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我们这样瞒着谦少爷,如果要让他知道少夫人其实一直在霍展鲲手上…”
傅楚桓叹出一口气来:
“现在大事未定怎能让他再为那个女人分心!那霍展鲲不是省油的灯,一时失利未必打压得住他,这边还有战后的百姓安抚,大总统府那边的派任文件,各方的关系协调,需要他操心的事太多太多了,哪一步没有走稳妥都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隐忍十多年,最后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可是…”副官吞吞吐吐,“可是我怕他日后责怪大帅…”
“你们加派人手尽量找人,如果实在不行,”他微微一顿,眼光沉厉,“要成就宏图伟业自然会有牺牲,展谦是做大事的人,这个道理他肯定能懂。”
天翻地覆(五)
第二日清早雪片般的号外就已经飞致全国,这一场穆军兵力支援、大总统府后台撑腰的易军内部权利争夺交替只让举国上下一片沸腾,而那样的权利变更之后自然又是一系列的混乱动荡,易军内部纷争不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改天换地风云涌,正是金戈铁马时!
霍展鲲向来自负这一盘纵横复杂的棋局他从来未曾输掉一子,即使踏平勐军后他也并未掉以轻心,对内清除异己,对外提防穆军,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最大的异己不是钟世昌,而是他那早已经暗中建立起自己势力的大哥,当这一股从内部瓦解而出的力量与穆军强强联手时,他的失利似乎早已成定局,局势风云诡谲,不过是小小疏忽已是满盘皆输!
这边霍展谦刚刚掌握大局,立刻便趁敌之危就势取胜,对霍展鲲残余部众穷追不舍,斩草除根,霍展鲲从来也是兵法烂熟于心的,知道此刻切忌心浮气躁鲁莽行事,便咬牙忍下这一口恶气,避其锋芒,一路北退,沿途收编各处旧部,另外立刻致电曾与他盟约在前的白俄政府,在中俄边境四省驻扎下来,自是寻着喘息之机积蓄实力,以图他日东山再起!
进驻边界四省之前,他曾冒着大险回过骏都,母亲还在霍展谦手上,他秘密携带钟雪落想要作为交换人质,而重回骏都才知道母亲早已自刎而死,帅位易主他也没有这样失态过,而这一刻他几乎发了狂,对着霍展谦的女人一枪就想打下去,雪落从来没有见过他双目赤红状如野兽的样子,她惊恐尖叫:
“霍展鲲,你敢!你敢!展谦不会放过你的,展谦他不会放过你的!”
她随着他的部队仓促撤离,只知道沿途时有交火,一片混乱,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却没有人肯对她们透露半个字的原委,霍展鲲几日未见,这一次要她同回骏都却是出奇的冷漠,她不知道他是和谁打仗,不知道他是胜是负,这些她全部都不关心,她只担心留在骏都的展谦是否无恙,秘密回来这一路上已经万般忧心,正小心计划着趁什么时候找个途径打听一下,却不想这日他出去之后再回来便是要对她拔枪的疯狂模样,她护着肚子尖叫,而那一声尖叫更是让他火上浇油!
“你还巴望着霍展谦来救你?他连养育他这么多年的母亲都可以下手除去,你钟雪落算什么东西?”
她茫然睁着眼睛听不懂他的话,他只将一旁的报纸猛掷到她脸上:
“看清楚霍展谦揭下虚伪面具的样子,你以为他情深意重怜你爱你?钟雪落,你不过是这个局当中最可笑最微不足道的那颗棋子!”
她捡起报纸看,不过一眼已经呆若木鸡!
那报纸上硕大的标题似乎都要跳入眼中来:
“大义灭亲,易军新帅霍展谦十年磨一剑,实至名归。”
她颤颤看下去,她实在疑心这报纸上打错了名字,那个叫做霍展谦的人她无比熟悉,他耳聋口哑,却温润淡雅,从来只钟情诗词墨画,怎么可能是报纸里说的号令几十万大军争夺天下的人物?
她忽然想笑,却颤抖着手按住了心口,眼光不自禁旁移。
报道旁边配着照片,英俊的戎装少将,原本温和的面容在那军装的映衬下显出几分英挺,明明是偏偏公子的气度,可是这样一上照片,竟也有那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度,这个人…这个人是她的展谦吗?不,定然不是!
她把报纸掷回给他:
“霍展鲲,这是你弄出来的东西吗,你想用这个法子让我对展谦死心吗?”
他挑眉冷笑起来:
“你还真是高估自己!”
他将旁边的鸭舌帽带在头上,只将她狠狠往外一拉:
“好,我今天就让你自己亲眼看明白!”
旁边的李牧立刻要拦他:
“鲲少,这样出去太危险了。”
他阴沉脸色,只将李牧狠狠一掀,已经拖着她走出门去。
外面的黄包车师傅是自己人,听了吩咐一路飞奔着将他们拉到了城北难民所附近,这几日的混战自然有不少人流离失所,大多都涌到了政府出资的城北难民所来,而附近民众也都早早得到消息,今天这位新的霍督军会亲自到难民所来看望灾民,老百姓是不懂那些权术政治的,身逢乱世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军阀之间的你争我夺,虽然很多人对这新帅尚有腹诽,但难得亲眼见到,也都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督军的影子还未看到,难民所前面的大马路上已经人满为患,警卫不得不设起路障拉起警戒保护了!
