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爷。”眼前亏吃不得,跟随在这位王爷背后的几人内力俱不亚于自己,在此单打独斗占不到一点便宜,风紧,扯乎。

薄天纵身即去。

谁知,德亲王身后两道劲影飞出,直扑过来。

“你们做什么?”胥怀恭厉叱。

他身侧两名侍卫迈前一步,伏首道:“王爷恕罪,属下等人虽然是奉太后之命迎您回京,但此人是通缉榜上的要犯,万万不可纵容,请容属下等人将此人缉拿归案。”

“本王说放他这一回,你们没有听到么?”这些若是太后派出,当属慎家人,对太后自是惟命是从,“你们几个,给本王拦着那几人!”

他转而吩咐的,是先前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四名千影卫。

那四人亦迟疑不决,有人道:“王爷,此人曾落在明亲王爷手里,当时明亲王爷极力欲捉其归……”

胥怀恭大怒道:“本王的话如此不好用,你们各找自己的主子去罢!”

那边,薄天身陷两名高手的夹击中。这两人的功夫,单是个人也不在他之下,此刻凌厉夹攻更是势在必得,他很清楚自己处境极为不妙。

小光塞在自己袖里的那些劳什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薄家大爷一念至此,一手鞭,一手剑,格挡两柄利刃,身形错往上风方位,鞭缠剑上,空出的左手伸进袖内一扬,借势迎风而遁。

当头两人四目呛辣难睁,守在下面的几人方欲提气接应,胥怀恭“呛啷”拔出腰间佩剑:“你们既然将本王的命令当成废话,本王也可立即把你们变成废人!”

~

德亲王襄助薄天逃脱,慎太后很快收获消息。

这一次,太后娘娘冷静许多,未急于将这个才回天都的儿子召到眼前大行挞伐。适逢兆惠帝前来请安,她平静道来。

兆惠帝叹了声:“怀恭方才进宫见朕,说到了这件事。他怕母后骂他,不敢露面,求朕在母后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朕已经好生数落了他,念他是倦鸟知返,母后姑且饶他一次罢。”

慎太后抚额痛喟:“怀恭向来古道热肠,重情重义,哀家最是晓得。他如今愿意回来,哀家谢天谢地还来不及,哪舍得骂他?”

他莞尔:“允执若是晓得,定说母后偏心。”

“允执身居要职,哀家责他,是不想他情重于法,落个公私不分的名声。怀恭久离朝政,回天都首日便撞上昔日友人,一时心软,情有可原。实则,哀家担心得另有其事……”慎太后神情沉凝,欲言又止,终还是将话脱出口去,“薄天得以逃脱,是因为用了一些呛人鼻口的药粉。”

他沉默须臾:“薄天久在江湖,难免会一些江湖下作手段。”

“哀家想到的,皇帝也想到了不是么?”慎太后面现痛惜,“总以为光儿固然思念兄长,也必定深明大义,晓得轻重,与兄长划清界限。如今看来,不但没有划清,反而暗中颇多来往,否则也不会为薄天调制了那些防身之物。”

兆惠帝目内一闪:“允执曾在她面前拘捕薄天,她提心吊胆之下,为其做一些防身之物也是常情。”

“若仅是提心吊胆,哀家也不会过多担心。可是,薄天频繁现身于天都,落脚点成迷,谁知他在图谋什么?光儿如今贵为郡主,频繁出于皇帝身边,倘若这中间有什么勾连,皇帝万金之躯不等同置身于薄家兄妹的屠刀之下?”

他眉峰遽然紧锁,抿唇未语。

“哀家不想还好,一想便是一身冷汗。皇帝,这件事你依也罢,不依也罢,哀家定然要查到底。”

“母后想……”帝只觉唇齿艰涩,“如何查?”

慎太后见状叹息:“皇帝放心,光儿对大燕有功,对哀家有恩,哀家不会在事情没有任何眉目前拿她如何。”

他神色略松,道:“母后想从哪里着手?”

