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端着托盘轻轻的走到宣墨背后蹲下,拿起托盘里的一小瓶子金疮药膏,轻柔的涂抹在宣墨背上,口中说道:“牢头竟真的敢给你上刑?”

宣墨因为背上的刺痛而微蹙着眉,回道:“他们也别无他法,圣上因为这事,想是已恨我入骨,只希望找到我谋逆的证据,好为越谨开脱。既是圣上督促下来的,牢头少不得要严刑逼供,幸而他们心里有数,虽是上了刑,却并不太严重。”

身后的流苏“哦”了一声,专心致志的替宣墨涂抹着药膏。宣墨感受着流苏柔荑在背上四处游移带来的柔软触感,不由得放松了身心,叹道:“流苏,这几日我在牢里想了许多事,倘若我放弃王位,抛下唐络,就我们两个人,就像最普通的市井夫妻那样活着,你愿意吗?”

流苏的手顿了一顿,这个男人此刻说的这些话,也许是真心的,可是他们虽年轻,心却已失去了那纯真和洁净,谁都不会再为一片落叶,一只纸船发出绮梦,谁都不会再怀揣一个美好的幻想而活下去;他不过是累了,才萌生了这些简单美好的梦想,可是其实自己知道,这样的权力与玫瑰交织的爱情,注定敌不过权势的诱惑。那时的她,又该如何自处?是不是只能将那一间农房,几畦菜园的梦想深藏在心底,伴着这种隐秘的遗憾直至终老?

于是淡淡的笑了,站起身来,道:“好了,外面罩件绸衣,行动时小心不要扯到伤口,伤不深,调养几日就好了。”

见宣墨开口想说什么,连忙拿话堵住:“小蛮自刎了,唐络那边,你去交代一下,安慰她几句吧。”

宣墨看着流苏故作轻松的转移开话题,心里清楚,她始终是最冷静的,彻底看清和了解自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手,才不在这时索要承诺,这样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她?这么想着,只得顺着流苏的话头沉默的点头。

唐络很困惑,很不能理解。她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自己的世界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那日她在缨络园里唤小蛮,进来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长相普通的丫头,对她行礼后低头说道:“给唐姨娘请安,奴婢名为天儿,今日开始就让奴婢服侍您吧。”

唐络愣了许久,才渐渐反应过来,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平日里一贯柔顺而懦弱,今日却难得的终于发了火,喊道:“我不要你,小蛮去哪了?她在哪里?我要她服侍!”

天儿似未所闻,平静的一板一眼道:“奴婢是少夫人派来服侍姨娘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唐络一听是流苏派来的,更加动气,一股脑的将桌上的杯碟全部拂到地面,乒呤嗙啷碎了一地,骂道:“少夫人?少夫人就了不起么?就可以随意替换我的丫鬟么?”

正置气的摔着杯子,宣墨从外面走了进来,恰好一个杯子迎面飞来,他迅速的闪开,眼前就是哭的如泪人儿般的唐络,笔直的朝他冲过去,一把抱住道:“墨,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平白无故的,为何换了小蛮也不和我说声,小蛮她跟了我两年啊!”

宣墨无奈的替唐络抹去泪水,好声好气的哄着她平静下来,才道:“换你的丫鬟,是我的意思,流苏不过照办罢了。小蛮初到府里时,是签了两年的卖身契,前几日时限到了,她的家人也来领了,恰巧那日你与李大人新纳的妾室去逛胭脂店了,也就没来得及与你告别。你放心,她家里如今富了,是接她回去舒服的过日子的,不会再被卖了。她还留了封信给你,我今日就是拿信过来的。”

唐络倚在宣墨怀里,看着那封小蛮的信,听到宣墨话里话外全是替流苏开脱的词,又想到自宣墨出狱后,便不常来缨络园了,反倒日日陪伴流苏,心里一股怨气越积越多。

宣墨安慰了唐络几句,便起身离开。唐络独自一人默默垂泪,本来若是小蛮,定会上前劝慰的,如今新来的天儿却如同闷葫芦般,行事作风全不讨自己喜欢,不由得看的生厌,心里又责怪流苏为何把这么一个丫鬟派给自己。平日里隐忍的委屈,不甘,突地爆发了起来,脑中不由想到了一个主意,才刚一想,立刻把自己吓了一跳,却又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贰拾陆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牛毛般的杂乱飘拂着,润湿了流苏的裙角,水汽氤氲开来,在屋檐上笼起了薄薄的一层雨雾。

