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猛,程志。”

“是,大人。”

“带路。”

~

这世上有什么比发现醒来的世界比沉睡时还要黑暗更加恐怖的事么?

答案是:至少对当下的薄光来说,没有。

她动了动被缚向身后的双臂,相比束住手腕的麻痛感,感觉自己嘴里的那团物什更为碍事,是而以手指触着身后的硬壁四下巡逡,寻找解决此物的可能。不知在第几遭的摸索过后,触到了形似门栓的细长铁器,又经十数次尝试,终于将口中物勾脱出来。

她长舒口气,再试着勾解绳结,却是反复无果,不多时筋疲力尽,靠抵墙角养精蓄锐,闭目沉忆失去意识前的种种。

……军营大帐内,和江浅用罢一场行进艰难的午膳,收到晋伯写司哥哥病发的信件,打理行囊准备启程,逢鸾朵前来求助,不得不分头行事,江浅前往白云山,自己抵达苗寨,为轻微中风的大长老用针,后再度上路…

记忆到此为止。

那么,就是在离开苗寨赶赴司哥哥处的路途中突生变故的罢?自己身陷此地,那些随行的侍卫在何处?是生?是……死?

“司哥哥,司哥哥,司哥哥……”她喃喃叫了几声,重新向门的方向摸爬过去。

这半日下来,眼晴稍稍适应了黑暗,依稀见得此间密室的轮廓,饱经一番不休不止的掂对,终将那根门栓套入绳结,缓缓松动,绳套滑落,手腕得回自由。

然后,她两手分别探向腰间与袖囊,不由一怔。

~

“司哥哥,司哥哥!”

“小光莫怕,司哥哥在这里陪你。”

“我们在哪里?为何这般黑?”

“这是司哥哥新向南市的刘大哥学来的戏法,你心中数数可好?数够一千,太阳即会由你头顶升起。”

“真的?”

“司哥哥从来不骗小光。”

……难怪爹爹说,男人对你说从来不骗你的时候,定然是在骗你。现在想来,那是司哥哥说过的最是谎言的谎言。

那桩事,似乎是她八岁那年,拗着他带自己到郊外的山上游玩,一起掉入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内,她晕了过去,醒来后四遭黑暗,身子却是在司哥哥的怀里。

那时,他们是如何渡过的呢?

“司哥哥,司哥哥你在么?”

“我在,我一直都在。”

“你在哪里?”

“小光感觉不到司哥哥的手么?”

“司哥哥抓着小光的手好不好?”

“好。”

“太阳为什么还不见升起?”

“小光数到了多少?”

“……小光忘记了。”

“唉,只有从头数起了呢。”

“司哥哥帮小光数嘛。”

“司哥哥不及小光聪明,数不到一千,小光帮司哥哥可好?”

“……司哥哥真笨!”

“对呢,司哥哥笨,只能等小光数够,小光救命。”

“好罢,小光来救司哥哥。一,二,三,四,五……”

她全心全意全力,向着一千个数字奔徙。数数,救司哥哥,数数,救司哥哥……救司哥,数数……

一,二,三,四,五……

九百零一,九百零二,九百零三……

等着啊,司哥哥,小光就要数够了,小光一定救你,救你!

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坚持着呀,司哥哥,就要到了,小光就要救你出去了呢……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小光数够了,司哥哥?!

你在哪里,小光的数已经数够了,司哥哥呢?司哥哥——

“小光,小光醒醒,快醒来,司哥哥来接你了。”一双干燥的大掌握住她惊骇挥舞的小手,垂首低唤。

“司哥哥?”她启眸,头顶昏黄的光线中,一双满溢疼宠的俊目专注凝视。

“醒了?”

“是司哥哥么?”

后者出手捏她鼻尖,笑道:“你居然睡得着?还是已经猜到把你放到此处的人并非来自敌方?”

这是现实,已非梦境。她小嘴一撇:“作为一间密室,没有不堪入鼻的异味或有可能,身下全铺地毯或也不无可能,绳结打得不松不紧也可牵强认为自己遇着一个行事不够狠辣的绑匪,但身上的药物尽数一样不少地呆在原处,便是太过不合常理。纵然不怕我自杀,难道不怕逃跑么?想到此处,小光索性来之安之,先解去惊恐折腾半日的疲累,再理其他。”

司晗一叹:“小光光果然变得聪明许多,不似当年我骗你数够一千便能见着太阳,你便乖乖数了十几回。”

“你还说!”她既羞且恼,两手抓住他领襟,“害得我方才还做恶梦梦到当时情景,你不止骗我数数,还敢擅自消失!”

“我何时擅自消失来着?”那时,他不是全力将两人随身的东西一样样往上抛掷,终使得寻找他们的家丁发现行踪,而后成功脱身?

“是梦里,梦里你撇下小光一个人。”她好生哀怨。

“梦里?”他啼笑皆非,“梦里的东西也可成为谴责司哥哥的理由?”

她傲扬下颚:“可以,可以,小光说可以。”

“对,对,对,小光说可以,自然可以,司哥哥任打任罚。”他好脾气地诱哄,“快些起身,司哥哥带你返回大营。”

她依然不动:“先告诉小光这是什么地方?”

“是你那个以江湖侠客自居的兄长的落脚点之一。他得知你成为匪方绑架的目标,索性先制造了绑架假象掩人耳目,将你藏匿在此处。”

她瞠眸半晌,忽尔切齿:“那个笨蛋哥哥,他想藏我也就藏了,为何当真把我绑起来?不止绑,还拿东西堵住我的嘴,使得小光才醒来的瞬间气短得几乎得再昏死过去!”

“……”司晗亦是无语。

“他是嫌我常骂他笨蛋,借这个机会讨回来是不是?”

