿蓝炊好水,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安解语一人躺在温暖的白玉池里,眼睛上搭了两个茶叶包敷着,希望等会儿出去的时候,红肿已经消退一些了。
等夫人收拾好出来,秦妈妈已是拿了几个包袱,包了一些冬日里日常的穿戴,等在夫人的屋里。
安解语见秦妈妈手脚麻利,笑了一下,道:“劳烦妈妈了。”便坐到桌前,开始吃早饭。
则哥儿早起惯了,一时等不及娘,已经吃过了,又跟周妈妈出去了。
几人正在服侍,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夫人,范大管事带着管厨房的妈妈过来了,要给夫人交接清楚。”
安解语低头喝了口燕窝粥,皱眉道:“去跟范大管事说,要他先去见见王爷,再来问话。”
小丫鬟便出去了,片刻又转来回话道:“回夫人的话,范大管事说,王爷一大早给他交待清楚,就去了军营了。还说王爷马上就要带兵出征了。”
安解语一愣。——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欲擒故纵?还是……?
左思右想,安解语也猜不透王爷的心思,就索性道:“那就让范大管事先去楼下的偏厅里等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吃完早饭,安解语又照了照镜子,见那茶叶包果然管用,眼睛上的红肿已经消失大半。还有少许红印子,不过看上去如同熬夜过度一样,倒是不十分碍眼。
范忠在偏厅里等了一会儿,四夫人才扶着阿蓝的手,姗姗来迟。
见到四夫人,范忠便赶紧行礼,“四夫人早。”
安解语微笑:“范大管事可真会说话。现在日上三杆,已经不早了。”
范忠嘿嘿地笑了两声,便对四夫人转述了王爷的话,“四夫人,王爷说,昨晚他喝多了些,若是宴席上有些失礼的地方,还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又道:“王爷已是说了,贪杯误事,以后会戒酒。还让四夫人多多包涵,这种事,以后是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安解语便敛了笑容,淡淡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话?”
范忠道:“昨晚王爷旧伤发作,叫了无涯子大师过来治伤。后来小的过去给王爷送军营里的邸报,王爷就随**待了几句。如今,王爷已经带了府里的亲兵,去到军营里面。说是一两日之内,就要带着大军出征了。”
安解语低头沉思了半晌,手里攥着王爷先前给她的紫檀木盒,心里有些犹豫。——是走,还是留?人家都先行避开了,自己还闹着要走,是不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让人生疑?
范忠见四夫人不说话,以为四夫人在思量家事要如何打理,就劝道:“四夫人不用为了内院的事儿烦心。这些事,说大也不大,都是有定例的。四夫人只要依足了旧例,占了理字,就万事不愁了。”
安解语还是犹豫不决,“你可知王爷何时回转?”
范忠见问,仔细想了一下王爷的话,就回道:“王爷倒是说过,这次出去,除了练兵,还有别的事务。短则两年,长则三载,也可能四五年也不得回转。——王爷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还说王府的内院安危,都托付给四夫人了。让四夫人看在太夫人和四爷的份上,多多替范家操劳一番。等王爷回转,自会重谢四夫人。”
安解语便皱了眉头,道:“王爷实在太看得起妾身了。范大管事,王爷可说过何时要将太夫人和大夫人接过来?”
