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他高声打断她,“我一百七十多岁,难道还长不过你?”
高声说话,也没什么威力,她在心中不屑着,闲闲的开口道,“忘了告诉你,我娘生我的时候,八百多岁,你可能是她几百代玄孙辈的。”狐族五年就是一代,所以若认真算起来,徐思妍可能长了他一百多辈。
果然,他脸色一白,不甘心的用紫光流转的魔魅美眸瞪了她许久,见她气定神闲的不为所动,只得垂头丧气的坐了回去。
徐思妍看他如此,想象着他变成小狐狸时,长长地尾巴托地,毛茸茸的白色小耳朵没精神的耷拉下来的样子,笑得越发利害起来。
“笑…就知道笑”他愤愤不平的噘起了小嘴,却显得更加稚嫩,“若不是你有真龙血契护体,怎能轮到你这般嚣张。”
她闻言微挑眉,收起了笑容,“真龙血契护体?”
他见她问得一脸认真,仿若毫不知情,面露讶色,“你不知道吗?真龙帝星是天选之子,生具龙气护持,百邪不侵,对各种有害异术皆会自然抵御。因此,像读心术,惑神术这类法术都会失效。”
说到这,他眼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位公子有至尊至贵的龙气,必为真龙帝星,而你身上竟有和他相同的龙气,除了血契,我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
天宠之子和天弃之孽竟结成了血盟…真是诡异…
不过…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能存在至今,怕也全凭了这个真龙血契,普通的人又如何承得起那种天怒…
只是,为存她一人,竟乱了天象命轮…天罚降下,怕也是迟早的事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的声音清淡起来,有些空灵漠然,却带了疲惫。
“我在西疆时,夜梦天现阴阳双龙,觉得好奇,才想来京城探个究竟。”当然,想见识一下人世繁华同时混吃骗喝也是目的之一。“初见你时,我便看出你是女身却为龙体而非凤体,百思不得其解,刚见了那位公子才完全明白。”
她和他同生同命,本已是一体,所以她是龙体倒也不奇怪。
不过,“凤体是皇后吗?是谁?”她垂目问得黯然。凌筠终是会有命定之人吧?
“凤星暗淡,模糊得快看不清,这是我进京的另一个原因。”他灵动的紫眸中闪过疑惑。
“凤星暗淡?”她蹙眉,“这么说命轮已乱?”
他认真的点点头。
她惨淡一笑。早就该料到的,“那么也就是说,天怒之外,会有天罚?”
他还是点头。
“天罚会是什么?”她的如花美颜上现出几分憔悴。
红月
“天罚会是什么?”
美丽优雅却带着讥诮的笑容已从脸上消失,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情萧索的望着他,身周散发出的孤寂黯然让他心中涌起一种不太明白的情绪波动。
“看不清…”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难得的沉肃下来,“但最有可能的便是折他的寿数。”
到底还是这样吗?
她心中撕裂般的一痛,垂下眼好似失神的喃喃,“为什么被天所厌所弃的是我,受到惩罚的却总是他?”
“因为执意逆天改命的是他,所以你也无须太自责。”其实明白她并没有要他回答,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
她恍若未闻,继续轻声自语,“先天之体却无缘天道还嫌不够吗?还要让他英年早逝才能更加彰显我的不祥?还是要让他如先皇般满腹遗憾的离世才够悲情?”
她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出现在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上,妖美的张扬却格外的诡异,让他禁不住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因我的存在违逆了它,便要百般折磨我的亲爱之人,让我虽活着,却总是生不如死。”
她这时抬起了眼,那眼中竟漫上了邪异无比的紫芒。
“你说,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是不是不要的好?”她仍笑着,笑容中竟带着抹天真,眼睛看着他,却没有焦距。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的看着她仿若梦游的起身,推门走出去,进了花园。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扫着满地枯叶发出震耳的沙沙声,他这才恍然回神,觉得不对劲的跟了上去。
一出门,冷风便如刀刃般割着他的脸,吹得他睁不开眼,支起一个隔离结界后,他才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就站在风旋的中心,衣袂剧烈的随风摆动,披散的长发狂野飞舞,而她对一切的凌乱似无所觉,只是静静的望着夜空,目中的紫芒越发的强盛。
他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一望,骇然的冲上去想拉住她,却被她身周强大的护体风旋卷的寸步难行。
红月…她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恨,灵智失守,竟引聚了世上至阴至邪的戾气,以致天现红月…
“喂,停下来,这样下去,会成魔的。”他声嘶力竭的大叫,她却恍若未闻。
人的身体所能容纳的灵力本来极为有限,过多的话就会爆体而亡。但她的身体,却是难得一见的贮灵妙器,若给她吸尽了红月邪力,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一个没站稳,被劲风抛了出来,重重的甩到地上,他爬起来时,抬头便看到她脸上手上脖子上已出现了纹身一般的黑龙图腾,渐渐的漫延到满身满脸。
太迟了吗?
