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回荡之际,二楼靠栏杆的屏风处闪出一个紫色身影,萤火目光及去,那人乌发乌眸,黛眉朱唇,怀里抱着个锦盒朝这边小跑而来,栏杆外的清风掠过,衣袂轻扬,吹散了娇颜上那一抹婉转伶俐的笑,那一袭紫衣映雪尤胜繁花绽,萤火脑子里第一时间便映出一个词--紫衣倾城。
她是,浮紫衣。
“夜哥哥,我带来了你要的天香引呢。”紫影最先冲到醒夜面前,灿笑得炫耀着她手中的东西,以及她那美好的让人惊艳的气质。
浮紫衣,也是七年前云州山崖上,站在苏流年、庄陌霆、陶影照身前的那个女子。
萤火手中的筷子脱手而落,瓷质的筷子与桌面碰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抹苦笑僵在嘴角,萤火扫视着在座的众人。
醒夜、浮紫枫、严烈、浮紫衣;素淡、慕容嫣、雪里红;夕拾,萤火,不,是慕容燕,甚至不知从何时起,雪里红和慕容嫣也站到了素淡身后。
这样一来,七年前所有的相关联人物,真的都到齐了。
无法醒转的宿命之轮,又一次被启动,凉风混合着流光,把记忆重新带回七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花都卷(上)到此画上一个句点
下面开始是番外·回忆卷
有关七年前的事,慕容燕和醒夜、以及和那四个人的仇恨,还有慕容嫣的出走、和夕拾的初遇等等,感兴趣的可以选择看番外回忆卷(亦可以挑选相关章节看)如果没有兴趣的可以直接看花都卷(下),不影响剧情衔接。
39
39、第一回 奔丧 ...
回忆卷《一梦浮生少年时》醒夜的戏份很多,讲述的是七年前他和慕容燕的过去,夕拾出场少,但是每次出场都和前后文有很重要的联系。
再说下关于男二的分配吧,其实醒夜算不得男二,顶多在回忆卷中戏份吃重,在其他卷里感觉气场不强大,其他卷的话,清风觉得泉、堇以及后期的素淡都很有看头,1v1的文男二大概是浮云吧,相比较来说,女二或许更有看头。
ps:回忆卷前几章节奏有些慢,亲们请慢品,要是觉得没看头或者对醒夜无感的亲们也千万别弃文(等回忆卷过去了,看以后更为强大腹黑的夕拾和众男女配角吧)
psps:下一章是夕拾和慕容燕的初遇
圣德三十年春,圣天帝在京都皇极殿驾崩。
而远离京都的花都却是另一番景象。
花都的春天总是会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雪,而这样的天气也只有这里才有。
三月的雪地里,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立于山坡之上,一身单薄的素裳被风吹得凌乱,抬头仰视天空,雪花旋落在白皙的面颊上任其消融,渐渐融化的不止是雪花,还有过去的记忆,甚至是经年的寂寞。
独自走过的路,独自有过的笑,和一切想要改变却无法改变的东西。
“到那里应该是夏天了吧!”少年凝望着不断落下的春雪,嘴里喃喃自语着。
吱呀吱呀吱呀,山坡的雪被急寻的步伐给踏得有深有浅,白的雪亦沾染上了靴底的污泥,黑的碎泥、枯烂的落叶甚至折断的树枝齐齐混合进雪白之中,浊了整片洁白。
“王爷,外头冷,您还是回车里吧。”浮紫枫说着,嘴里哈出的白气瞬间就化进了寒冷的雪雾中。
少年没有做声,只低头看着脚边的雪块,抬起脚尖轻轻一踏雪块就碎裂成了几瓣,少年微裂的唇角划出了轻扬的弧度,低哑的嗓音在落雪中响起,“反正来年,本王定能再见到这样的雪景。”顿了顿又言道:“罢了,启程。”
浮紫枫看着少年清俊瘦削的背影,心里竟泛起隐隐的疼痛感。
踏着奴才的背脊少年登上马车,卷帘一放,少年绝美如仙的身姿即刻变得影绰起来。
一道帘子,仿若隔了几个尘世。
浮紫枫看看在马车内歇息的少年,再看看那团刚才被少年踏散的雪块,他捏紧拳头暗暗在心里发誓,“王爷,属下定会拼死守护您的。”
浮紫枫大步跑向马车前头的马队,拉过缰绳跨上马背朝着身后的队伍振臂一挥,大喊道:“启程。”
语未落,马儿的嘶叫声、扬蹄声以及奴才护卫队前行的步伐声便扰乱了雪中山坡难得的宁静。
五十多人的随行队伍向京都开拔,落雪纷飞,旌旗猎猎,红色旗子上金线描绣的睿字格外抢眼。
“紫枫,你说咱们好不容易进京一趟,这点鸟人怎么能体现出我们睿王府的气势呢?”和浮紫枫骑着马儿随行在车座旁的王府左护卫严烈鼓着腮帮不满道。
浮紫枫白了严烈一眼,反问道:“你小子以为我们去京都是干什么的?”