范忠摇摇头,道:“王爷说太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王爷会借着行军的机会,绕道回朝阳山探望太夫人。到时就知道如何了。”
安解语点点头,这话倒没有大错。既如此,便等等再看。若是过一阵子太夫人过来了,自己交托了事务,再做别的打算不迟。
范忠见四夫人没有再问话,就将装了王府内院对牌的箱子让人抱了过来,对四夫人道:“这是内院的对牌,一共六十个,夫人让人点点。”
安解语便让阿蓝上去查验。
范忠又在一旁仔细给四夫人讲解道:“王府初建,内院如今也只有四夫人、则哥儿,以及大房里的张姨娘,外加三小姐和二少爷,倒是没有多少人,也好料理。四夫人如今也只要记着内院的采买和主子下人的月例这两大块便是。内院采买包括的东西多,诸如四季的衣裳料子、首饰、日常的用品,厨房的食材器械,以及各院各房家私摆设。不过一般都有专人各管一块。现在都还未委人。等四夫人熟悉了,可以自己调了人去管。王爷交待过,风存阁的掌刑嬷嬷,以前都在旧府里当过差,可以大用。四夫人不妨考虑考虑。”
安解语见范忠说话不紧不慢,言简意赅,极是满意,便让阿蓝给他上了茶,又指了下首的位置,道:“范管事坐下说话吧。”
范忠说了半日,确实有些口渴了,便道了谢,坐到一旁,喝了口茶,又接着道:“至于府里主子下人的月例,就要同外院的帐房通气,每个月结算一次,才好从外院将银子拨过来。如今大姑奶奶住在家里,他们一家的日常用度,王爷交待过,都要从内院走帐,所以四夫人最好将大姑奶奶那一家,单独做帐,以后要是交待起来,也好说道。至于大姑爷的妾室和庶子女,就不用我们管了。而和别府的人情往来,外院的礼院,有专人打理。不过内眷之间的往来,还是需要四夫人亲自出面。到时候的礼品打赏,都会给四夫人一一交待清楚。”
安解语听了半日,慢慢明白过来。这内院的管理,说复杂,确实复杂,说容易,其实也极容易。不过是管两件事,钱和人。只要理清这两件事,内院的行事就能按既定路线行走。
阿蓝在一旁早就理清了对牌,正敛手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安解语想起一事,便对范忠问道:“王爷出征,日常物事都让人收拾了吗?——还是对张姨娘说一声,让张姨娘帮着收拾收拾?”
范忠忙道:“王爷的日常用具,都在外书房,并没有拿到内院。此次出征,王爷的随身小厮早就都打理好,带着一起过军营里去了。”又给四夫人解释道:“王爷这十多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征战。在家的时间,零零碎碎统共加起来,也不到两三年。跟着王爷的小厮们,早就习惯了。四夫人放心,王爷那里出不了差错。”
安解语听了,更是沉默。
范忠等了半日,未听见四夫人说话,便又建议道:“四夫人如今刚接了差事,也不用着急。这边几个管厨房的妈妈,要过来给四夫人磕头。——四夫人且先用着,若是觉得不好,再替换也不迟。”说着,又将袖子里的一份名册和一份府里的旧例册子都递了上去,“这是王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和以前府里的旧例单子。四夫人可以仔细看看,很多都是一大家子卖了进来。如今虽说都不是家生子,可也都是签了死契的。王爷说了,王府的下人,不签死契,不能进内院。四夫人可以看看人,再做决定也不迟。那旧例单子是小的让外院的管事汇总的,希望对四夫人有帮助。”
安解语这才打起精神,对范忠微微颔首,道:“范管事辛苦了。把这些东西留下,我先看看。”一边说着,外面暂管厨房的婆子进来,给四夫人磕了头。
来的一共四个婆子。其中两个婆子总管大厨房,又一个管着四房的小厨房,还有一个管着大房的小厨房。如今王府内院人丁少,倒是容易让安解语上手。
安解语便说了两句让她们用心办差的话,打发下去了。
范忠也趁势告退。
安解语就坐在花厅里,慢慢翻看着名册。突然就听到院门口似是传来一阵喧哗。
“阿蓝,外面何事?”
阿蓝匆匆出去看了看,一会儿的功夫便涨红着脸跑过来道:“夫人,大姑爷的妾商姨娘,一定要见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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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76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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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任 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任 中
安解语在厅里听说是大姑爷的小妾在风存阁门口喧哗,想了一想,才问道:“大姑爷的妾们,不都是住在外院的,怎么到了内院了?”