他绝望的几乎要哭出来时,她的额头突然白光大盛,黑纹蔓延得滞了一下,她眼中似出现一丝疑惑。
他立刻明白这将是最后的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喊道,“你若成魔,他受的天罚只会更重。”
她这次似乎终于听到他的说话,娇躯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目现迷茫,却在下一刻倒了下去。
脸上身上的黑色图腾慢慢的消褪,身周的旋风减弱了下来。
当一切归于沉寂,他叹口气,走过去将她抱起,再抬头望时——冷月如霜。
刚刚好像只是一场梦。
* * * * * * * *
梦中,她涌起了一股嗜血的冲动,怨天恨地的戾气包围着她,直欲将她吞没。
心中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和那阴暗融为一体,她便可得到毁天灭地的力量。
毁天灭地吗?这样的天地,从出生便诅咒着她的天地,夺走了她母亲还要夺走伴侣的天地,不要也罢。
于是她放任自己渐渐沉沦于黑暗。
最后的光芒也要消失,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双淡棕色的剔澈眼睛,其中无喜无悲,无嗔无痴,却有如冷泉,淌过混屯的脑海,带来一丝清明。
她究竟在做什么?
“你若成魔,他受的天罚只会更重。”
成魔?她就要成魔吗?她不解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更重的天罚?那怎么可以?他受的罚还不够吗?
心痛的无法呼吸,她惊喘着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魔光潋滟的紫眸。
是谁?好熟悉。
瞪视了半晌,她才想起,他是她的娇客——天狐大人。真是失礼呢,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脸上一片温柔之色。
他见到她的眸色恢复了正常,刚松了口气,却听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他的名字,禁不住一愣,许久才垂目嗫喏,“我没有名字…不过龙煜一直叫我小白。”
她闻言轻笑出声,“小白也不错,不过只能做小名。”
说着话,她挣扎着半坐起了身,有些虚弱的靠在了黑檀木雕花床头上,想了一下道,“便跟我的姓,叫千寻如何?”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是千万无一的天狐,却被她遇上,茫茫孽海中,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他低下头,久久未出声,她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刚要再想一个时,听到他声音微颤的答道,“谢谢…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名字。”
天狐,千万无一,灵力强大,却毕竟是异常之物,为同类所敬畏,为人类所鄙弃,也因此,从来都寂寞孤独。
她不自觉地面现怜惜。
其实,某个方面来讲,她和凌筠是幸运的,因为自从有了彼此,他们便不再寂寞。所以…既然能一路同行,死亡也不会那般悲情了吧?
可是…心…为何还是这般痛?
* * * * * * * *
接近十月,天气越发的冷,晚上下着的雨,到了清早,竟变成了细细的雪,于是武安十年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
雪花从灰暗的空中飘落得洋洋洒洒,中间似还夹了些雨丝,几乎还没落地便已消融,一时间天上地下都是雾茫茫的一片。
青璃进了内院,便看见楚曦身着黑锦镶裘边骑装,静立于枯枝残叶满地的庭园中,微仰着头望天出神。
缥缈出尘仿若随时可以乘风而去的身影,因着一袭黑色骑装,多了几分英姿,也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存在感,却奇怪的与周围的怆然苍凉融成了一体,好像他从来便是这样天地的一部分。
青璃呆站许久,几乎不忍开口打破这样的和谐的静谧,直到楚曦清澈的目光转向了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低头道,“世子,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只是今日天气不佳,道路滑泞,世子是否考虑乘马车?”
楚曦想也没想的微摇头道,“不必了。”
说着话,从青璃手中接过了马鞭出了门。青璃连忙跟了上去,匆匆间才发现,他家世子刚刚站在雨雪中很久,衣衫和未带冠只随便束起的墨发还是干爽依旧。
…乘马车,确实不太需要…是他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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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亭一向是别离之地也是相聚之地,因为通常出送远行的亲友,送到这里便要分手。而迎接远来的客人,亦大部分在这里等人。所以此处虽在城外,却也颇为热闹。
今日天气寒凉湿冷,来往的人明显比平日少了许多。已近午时,亭中也只有疏疏落落的几人,而几个人都有些奇怪的时不时打量下亭边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马车是深蓝色的,车门在侧面,车身不小,最起码能坐四个人,由一匹棕色的马拉着。本来这再普通不过,只是马车小半个时辰前到了这里后,车夫便坐在车前,好像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似对恶劣的天气一无所觉,让人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雪下得更大了些,丈许外的东西都开始模糊不清。
这时远远传来了马蹄踏水四溅的声音,很快便到了近处,转头看去时,一前一后两骑仿佛穿云破雾而来,前面一骑却毫无预兆的在亭前倏然停下。
后面一骑似没反应过来的又跑出了一段距离,才有些迟疑的折返,马上的青衣骑士不解开口, “少爷,为何…?”
