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带好奇的看着贺兰悠,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为沐昕脱罪,我只是利用某些消息,小小的暗示了他一下,逼得他不得不出面,但他到底如何动作,我也完全不知。
父亲已皱眉问道:“误会?贺兰公子可是在说笑话?”
“是啊,”朱高煦立即接上,“这怎么可能是误会,那么多双眼睛明明白白看着他要杀我,难道都是迷瞪了?都是误会?”
贺兰悠似笑非笑的瞟了朱高煦一眼:“郡王,你确定沐公子是要杀你?”
“当然―――”朱高煦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他反应也算快,已经知道贺兰悠要说什么了。
“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你?”
还是先前的争辩,一切又回到原点。
不过贺兰悠可没打算和他争辩,微带羞涩的又向父亲长长一礼:“殿下,悠惶恐,不曾想只是私心想望,一时好胜,与沐公子私定赌约,竟至惹出偌大误会,悠百死莫辞其咎也!”
殿内忽地一下安静,父亲眉皱得死紧:“私定赌约?一时好胜?愿闻其详?”
“贺兰公子,此事关系燕王和郡王安危,关系全军军心,亦关系沐公子性命,贺兰公子,出语请务必慎重啊。”
端凝的语声从屏风后传来,却是徐王妃发话了。
听到她开口,众人俱都微微一礼,贺兰悠向屏风后一揖,语声诚恳:“在下定当如实禀告,绝不敢将王爷郡王安危视为等闲。”
徐王妃沉默下去。
满殿或好奇或不满或狠厉或疑惑的目光中,贺兰悠神态悠然。
“此事原只为在下与沐公子私人赌约,个中因由,在下本羞于出口,可如今因在下莽撞,闹出这大事体,又牵连上沐公子性命,在下只好当众说个分明,只是在陈情之前,还得先向一个人请罪。”
他这番故弄玄虚的话一说出来,人人疑色更浓,俱都紧盯着他的动作。
却见他慢条斯理整衣理袖,向着我的方向,微微一躬。
又是嗡的一声。
我缓缓欠身还礼,心下却在戒备,这阴险家伙在玩什么花样?
“在下本草莽山野之人,不知礼数,蒙王爷不弃,视为心腹僚属,赐出入王府之荣,半年前,在下无意中得遇怀素郡主,为郡主风采容姿所惊,遂不知自量,起渴慕之心......”他又向我一躬:“言出孟浪,实在惭愧。”
他嘴上说着惭愧,语气里可一丝惭愧的意思也没有,我苦笑着,只好将周围的异样眼神视而不见,勉强再回他一礼。
贺兰悠继续大言不惭的侃侃而谈:“郡主对在下不假辞色,却道生平最敬,乃血性男子,壮烈男儿!常追忆千载之下,豫让荆轲,燕赵悲歌慷慨之士,又言沐公子其人最具先贤风骨,勇志英风不下前人,其时在下有幸聆郡主教诲,只觉听此一席言语,胜伏案十载矣。”
他一脸感叹佩服之色,满溢对我的崇敬赞赏,我默不作声,揪断了缠在指上的一根长发―――我什么时候说过最仰慕血性男子来着?
“只是,在下年轻气盛,对郡主的话虽然万不敢有所异议,却对沐公子本人心存不满,为搏郡主青睐,在下遂挑战沐公子,与其定下赌约。”
贺兰悠那一脸微带惭愧的神色真是惟妙惟肖,我冷笑,好好,年轻气盛的贺兰少教主,今日我算是开了眼了。
“什么赌约?”这下连朱高炽也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贺兰悠笑得无害:“既然郡主最推崇勇士,自然要在这个‘勇’字上做文章,在下和沐公子打了个赌,约定下次见面,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出现,沐公子须得立即和我一箭定输赢。”
立时有一大部分人露出恍然神色。
父亲转向沐昕:“沐公子,此言可真?”