流苏一手撑着竹骨伞,一手提着裙角,抬头看了看远处在树木遮映下若隐若现的流云亭,小心的踩着湿滑的鹅卵石小径走去。

亭里已坐了一个女子,见流苏来了,忙的迎上去搀扶住她,口中说道:“夫人请小心,这里路滑。”

流苏见亭内已摆了茶具,炉上正滚着茶水,遂在亭中坐下,在这雨色空蒙中看着亭外缓缓流过的柳溪江,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笑着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流苏问道:“唐姑娘,今日约我单独出来,是有何事?是不是天儿那丫头不得你心,或是懒散不听管教?若是如此,我回去定重新挑选一个。”

唐络摩裟着茶杯的边缘,眼神躲闪的不敢直视流苏的眼睛,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话。

流苏只当唐络性子使然,是因羞涩而不敢说出口,心里想了想,猜到是和宣墨有关的事情,本想开口抚慰的,转念又想到以她们如今的身份情形,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都未免太过虚伪。也只得垂了眼默默的饮茶。

唐络反倒自己悠悠的开了口:“我和少爷年少时,经常来这条柳溪江玩水,玩累了就坐在亭子里猜谜对诗。柳溪江真的很美丽,可是知道它的人却不多,所以经常只有我们两个人,赏遍这条江的风景。”

流苏闻言,抬头看了看唐络怅惘的神色,心里有点悲凉,又有点烦躁,说实在的,她真的没什么兴趣听一个女人怀念她和自己夫君年少的往事,回忆是最不可靠又不实际的东西,很多时候,只是凭着她自己的意愿,随意的替记忆里的事物添加一些柔和而甜蜜的色彩。这么想着,口中便说道:“唐姑娘,如果没其他的事的话,不如我俩一起回去吧,想必府里的下人们也都等急了。”

唐络却置若罔闻,一双眼看着远处的江水,继续喃喃道:“那河边的柳树下还有我们刻在树上的名字,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不如夫人和我一同去看看?”说着眼睛里竟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流苏看着唐络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毛,突然觉得气氛竟有些诡异。转念又想到依她那样胆小懦弱的性子,该是不会有什么事,遂点了点头。

唐络早伸了手等流苏,见她点头,高兴的拉住她的手臂,两人也不撑伞,互相扶着往江畔走去。

依着唐络指的方向,两人走到了那棵柳树下,唐络兴奋的指着一处树皮说道:“在这里在这里!竟然还在!”

流苏的目光循着唐络的手指望过去,不由探了身子过去,问道:“在哪里?”冷不防背后突然被猛烈的推了一下,一个踉跄,便被推进了江里。

虽已是夏日,连日来却雨水连绵,气温陡降,流苏冷不防被推入江水里,穿的又是夏日的单薄衣服,冷水立刻刺激了周身的皮肤,不禁起了颤栗。流苏本能的想开口呼救,刚开口水就涌了进来,立刻灌了几大口水,周身全是浑浊不堪的江水,此刻像是幻化成了妖魅般,牢牢的攫住她,一寸寸将她往水底拖。

流苏徒劳的在水里挣扎着,透过晃动的水纹看到岸上唐络的身影,面容被波浪扭曲了,看不清表情。心里一阵绝望陡然袭来,是自己太大意太心软了,没有提防平日如同绵羊般温顺的唐络竟然会起杀心。

四肢沉重无力,肺部挤压的几欲爆炸,流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任由自己不断往下沉,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也许是上天的旨意,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吧。这样也好,也就不用再为那个如玉般从容淡雅的男子伤神了吧。

可是宣墨,如果我消失不见,你那永远是看不透的暮色的双眸,是否会为了我乱了方寸?