就算以前不管事,安解语也知道这高门大户里,内院和外院之间管得极严。只是这王府初建,不知是个什么章程。便对阿蓝道:“内院的管事妈妈那里,除了管厨房的,将别的有执事的,也都给我叫过来。”说着,便按照范大管事刚刚给她的名册,将几个起头的圈出来,又让一旁一个伶俐些,会识字的丫鬟,将名字抄了下来。
阿蓝接过名单,赶忙去了内院各处传话。
内院里,这些管事妈妈今儿也都在忐忑不安的等着信。先前范大管事只带着管厨房的妈妈去了风存阁给四夫人磕头,算是过了明路,差事虽是保住了,只要不出大错,四夫人就不会将她们再驳回了。
可她们剩下的这些人,到现在虽说占着管事的名头,可都是临时的,随时能被四夫人蠲了去,换上她自己的人马。
如今见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蓝过来唤人过去,便马上热颠颠地跟过来了。一路上又不断奉承阿蓝,且小心仔细地打听四夫人的脾性喜好忌讳,担心一不小心惹恼了四夫人。
阿蓝跟着四夫人这么久,也知道四夫人最烦那些喜爱嚼舌头、搬弄是非之人。她能得四夫人青目,也是因为她不是口齿伶俐、眼活心多的人。因此听见各位管事妈**承奉,阿蓝并没有轻了骨头,只是微微笑着,一言不发地领头向风存阁行去。
阿蓝的样貌只是中等,不过跟四夫人身边这么久,将四夫人的气度也学了几分,微笑不语的姿态是做惯了的。在那些管事妈妈们看来,不免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
王府里这些新进的仆妇下人,大部分以前也是在旧朝的高门里世代为仆的。旧朝覆灭之后,他们这些仆妇下人有些跟着跑了出来,有些跟着主子殉国了。各人下场都不一样。且旧朝覆灭之后,上阳王在北地颁布了许多新的敕命,将旧朝官府里的奴籍贱籍存档,一律销毁。如今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给了很多侥幸逃出破城的底层人一个重新选择出身的机会。大家当然都是对上阳王的新举措赞不绝口。
可是良民的出身,并不能保证能够养活一家大小。极少数人,能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重新选择做良民,或务农耕作,或经商挣钱,或念书备考,后来也出了一批能人志士。
可是大部分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做回自己做惯了的差事。当生存和尊严相冲突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首先选择生存。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傲骨,也是血淋淋用无数人命支撑起来的牌坊。一般老百姓过日子,还是想得很明白,一点都不迂腐。于是手艺人,重新登作了手艺人。惯会服侍人的,重新入了奴籍,争取去到新朝高门里。就是青楼柳巷,也都重新恢复了生意。
一切,好象跟以前不一样。一切,好象还是跟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上阳王府里这些新进的仆妇下人,便是王府外院的幕僚们挑了又挑的,都是老资格,老履历,对于高门大户的内院生活驾轻就熟、一点都不生疏的有经验人士。只是太有经验的人,有时候又缺了些谨慎的学习姿态。
如今王府内院刚刚有了管事的主子,这些管事妈妈们就已经拿出了在旧主那里百试不爽糊弄人的劲头,来试探王府内院新当家——四夫人了。
她们只知道四夫人是王爷嫡亲弟弟的未亡人,本应该贞静守节。就因为王爷的正妻要在祖籍照料生病的太夫人,一时不得过来。王爷又要出行,不在府里,便嘱了四夫人代为主持王府的中馈。
她们本想着四夫人是个寡妇,且那日晚上远远见了一面,又是最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妇人,料想不过是个幌子。这王府内院里,应该还是由自己这些人真正管事。便盘算着今日见面,只要好好奉承四夫人,以后就好行事了。只是未料到四夫人的丫鬟年纪小小,都如此沉稳,不由对四夫人生了几分忌惮之心,将那糊弄的意思,暂且收了起来。
两个跟在后面的管事妈妈,见凑不到阿蓝跟前,便两人在后说悄悄话。
一人就道:“王爷对兄弟真是没的说。兄弟都不在了,还这么抬举兄弟媳妇。只是这四夫人到底是个寡妇,出来王府当家,真是说出去不好听啊。”
另一人却小声嗤笑了一下,道:“依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子行事。如今四夫人再是寡妇,也是正室,乃是这内院的正经主子。大房又没有正经主子在,难道要让个妾当家?——那岂不是更让北朝所有人都笑掉大牙?”
