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她仿佛明白,却因太过震惊,仍存几分颟顸。
“笑儿,笑着活下去罢。”他抬手按在她的颊上,倾身。
她娇躯僵直,脚跟后移。
他微讶:“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也不想给么?”
她抿唇不应。
他恍然:“这就是笑儿,一旦断情绝爱,此生再无眷恋。本王为何到这时才真正认识……”
“王爷!”侧边平滑的墙壁突开出一道窄门,林亮闪进身来,“近处忽多了许多禁卫军。”
“是哪方人马?”
“南府卫队居多。”
“司晗么?”他颔首浅哂,“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林亮忧心忡忡,“他们还沿街放出话来:拿世子换太后。”
他掀眉:“司晗那位仁人君子为你打破行事原则了呢。”
她螓首轻摇:“你尽管放心,司哥哥绝不可能伤害令郎。”
他瞳心明灭:“但他这么一来,倒省了本王许多事。”言讫,与林亮隐入那道门内。
墙壁迅即复平如初,她惟有独自等待。
一刻钟后,窄门再启,明亲王去而复还。
“发生……”何事?她一语尚未问罢,对方猝然伸出一臂,锁她颈喉。
“走罢,看本王如何消消遣你的司哥哥。”
一声冷笑滑过耳畔,她再度茫然:这个人,今日种种变异行径,到底是作何打算?
九一章 [本章字数:2573 时间:2014-01-05 08:45:51.0]
明亲王置身之处,乃是记在一位粮商名下的粮仓。
粮商生意失败,潦倒回乡,粮仓便荒废在这座位于天都西城的偏僻角落,近十年来无人问津。当然,这仅是表面上的信息。
司晗从决意站在薄光身后的那刻,即密切搜集对手资讯,其中,又以慎家的江湖动作最为关注。
这座粮仓实为慎家设在天都城内一处暗舍,地面房舍寥寥数间,地下交错纵横,机关密布,乃慎家培养暗杀高手的修罗场。
司晗更晓得明亲王对慎家从未掉以轻心,恁多日里始终潜伏天都城内无知无觉,最大的可能便是这所如今真正被废弃了的慎家旧宅。
果然,高猛、程志率追溯到此,遥遥望得其中似有人影出没,遂回司府禀报。然后,至明亲王府,打以死相逼的明亲王妃手中带走世子胥涟,沿路放出风声。
“司大人当真是令本王意外,向来仁诚敦厚的谦谦君子,居然学会欺凌妇孺了么?”
房舍外,剑出鞘,弩待张,围兵重重。司晗坐在一顶四抬小舆内,因为久病而苍白的面上平静出奇,即使在见得薄光颈喉遭箝被胥允执押出门外时,连眉尖也未动上动,倒是向来以寡言冷漠著称的明亲王率先发声。
司晗淡道:“微臣不过是紧跟王爷步伐,东施效颦罢了。”。
胥允执挑眉:“听你的话音,显然伤势并未痊愈。”
“不劳王爷挂心。”
“挂心的不是本王。”
“如此更不必劳烦王爷。”
“不必?”胥允执唇角上扬,“这么说,司大人并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了?”言间,将在自己控制下的“这个人”微微向前一送。
司晗面色平若冰湖,道:“王爷很清楚微臣无法置太后于不顾,好在王爷也有王爷在乎的人,与微臣理当不难达成各解。”
胥允执微哂:“世子换太后么?”
“如何?”
“世子在何处?”
司晗撇首吩咐:“请明亲王世子。”
身后数名侍卫左右分开,高猛抱着四岁的胥涟走出。
“为防世子受到惊吓,点了睡穴。”司晗道。
胥允执瞥了一眼,笑道:“倘若本王拒绝交换,司大人又当如何?准备在这娃儿的睡梦中取了他的性命么?”
司晗眉心内打起浅浅褶纹,道:“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孩儿的生死,王爷令微臣好生纳罕。不过,微臣岂敢危害世子?带世子来,无非是想助王爷父子团聚,冀望王爷有感父子天伦的珍贵,迷途知返,送太后平安归来。”
胥允执玩味一笑:“根据本王对你的了解,你不该只备着这一步路数。倘使此路不通,你预备如何?”
司晗轻叹:“微臣若无能救下太后,惟有将实情禀报太皇太后,盼她老人家能够前来劝王爷悬崖勒马。王爷是至孝之人,应当不会累太皇太后拖着久病的凤体奔波到此罢?”
胥允执沉吟:“倘本王不是一位顾及儿子性命的慈父,便须是一位顾及太后凤体的孝子么?如果本王既非慈父,也非孝子,在天下人眼中便成了一个十足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众口铄金,人人得而诛之……委实得不偿失呢,好罢,本王答应交换。”
司晗稍怔:“答应?”
胥允执莞尔:“不可以么?”