“……原谅他罢,我们终究无法理解笨蛋的想法。”

“司哥哥定要帮我向他索回来!”

“这是当然,且须变本加厉。”

薄光转怒为笑,甜甜道:“司哥哥真好。”

后者不骄不躁:“多谢薄大人褒奖。请问大人愿意起驾否?”

“请问大人是独自到此来接小光的么?”

“除了你那笨蛋兄长,高猛、程志也知你的安置处,是他们带我……”哦,失言了。

“哦?”她嫣然一笑,“原来他们是笨蛋哥哥的帮手么?”

……保重啊,二位。小司大人暗替两位下属祈祷。

“那两位人在何处?”

“我派他们到四处警戒。”晚死一时是一时,他身为上司,尽力而为。

她眼珠一转:“也就是说此下这间房内只有我和司哥哥两个?”

他含笑颔首:“有什么话要对司哥哥说么?”

“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而是……”她揪他衣襟的两手改搂脖颈,抓住小司大人错愕的刹那欺身过去,趁势反转得成,笑弯双眸,“有什么事要做。”

“小光?”

她酒窝儿得意溜转,道:“那个笨蛋哥哥把你派到此处,是自己替你去料理那些叛匪去了罢?既然有人为司哥哥操劳,你何妨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僵着身躯:“小光,你先……”起身。

她径自落下红唇,先撷一吻。

“……小光!”他一震,双掌抵她肩头急欲推离,“你做什么?”

她瞬了瞬美目,忽尔泛出泪光:“司哥哥……嫌弃小光么?”

他两手一顿:“这是什么话?”

她撇首,哽声道:“小光已非完璧,还曾失妊,司哥哥若嫌弃小光,亦是情有可原……”

“不得这么说!”他伸臂将这个娇小人儿紧揽胸前,“即使是小光自己,也不得贬低小光。”

她乖乖伏在他肩头,嘤声问:“这么说,司哥哥不在乎小光的过去?”

“无关在不在乎。”他道。

“嗯?”

他抚着她散如墨缎的秀发,道:“小光的过去不是污点,不需要任何人居高临下的在不在乎。小光是我最珍惜的人,从最初到如今,从不曾改变。”

“从不曾改变?”

“对。”

她微抬螓首,眸光晶莹如珠,嫣唇莞尔如醉:“司哥哥,那个天都城,我们不必回去了罢?”

“什么?”

“这个容后再说。”她一双皓腕盘绕过去,嫣唇覆落。

小光……这是梦一般的蚀骨甘美,盅一般的致命诱惑,他每调用百倍的气力抗拒,便滋生千倍的气力沉沦,一生一世,甘愿桎梏其中……他倏地翻身,将这小娇小的躯体揉进胸膛,尽撷芬芳……

这一刻,他选择臣服心中欲 望。

二八章 [本章字数:2332 时间:2013-10-19 23:02:43.0]

原以为,他只想要一个吻,一个融魂销骨的吻,便足以一偿夙愿,一抵多年的刻骨相思。

但,一旦食髓知味,即如万劫不复,沉溺,迷乱,颠狂,失形失状。所谓克制,所谓从容,尽化齑粉,无形无踪。他珍惜眷恋,却成痴成魔,探索着这个梦中渴求过无数次的美丽身躯,每一寸肌理,每一处幽香……

“不!”一个战栗,他蓦地抓起掷在一旁的人皮面具,起身披衣。

“司哥哥……”她以衫掩住胸前,美眸璀璨流光,“你若在此时离去,便是让小光这一生俱活在被人嫌弃的羞耻中,无脸见人哦。”

“我怎会嫌弃小光?是我的身体……”

她眼尾向某处懒懒一瞥,妩媚笑道:“司哥哥的身体很好啊。”

他脸间一热,低叱:“你明知我在说什么?”

她覆睑,浅声问:“司哥哥是怕小光受孕,祸及我们的孩儿么?”

他沉声:“我早已失去为人父的资格。”

她缓缓坐起,靠在这方日渐消瘦的脊背上,幽声道:“虽然在尚宁城的时候,司哥哥为小光面面俱到地打点一切,也晓得我失去过一个孩子,却并不知道我失去的……不止那一个孩子呢。”

他一愕。

“不管司哥哥喜不喜欢听到,小光这个身子确确实实是残缺不全的。我永远无法做一个母亲。”

他唇喉拥堵,哽塞难语。

“司哥哥怕累及子孙,不得不放弃成为父亲。小光却是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儿,浏儿怕是这世上惟一与我长得像的宝宝了呢。”

“……不会。”他勉力一笑,掷开所有烦琐,回臂将她锁回怀内,“你那两个美如天仙的姐姐从不乏人追求,难道不能继续再生么?再不济,还有你那个处处留情的哥哥。”

她“噗哧”失笑:“再不济?我家哥哥有那么不济么?”

他痴迷盯着这朵绽放的娇花,垂首轻吻,呓道:“我的小光,怎可能是残缺的?”

她坏心闪躲:“无论是不是,我和司哥哥难道不是绝配?”

“是,我们是绝配……”

她一躲再躲。

他微生急促:“小光……”

她偏还要逼迫:“到了这时,司哥哥还不要我么?还想将我推给别人么?”

“不,小光是我的,我谁也不让,谁也不给。”

这一句,被理智纳藏,被沉疴尘封,虽陈年久远,终得脱口而出。

她笑,美眸盈盈欲滴,朱唇娇软低语:“司哥哥,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他出掌拂灭那点烛火。

巫山云雨未曾歇,鸳鸯交颈鸣歌来。

此时此日,此情此景,纵岁月荏苒,纵红颜白发,于他,于她,宛似永恒,生生不灭。

~

翌晨,门前传来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