前面那人也噗哧一声笑了:“你这张嘴真是不饶人。要说也对,我以前的主家,就是个妾当家。那份家私,就算是京城没有被夷人灭了,也被那妾糟践的差不多了。”
几人说着话,便到了四夫人风存阁的门口。
顾升的妾商姨娘,此时正挺着大肚子,站在风存阁的大门口,满脸紫涨。她早上趁着跟老爷过来给夫人请安的机会,偷跑到风存阁,要会一会这范四爷的正室夫人。谁知等了半日,风存阁里面的仆妇下人进进出出,就是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她想闯进去,却被一个婆子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要不是她的丫鬟翠红警醒,她就要被推到地上,说不定孩子都保不住了。
阿蓝带着内院的管事妈妈们过来,正眼也不看那商姨娘,只是径直进了大门。
湖衣在阿蓝身后着急地骂道:“你这个下溅小蹄子,主子要见人,你拦在里头,**什么事?”
阿蓝回头厉目横了商姨娘一眼,对一旁的婆子道:“这种嘴里不干不净的人,难道还要我跟她拌嘴?”
那婆子早就看商姨娘不顺眼了,便叫了两个人一起过来,拿了绳子,将商姨娘和她的丫鬟两手都束在身后,捆了起来,又将块破布塞到她俩嘴里,“让你们一大早嚎丧这下安分了吧”
湖衣未料居然就被捆了起来,从喉咙里呜呜叫了两声。见四围的人都跟没看见一样,不来给她解围,心知不妙,拔腿就要跑。
那婆子手里轻轻一带,拉回了捆着两人的绳子,轻蔑道:“这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野地儿。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吧。”说着,就将她们俩栓在风存阁门口左面那只青玉大麒麟伸出的前爪上。
跟着阿蓝过来的管事妈妈们见状,不由越发恭敬起来。便都敛了声息,跟在阿蓝身后,蹑手蹑脚,进了风存阁的院子。
安解语在偏厅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阿蓝带着六七个管事妈妈过来。眉头已是皱得拧成了一个结。
不过是让她叫人,怎么就等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安解语记性甚好,看东西也快。那范大管事拿过来的花名册子和府里的旧例,她都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了,才见这些人姗姗来迟。
是这王府内院太大,所以耗时太长;还是有心轻慢,给阿蓝使袢子,所以才来晚了的?
安解语坐在上首沉思,并不说话。
管事妈妈们便看见还是那晚上远远瞧见的小妇人,只是现在没有如那晚上一样盛妆。脑后只是挽了堆云髻,层层叠叠盘上来,却是非常厚实乌青的一头秀发。头上没有别的钗环,只是在堆起的云髻上,端端正正拢着一支油青碧绿、如花冠一样的绿翡发箍。那绿翡雕成一朵绽开的睡莲,戴在四夫人头上,素净里又带有几分华贵,清雅中又藏有三分富丽,玉堂金马、钟鸣鼎食之息扑面而来。
见四夫人一直不说话,躬腰行礼的妈妈们有些受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就跪了下来。
安解语见人都跪下了,才开口问阿蓝道:“不过叫你去传个话,你可到哪里摸鱼去了?——这些管事妈妈都是大忙人,耽搁了她们的差事,你可担当得起?”