慎太后面目凛冽:“擒贼先擒王,擒不了王时就从王身边最大的将下手。”

~

“良叔!”薄光匆匆到了前厅,看见正在庭院内洒扫的身影,长舒一口气,“还好,您在这里。”

薄良诧异抬头,放下扫具走到近前,道:“四小姐怎么了?”

她抚胸微喘,道:“方才,我常去的点心铺伙计送信来,说是近来的点心里误放了一些材料,怕老主顾误食伤身,良叔近来不要去买那家的吃食罢。”

薄良忖了忖,问:“那些丫头们没有误食罢?”

她一笑:“她们无碍的,她们平素就不爱吃甜食,近来风吹得咽喉干燥,更不爱用了。”

薄良揪结两道白眉忖了半晌:“看您跑了一身汗,老奴扶您到厅内歇歇。”

主仆走进花厅。

“今儿个缀芩出门买菜时,回来时候菜篮晨多了一封写给我的信,上面写……”她把薄天遇险之事道来,“哥哥担心我因此受了连累。我仔细想过,我前后立下恁多功劳,太后纵然有疑,也不会贸然拿我开刀……良叔,你到哥哥的朋友家避一段时日,即刻动身……”

薄良按住她,笑道:“四小姐别因这点小事失去主张,倘如您所说,太后因大少爷对您起疑,老奴这个时候走,岂不等于不打自招?”

“我宁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能置良叔于险境。您走后,若有人询问,我自有法子应付,良叔,您听小光的,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软语央求,眸际生泪。

“四小姐……”薄良没有法子,点头,“老奴走就是,如今也是春暖花开,老奴回去收拾收拾,权当去踏青罢。”

她点头,破啼为笑。

……还是那个善良挚诚的孩子呢。薄良心中重重一叹。

他回到自己的寝处,从上午坐到午后,再从午后坐到黄昏,直至深夜来临,仍坐在满屋的黑暗内未动。

四小姐啊,老奴对不住您,老奴这一回不能听您的了。因为,比及四小姐,老奴更是老爷的奴才,您……

保重啊,我的四小姐。

六五章 [本章字数:2825 时间:2013-11-30 00:00:27.0]

今日,雨丝霏霏,风冷路泞,不宜出门远足。

“痛……”痛死了!

薄府后园的药房内,薄光再度掷下药棰,把手指送进口内吮吸。这已是今早膳罢来此操作后的第四次,心烦气乱之余,更生委屈。

织芳、缀芩、绵芸从旁看着,担心不已。

“四小姐,您今儿个还是别做什么活计了,平日里闭着眼也能做的活,方才接二连三的往您的手指上砸过去,换个日子罢。”

她端量着左手上数处红肿痕迹,亦有同感,却甚不甘心,闷闷道:“我想在夏天到来之前把咱们府中的防疫丸给率先炼制出来。良叔最怕热,我还要为他做一些生凉解郁的药,待他踏青散心回来便可服用。”

“也不急在这一时嘛,奴婢看您眼下有两块青黑色,肯定是昨夜没有睡好。”织芳打药屉里找到止痛消肿的药膏来为主子涂抹,埋怨道,“近来那位白孺人三天两头地过来,奴婢们应付还嫌不够,她还非得找您说话,每每耗到恁晚。您为何不将她打发走了?”

她抬右手揉了揉泛痛的额角,道:“我向人家讨教了几张药方,受益匪浅,不好立马过河拆桥。左右也不过是这几日,等明亲王回府,她自会还我们清静。”

“王爷回来了呐。”绵芸道。

缀芩也点头。

“诶?”她怔,“什么时候?”

“就在今儿一早,奴婢们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见旁人议论,听说天刚亮王爷便带着一队侍卫回到天都,直接进宫去了。”

她惑然:“西北的战事才入佳境,明亲王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何道理?”

织芳自告奋勇:“要不要奴婢去找王府里的旧日好姐妹旁敲侧击一下?”

