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南有乔木,我却不愿探林幽。隔水美人在悠游,我心渴慕却难求,汉水滔滔深又阔,水阔游泳力不接。汉水汤汤长又长,纵有木排渡不得。)

我顿了顿,于原地微微沉默,终,不顾而去。

永乐二年冬,我在飘荡近两年后,第一次回到天山。

群山环抱中的天池,一碧深湛的湖水宛若玉璧,倒映着青山雪峰,并起三峰形如笔架的博格达峰,雄伟而沉默的千年相对湖水,雪峰银光皑皑,湖水澄碧深蓝,神池浩渺,如天镜凌空,造物的色彩,于此处精妙至于极致。

山庄原本在天山并无别业,后来为制药之故常常往返,外公便在天池之侧,选址建了楼阁,楼名听雪,高楼之上,天镜之前,执杯遥望,听雪入眠,外公畅达旷朗,本就非常人能及。

听雪楼外,按例布了阵法,寻常人到得此处,见到的不过是一片山石而已。

见我回来,大家好舒了一口气,近邪首先就瞪了我一眼,然后出门绕天池飞奔去了,弃善怒道:“有半年你跑哪去了?你把大家都急死了?你还有脸回来?”

扬恶过来一把拉开他,“喂你有完没完,怀素宝贝难得回来,你是想把她再骂跑还是怎的?我说怀素宝贝,大家都等你好久了,暗卫我们已经重新布置,并新选了一批新人,很多事需要和你商量,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吧?”

我正要回答,忽听人颤巍巍道:“要走,也得等我这把老骨头埋掉她再走!”

我怔了怔,转首看去,流霞寒碧方崎含着眼泪,正轻轻扶出一位老妇人来,而那白发妇人,不是我阔别多年的杨姑姑是谁?

“杨姑姑!”我纵身扑入她怀中。

她张开双臂,如多年之前,微笑迎我。

扑至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掠过多年前北平城门,我也曾这般扑入前来接我的艾绿姑姑怀中。

这一刹的回忆,令我泪涌如泉。

然后我亦想起,自那年应天闯宫,沐昕成亲之后,我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流泪。

如今,就在杨姑姑散发着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熟悉气味的怀里,在娘亲生前最亲近的人怀里,尽情的流一回泪吧。

用泪水,洗尽所有的漂泊,无依,空落,与沧桑。

狠狠的哭了阵,杨姑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含悲微笑。

然后轻轻推开我,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很害怕,走之前再见不到你,怎么向夫人交代?如今好了。”

我心一惊,勉强笑道:“姑姑精神矍铄,好得很,我看再活上几十年也不是问题,如何就说这话。”

她笑着拍拍我的手,“生死修短,原本就无需在意,你不必忌讳。”

我默然,刚才在她怀中时,我已听了她的心音,又有意无意摸过了她的腕脉,她并无疾病,但确实已趋油尽灯枯之境,时日无多了。

所幸我回来了,最后一段日子,我终于来得及陪她度过。

那年除夕,我终于在亲人围拥中过了新年,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岁之前,每年年节,济济一堂,吃饺子贴春联,每个人都会在初一大肆勒索老头,指望着他口袋里掏出稀奇古怪的好玩意。

老头一年也就大方那一次,别的时候,想都别想。

我微笑着环顾四周,微笑着在心底祝福。

外公,你此时想必已在海外某个岛屿上,左拥右抱了吧?那里,会不会也是今天过年呢?要记得吃饺子啊。

我......终于失去了沐昕,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你这......坏老头。

可我,还是很想你很想你。

你要好好的,做神仙也要规矩点,知不知道?

那夜,杨姑姑已不能起床,她躺在卧榻之上,慢慢吃着我喂给她的饺子,含糊着说:“......夫人会包......”

我嗯了一声,微笑哄她:“再吃一个。”

她开心的笑,忽道:“......夫人来接我了......”

我停了手,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缓缓放下羹匙。

她闭着眼睛,似在默念什么,我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去了,正小心的用手指轻试她的呼吸,她突然睁开眼,目光清明如婴儿。

口齿极其清晰的道:“夫人说,你很好。”

我呆了呆。

这许多天,她已不能清晰的说话,今夜,她如此清明。

悲恸突然涌上胸膛,堵塞哽咽至不能呼吸。

娘,你来了是么?

幽冥阳世,不能相通,唯有此刻游离于阴阳之间,心中或明或暗的杨姑姑,才得见你一面,听你言语。

你.....不怪我,是么?

我微微的笑,轻轻的,落下泪来。

注:(游女:传说远古人郑交甫在汉水遇见两位游女,出于爱悦,上前索要她们的饰物。游女们送他玉佩,他放在了怀中,但是走了十几步发现怀中空空如也,再回头看那两位女子也悠然不见。原来她们是汉水上的神女。)

今晚有事,提前赶出更新上传。

[正文:第一百八十二章浮生长恨欢娱少(三)]

写在前面的话:今晚可以说是开虐了,全文布线已久的总局,贺兰家的恩怨至此即将翻开,我还是先前那话,各位啊,看文前先自测下自己的抗虐指数,觉得可能因此影响心绪要来砍我的,还是轻移玉指挪动鼠标,点击右上角红叉叉吧,等到大结局再度光降罢,谢谢。

杨姑姑逝世后,我为她守灵三月。

三月期满,离贺兰悠与我约定的三月三已经很近了,我急急下山,直奔昆仑。

饶是紧赶慢赶,我依旧迟了一步,赶到昆仑山死亡谷时,已是三月三的正午。

离死亡谷还有好远,我便被拦住,紫衣的紫冥弟子神色凝重,道:“尊客远来,理当接待,只是宫中正举行先教主祭祀大典并教主生辰庆典,非我紫冥堂主以上职司者,不得进入。”

我近年来心性平和,当下微微笑道:“我就是来参与盛会的,贵教贺兰教主去岁曾邀请我参加庆典。”

他道:“可有证物?”