阿蓝知道四夫人是故意拿她做筏子,敲打底下那些妈妈们,便装作惶恐的样子,也跟着跪下,对四夫人道:“回夫人的话。阿蓝并不敢躲懒。只是这些妈妈各有执事,并不在一处。所以多费了些功夫。”
安解语才偷偷舒了一口气:原来真是院子太大。就放下心来,对阿蓝道:“起来吧。”又对底下跪着的妈妈们道:“各位妈妈也起来吧。这王府里虽说百废待兴,可范家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一切行事,都是早有定例了。大家都知道,我也不过是代大房管几日家,所以一切规矩都照旧。各位妈妈若是不熟悉范家的旧例,就要好好花点功夫,早些上手。”说着,安解语就起身进了偏厅里边的暖阁。偏厅到底太大,虽是有地龙,可那大门开开阖阖,再厚重的门帘都挡不住北地冬日的寒风。安解语自重伤之后,就格外畏寒,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
那些管事妈妈见四夫人突然起身走了,不由面面相觑。
阿蓝赶紧跟了进去。一会儿的功夫,阿蓝便出来对管事妈妈道:“夫人要一个个问话,你们一个个单进去吧。”就自出去了。
见这四夫人的管家行事,和常人都不同,那些管事妈妈们不由将心提的高高的,全神贯注起来。
先前阿蓝跟进暖阁,就赶紧给四夫人回了门口的事儿。
安解语听说风存阁的婆子将大姑爷的妾拴在了门前青玉麒麟的爪子上,不由捂嘴笑了半天。笑完又对阿蓝道:“你赶紧去大姑奶奶那里问一问,要如何处置。记得说话软乎些,不要伤了大姑奶奶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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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任 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任 下
阿蓝听了四夫人的吩咐,就去了大姑奶奶住着的景深轩。
这边管事妈妈们也都一个个进去,给端坐在暖阁长软椅上的四夫人回话,说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家人、专长、还有现在的执事。
安解语都一一记在心里。打算等晚间有空了,就做个表格出来,将王府下人的花名册重新量化,按照各人的专长和亲疏远近重新排一下。还要记得留些位置,给太夫人的人。
这边都见过了,安解语便让管事妈妈们先下去,让她们暂且用心当差。又提前提醒她们,言道过几日,王府内院会将范府旧例做成小册子,发给所有愿意做管事妈**下人先行复习,到时进行考察,择优录取,就是正式的管事妈妈了。
那些管事妈妈听了四夫人说,各人要将旧例背熟,而且所有想做管事的仆妇都可以自荐,然后考察,都有些着忙。
原来这些人想做管事,只要打点好管招人的大管事就好。如今四夫人说着一切按旧例,却又要众人竞争上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几位妈妈又有些着急。可惜现在王府里什么都是新的,想找人打听些事都不行。有人便想起大房的张姨娘带过来的下人,都是范家的旧仆,应该知道一些。就有两个管事妈妈打算去大房的张姨娘那里打听打听。
这边安解语就让人将旧例册子里跟下人担的管事有关的条款都抄了出来,做成小册子,发给愿意报名的仆妇下人。三日后考察,谁能记得最多,谁就能应聘管事一职。当然要是不识字,就没法子了。——王府内院的管事妈妈,至少要能看得懂最基本的规章制度。
安解语这边问完这些管事妈妈们,才想起今日叫这些妈妈们过来的初衷,便又问道:“如今管着内院大门的,是哪些人?”
这些管事里面领头的李妈妈便上前回道,内院有两个大门。前门通外院,后门通后花园,都是各有八个婆子守在那里。平日里,都各分两班,白日里四个,晚间四个。都是一天到晚不能断人的。
安解语听说有四个婆子守在内院的前门,就又问道:“如今府里,外院里进来人,内院都是如何安置的?”