上午十点刚过,几辆车子果然驶过来了,人群中一阵骚动,个个都伸长了颈脖,霍展鲲紧紧钳制着雪落混在人群之中,众人的目光都在那小车上走下来的人身上,哪里还注意得到他们。
车子一辆一辆停下,打开,荷枪实弹的警卫列好队了,随行的记者下车了,慈眉善目的民主派人士下车了,副官下车了,贴身的警卫也下车了,最后一辆车门终于被拉开,铮亮的皮靴落地,修长挺拔的身姿跨出来,藏青蓝的军大衣,五色五角星的军帽,不过是手微微端着帽沿四下一看,这新任督军的沉稳气势已经叫人折服下来。
雪落只觉得有些眩晕,脚下一阵一阵发软,却仍是目不转睛看着那人,想要分辨出他和展谦的一点点不同来,那边随行的官员似乎没有料到会来怎么多的人,几个人走过去和那督军商量着,不多时便见有人搬来了话筒等物,在难民所的台阶之上设了临时的演讲台,一个干瘦的官员走上去说道:
“大家欢迎霍督军为我们讲话。”
四周的人卖力鼓起掌来,果然那督军走上去,什么稿子也没有便开口讲起来,先是致歉,再是安抚民心,他的声音极好听,低低的仿佛能够牵着人心,那是她曾经在睡梦中听到过的声音——她被曼妮烫伤了脚,那个声音便在耳边不断喃喃对不起,她一直以为那是个甜蜜的美梦,可是原来现在才是梦,让她犹坠无底深渊的噩梦,原来兜兜转转,一切不过只是她一个人在痴人说梦!
这时她眼光微动,看到他身后一个绅士模样的人,有着奇异的熟悉面孔,她嘶哑着声音问:
“他后面戴礼帽的人是谁?”
“傅楚桓,穆军统帅,霍展谦的亲舅舅,帮他打下江山的大恩人。”霍展鲲冷笑。
她眉心突然针扎似的皱了一下,她蓦地想起,她见过那个人,今天之前她早已经见过这个傅楚桓!
长宁,他们被绑架的那一天,他非要拉着她去教堂祷告,那个劝她信教的传教士就是这个傅楚桓!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掠过他当时说的那句话:
“其实这基督教信一信也有好处的,可教人心有皈依,信念澄明,不会让些旁的东西扰了心神!”
那时以为这句话是对着她说,殊不知却是对着旁边的他叮咛的。
旁的东西,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就是那个旁的东西!
扰了心神?他霍展谦如此谋略会被她这傻子扰了心神?
她为了他和冯姨妈她们吵架,他明明知道事情原委却一声不吭!
她被那两个混蛋侮辱,凄厉呼救垂死挣扎他仍旧沉默无话!
她在门里被钟世昌扇耳光,而他在门外任她被欺负!
他明明听到钟世昌的阴谋,明明知道她是清白无辜,可是她百口莫辩的时候他一个字也不肯帮她!
甚至他知道她肚子里是他的亲骨肉,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可是他也由着冯茉儿污她清白,口口声声说孩子是野种,口口声声骂她贱/人!
她那般哭着求他,可是他仍旧递来一纸休书,她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他是被逼的,他是被人误导的,拼尽全力撑着等他醒悟过来救她,原来、原来…没有人逼他,是他真的不想要了,她和孩子,通通都不要了!
他教过她: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原来他从来都在伪做不知不为,从来都在静不露机,而她算什么,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东西?
恍惚间想起老太太曾经说过的话——展谦如果不是身有残疾也不会娶她!他本是如玉男子,而她平凡平庸,如果不是那份缺陷她哪里配得上他的落落风华?果然老太太一语成谶——他没有残疾,他不会娶她!
远远望去,台阶之上的人挺拔如芝兰桂树,那般翩翩美男子,那般事业有成的年轻少帅不知会让多少名门闺秀绝代佳人投怀送抱,那个被他扫地出门的钟雪落,那个被他钉在耻辱架上的钟雪落,过得三五个月,他大概也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吧!