画歌踢踏踢踏的懒洋洋的走着,相比起前面浑身是水,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不,就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苏柒然,显得尤其的龟速。

前面走的几乎要飞起来的宫主大人头也不回的抛出一句:“画歌,不要让我动手。”嗓音饱含着怒气和担心,眼睛却一刻也不离怀里人儿苍白的面容。

画歌捂着嘴在心里笑的那叫一个欢畅:动气了动气了,宫主终于有情绪起伏了。边将表情调整成严肃,施展功力,追了上去。

门发出剧烈的声音,猛烈的被撞开,然后是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飘了进来,动作轻柔的将怀里的女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命令道:“画歌,盛真,去烧热水!”

那在房中等候多时的名为盛真的男子还没从刚才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宫主竟然抱女人,竟然脸上有这么鲜明的表情……乍听到这句话,猛地回神,瞧了瞧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子,开口道:“宫主,是不是要先让画歌给这位姑娘看看?”

名为画歌的女子是一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看样子才不过十一二岁,谁都不会想到她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神医。此刻她斜倚在窗边,无所事事的剔着指甲,翻了个白眼道:“早看过啦,这女人先天体质就差,前段时间受了棍伤,虽说已是痊愈了,却还是损害了经脉,现在又落水,你看她连气都快没啦!如果这时用热水给她暖身,温度上升的太快,啧啧啧,只怕……”

说到这却不说下去,只是连摇了几个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盛真见苏柒然越来越冷的脸色,不禁拉了拉画歌的衣袖,小声嘀咕道:“你别再卖关子了,宫主真的会杀了你的。”

画歌瞥了瞥苏柒然的脸色,吞了吞口水,道:“怕是她全身血脉会爆裂开来,如今只有用人的体温去暖人,才是最不伤身的。”

一口气讲完,便退在一旁,静默的等待着苏柒然的反应。

苏柒然楞了一会,才将画歌的意思理解了,脸上竟然可疑的浮出一抹红晕。一旁的画歌和盛真差点蹶倒,这这这,这真的是他们的宫主吗?可惜还来不及探究,只见苏柒然头也不回的长袖一挥,两人便被双双的逼到了房外,接着那扇门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了。

两人瞪着面前的木门,摸了摸鼻子,知趣的退下了。盛真担忧的跟在蹦蹦跳跳的画歌后面,问道:“画歌,那姑娘是什么身份,安全吗?”

画歌冷笑几声:“让宫主奋不顾身扑到河里去救的人,你说安全吗?那女人,可是个麻烦。”

盛真傻乎乎的“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她是宣墨的夫人?”画歌没有答应,似乎没准备理他,盛真想了又想,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画歌,真的只有那个法子才能救人了吗?”

画歌白了眼盛真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耐烦的道:“傻啊你,就是阎王老爷已经收了的人,我画歌都救的回来,更何况这个女人又没什么严重的问题!”

盛真很认真,追根问底道:“那你干吗说只有用人的体温去暖人的法子了?”

画歌仔细看了看盛真一副迷茫无所解的样子,确定他没有戏弄自己后,呵呵干笑了几声,一个轻功便没了踪影,像是躲瘟疫般逃离盛真的气场范围,留下盛真一个人困惑的扯着头发苦苦思索。

苏柒然的手抚过流苏冰冷的面颊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心里一阵巨大的恐慌袭来,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看着流苏毫无气息的安静的躺在那里,终于颤抖着去解开流苏已然湿透的衣衫,白皙晶莹的肌肤沿着锁骨优雅的线条一路延伸呈现,然后是柔软而丰盈的胸脯,苏柒然却心无杂念,脑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她不能死。

褪下流苏的衣衫,又立刻褪下自己的,轻轻的伏了上去,将流苏抱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抚摩温暖着她冰冷的双脚。

流苏昏迷中只觉得仿若身如冰窖,寒冷一丝丝的渗透进骨缝里,想蜷缩起来却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承受着。突然全身被一阵温暖覆盖,不由贴近了热源,不断汲取着热量。

苏柒然感受到流苏如猫儿般依赖乖巧的缩进自己怀里,知道她有了知觉,微微起身拿起桌边的热茶,喝了一口,俯身贴住流苏柔软的唇,灵活的舌头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缓缓将热茶喂了进去,就这样喂光了一杯茶,苏柒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流苏。

流苏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胃部的暖意,不由满足的叹口气,放松自己僵硬的身子,沉沉在苏柒然怀里睡去。

苏柒然细心的擦干流苏的头发,轻柔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么多年来竟然只有在此刻的心才是满满的充实和柔软,仿佛只有在这时,生命于他而言,才是有意识的。

清晨鸟儿的啁啾声将流苏从梦里唤醒,睁开眼睛,竟是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摆设,第一个念头闪过:她又穿越了吗?身旁却似乎有人动了动,流苏望过去,震惊的差点要尖叫出声,那张脸,因为熟睡而不设防,带了孩童般的天真和单纯,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嘴角还有一丝甜美的笑容,如此美丽而魅惑,正是不折不扣的苏柒然!