李妈妈有心要卖弄自己的才干,便赶紧答道:“都是依照府里的旧规矩。外院若是有人要进来,内院守门那里会问情来意,到内院主子那里回禀后,拿了进人的牌子,才能让这些人进了内院的门。同时也要在门房画押,然后由内院的婆子领进去。等见完了人,再由同一个人领出去。”
安解语低下头去拨手炉里的灰,沉吟道:“这么说,从外院进来的人,是不能随意在内院走动的。”
不等李妈妈说话,下面已是好几个婆子笑了起来,都道:“四夫人惯会说笑话。这内院何等要紧,怎么可能让外人进来了,就随意走动?——要是冲撞了各位主子,可是不得了”
安解语便抬头笑了,问道:“今日是何人在内院前门当值?何人领了大姑爷的小妾们进内院?”
底下的人未曾料到四夫人问得如此详细,又是面面相觑。她们虽是内院管事,可管得都是大一些的事情,这些门房小事,向来是回不到她们这里。
安解语见这些妈**样子,知道不是她们的首尾。便对一旁的阿蓝道:“阿蓝,你去内院前门处,问问今日是谁领了大姑爷的妾们进来的。”
阿蓝应了一声要走,下面已有一个妈妈给四夫人行礼道:“四夫人,还是让奴婢去吧。奴婢是内院里暂时管着几处门房的。”
安解语看了她一眼,道:“让阿蓝跟你一起吧。”
这边阿蓝就催着那妈妈一起过去了。
这次倒是迅速,两人很快就带着一个婆子过来了。
那婆子在风存阁门口见到被栓在青玉麒麟爪子上的两个人,心里就一沉。
早上大姑爷领了他的六个小妾和七个庶子女要进内院,说是要给大姑奶奶请安。这婆子自是知道大户人家里,小妾都是要到正妻房里立规矩的,又是大姑爷发话,当然不敢不从。只是带着这些人进到大姑奶奶住的院子之后,她见这些人在正厅里坐下,跟大姑奶奶说上话了,便一个人偷偷溜到茶房里自己相识的婆子处。两人泡了壶好茶,又拿了些待客剩下的点心,当作小食吃了起来。后来一时高兴,就忘了时辰。等有人过来找她,说是四夫人让她过去的时候,她已把早上领人进来的差事都忘光了。
现在见了这两个人,才猛醒过来:自己还要负责将人带出去的。这两个人,不待在大姑奶奶院子里,跑到这里做什么?
那婆子也只满腹狐疑的看了湖衣主仆一眼,便跟着阿蓝和管事妈妈进去了。
到了风存阁楼下偏厅里的暖阁处,门帘一看,那婆子就觉得一阵暖香袭来,浑身上下立刻觉得熨贴无比。进到暖阁里,那婆子便赶紧跪下,头也不敢抬。
带她过来的管事妈妈便对四夫人回道:“四夫人,这就是今日负责带路的婆子,她是李松家的。她男人负责内院的厨房采买。”
一旁的李妈妈再也站不住了,便也跟着跪下。李松是她亲弟弟,这管门的婆子,就是她的弟妹。这两人也是托了她的福,才谋到两个好差使。
安解语一听管事妈妈说那婆子是李松家的,就知道她跟这内院管总的李妈妈是亲戚。——之前的花名册她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她记性又好,很多人名关系都是一看就记住了。现在处置起内院事务,就觉得通透明白了许多。
现在看李妈妈主动跪下了,安解语微微点头。不过这事目前来说,跟李妈妈关系不大。她刚新上任,虽说要烧三把火,可却不是连坐的好时候。
安解语就对阿蓝示意,让她扶起李妈妈,又含笑道:“妈妈这是做什么?这事是底下人的错,不与妈妈相干。”
李妈妈心里稍定了些,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安解语就对下面跪着的守门婆子问道:“你早上带了大姑爷的妾们进来,为何让她们四处乱跑?敢情我们这王府内院成了菜园子,不管什么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若是出了差子,你可担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