“……多谢王爷体谅。”行前尚以为须费一番周折,而明亲王如此爽利出奇,反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诡异。
胥允执扣在薄光颈间的五指,改而点其上身“麻穴”及“哑穴”,道:“林亮,稍后护送这位薄家四小姐过去,接世子回来。”
对面,司晗亦吩咐高猛抱世子前往。
随着各自主子的令下,二人开步。
“到中间停下,接过世子,即可松开薄四小姐。”胥允执道。
“扶过太后,便将世子交还。”司晗道。
彼此离得不远不近,两位的话声不高不低,听命行事的二人自是皆有耳闻。真若按命行事,岂非各不相让?
林亮、高猛相距一尺,一个只手局限薄光,一个单臂托抱胥涟,四目较衡。
“我们同时放开如何?”林亮提议,“但世子年幼,请容林某一臂托在太子身下后再放手。”
高猛亦觉合理,遂点头:“阁下伸出手臂,‘三’字过后,一起放手。”
一、二、三。三字过后,一个扶住太后,一个接住世子,二人分道扬镳,谁知就是在这一刻,负手立于门前的胥允执遽然移形换影,挥掌袭向薄光后心。
司晗捏紧轿柄,冷道:“四人放箭!”
他身后四名侍卫倏地上前,两个矮身,两个长立,手中箭矢携着戾啸之音,飞向明亲王。
“保护王爷!”林亮高叱。
这方四名侍卫也早已跃身过去,以手中刃器击落四支击落四枚利矢。
胥允执犹不甘心,提足仍欲追赶高猛护持下的纤影。
司晗面如寒霜:“放箭!”
他此声非“四人放箭”。
顿时,群箭齐发。
“速护王爷进去里面!”林亮抱世子避夺进室,大喊。
前方十数名侍卫挥刃拨打箭雨,两名侍卫趁隙架着主子隐入门内。而后,幸存的侍卫亦躲了进去。
此时,薄光得以平安返回,示意司晗解开自己穴道。
后者摇首:“太后恕罪,微臣不敢冒犯太后懿仪,待回宫后,请司药司的女医为太后解穴罢。”
她大眸儿圆睁,不可置信。
“明亲王意图刺杀太上皇太前,刺杀太后在后,罪大恶极,不容赦恕,放箭!”司晗冷冷疾声。
随即,箭飞如蟥,密密麻麻罩住了那四间房舍。
她盯着他青冷的面孔,怔忡失语。
“大人,起火了!”有侍卫忽道。
可不是?转身时,窗内尚仅是隐隐火光,待她立定脚步,火焰已然蹿出门窗。稍稍愕异之间,火光訇然冲天,浓烟滚滚蔽日。
司晗扬眉:“保护太后撤离。”
高猛、程志一左一右架住薄光双臂,飞离当场。
四名轿夫抬起司晗身下小舆退出丈许,有侍卫问:“大人,火势如何料理?”
“为免累及民居,速到天都府尹衙署求援,前来灭火。”
“是!”
司晗望着对面向天公喷薄肆张的火舌,待怒意冷却,心头的一丝违和感逐形浮现。
今日的明亲王,绝非明亲王。
突如其来的巨变可以改变的一个人的性情不假,绝非心智,如明亲王这般精于谋定后动者,在隐匿了数月后的复出,想杀薄光,不必选在这般众目睽睽且处于劣势的情形下,不该如此躁动焦迫,如此犯险急进……这场火,显然是有意为之。但那般的穷刑极罚求得便是这般壮烈一死么?倘若不是,便是为了求生。
“尽快扑灭火情,不得蔓延至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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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薄光醒来,犹疑昨日种种实乃一场梦境。
揽镜自视,颈上的扼痕清晰尚在,男人手指的轮廓隐隐可见,未消未灭。
铁证凿凿,那些事昨日确实发生了。
“太后。”王运颠颠跑进,“明元殿有人来报,明王妃齐氏、孺人白氏在鸾翔门外大哭大闹,往来文武甚多,侍卫门劝其不走,也不敢贸然动粗,禀进了明元殿。商相请太后示下。”
是呢,不是梦。
“孺人白氏逃出其兄长的私禁了么?”
“看来是这样没错。”
她摇首:“明明姿质不弱,却是有勇无谋,可惜。”
“不然奴才替您去给消停了?”
“可否禀过周太后?”
“禀过了,周太后近来身子不利落,说交您定夺。”
她略加思虑,颔颐:“还是请那二位到德馨宫来罢,想来她们想见的人只有本宫。”明亲王,你的“遗孀”找上门来,我该如何打发?