未等他问完,另一匹马上的黑衣骑士一抬手打断他道,“你在这里等一下。”也未解释原因,便英姿利落的甩蹬离鞍下马,径直向那辆有个奇怪车夫的马车走去,意态形容间,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却极为从容自如。
行至马车前,那马夫还是头不抬眼不睁,黑衣骑士也不以为意,到了车门处,一掀帘便闪了进去,不见人影。
众人回头时,只见青衣骑士满脸迷茫,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都在心中暗暗的想,这对主仆,比那个车夫还奇怪。
* * * * * *
掀开厚厚的车帘,靡罗香味的暖气迎面扑来,冲淡了身周的清寒。
他飘跃进了车厢,不意外的见到了那抹慵懒中带着讥诮的笑容。
“公主行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一出城,便察觉到了她有意释放出来的灵迹,到了十里亭附近,感应强盛到了极点,他便明白,她必是在这里等他。
不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见他。
看着他嘴里虽说着出乎意料,面上却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她不以为然的抬手示意他坐在了她的对面。
车厢里面的空间很大,正中摆了一张雕兰小桌,可以四个人围桌对饮。此时她身边摆了个紫金漆花小火炉,上面温了一壶酒。
“世子似乎真的很偏爱黑色呢。本宫总觉得,以世子的性子,应该更适合浅色衣衫才对。”
说着话,慢条斯理的从小桌的抽屉中拿出了两个晶莹润泽的玉杯,分别摆在了两人的面前,一双青葱纤手竟细腻不下玉杯。
他望着玉杯出了会儿神,似被她问住,等她将清澈剔透的琼浆倒入杯中,才叹口气道,“可能是浅色太易沾尘。”
与其被沾染,不如自己先着墨吗?
所以为人上,也是与其被动入世,不如主动入世?
她了然轻笑,优雅举杯,“还未来得及多谢前几日的仗义相助之情。”
他闻言禁不住一愣,跟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执杯率先一饮而尽。
她竟承认了红月之事与她有关吗?
她精神中有他留下的印,因此她若心灵失守,他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感应,更何况那夜他就在府中,距离她的府邸不到一里。
天现红月,邪力肆聚,是真魔出世之兆。而她的几近狂乱的情绪几乎与红月同时出现,虽然不确定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他还是防患于未然的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激活了已快消磨殆尽的烙印,希望帮助平复她的躁动。
起了一些作用吗?
他将酒杯放下后,略斟酌后,才肃然开口道,“公主的体质极为特殊。日后还要时时保持平常心才好。臣不希望有一日,除魔之剑会落在公主头上。”
没有问她因何心灵失守,他和她并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
她微微一笑,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在杯中斟满了酒,“世子突然要离京,也颇为让人想不到呢。”
距太子冠礼还有不到半年时间,他不在京中帮凌箴用心经营,却若无其事的跑回柘州,其中意向,实在耐人寻味。
而且,据说吏部铨选,他本来可以留京,却自己选择了外放越州,明年开春就要走马上任,也就是说,他那时便会远离权力中心…他的种种举动,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他对她探究的注视若无所觉,平静答道,“回柘州,只是为了臣的私事。”
她眼中明显含着不信,却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再次举杯,“那就希望世子办事顺利。”又是一杯下肚,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艳色,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她专门侯在此处送行,就是为了表达谢意吗?
他垂下眼,跟着她将杯中的酒再度饮尽,放好酒杯道,“多谢公主相送。天色已不早,臣急着赶路,怕是要先告退了。”
当琥珀色的清澈眼睛被睫毛遮住,她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垂下的时候,微微颤动,竟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
不理他言中去意,玉手执壶,再次满杯,他不解的抬眼,她甜甜一笑,“最后一杯。”
他点头表示了解,举杯欲饮时,却被她伸手阻住。
“世子半年前伤了本宫,几天前却帮了本宫,所以这段恩怨就此了结,本宫打算既往不咎。”她正色认真的说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明白她此时说这些有何用意,深思间,便听她接道,“现在本宫再让一步…只要楚家现在退出储位之争,东宫必定不计前嫌,保楚家日后荣宠依旧。”
他缓缓的放下酒杯。
这才是她今日真正要说的话吧?竟代东宫许下重诺,换楚家回头,想来是有些越权,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若有任何一人能影响太子,必是眼前这位无疑了。
他无奈苦笑,“可惜臣做不了主。”
她微一抿唇,不客气道,“世子恐怕不够坦诚吧?谁不知道襄国公近两年身体欠佳,楚氏大权皆已在世子手中?”
“正因为如此,家严决定的事情,臣更不敢擅自更改。”权重而位非最尊,他的境况颇为尴尬。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她在心中暗暗叹息。
襄国公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看来今日再多说无益。
有些遗憾的最后一次举杯,“那…就祝世子一路平安。”
他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是听出了她话中玄机,却仍一派从容的道了声,“多谢”,饮尽杯中之酒后,掀帘下车。
“世子喝得那么痛快,就没想过本宫会在酒中下毒吗?”刚刚抬脚,便听到她语带戏谑的在车中问道。
停下步伐,隔着帘子,他未回头的答道,“臣相信今日公主是善意而来。”
她轻笑出声,“本宫几乎有些喜欢你了。”
微微一愣,他无奈叹气。这种话也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吗?果然还是妖女。
掀开窗帘,目送他上马远去,她面上一片冰冷的开口,“庆元,回宫。”
霜叶楼十三杀,魔刀绯情,再加上唐家七少…他这一路会十分的精彩呢。
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和他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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