她告诉自己要镇静,一点点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印象中记得自己几乎要溺死于水中时,有谁救了她。如此看来应是苏柒然了,只是清晨起来却看到两人身上衣衫凌乱,她该怎么办?

此刻苏柒然也醒了,迷蒙的睁开双眼,却看到流苏随便的裹了被单,手握着发簪,警惕的看着他,道:“昨日……是你救了我。谢谢。”

苏柒然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嘴角却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谢人是这么谢的么?”

流苏冷静的说道:“该有的礼数我自然会有,只是麻烦你告诉我,昨夜我们可有肌肤之亲?”

苏柒然又惊讶又愤怒,隐隐的还有滋生出来的痛楚,惊讶的是她竟然这么直接的将这种隐秘话问了出来,但随之而来,更多是愤怒和痛楚,一把攫住流苏的手腕,稍一用力,流苏手中的发簪便掉落在地。

一把将流苏拉近自己,危险的盯着她道:“就这么在意吗?就这么想为他守身吗?”

流苏讶然,一般女子都会在意的吧?他这是什么问题?也不回答,冷冷的与他对峙着,道:“放开我。”

两人正僵持不下,房门第三次被暴力的打开了,只不过这次破坏的彻底,竟碎裂成了一片片,木屑飞扬中,宣墨挺拔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张扬爆发的怒气和杀意,一步步走了进来。

贰拾柒

流苏的手腕还攥在苏柒然手里,整个人被逼着前倾向苏柒然,身上的被单滑落了一半,露出莹润的小巧肩膀,听到门边的动静,吃惊的望过去,恰好对上宣墨已是染上浓重戾色的眼眸,两人遥遥相望,宣墨的眼中有担忧,有怒意,有杀气;而流苏的眼里更多的是震惊,尴尬和窘然。

此刻映在宣墨眼中的,是床上流苏和苏柒然衣衫不整的暧昧姿态,眼中炽焰更盛,手中的剑一声清啸,破空而来。

流苏从未见过盛怒中的宣墨,也未见过他的武功,竟不知他的剑法是如此精妙,眼前一花,那剑竟似有自己的知觉般,直取苏柒然的咽喉而去。

流苏还未反应过来,苏柒然早一个灵巧的翻身,随手卷起床单,一甩手,被单如有生命的蛇般扭曲着卷裹住了宣墨的剑,但立刻宣墨手腕一抖,被单便被震成了褴褛的布条,纷纷掉落。

两人正缠斗着,盛真从门外蹒跚着进来,身上多处挂彩,想是已和宣墨交过手,他顾不得自己的伤,一脸焦急的看着缠斗中的两人,叫道:“宫主!接剑!”说着将一把剑扔了过去。

苏柒然闪过宣墨的攻击,接住流采,反守为攻,朝宣墨的漏洞处刺去。

一时间剑气张扬,剑光伴随着剑不时相撞时的清脆叮咛闪耀出来,盛真忧虑的看着打斗的两人,不时为宫主捏把冷汗,宫主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哪怕只是一小处伤,他们也担当不起啊!这么想着,更加焦急,却又帮不上忙,只能原地跳转着,突然眼角瞥到流苏,想到一个主意,连忙叫道:“凌姑娘!您昨日落水,是宫主用自己的体温帮您暖身的,但是宫主绝没有逾矩之举!请您让他们别打了!”