严烈眼珠子滚来滚去,净白的脸上竟显不屑之情,吊儿郎当地回答道:“不就是皇帝老儿翘辫子了,要咱们王爷一路披麻戴孝扮孝子…”
严烈还没说完,浮紫枫就一马鞭子抽上了他的脊背,疼得严烈躬直了背嘴里还嗷嗷惨叫着,边摸着背边斜眼看着浮紫枫,只见那浮紫枫满口大道理,说什么这些话都是大不敬的,万一传到有心人耳里搞不好要捅出什么乱子来,还有作为王爷的贴身侍卫就该守本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妄加讨论主子的话更是罪加一等云云。
可严烈那大大咧咧猴急的性格根本没把浮紫枫的话听进去,反到吊着眼角更加大声的说道:“反正皇帝老儿对咱们王爷不怎么样,为这样的老子去哭丧没意思,没意思的很…”
在浮紫枫第二鞭子抽来的时候,严烈很机灵的弓背一闪,加紧马腹一提缰绳马儿飞快的奔离了车座旁,跑到队伍前头的时候,严烈还不忘丢给浮紫枫一个鬼脸。
浮紫枫轻叹,这嘴不上栓的臭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乖,看着严烈那晃悠在马上的背影浮紫枫忍不住连连摇头。
风吹卷帘,瓣瓣雪花趁着空隙钻进了车座,旋降的雪花才还没落到地面就被暖炉袅袅升起的白烟给融化殆尽了,浮紫枫隔着卷帘看到少年干净的面庞浮现懒洋洋的笑意,一手捧书一手执黑子,边看书边下棋,那样的画面静谧而又和谐,少年认真的模样会叫人遗忘他的年纪,而少年灵动的眉眼却也像极了他风华绝代的母亲,而此刻静立的风姿也秉承了他的父皇的君王气质。
若问这少年是谁?
严烈一定会竖起大拇指骄傲的说道:“是我们家相貌好人品好学识好、坊间巷尾津津乐道、冠绝天下的花都睿王醒夜公子是也。”
而浮紫枫则会对自己说道:“此人是他发誓要效忠一辈子的主子。”
想起严烈那口水连篇的介绍词,浮紫枫不禁觉得好笑,这严烈虽然大大咧咧做事说话不经过大脑但也不失可爱之处。维护起主子来,严烈不落于任何人之后。
前头传来严烈和随行士兵的嬉笑声,身旁车座内的少年却安静异常,浮紫枫看着握缰绳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朵朵白色的花瓣早已经覆盖住了手背,抬头凝视天空不断降落的雪花,浮紫枫想着,这雪花就和他主子一样,生来圣洁,可一旦落地注定要被尘世的污浊所沾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会想起他初出京都的景象,以及那一年初见他时的模样。
圣天帝是圣王朝的第十代君王,可每代都子女缘薄,到了天帝这代只有四位皇子,于是天帝把天下四分,京都也就是京城分封给皇后嫡子当今的太子殿下,把富庶的江南月都分封给了贵妃之子逸王夕拾,西北牧羊之地风都则分封给了淑妃之子硕王素淡,最后只余西南边陲之地分封给了睿王醒夜。
人们都说,因为睿王的母亲没有封号且是艺馆的风尘女子,在朝中没有家族可依靠、在后宫更是被其他妃嫔排挤欺压,分封的时候只配得兄长挑剩下的地方。
那时候的浮紫枫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因父亲犯了贪墨罪累至全家遭贬,被贬之地正好是处西南边陲的花都,他们全家成为了伺候睿王迁移去封地的奴才。那一年,睿王才是七八岁的孩子,身着一席白衣锦袍,怀抱着一把檀木古琴,耷拉着脑袋被侍女推搡出宫殿正好跌在了他的脚边,当浮紫枫想要去扶助孩子的时候,却意外的被孩子拒绝了,孩子没有顾一身被蹭脏的白衣,而最先检查了那怀里宝贝的不得了的古琴,在确定古琴完好无损的时候,孩子天真的笑了,那一笑让浮紫枫不禁呆了一呆,当时心中就暗想,“这孩子生的真俊。”
也许因为那天真一笑,浮紫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勇气,竟然开口和孩子说了话,“主子,请踏着我的背上车吧。”边说着边跪下伏着身子等待主子把他当阶梯踏着。
“你是奴才吗?”孩子清脆的嗓音晕了开来。
浮紫枫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一直思忖着,若不是奸佞小人诬告他父亲,他现在还是四品京官家的大公子呢,怎么可能会是奴才,也因为这骨子憋屈已久的闷气促发了浮紫枫的傲劲,浮紫枫昂起头来坚定的对孩子说:“我不是奴才。”
