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痕寻了一处崖壁凹陷的地方,带着女子在那避雨。
飞溅的水滴,将两个人周边沁湿,他将她护在怀中,拉过披风把人裹得完全,尽量不让她被湿气侵蚀。
视线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看着那些晃动的树阴,颇有狰狞之色。
她说走慢一点,现在却干脆走不了了。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怨言,心情反而都出奇的好,只希望时间能漫长一些。
女子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他相处过,当作陌生人,此刻却蜷缩在‘陌生人’的怀抱,任由他为自己遮风挡雨。
沁儿忽然有些恼自己,怎么会想出那么个蠢法子?
见她眉头紧锁,忽而他抓起她的手,在手心写到:在想什么?
这举动突如其来,以前风若痕从来不会问她这些。
她手心一缩,把他的问话包含在心间,仿佛在犹豫什么。
轻咬着下唇,沁儿很苦恼的样子。
忽然没头没脑的想,他会不会趁她听不见的时候说一些以前也不会说过的话。
还有他的问题,要如实回答吗?
风若痕半眯着眼眸,好笑的看着她,喃喃道,“在想什么呢?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沁儿怎么会听得见~她思绪一会儿飞远,一会儿拉近。
不知道跟这位才‘相识’的人说些什么才最为恰当。
琢磨了半响,忽然觉得还好现在自己是这个样子,否则,要他们如何坦然相对呢?
想到此,女子心中萧然一叹,主动伸手环抱住风若痕,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上,去聆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没什么。”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能在这里遇到你,很好。”
风若痕一瞬不瞬默默看了沁儿会,有些弄不清,到底是要一直假装下去,还是…
夜魅,彼此相依(十三)
天色越渐昏暗,雨势没有作罢的样子,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女子面容安宁,让看的人无法打扰。
片刻,男子喉结涌动,平静道,“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似乎在说话,沁儿俏皮的把手心伸出来,“在说什么呢?我又听不见,写在手上。”
他照做,写罢后女子将手心扬了扬,表情里有些许得意,“是不是后悔没早点遇到我?”
他还没来得及在她手中写上那个‘是’字。
沁儿又飞扬着色彩说,“我有心上人了。”也只有在如此时候,她才敢理直气壮的说她的心上人。
肆无忌惮的想那个与她依偎在一起,思念了许久的人。
风若痕轻笑,不就是他自己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心中忽的闪过一念,拉过她的手又写到:他是谁?
她狡笑,窝在男子的怀里,耍起了心眼,“我不告诉你。”
他继续在她手中写写画画的追问:他是个怎样的人,在你心里?
在贺兰沁儿的眼中,风若痕,到底是怎样的呢?
问完,女子遍陷入沉默,仿佛这是个难解的问题,也许不得答案,或许根本在她心中本来就没有答案。
风若痕有些气馁,一开始,她的感情便是自己强求而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沁儿整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缓缓开口,“我觉得他…有点可怕,不是,是非常!”
她说完,男子已经皱眉,似乎她能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于是‘噗’的笑起来。
“不爱笑,把心事藏得很好,又喜欢…欺负我。”
那个少年老成的风若痕,在整个皇宫中,都不及开朗的太子殿下受欢迎,连皇帝陛下有时都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
当年幼小天真的沁儿,哪里敢靠近他呢。
“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会喜欢我。”女子的声音忽然暗淡,“最初,我还不情愿与他在一起呢~”
夜魅,彼此相依(十四)
风若痕静静的听着,心中正有疑问,她很快说道,“你想问为什么后来又与他一起了对吗?”
说到这,女子恶作剧的笑,又摆出委屈的脸色,“告诉你哦,我是被他抢回家的!”
“…”男子被氤氲了的脸孔,露出深深的无奈。
这是他最苦恼的细节,最挣扎的地方。
他等了那么多年,编了那么大的网,只想将怀中人网住,然后留待她在身边,至于做什么,管他呢?天下与他们何干?
可是有些人,明明不属于自己,他却想拥有她的微笑,她的一切。
于是同样的问题在心中百转千回将他纠缠。
他拿起她的手,犹豫了片刻缓缓写到:你…恨他吗?
终于问出来了。
如果她说恨,那么他会放她走吗?
似乎,是他将她逼到了死角,这一片无人收拾的残局,大乱的天下,为他一手酿成。
而他却…第一次,想逃避了。
手心被写下了疑问,女子便沉吟了,柔和娇美的面容,似乎被笼上了阴云。
仿佛有什么不美好的回忆,让她陷入困境,蹙起的涓眉中间,有道难以填平的沟渠。
天已经完全黑尽,雨势渐小,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僵滞的沉默。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有些怅然的想,应该是恨的吧…
“我不恨他。”再启音,沁儿的语气很淡,罢了好像想了些什么,轻笑了声,坦然道,“因为恨不起来啊…”
风若痕做的一切,虽非她所愿,可能从来,他都没有伤害过自己。
遇到危险的时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都被他小心翼翼的呵护。
这样的人,无法恨…
说完,她再度倚靠上男子宽阔的胸膛,长而深的舒了一口气,那样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安慰。
双手抓住那片衣襟,抓紧了,就不想再放开。
女子又道,“只是我们之间有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些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到。”
夜魅,彼此相依(十五)
“只是我们之间有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些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到。”
所以,在山巅之上时,明明知道是风若痕,贺兰沁儿却选择近乎愚蠢的方式,与他相处。
不是恨他,也不是无法接受他,也只有不相认,她才不会成为牵绊。
终于明白了…
风若痕不再在她手心写任何问题,只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寂夜相依,凝听彼此的心声。
直到墨卿然和白慕琳将他们找到。
…
天光微曦,几缕阳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渗透进女子的卧房。
昨夜回到修罗谷已是后半夜,不知道墨卿然和白慕琳找在山中找到他们二人时是何种表情。
她看不见,倒落得轻松自在。
一路在那男子的怀中被抱了回来,他将她在房间中安置好,便坐在床头守了一夜。
一场大雨,清晨的空气爽朗透澈,女子睫毛微微颤动了下,随即有了些清醒的意识。
她伸手抓向旁侧,却发现空白的冰凉一片。
心中不由紧锁!