九二章 [本章字数:4087 时间:2014-01-07 17:56:09.0]
明亲王携子葬身火腹。
这则讯息,不过一夜时间,已轰动全城。
明亲王妃齐悦之所以离得开幽禁之所,仰仗白果的鼎力相助。这位白孺人本是被兄长禁中在茯苓山庄的分庄内,两日前的午睡醒来,听得窗外洒扫的下人议论明亲王谋反遭通缉之事,当夜便设法逃离分庄,今日凌晨潜入王府寻到齐悦,彼时外间关于明亲王与世子共遭不测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她们一番商量,决定闯宫,在群臣面前揭露薄光罪行。
有茯苓山庄的白孺人在,想逃脱几名侍卫的监控自非难事,两人打后门出府,到达鸾翔门。此处属群臣上朝必经之地,她们抱头痛哭,为夫痛诉冤屈。其后不久,自然是被带到了德馨宫内。
薄光端坐宝椅,望着殿央两位傲然不跪的女子,不由莞尔:“瑞巧,为两位王妃看座。”
“到了现在你也不必假惺惺的再装好心。”白果盯着这个摧毁了自己一切的女人,拒而不坐,一脸无畏,“我问你,你到底对王爷做了什么?”
薄光闲挑黛眉:“你们这般气势汹汹兴师问罪,不就是已经晓得我对你们的王爷做过什么么?如你所说,何必还多事迂回的浪费彼此时间?”
白果怒瞠双眸:“你害了人,竟然这么理直气壮?”
她微讶:“不然依照你的理解,我该痛心疾首还是痛哭流涕?”
白果更是怒火中烧,尖厉声道:“你当劝皇上把我指给王爷,亏我还曾经一度感激你这个表亲,你却是为了利用我去害王爷!王爷地位尊贵,前程似锦,你害得王爷身败名裂还不够,竟然还要害他的性命?你如果有一点良心,难道不怕遭到报应么?”
她哑然失笑,素手合拍两记:“难得你到了今日,还有这份天真,可喜可贺。”
白果着实气极:“你……”
齐悦将她按住,道:“白妹妹莫要和她纠缠,我们今日来,不是为逞口舌之利。”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双哭得红肿的美目直视对方,“你告诉我,王爷和涟儿如今是当真如传言般被你害死了?还是被你禁在什么地方?
“传言?”她一怔,偏首问,“关于明亲王父子,外面是怎么说的?”
瑞巧福礼禀道:“回太后,外面说明亲王挟持太后,意图逼宫,却落得连累幼子……”
“你这奴才信口胡言!”白果厉斥,“明明是她陷害王爷在先,逼得王爷有家不能回,难道还不准王爷报仇么?”
瑞巧一笑:“白孺人这话说得在理,王爷害得太后家破人亡在前,所以太后不管是对王爷做了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罢?”
白果目透不屑:“你这奴才懂什么?王爷是尊贵的皇族,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区区臣子,王爷发落臣子乃是天经地义,臣子反抗皇族才是大逆不道!”
“白妹妹说得对极了。”齐悦傲扬螓首,“君为臣纲,汝父乃受皇命而死,与王爷何干?身为臣子,顺服天子是其本分,死在皇命之下,何仇之有?夫为妻纲,你曾是王爷之妻,后是皇上妃嫔,失去妇节姑且不论,你本该遵循人妻之道,服从夫主。然而,诸人皆知你不仅加害王爷,连皇上与太后的重病也是为你所害,此刻更被你幽禁,难得自由。你倒行逆施,悖离纲常,换得如今袆衣加身,惟你独尊,实乃不臣不妻,不忠不孝,枉生为人!”
有趣呢,原来这位明亲王妃还有这般的好口才么?薄光挥指示止忍无可忍的瑞巧与王运,淡哂道:“既然你谈三纲五常,我便陪你谈。君为臣纲,汝父得先帝临终重托,手握遗诏,近十载匿而不发,谓之大逆不道,你可有辩白之辞?”
齐悦眉间一紧:“家父是为了大燕……”
“纵然他有青天一般的苦衷,君为臣纲,顺服天子是其本分,对也不对?”
“可是……”
“再谈夫为妻纲。”她嫣唇上挑,唇边酒窝浅隐浅现,“齐王妃可谓做得很不错,百般迎合,温婉顺从,貌似无可挑剔,不过……”她迎着齐王妃自得的瞳光,“却在颇重要的一事上欺骗了你的夫主罢?”
齐悦冷嗤:“我从未欺骗王爷。”
“你喜欢含笑花么?”
齐悦丕地一窒:“当然……”
“不喜欢。”薄光委婉接口,“令尊曾道,在我离开天都城后,他为将你送进明亲王择选王妃的范畴,好生揣摩过明亲王的喜好。明亲王喜欢含笑花,是而,你必须喜欢,令尊甚至请了位名师传授你养植含笑之道。”
齐悦力持从容:“我爱王爷,投其所好有何不对?”
“没有不对。但,是你要说夫为妻纳不是?夫纲代表着妻子绝对的顺服与坦诚,你以欺骗开始,且使你的夫主长年活在这种谎言内,何纲之有?”
齐悦面抹窘意:“你强词夺理,穿凿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