孩子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兴奋,扯着浮紫枫的衣袖就说道:“那你能帮我把母亲接出来吗?”
母亲?
既然这孩子是主子,那么他的母亲即是后宫的贵人,莫说是凭他一介罪人身份不可能办到,就算是当朝王公大臣也办不到。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帝的女人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深宫大院里,只是可怜了这孩子,还这么小就要离开母亲去那边陲之地当什么毫无实权的王爷。
“不能吗?”孩子看浮紫枫不说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任性要求,咬了咬唇又耷拉下了脑袋,抱紧了怀中的古琴,古琴被袖口不经意的刮出一道音符,铮的,清脆又响亮,震得人心里难受的慌。
闷闷的不说话,孩子抱着琴绕过浮紫枫,先把琴搁上车,然后自己攀爬上车座,根本没踏着浮紫枫的背脊上车。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已然让刚成为奴才的浮紫枫感动不已。尽管这个人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咕噜咕噜滚动的车辕,卷起了一地的尘埃,也同时卷走了浮紫枫在京都所有的过往。十五年的京官少爷生涯即将烟消云散。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那个地方是怎么样的,在没见到这个孩子之前,他有过怨恨、有过不甘,甚至想过一逃了之;可见到这个孩子,他忽然觉得未来并不是一定没有希望的。
孩子在车上极其安静,安静的抚摸着古琴,安静的弹拨着一根根琴弦,明明生得一副谁见都可乐的脸,可眼神却寂寞的忧伤。
看到同一天去往封地的皇子都有母亲前来相送,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怀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的说什么都不撒手,更有甚者到了启程时间还需要几名宫娥拉拽,母亲才放下孩子的情况出现。看着车队渐渐走远,被侍卫拦住的妃嫔们个个泪眼摩挲,有的哭喊着把嗓子喊哑掉了,有的竟当场哭昏厥了过去。
浮紫枫知道这些女人们中惟独没有那个孩子的母亲,他以为他不会去看这种画面,免得看了伤心,可孩子还是看得起劲,边看边笑着说:“你看,他们的母亲哭起来真丑,果然还是我母亲最美了。”
笑得张扬而天真,笑得空洞而寂寞。
原来七八岁的孩子也能这般倔强又坚强。
历时三个月才到达西南边陲之地,这个地方虽然不富庶,但景观怡人,四季分明,春天的时候很多从未见过的可爱花朵会齐齐开放,雨后天边也会挂起巨大的彩虹;夏天的时候能吃到很多新鲜的时蔬和可口的瓜果;夜晚乘凉的时候更有很多闪着荧光的萤火虫围绕在周围,听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然后安然入睡;秋天会被无数的枫叶包裹;冬天落叶能变成厚厚的毯子然后被纷飞的白雪所覆盖…京都没有这样让人幸福的景色,于是一年又一年,浮紫枫成长为了青年,而他的主子也长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
只不过他们从此再也没被传唤进京过,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模糊了母亲的身影和容貌,而在来到花都的第七年少年得知了母亲病逝的消息,但没有皇帝的宣召,他没有资格进京祭拜母亲,于是得知消息之后的一个月里,每晚他都在反复弹奏着同一首曲子《忆故人》,弹到手指开裂,弹到琴弦崩裂,然后他说,“紫枫,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思念谁了。再也不用了。”
说着的时候,少年只是笑。
隔着夏日的月华,微光打上少年白皙的侧脸,忽明忽暗的光辉隐去了少年的愁思,于是,少年的模样变得模糊起来。
浮紫枫不知道少年心中深埋的情绪,但浮紫枫知道,少年和他一样是不喜欢京都的。
此次进京奔丧也是奉旨而为。
十年过去了,花都的花开了又谢,那京都的呢?