“如果你有不惹人生疑的自信,当然可以。”她捏起一枚薄荷草在鼻下嗅吸,忽尔道,“缀芩行事谨慎,负责去向王府旧识探听讯息。绵芸到司府,请鸾朵帮忙打听一下良叔的行踪,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织芳随我进宫去看浏儿,顺便听听宫中对明亲王归来有没有什么议论。”

“是,奴婢们去准备。”三婢各自散去。

她举着自己屡受打击的左手看了又看,仍捋不清胸口这股狂乱的来由。若说是因为明亲王的归来,未必高估了自己的痴情。若是无故勃发,为何这股惴惴之意数日不见休止?纵然是司哥哥成婚,她也不过是独坐窗前怅惘至夜半时分……

“四小姐,向老将军求见。”

~

“老朽见过郡主。”尽管有言在先,向戎仍是施礼参拜。

薄光只得浅回一礼,招袖:“向老将军请坐下饮茶。”

前者昂首直腰,端坐如钟,道:“老朽今日过来,只为向郡主问一句话。”

“老将军请讲。”

“郡主可想做大燕的皇后?”

她稍讶:“老将军何出此言?”

向戎目光如炬:“皇上跟前的王公公寻到老朽,请老朽在一张纸上落字,是联名请奏皇上迎护国郡主进宫的表章。老朽那时虽然不假思索地落了字,但过后想了又想,还是想亲耳听听郡主的心底之声。”

“心底之声?”她莞尔,“我若当真肖想皇后之位,老将军又待如何?”

向戎皓发疾扬:“郡主若想,怎是肖想?老朽在许久之前便已觉得,这世上惟有薄家女儿最配得上大燕的皇后之位。试看大燕历代留下贤德名声的皇后,哪个不是姓薄?”

她怔了怔,笑道:“原来老将军是想劝薄光问鼎后位么?”

“正是。”

她沉吟道:“薄光不是二姐,未必能够母仪天下,且如今的周皇后是薄光敬重之人,也是真心疼爱二皇子的慈母,她为皇后,薄光乐见其成。”

向戎攒眉苦思晌久,道:“郡主的意思,只要这位周皇后容得下郡主,真心扶持二皇子,郡主不介意屈居人下?”

“……也可以这么说。”

“老朽明白了,老朽等着郡主为薄相平反昭雪那日的到来。告辞。”

……

军中人皆是这般敞亮明快、来去如风么?薄光眨眸,望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座椅,煞是无语。

“四小姐,奴婢为您挑好进宫的衣裳了,您来更衣罢。”织芳在厅外窗下道。

她一惊,抚了抚跳得疾乱的心脏,道:“好。”

如此异乎寻常,如此不得安宁,难道是浏儿……

不,不能想。

“织芳,将衣裳首饰带到车上,我在车中更换,我们速速进宫!”

~

这个春天的末期,西北战事进入第三个月,到了紧要时候。偏偏在此关头,军费迟迟不至,各项开支即将告急。明亲王三封加紧公函无果后,不得不返回天都亲作督促。

此时,胥睦已然奉谕进京上任转运使,主责与西疆国通贸的货物来往。在此之前,当然还需先行修复两国的通商之契。

胥允执也认为司晗此略属开源进财、积攒国银的上策,但远水难救近渴,欲解当下燃眉之急,还须户部按期将本年度的春季税赋收入国库,及时下拨银两。

他先与魏藉商议,将户部一干官员传到政事堂,过问各省各州春税收缴事宜的诸项进展,一番耳提面命之后,方至明元殿面圣,细禀详情。

兆惠帝甚感欣慰,道:“朕如今最不能放下的两样大事,一是西北战局,二是江南讯灾。如今你这边尚算稳定,江南灾情经司相亲督也得以控制,只待怀恭休整之后,接手后续银两审计、贪墨肃清事务,朕便可安枕好眠了。”

“臣弟已听说怀恭回到天都,他还好么?”