流苏也觉得事情发展下去会愈加严重,想以身挡住他们,却被剑气逼的近不了两人的身,一时间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间在剑气下被毁成废墟。

盛真见流苏也阻止不了打斗,浓眉一皱,提了一对利斧竟生生的朝流苏砍过去,宣墨和苏柒然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突然听到流苏的惊叫声,两人心里俱是一惊,匆匆瞥过去,看到盛真的斧笔直朝流苏飞去,当下立刻停止了打斗,都向流苏飞去。

苏柒然本就离流苏近,一阵风过,人已到了流苏身边,用剑一挡,那集盛真全身之力的飞过来的大斧竟生生的被反弹了回去,又匆忙低头检查流苏是否受伤,却对上流苏盯着自己身后的因极度的惊恐和担心而骤然放大的瞳孔,下一秒苏柒然便感觉到背后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宣墨面无表情的握着剑,而剑的另一头,竟是从自己的右胸穿了出来。

宣墨并不拖沓,倏地反身将剑一抽,苏柒然的血立刻喷涌而出。

盛真本想借流苏而让两人停止打斗,却不料宣墨竟趁苏柒然救流苏的时候刺伤他,立刻红了眼,大吼一声,朝苏柒然扑去,手忙脚乱的想捂住正汩汩流血的伤口。

流苏呆在原地,无意识的摸了摸脸上温热的液体,满手鲜红,才意识到那是苏柒然的血,又缓缓的低头看倒在地上的苏柒然,那血泊中越发妖艳的容颜,此刻向自己绽开一抹温暖的微笑,传达着安心和抚慰的信息,可是明明笑着,那双眼眸却盛着满满的哀伤和痛楚,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看着那双眸子,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脑中纷乱成一片,只有那微笑的唇和哀伤的眼,在脑中无限放大,一遍遍重演。突然腰身一紧,感觉自己被宣墨横抱了起来。

流苏如木偶般,任由宣墨抱着自己一步步往外走,视线越过宣墨的肩膀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苏柒然,他的笑,他的伤,随着距离的遥远,一点点的缩小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这时才突然醒过来般,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一滴滴润湿了脸庞,渐渐的,泪水越来越多,濡湿了宣墨胸前的衣襟,最后,终于埋在宣墨的怀里,放声大哭,直哭的嗓音嘶哑。

宣墨小心的将流苏放进马车,痛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混合的泪水和血水,轻柔的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柔声安慰道:“流苏,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不住的轻吻着她的脸颊,不断地安慰。

流苏听到宣墨的安慰,心里陡然袭来一阵悲凉,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许多泪水,只是看着苏柒然悲凉的笑,心里便没来由骤然一阵紧缩,看着他受伤,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痛楚。可是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却在别人救自己的时候给了别人一剑,她静静闭上眼,心生厌倦。

马车一路疾驶回宣府,宣墨小心的抱流苏下了马车,犹如呵护易碎的珍宝般,进了晚蔷园。园里荷包正焦急的绞着手帕,一看到宣墨怀中的流苏,连忙迎上前去,接过流苏,道:“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要现在沐浴吗?”

流苏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不看宣墨一眼,兀自转进了屏风后,似乎宣墨并不存在般。

宣墨叮嘱了荷包几句,再看了一眼似乎眼里根本没有他的流苏,转身出了门。

流苏疲惫的靠在浴桶里,看着袅袅的雾气出神,荷包一边替流苏舀水,一边问道:“夫人,和少爷闹别扭了么?”

流苏“嗯”的疑问了一句,才懒懒道:“何来此说?”

荷包看了看流苏的脸色,小声嘟哝道:“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流苏敷衍的扯出一个笑容道:“只是累了。”

荷包不了解事情始末,犹自愤慨的说着:“那唐络真是下贱,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少爷真该休了她,把她赶出府去!”

流苏本是闭上了眼,听到这里,才微微睁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荷包见到流苏终于有兴趣搭理她,也来了兴致,把流苏不知道的部分说了个清楚:“本来早上夫人出去,也没说是和谁去,我就在园里等,一上午也没见夫人回来,就有些担心,恰好这时唐络慌慌张张的来了,冲进咱们园子里找少爷,我见她脸色雪白,好像闯了大祸般,就让宣安把少爷找了回来,结果少爷还没开口问呢,唐络自己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少爷脸色就白了,我还从没见过少爷这么慌的时候呢,他可是天塌下来都能谈笑自若的人呢,那时竟然慌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召集了咱们府里的暗人就出府去了。后来就见少爷把您抱回来了。”