三年过去了,他母亲的坟头是不是也无人打理?
“紫枫,你在想什么?”清幽的嗓音从卷帘里传来,截断了浮紫枫的思绪。
“呃…”
卷帘被书卷拨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正好能看清浮紫枫的尴尬的表情,醒夜低眉凝目,表情一派正经,缓缓的开口道:“嗯。让我来猜一猜。”
浮紫枫勒紧了缰绳,等着主子接下来的猜测。
谁料,醒夜用书卷轻敲了下脑门,灿烂的笑了起来,刚才正经的表情丝毫不见踪影,而且语带调侃,道:“啊,不会是在想你遗留在京都的青梅竹马吧?”
听完,浮紫枫差点黑下脸,皱着眉头暗道,明明和他一起来的,哪里来的青梅竹马,这玩笑开得真过头。
“我们的护卫军大统领居然成黑面神了,好玩,哈哈哈…”卷帘的缝隙不知道何时闭合上的,此时只听得到帘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被这样一笑,浮紫枫更加面色挂不住了,不过也难得主子跟自己开玩笑,就算硬撑也要打圆场笑着认了。不过,就在浮紫枫郁闷的同时,帘子里又传来了主子的声音,“京都又非龙潭虎穴,你在怕什么?”
浮紫枫听得真切,他主子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他不是在害怕,只是最近接到暗卫密报,说皇帝驾崩曾单独召见了太子,留了一份密诏给太子,里面除了太子登位的内容之外,还包括对三王不利的消息。离京都较近的逸王和硕王早早就上京了,浮紫枫怕他主子因为行程长而失了先机。
帘内的醒夜端起茶杯,缓缓啜饮,饮完眼帘半阖,仰躺于枕被之前,最后落了一黑子在棋盘之上,似自言又似告诉帘外之人,“非攻。墨守。”
闻言,浮紫枫不再开口。
绣着睿字的红色旌旗顶端,点点雪花沉积的雀跃,车队行进的节奏缓慢而有序。
正午的太阳要升起了,车马在雪地里扯出数十道长短不一的影子。
凉风轻轻吹过,吹起马上人的衣袂,春天的风让人感到粟冷。
偶尔,有几只小鸟的鸣声打破了周围的谧静。
只不过鸟儿无法告诉他们,此次京都行,是福兮还是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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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二回 初遇 ...
初夏时节,京都已渐露暑热之象,一大清早人还未起就能听见知了那烦人的叫声。
祥阳区算是京都最繁闹的中心街区,可是几月前皇帝驾崩所有街道都被戒严,不仅不允许大车辆通行、甚至青楼艺馆等找乐子的地方都被暂封了,说是国丧期间要戒除一切娱乐活动,以表臣民哀思之情。
贤正街本是京都一条不起眼的小街道,只是毗邻城门,靠着商贸往来的客人这才慢慢兴旺起来,可碰上国丧期间没了往来客商,这条街顿然萧条许多。晌午时分这条街竟一个人也看不见,恼人的知了声吵得街道旁一茶寮的小二连打瞌睡都是捂住耳朵的。
突然呼哈呼哈重喘气声传来,接着叩叩叩敲击桌子的声音也传了开来,一个俏皮的略带稚气的嗓音飘进了店小二的耳朵里,“那个…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六七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孩子从这里经过呢?”