沐昕上前,默默一揖不语。
他这姿态恰到好处,此时急着附和贺兰悠反倒会令人有两人串通之感,然而沐昕微带愤懑的隐忍神情,倒令众人多信了几分。
我心中暗笑,沐昕做戏,也不比贺兰悠这奸人差啊。
只怕,我微微沉思,沐昕想必还有点不愿欠贺兰悠人情的意思吧?是以不肯开口亲认。
贺兰悠含笑瞟了沐昕一眼,目中神情难明,但是很快转过头去,继续道:“王爷,说来惭愧,在下心思说到底不那么光明磊落,在下想为难为难沐公子,所以这次特意选择跟随王爷大军回城,立于主军大旗之下,就是想看看被郡主推为勇烈的沐公子,是否真敢在王爷虎威和万军逼视下,开弓搭箭,践行赌约!”
他深深长揖:“总之是在下心思暗昧,故意设计,致沐公子为千夫所指,也险置王爷及郡王于险地,在下愿领责罚,还请王爷莫冤枉了沐公子。”
父亲深深看着他,目中光芒流转不定,半晌缓缓道:“如果本王没记错,那箭,似是向着高煦去的。”
贺兰悠神色不变:“王爷不妨回想下,当时我在何位置。”
当时贺兰悠就在朱高煦身边,父亲自然记得,沐昕射箭时,相隔高高城墙,距离又远,惊吓又甚,射出的箭又被贺兰抢先劈开,是以如果要一定说沐昕射的是仅靠朱高煦的贺兰悠,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父亲仍在沉思,又道:“但那一箭......”
贺兰悠立即露出惭色:“在下自恃箭术超凡,过于托大,竟未能完全接下箭来,险些误伤郡王,现在想来依旧惭愧不已,是以王爷若降罪,在下毫无怨言。”
他第三次向我施礼:“还请郡主代为相谢令师解围之恩,若非他及时出手,在下可就真的因一己私心,铸下大错了。”
我客气的回礼:“是,定代贺兰公子转达,不过以贺兰公子裂箭之势,来箭后力已疲,就算万一接近郡王,也不致有性命之忧。”
我这是睁眼说瞎话了,但是这里除了我和沐昕,谁真的了解穿日箭的威力?贺兰悠也许知道,可他自然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父亲看了看我,又看向贺兰悠和沐昕,突然问沐昕:“你先前为何一直不说?”
沐昕微微垂目一礼:“为全郡主清誉令名。”
众人俱都点头。
他们本已信了七八分,如今听沐昕这言简意赅却一语中的的一句,更是再无疑虑-----我毕竟是未出闺阁之女,王府待嫁郡主,这般两位男子为我争风吃醋上演全武行之事,说出去终究是不大好听。
在他们想来,若不是被逼到燕安殿剖白,只怕沐昕和贺兰悠就是为了我,也不肯轻易张扬的,难怪沐昕先前宁死也不肯明说。
我盯着父亲,注意着他的反应,自己清名有损也无所谓,反正贺兰悠被我逼了一回,他这不吃亏的性子,自然会回戈一击找点利息,而这个理由,我细细推敲了一番,觉得父亲当可信上几分,他是了解贺兰悠的,这般阴邪行事,确有几分他的风格。
父亲的眉头皱成深深的结,良久,点了点头。
我心一松,呼,大功告成!
父亲这一点头,别人还不怎样,朱高煦丘福等人,霍然变色。
父亲也不看他们神情,只沉声道:“如此说来,确是误会,贺兰公子和沐公子,皆对我北平有功有恩,既然不是谋刺大罪,自当揭过,只是你二人行事放纵,还望日后善加约束。”
父亲这话,等于明白为两人开脱了罪责,我轻轻舒一口气,有了这燕安殿上,贺兰剖白,众将作证,燕王亲口认可开释,沐昕以后是走是留,都不会再有被报复的阴影,今日行险之目的,总算达到。
然而却有人不肯放过大好良机。
此时气氛微松,婢子们正在给各位将军上茶,我和朱高煦坐对面,那红衣婢女行至他面前微微一顿,我心中警兆突生,微偏头看去,却被她身子遮住视线,再想看时,那女子已退下。
然后便见朱高煦目光大亮,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喜色。
我一惊,顿觉不好,连忙站起,向父亲笑道:“父王,既然误会解开,你海量雅涵,那我们也就不......”