那个人呢?
…
白慕琳想不明白,为何风若痕走得那么快,天才刚亮,就道别而去。
方才墨卿然撑着竹筏送他出谷时,她可没给那位摄政王好脸色。
既然来了,哪有立刻就走的道理?
他把沁儿当什么了?就看那么一眼,也不等她醒来再走…
气恼的连墨卿然也一起骂了顿,风风火火的转身回厨房给那女子准备吃的。
刚到沁儿房间外面,就听见屋里传来人仰马翻的声音,伴着那女子吃痛的闷哼。
“沁儿!你怎么起来啦?!!”
进了房,白慕琳就见她坐在床下,像是刚从床上摔下来。
袖子里露出来的左手手肘,蹭破了一片,转眼间血就渗透了出来…
赶紧将东西放下,白慕琳跑到她跟前蹲下,拿出手绢要给她包扎。
“我去叫卿然来,你等着啊——唉!”
与君别,他朝再重逢(一)
她说了半天,才想起沁儿听不见,自己又急又恼。
抓起她的手正准备写字,哪知那女子反手将她握住就问,“风若痕呢?”
风若痕?
白慕琳诧异的眨眨眼。
昨夜她和墨卿然找到他们二人的时候,他们可是装作不认识,这会人走了,她倒开始着急了。
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还没回应,沁儿又问,“他是不是走了?”
女子绝美的脸庞,显而易见的仓促和慌张。
是她让他走的,可却没想过会那么快。
明明昨天他还陪伴在身边,让她在一片难能可贵的安宁中睡却。
醒来,他就已经离她而去。
美梦一场,醒得太快,让她分不清究竟一切是否真实。
“走!我带你去找他!”
见她如此焦急,白慕琳给她草草包扎了手肘,一把将女子拉起来。
鞋都不穿了,带着沁儿便往谷口方向走。
随着白慕琳跑了几步,人却忽然挣扎着停顿下来,“算了!别追了,让他走吧。”
这不是她的初衷吗?既然人已走,何苦去追。
两个女子站在竹楼外的阶梯上,白慕琳还紧紧抓着她,听她如此说,回头不解看她一眼。
恍惚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的事情,她不比别人知道得少。
所以沁儿昨天与风若痕装做不认识,起初不解,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
‘他才走没多久,这会估摸恐怕都还没出山洞呢。’
白慕琳想了想,在沁儿手中写到。
女子掌心收拢,默然沉思了会,罢了面色释然了些。
“他能来看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让他回去吧,风国不能没有摄政王。”
有些事情经由一手造成,自然也该由自己亲手去完结。
白慕琳颇为佩服贺兰沁儿,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看得开,“人生苦短,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管别人死活,自己痛快就好了。”
每个人都要顾及,那得多累啊!
与君别,他朝再重逢(二)
每个人站的位置都不同,有些人生来便不属于自己,因为她是白慕琳,所以才有资格说那么没心肝脾肺的话。
沁儿好像知道她说了什么似的,盈盈一笑,道,“好羡慕你啊…”
亦是风若痕来到此地,有了昨日的交集,她才开始明白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原来是这样的…
“沁儿,你…”白慕琳见她如此感叹,又在她手心写下一句疑问。
贺兰沁儿得天独厚,有绝色之容,有天下之宠。
外人眼中该有多么完美。
若不是她与她相识,只怕这长久生活在深谷的女子都会对她羡慕一场。
这会倒反了过来,让她羡慕。
写完了那句问话,沁儿只是含着笑,并未回答。
她眉间轻轻动了动,扬着某种得意的神采。
日照东升,越过山头,灿然的晨曦之光洒在她身上,照得人光彩熠熠。
她半天不回答,白慕琳急了,推搡了她一下,“你倒是说啊!”
她问她,等你完全恢复了,会去找摄政王么?
来去匆匆,却在人心中引起一片惊鸿,涟漪激荡,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就是无暇将她顾及,难道,她就不能去顾及他么?
想及此,心中再了然不过。
“慕琳,你的琴可再借我一次?”
…
漆黑的水洞,墨卿然在竹筏的末端撑杆,另一端,站着离别的风若痕。
这里面错综复杂,就算有人撑着火把寻进来,弄个不好,只怕都要迷失。
沉默中只有水流声响彻在耳畔边。
墨卿然虽然平日话多,可最是会审时度势。
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与人一片清宁吧。
毕竟能呆在这谷中避世隐居,比被卷进外面的纷纷扰扰好太多!
今日送这男子出谷,等待他的,将是深宫夺权的争斗,还有诸国混乱的战争。
如此想来,只是每日被他那小师妹吼叫几句,实在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