店小二本是不乐意搭理的,听这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心里突生出想看看这打扰他睡觉的人儿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打量过去,站在眼前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穿着素色的罗裙,如包子般的双髻端端正正的盘在脑袋两侧,模样颇为水灵,却算不上秀丽之姿,不过一双眼睛却生得又大又亮,而且含笑的时候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很容易就喜欢,按这个年纪小姑娘的眉眼似乎都没长开,说不定三五年之后也会出落成一位标致的美人,但也这早已超出了店小二关心的范围。
“姑娘要找之人有何特征,且细说来听听。”
慕容燕拍了拍因跑了大老远路而绯红的双颊,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哧溜的转了几个来回,然后有板有眼的比划道:“嗯,穿红衣,个头比我高…”说着说着干燥的嗓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小二看见小姑娘嗓子干到咳嗽,也毫不吝啬的给她上了一碗水,慕容燕感激的道谢之后一口气喝掉了整完水,喝得太急嘴角淌出的水珠连成一线,洇湿了胸口一小块衣裳,夏日透薄的衣衫让里面红色小肚兜上的绣花纹路若隐若现,唯一可惜的是,女子本该傲人的地方这小姑娘还远远欠火候,不过娇嫩的身躯总是会让无缘女人香的男人们看直了眼,店小二也不外如是。
慕容燕是没注意到店小二窥视的猥亵眼神,依旧说的起劲,“嗯,瓜子脸,杏仁眼,高矮适中的鼻子,还有樱桃小口…”
听得小二不禁腹诽,“这样的美人只有皇宫大院才有吧,听说那先皇贵妃就是这样的绝色女子,年华正好之时皇帝却驾崩了,可惜也,可惜也…”
滔滔不绝描述的慕容燕自然不知道店小二此刻正分神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见她说完很久,店小二都没回过神来,于是只得淡淡的说道:“是不是没看见?”
店小二嗯啊唔的敷衍着,别说他刚才在睡觉,就算不睡觉大概也见不到小姑娘描述的美女,也不知道是哪家顽皮的孩子,肯定是被国丧期间行禁娱令关在家里给憋闷坏了,这倒好,正好碰上同时赋闲的小二哥。
见小二没再多说什么,慕容燕客气的道谢之后才出了茶寮,这时候小二才觉得这小姑娘笑起来眯起的眼睛像一弯新月,再配上嘴角的梨涡,顿时都让他忘了此刻酷热的天气,早知道就多和她寒暄几句的。
“得了,得了,咱还是继续睡觉吧。”看着依旧无人的街道,小二揉着眼睛继续趴桌子捂住耳朵闷头大睡起来。
就在店小二捂住耳朵闷头大睡的时候,一顶素白的八抬大轿从茶寮前经过,微风拂帘,轿子里清新的香气频频溢出,那眉眼那鼻型嘴型不就是刚才小姑娘描述的一般模样么,但这女子的面容显然不是十六七的花季少女,雍容典雅的气质尽显女子的成熟韵味,最是那惊鸿一瞥,亦叫人浮想联翩。
“主子,就快到了。”轿旁随行的老奴看到城门之后催促着轿夫加快脚力,他知道他主子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京都的气候着实奇怪且四季不明,唯有冬季和夏季可分得清楚。这才初夏,就已经热得不行。
在茶寮好不容易喘口气,这才跑出城门就又满头大汗了,满脸通红的慕容燕累得哈腰直喘,可想着爹爹交代的任务,又想起不依照规矩在国丧期间穿素服而穿了鲜艳的红衣出门乱跑姐姐,她觉得一刻都不敢耽搁,至少在姐姐被官兵抓住前找她回家换掉衣服,要是被抓住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有可能要下狱的啊。这个从小就男孩子脾气的姐姐八成又去近郊兵房营偷看人家操练了,从城门口到兵房营还有段距离呢,也不知道赶不赶得急,越想越急,顾不上喘气,慕容燕提起裙子就一头猛冲出去。
这哈腰哈得太久,埋头冲出去的时候竟忘了看前路。