流苏听完,心里有些疑问,宣墨是如何知道她是被苏柒然所救的?转念一想,以宣墨的消息网络和能力,自然不是难事,于是抛开脑中杂念,起身让荷包服侍穿衣,便上了床闭目养神。

荷包见流苏闭上了眼,也就知趣的不再打扰,退了出去,体贴的关上门。房里安静无声,只有掐丝珐琅双耳炉里燃着馥郁的香气,漏刻的水滴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一室幽暗。流苏渐渐起了困意,不知不觉打起了盹。

半梦半醒间,鼻端有熟悉的气息萦绕,流苏醒了过来,却不愿睁开眼,只是假寐。宣墨也知道流苏醒了,却不点破,只是握住流苏的手,低声说道:“流苏,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我担心,好吗?”

流苏无法再装睡下去,淡淡的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他。宣墨的眼里有痛苦的神色掠过,将流苏的手更握紧了,说道:“流苏,我让你讨厌了,是么?”

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答。宣墨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苍凉和悲哀,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坚定的说道:“没有关系,流苏,就算你讨厌我也没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流苏从没有像此时般痛恨自己的体质虚弱,自到了古代后,这原来就不甚健康的身子偏偏发生了一连串意外事件,更是不堪一击,于是在这次落水后,她被华丽的禁足了,美其名曰:休养。

正百无聊赖的逗弄着架上的鹦鹉,突然听到丫鬟来报:“夫人,唐姨娘求见。”流苏精神一振,扔了手中的柳枝,终于来了呵,总算有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了。命道:“让她进来。”

唐络跟在带路的荷包身后,畏畏缩缩的进来了,甫一进门,也不敢直视流苏的眼神,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请夫人责罚!唐络是猪油蒙了心糊了眼,才做出那样该死的事!今日特来请罪,要打要罚,愿听夫人发落!”

流苏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唐络,如果是以前,也许自己会心有不舍,只是经历过这事以后,她如果再对唐络有何怜惜之意,自己便是犯贱。原来兔子,也真的是会咬人的。

看着唐络的额头渐渐透出血色,流苏终于开了口:“唐姑娘,究竟你是真的来请罪呢,还是因为少爷好几日不去你那园子,特地过来求我的?”

唐络一愣,滴泪道:“唐络是真心请罪,绝无它意,还请夫人明鉴。”

流苏本想再冷嘲热讽几句,将这个黑脸扮足了,看到唐络狼狈不堪的姿态,突然失了兴致,罢了,这样为难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遂起了身,一边往室内走去,一边说道:“如果真是来请我原谅的,那么我原谅你了。荷包,送客。”

荷包瞪唐络的眼神几乎都要冒火了,如果可以的话,几乎要拿着扫把赶人,此刻听到这句话,立刻黑着脸半推半搡的将唐络送出了园子。送完唐络回来,见流苏萎靡的趴在窗台,怕她闷出病来,便上前搭话:“夫人,你说这么多日过去了,怎么少爷还没有休了唐络的意思?不过就是行了次家法就别无惩罚,难道就这么便宜她了?”

流苏冷冷的笑了笑:“宣墨不会休她的。”

荷包大叫:“什么?为什么?”

流苏却趴着不再理她,似乎不愿触及这个话题,只是说道:“荷包,替我去厨房做碗酸梅汤。”

荷包立刻明了流苏的言下之意,知道她倦了,遂答应着退了出去。

窗外夏日的阳光正盛,窗户被放了下来,窗纸上明晃晃的映着斑驳的树影,流苏怔怔的看着那晃动的树影发呆,突然听到窗棂扑棱棱的响了一下,心里一惊,连忙打开窗子,只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纸包,她小心的打开,赫然竟是那支她最爱的树化玉的簪子,正是那日她被苏柒然拽过去时掉落的簪子。

流苏下意识的抚摩着冰凉的玉簪,那簪子本是纯粹的暗绿,此刻在阳光下,竟然隐隐透出血红,似乎有血渗透进去般,流苏轻轻抚过那隐约的暗红色,直觉的便觉得,那里定是被苏柒然的血浸染过。心里竟有丝丝担心萌芽。

苏柒然,你还好吗?