“慢着!”
出声的果然是朱高煦。
他慢慢站起,斜眼盯着我一眼,随即转开目光,向父亲一揖:“父王,请勿听信奸人之言!这绝不是个误会!”
本已舒了口气的众人,立时又紧张起来,纷纷挺直腰背,目光在我们几人身上转悠不停。
父亲顿了一顿,他缓缓转目看了朱高煦一眼,这一刻他目光暗沉难明,声音也微带疲倦:“有何不对?”
朱高煦迎着父亲目光,侧脸偏向我,满面阴狠狞笑。
“如果他们只是依约比箭,那为何城楼之上的二十守兵,全数被沐昕杀死?!”
[正文:第九十一章铁骑千重只似无(四)]
我惊的猛立而起。
衣袖拂过几面,带翻茶盏,茶汁湿了我半身也未察觉。
怎么可能!
当初我上城楼时,那些守兵都只是被点了穴道!
心念一转,浑身的寒意,立时如雪降冰生,凛凛的罩了下来。
为了击倒我,杀沐昕,他们对无辜的士兵下了手!
只是因为私欲旧仇,因为我这个令他们不满的小小存在,便以那许多刚从大战历劫得生,拼死血战为他们守卫藩土的无辜士兵生命作抵!
心瞬间寒到极处,彻骨的冷翻卷上来,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已经失去了温度。
随之而起的是雄雄怒火,燎着我全身。
只是一己之仇,为何要牵扯这许多生命枉死!
这些人,除了记挂自身权位荣华,何曾有悲悯之心?何曾有大义风骨,何曾有百姓苍生?
对面,沐昕的目光看过来,比我的心还冷上几分的目光,他并无明显的怒色,可从那比平常更为明光璀璨的双眸可以看出,他也动了真怒。
贺兰悠转过头来,注视着我,他衣袖飘拂,神态依旧曼然,死二十条无辜生命,他不会介意,被栽赃陷害的不是他,他也不会关心,然而他凤眸里幽暗难明的光流荡如汁,深水般乌黑不见底,竟令我也不自觉错开目光。
父亲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眯着眼看着朱高煦:“死了?”
语声森寒。
朱高煦竟也为这冰冷的语调惊得一缩,随即重振旗鼓,亢声道:“是!一招毙命!沐昕如果只是要比箭,为何枉杀无辜?”
我冷笑一声:“郡王,你进这大殿有时辰了吧,为何一直不提此事,到现在才说?”
朱高煦甚是狡猾:“此事原本就是证据确凿,我想着就算不说,沐昕也是如此定罪,不曾想父王竟为你等伙同蒙蔽,为不致使元凶首逆脱逸法外,给父王安危和北平大业埋下隐患,自然要将他重重罪恶尽皆伏禀父王!”
他怒气冲天的站起,走到殿中,手一挥:“来人,拿下!”
燕安殿守卫轰然应诺,立时就上来一个小队,围住了沐昕,精钢打造分外锋锐的刀尖向内,如散开的白色菊瓣,齐齐对住沐昕。
杀气凛冽如锋,自那些神色如铁的卫士身上散发,重重逼向被围困的沐昕。
朱高煦说着话,我在一边紧张沉思,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杀手,但既然动了手,必然不会留下后患,那些士兵尸体,只怕已被做了手脚,定不容我等有辩驳余地。
除非......
眼见朱高煦如此跋扈,不杀沐昕誓不罢休,我心一狠----也罢!
正要开口,却听人丛围困中的沐昕淡淡道:“敢问郡王,你可看过尸体?”
朱高煦转了转眼珠,坚决的道:“自然。”
“如何死法?”
“一掌毙命。”
“是何掌力?”
朱高煦笑起来,说不出的得意阴狠:“自然是你沐公子独擅的乾坤掌法。”
朱高煦果然调查过沐昕,竟连他的武功也知道,只是,沐昕的武功得来奇异,乾坤内力也是武林失传已久,他又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