嘭地,碰上了一股柔软,声音闷进了鼻腔中,一大片阴影坍塌了下来。
夏日,高阳,知了的叫声似乎都顿然消隐了,只觉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慢慢沁浸自己的鼻腔,然后五感。
慕容燕捂住撞疼的鼻尖,想要抬头道歉结果发现发髻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本来就是自己鲁莽撞到了人,可现在还把头发卡在人身上,这会可是丢光了姑娘家的颜面。
发髻卡在了人腰间什么东西上,慕容燕只得弯腰乱转着身子,此刻她巴不得能把自己的头给先弄下来,解决了麻烦再给按上去,可这不是聊斋故事不能出现这样的情节,于是越着急慕容燕就乱来,双手摁着脑袋来回晃,晃散了发髻大概就能摆脱了,这样想着的慕容燕却也忘了此刻腰和她头贴在一起的人了,一时间慕容燕闷着头挣扎扯得头发生疼,慌乱间只看见那人穿着水蓝色的袍子,还有很白很新的白靴子,再斜眼一看旁边还有几双沾满了灰的黑色靴子快步向这里走来,但走了几步黑色靴子又在慢慢倒退,慕容燕觉得大概是被水蓝色袍子的人给阻止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怎么摆脱现在这个该死的困境。
一双温暖的手罩上了慕容燕的手,很轻巧的就稳住了她的身子,接着便传来了那人的嗓音,声小却咬字清晰,“别动,我来帮你。”清洌又温良,慕容燕的心似掉入了冰窟窿,但窟窿里的水却是温热的。本想着要是遇上个难说话,搞不好要被叱责,现在听这声音,慕容燕悬起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默默的任他摆弄,只感觉他一手按住她的身子让她不要乱动,又一手按住她的头,纤细的指尖在摩挲着找发丝和腰带卡住的结点,轻柔而小心,完全没有之前自己乱晃扯得头发生痛的感觉。
趁他捣鼓的时候,慕容燕的脸微微朝左侧了侧,正巧水蓝色袍子的男子正低头解着她的发,虽然骄阳在头,可他的身子挡去了大部分阳光,隔着阴暗不明的光线看过去,那是一张和她的脸同样稚嫩的面庞,看那脸庞,犹如兰花,清隽如伊。可她偏偏在这样的人面前干了丢脸的事,想着脸蛋烧红了一片,她在心中咒骂自己的冲动和不长眼,现在倒好,如此窘境,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是好啊。
腰弯久了自然酸疼,寻思着是继续等待还是先锤锤腰,判断还没下慕容燕就听到清泉般的嗓音再次传来,“好了。”
“好了?”喃喃自语的时候她发现他已然离开了她数步,这下慕容燕才不好意思的扭捏着腰直起身子,但是脑袋一直不敢抬起来,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脑袋上的重量似乎不一样了,散落的发丝柔顺的垂落在肩头,慕容燕摸着头发的时候蓦地一双手伸到了她面前,摊开的掌心上放着的是她原本束发的发带,粉白的发带上还缠绕着几根短发。
见慕容燕不说话,他又开口道,“原来是发带和腰带缠上了呢。”说着手又朝前递了递,“喏。”
慕容燕咽着口水,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拿回发带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撒腿逃跑,想着也那么做着,可手还没触到发带就被旁边的人喝住了,“大胆奴才,见到王爷还不下跪。”唰地,刀刃和刀鞘摩擦发出的声响,所谓刀光剑影不过如此吧。
吓得慕容燕一哆嗦,团着身子抱头蹲下,嘴里咕囔着,“王,王…”那个‘爷’一直没敢说出来。
虽然住皇城根,以慕容燕的身份是不太可能见到皇亲贵族的,顶多皇家祭奠的时候能在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之后看到奢华的轿子和御座的经过,哪能亲见贵颜啊。可偏偏今天出丑的对象竟是王爷,这倒霉的际遇简直赶上喝凉水塞牙缝的机率了,而且姐姐没被抓紧监牢自己可能要先行一步去体验监牢生活了,悲呼哀哉!