贰拾捌

“夫人,这是少爷命小的给夫人送来的。”宣安双手奉上一个什么物件,用丝绸小心包着,流苏疑惑的接过,挥手让宣安下去,慢慢的打开包裹,一旁荷包的眼睛觑着觑着,朝这边斜过来,随着流苏的动作,丝绸慢慢柔顺的滑落两旁,一本古籍静静躺在中央,荷包在心底掩不住失望的感觉,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胭脂水粉呢,却不料只是一本破书,遂无趣的转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流苏的心情却截然不同,百感交集。那是一本古拓本。几日来她对宣墨不冷不热,如同路人般客气,宣墨也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离,白日里忙着朝事,夜里就独自宿在雅轩,可是对她的一举一动却十分留心。她不过在得不到拓本而失意时叹了一句,宣墨竟然给她寻来了。流苏抚过那古书发黄的纸皮,感受着纸的触感,最后重新用丝绸包了,放置一旁不再看它。

“夫人,这是少爷特地让厨房替夫人做的凉茶,含金银花、玫瑰花、苦丁茶、菊花、佩兰、木蝴蝶、麦冬、竹叶等药材,有清热益气,滋阴潜阳之功效,对夏季养身有疗效,请夫人饮用。”厨房的周大娘捧了一盅凉茶,如是说道。

“夫人,这是少爷在集市买的各种杂耍玩意儿,因看着有趣儿,又怕夫人在府里闷得慌,遂命小的送来的。”宣安提了一篮子,那篮里慢慢的是些市井里卖的小玩意,流苏一看,九连环,糖人儿,草编的蚱蜢,还有泥风箱,俱是古朴却不粗糙,看的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淡淡一笑,让荷包收了,回头继续看书。

“夫人,这是西域传来的白玉竹席,夏日睡于其上,肌肤生凉止汗,是少爷特地送来的。”

“夫人,这是……”

就这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仆人带来不同的宣墨的指令上演同样性质的戏码,宣墨虽没有亲身前来,流苏却感觉到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自己身边,以至于莫名的产生了阴魂不散的错觉。

其实流苏心里清楚,生气,对于女人来说,与其说是一种表达不满的方式,不如说是一种变形的撒娇更为贴切,不过是娇嗔着,别扭着,期盼着,只为了证明那人心里还有她。可是悲哀的是,也只有对自己爱的人,才会有这种怒气里还带着娇气的情绪。

荷包照样在旁吹耳边风:“夫人,别扭也闹够了吧。少爷对你的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依我看啊,撒撒娇生生气是好的,可是也别忒过了头,只怕到时可就挽不回来了。”流苏听了,扫了眼那些宣墨派人送来的代表着歉意和无微不至关怀的物件,不知怎的,心里竟产生一种恶意报复的快感。

流苏用团扇掩了嘴呵呵轻笑出声,道:“你这丫头倒精灵,我倒不用你操心,心里有数呢。起吧,咱们去瑞康园看看娘去。”

清晨的日光并不甚强烈,暑气也不明显,流苏一路走过葱郁的花叶,露水渐渐沾湿了裙角,瑞康园里早有丫头乖巧的行了礼,流苏听到室内有说话声,遂随口问道:“还有谁在呢?”小丫头一边替流苏卷起帘子,一边道:“二小姐也在呢。”

流苏进了过去,果然宣砚正和宣老夫人说着什么,见流苏来了,宣老夫人喜的笑意连连,说道:“流苏来了,快坐,身体可好些没?我派去的丫鬟可有定时替你煎药?”宣砚也起身福了一福。

流苏笑着,并不坐下,反而走到宣老夫人身后,替她轻轻捶着背,道:“多谢娘关心,娘可是福星呢,流苏沾染了一点娘的福气,哪有会不好的理。只是这几日没有去看娘和砚儿,还请娘不要怪罪。”

说着命荷包递了一个包裹过来,道:“娘,这是流苏这几日养病时为娘和砚儿织的汗巾子,是用北蜀极寒之地的冰蚕丝织的,夏日系着,可吸汗水暑期,肌肤生凉,娘和砚儿若不嫌弃,便收了吧。”

宣老夫人欣慰的点着头,叹道:“墨儿能娶到你,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这孽障却不知道珍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