“精神尚可,不过,因为回来当日便与薄天狭路相逢,发生了些许不快,将母后和你派去给他的侍卫都给打发了回去。”

胥允执淡哂:“他那个性情,肯定放过薄天一回罢?”

“可不是?”兆惠帝无奈苦笑,“就因他放了薄天,至今回来数日不敢去见母后,而母后那边……唉,但愿无事。”

他一怔:“皇兄的神色并不像是无事。母后和怀恭之间当真如此不快?”

“不是母后和怀恭,是母后和……”帝略作停顿,“薄光。薄天逃脱时用得是呛人鼻口的药粉,母后认为出自薄光之手,正在追查此事。”

他挑眉:“母后想如何追查?是皇上的旨意赦薄家姐妹回来,而薄光屡立奇功,没有实据前不好擅动罢?”

兆惠帝一笑:“母后打算从她的身边人入手。”

“薄家人防人之心甚重,寻常人决计做不了他们的心腹,薄光身边如今最信任的人只有一个……”他目色蓦紧,“母后莫非想从薄良身上开刀?”

“应该是他罢。”帝轻叹,“听母后说,司药司有一人是经薄光推荐进宫,但那是个愚钝木内的乡下妇人,连句整话也说不利落,母后责司正司的人稍稍讯问便放了回去。想来当下惟一的突破点是薄良无疑。”

他倏地起立:“薄良如今在何处?”

“嗯?”帝稍愣,“允执这是……”

“薄良对薄家的忠诚超乎想象,无论薄光有没有疑点可寻,任何人也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一个不利薄光的字符。他曾是江湖杀手,一旦大刑加身,为了不让自己在抵不住酷刑的情势下出卖主子,只有一个方法……”

兆惠心头一跳:“自尽?”

“对,他精通自断心脉,转瞬即可要了自己的性命。抓他,等于抓了一个死人,非但问不出任何可用资讯,反会增加……”薄光的仇恨。

兆惠帝面目生凛:“王顺何在?”

“奴才在!”王顺急步上前。

“速去太后寝宫,传朕口谕,若薄良在拿,朕须亲审,请太后稍稍等候。”

“奴才遵旨!”王顺疾步撤去。

兆惠帝捶案叹息:“朕没有反对太后审讯薄良,是想让太后借此打消对光儿的最后一丝疑虑,倘若……光儿岂不以为朕一直在疑她?”

您错了,这并不是最坏的后果啊,皇兄。明亲王心头若有千钧重荷,脱口道:“还是臣弟到母后那边走一遭罢,请皇兄允准臣弟在天街骑马。”

兆惠帝方寸微紊,挥袖颔首。

明亲王作别出来,命侍卫牵来坐骑趋至天街,上马纵疆急骋。

然而,已经晚了。

康宁殿偏殿内,慎太后在宝怜扶持下捣胸急喘,惊魂未定。

薄良尸身横陈殿中,气绝身亡。

殿外,冷春苦雨绵延未绝,在此春将尽时,春意延迟降临。

六六章 [本章字数:3211 时间:2013-12-01 02:09:21.0]

事后的许多日,薄光去回想那一天。

那一天不知为何,她进宫明明是为了探望浏儿,却先往康宁殿向太后请安去了。殿门外的人见她到时,那一个个甚不自然大不自在的窘状,令她想也未想便直接迈了进去。然后,在康宁殿的院中,看见了明亲王,及被两名侍卫抬架着的良叔。

从那刻起,她便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神志回归时,就是在自己的闺房中醒来。

她睁开眼,下了床,推开窗,望见了外面的雨意潇潇,以及满府的白幡招摇。

“四小姐……”因为实在放心不下,绿蘅特地向淑妃告假出来,接连几日在旁看护,体力不支睡在床畔,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醒,紧急上前为主子披上厚氅,“您还是坐到里面罢。”

“我睡了几天?”她问。

“四天。”

“已经入殓了么?”

“没有,不知您几天醒过来,始终拿冰块冰着。等着您送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