可慕容燕也不是笨蛋,趁刀没架到脖子上前认罪是最紧要的事情,团着的身子立即改成跪姿,脸就差贴地面上了吃尘土了,嘴里却还要喊着:“王爷赎罪,请饶民女一条贱命,是民女该死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万死…”一句接一句的喊着,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嘴上说万死可她一点也不想死。
那些持刀的侍卫没在拔刀,而静立的王爷也没再开口。
一时间,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到。
风簌簌的吹着,卷起一地尘土,迷了眼迷了视线。
慕容燕猜,这王爷是不是在想要怎么处罚自己啊,可有必要想这么久吗?一句斩了,她不就血溅当场、人头落地了;若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随便打发个侍卫把她拖进大牢也成,随便哪个主意也不用想这样久,莫非…慕容燕的心陡然蹙紧了几分。
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王爷发话。
慕容燕只觉得头顶的流云都溜了一回又一回了。
又过了一会,渐渐听到有密集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慕容燕心下不禁好奇,果然是大批狱卒赶来了,死定了。
紧闭着眼睛等待被捕,她恨只恨自己为什么选今天出门,可等来的确实一声娇柔的呼唤声,是一名女子的呼唤声。
“夕儿…”
女人激动的嗓音风化了漂泊的尘土,得以回应的是那清泉般兴奋而又感喟的孩童声,“母妃。”
一声呼喊,暖化了分别十年之久的母子心。
在他们的眼里,谁都变得不重要,谁的心语都足可漠视。
他们的对话无法听清,只记得慕容燕被侍卫带起,侍卫的刀鞘指指,那是示意那安静滚开的意思。领会之后,慕容燕顾不上整理仪容,揪着一边散落的发玩命的奔跑,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忘记今天的事,今天见过的人。
那样狼狈的奔跑,一边团着包子发髻一边是披散头发的素衣姑娘,一脸慌张一脸畏惧,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笑,但是被唤作夕儿的少年王爷却在回眸的时候看清了那团素影,霎霎眼才发现那是个撇嘴的时候有梨涡的少女,柳腰素裙荡的翩翩然,提着素裙在尘沙中奔跑的背影被艳阳洒下光芒铺成了另一种格调,让人有些恍惚,却也瞧得真真切切。
“夕儿,咱们回宫吧。”
“好。”少年在母亲的怀抱微咧唇角,笑得肆意。
偏远的城门口,两顶轿子渐行渐远。
谁也记不得,这里曾经走过多尊贵的人;当然谁也不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意外事件。
包括慕容燕,她自己也忘了,那条粉色的发带还在他的掌心中。
她忘了要回来。
他亦忘了还给她。
多年后,她才猛然忆起那段尴尬而不愉悦的过往。
多年后,她才发觉,原来年少的时候他才是她第一个遇见的少年。
初夏午后相遇的繁华瞬间,给原本没有交叉点的命运轨迹上了一层青春的色彩。他和她一如既往地行走于自己选择的生命轮回之上,他的皇权之路,她的贫民之道,只一次不经意的转身回眸,顿时光怪陆离,风声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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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回 姐姐 ...
兵房营靠溪流而建,潺潺的流水中偶有凋零的树叶飘过,树叶上面还盛着瓜子壳。溪水边有一棵高大的古树,树叶茂盛是夏天消暑和躲迷藏藏身的好去处,再仔细看,瓜子壳就是从上面飘下来的。慕容燕围着树杆来回转了几圈都没瞧见她姐姐的身影,本想大叫,可旁边就是兵房营,若被里面的官兵听到搞不好会被当成是奸细的,思来想去,慕容燕心一横,反正今天已经够丢人的了,也不差这一次了,把散落的发拨到耳际后,撩了衣袖,啐了几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就一把抱住粗大的树杆,上树的技巧姐姐早就教过她了,凭着少数几次经验慕容燕艰难的攀爬着,费了老大的气力才攀了上去,见到她姐姐正嗑着瓜子聚精会神的看着兵房营操场上的一举一动,慕容燕暗想,果然在这里,找个人都这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