我怔了怔,此事倒是个疏忽,便道:“没有,不过烦请去通报下贵教主,一问便知。”

他狐疑的看了看我,还是去通报了,稍倾回来,面有疑惑之色。

我一怔,问道:“怎么了?贵教主不承认?”

他摇头,纳闷道:“听说教主不在大殿......奇怪......”

我心下盘算,若贺兰悠不愿见我,我便离开就是,正要举步,却见一紫袍黑披风男子上前,那弟子急忙上前行礼,口称护法,我却认得他就是那日紫冥大会充任司仪之职的林护法林乾。

他近前来,看了看我,忽道:“可是朱姑娘?”

我皱皱眉,无奈道:“是。”

他微微施礼,道:“姑娘可来了,教主昨日还曾说起呢。”说着便邀我进去,我随他步入谷中,见他神色有些不安,想起刚才那弟子的话,不禁有些奇怪,便道:“恕我冒昧......贺兰教主现在在哪里?”

他苦笑了笑,“朱姑娘,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我一惊,道:“怎么了----”

他遥望着轩昂华贵的紫冥正殿,皱眉道:“一个时辰前,教主在这殿中行祭祀之礼,然后独自进入密室,按我们紫冥规矩,除长老外,其他人是不能进入正殿的。按说,教主和长老早该出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超时半个时辰了,他们依旧没出来。”

我道:“不能进去看看么?”

他摇头,“祭祀时非经教主传召,不得进入,否则以叛教论处。”他突然转头看我,“所以我刚才见了姑娘,甚是欢喜,姑娘不是我教中人,教规中也没提过外人进入会如何,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沉吟道:“殿中有几人?”

他道:“三人,教主,还有我教硕果仅存的两位长老。”

我点点头,“好罢。

进入大殿,空荡荡无人,我转过事先搭就的祭台,发现祭台下两名紫袍老者,蜷缩在地,已然毙命。

目光一缩,我已看出,两名老者是死在正宗功力深厚的天魔功之下。

贺兰悠却不见人影。

难道,贺兰秀川来了?

我搜寻一圈,目光凝住在祭台后一处壁画之上,那画色彩妖丽,绘着人物祭祀,出行,田猎种种,看来却是熟悉,依稀大漠鬼城入门处的“碧目”之图,我跃上壁画,细细观察那壁中不辨男女的人物的眼睛,那眼睛上一层怪异的晶块,打磨成无数碎面,殿顶一方透明穹顶漏下阳光,射在那晶块面上,那目便鲜活有致,看来可随人移动般。

我一个个人物的看过去,第三十六个人物,眼睛向上翻,不同于其余人物的下垂之态,我随着那目光抬头,看见的却是那透明穹顶。

我咦了一声......密室总不会在那穹顶吧?那里一览无遗,哪可能呢。

却还是试探着飞身跃上,靠近时便发现穹顶正中处有一小小突起,看来便如普通装饰,我伸手一拉,便听隆隆声响,大殿正中宝座后屏风缓缓分开,现出一处门户来。

那门开至底处,立时又慢慢闭拢,看来机关精妙,我一纵身,投入密道。

幽深的长廊,一排石阶逶迤向下,我看着那石阶,心中一动,想起当年自贺兰悠房中下得密室,贺兰悠曾提醒过隔两个石阶再走。

这里会不会也是一样?

我试探着前行,果然无事,走至石阶底部,便是幽深甬道,我越走越觉得熟悉,虽说方向不一,但和当年行走那条密道感觉是一样的,两壁森黑如铁,隐隐听得水声,巨大的牛油蜡烛灯光昏黄。

行走一刻,眼前突现一方墙壁。

说是墙壁,却色呈透明,如水波隐隐摇曳,明光灿烂,我视而不见,一步跨了出去,果然直直便越过了墙。

四顾一望,我恍然这正是当年密室,白石建造,四处雕刻诡异繁复的文字状花纹,而这堵墙,正是那时轩辕无和毕方转出来的墙,这个密道和贺兰悠房中的那个密道方向相对,却是殊途同归。

然而,密室依旧,却无人影。

听林乾语气,贺兰悠自进殿,便没有出来,那么定然是在密室里,为何不见踪影?

忽想起贺兰秀川和贺兰悠都说过,紫冥教最重要的密室,是“最里面”一间,既然有“最”,那么定然不止一间密室。

密室很大,我一直转到最里面,依旧一无所获,正要再次寻找一番,忽听有人笑道:“你也来了?既然来了,便过来吧。”

话音未落,眼前那些纹章突然一变,一阵跳跃乱闪,密室一方看来只是白石的墙壁,突然再次变得透明。

我也不管是谁发话,一步跨入。

然后呆在当地。

密室正对面,依旧是一副诡异壁画,左侧,贺兰秀川抱着雪狮斜倚壁墙,右侧,贺兰悠盘坐于地,身后站着毕方,中间却站着两个,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远真,杨熙。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今日的远真,奇怪的穿了一身紫袍,竟象是紫冥教中服饰,但更为华贵些,我认出他,是因为他依旧是最后一次我见他的颜容,难得的没有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