可是她却记得他的样子,他在老太太棍子下护住了她,可怜兮兮地被她关在寒气深重的夜色里,逮着她捉毛毛虫蠢样子,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钢笔字,微笑着拈她的耳朵刮她的鼻子,火车上亲吻她,要她生五个儿子五个女儿,背着她在花树的影子里慢慢走过,煮柚子皮为她泡手,从袖子里为她拿出热乎乎的烤白薯,在她手上写“送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扔”
…
那所有的画面,那些曾经支撑着她在逆境中不断坚持的画面都长成了心口里的毒刺,倒插在跳动的鲜红血肉中纵横交错——直将那小小的一团血肉割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她泪水成串,眼睛似乎都要突出来了,全身的血液凝固在一起,那个名字堵在喉咙无尽的酸涩中——这时那边的亲民演讲恰好结束,或许督军的讲话中对民众许了什么诺言,周围的人都鼓掌欢呼起来,场面一声热闹无比,她终究没再忍住,咬牙怒喊:
“霍展谦,霍展谦——”
旁边的霍展鲲立刻牢牢捂住她的嘴,挟着她趁乱退到人潮之外,无尽的欢呼声中,那两声怒喝如同寒光的刀片一般破开喧嚣,直直劈向人潮之外,霍展谦在众人的簇拥下本来已经转身往难民所里面走去,却猛然回头!
他锐利的眼睛在人潮中搜寻着,可是处处一样,处处都一样,而副官已经诚惶诚恐问他:
“谦少,有什么不对吗?”
他扫见旁边人惊讶的眼光,终于回转头来:
“没事。”
不知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错觉,雪落明明好好在不远的小城里养胎,习妈照顾着她,舅舅的人照顾着她,他们前几天还通过电话,为什么这一刻会有这样不详的错觉?
他想着等下一定还要再打一个电话,或者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去看一看她,这样想着心里才稍稍踏实一些,便也振作了精神随众人一起踏进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大家的收藏留言啊,我的收藏留言上不去就没有榜上了,没有榜上就没有字数要求,那我又督促不了自己加油了!不要霸王我嘛!
天翻地覆(六)
那是一个阳光异常明亮的午后,浮动的金色光线历经了久日的阴霾跌进人们眼中,仿佛已经透出了几许春的影子,战火洗劫后的骏都城冰雪融动,因着这样的好天气也重回了几分往日熙攘。
霍展鲲一行人秘密回到临时落脚的隐蔽院落,如今的骏都于他们而言已是龙虎之地,多留一刻危险便多增一分,稍事休息后几个随行的护从已经忙着联系内线安排出城,只有那失魂落魄的女子寂寂斜靠于桌旁。
那恨意迸发的两声凄厉呼喊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之后她再也没说过一个字,也再不像往日那般哭闹,只是木呆呆站着坐着,眼睛定在虚空里,脸上血色尽失,便似惨白的瓷胎一般,只让人看得惊悸,觉得好像碰一碰她的精魂真的就会倏地消散,便是这勉强维持的形体也会碎成一地!
霍展鲲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他气过她,迁怒过她,想用她来交换母亲,甚至在知道母亲死讯那一刻冲动地想要杀了她来报复霍展谦,可是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她身边,预备要骂她几句,凶她几声,嘲讽她奚落她的,结果也一个字没说出来,只是低头凝望着,然后再靠近一些,将她冰冷的身子揽到怀中紧紧圈住,轻叹:
“哭出来,然后忘了吧。”
那般缱绻柔和的语气,连他自己都不习惯起来。
形如槁木的身体,绝望的心——这就是他要的吗,这般危险境地他仍旧一意孤行逼着她去看那场景,是为了发泄失去母亲的愤恨,或者终究还是藏了别的心思——让她亲眼看到,教她死心,一定要教她死心!
他的手不自禁用力,用力,似要将她揉碎,一直揉进他的身体里,融合了他的骨血生气,再生为人便与他息息相关,再不沾他人气息!
那大力的痛明明落在身上,她的眼眶却热起来,氤氲的水汽慢慢将他胸口打湿,再点点洇开,她呜咽了一声,然后再也管不住胸臆中爆出的碎响,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急促,终于连成一片再无间隙!
她埋在他的胸膛中嚎啕大哭,披头散发满身大汗,嘶哑着喉咙哭喊到极致又开始呕吐,秽物也粘到他身上,她开始恶意大笑着瞪他,等面前这个和霍展谦有血缘关系的二少爷暴怒发狂,却只等到一只手覆盖过来,蒙在她圆睁的双眼上,将她眼中的仇恨怒火都掩盖了,然后那样污秽的身体也仍旧被搂紧,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
他掌心中的泪水越发汹涌起来,她在眼前的黑暗之中肆意哭这最后一场,然后终于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心死如灰!
他们是黄昏时混在返程的医疗分队中离开骏都的,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故地,便是霍展鲲也忍不住回首眺望这熟悉的城池,满目繁华,又满目疮痍,他眼中泊了冬日余晖的淡金色,清辉灼灼,冷峻奇异!
日暮的长风呼啸而过,他临风而立,已然在踏出故土前的一刻立下誓语!
霍展谦十年隐忍始得今日,自己确实败在这份坚韧之下,如今他便要依样画葫养精蓄锐,终有一天必要报仇雪耻、收复失地,纵横脚下如意气风发的昔日!
大总统府颁下世袭爵位的就任文件,正式晋封督军后霍展谦自然更是日夜繁忙,那天难民所回来之后他一直心绪不宁,便瞒着傅楚桓压紧了行程表,挤出半天时间来驱车去邻城见雪落。他向来沉稳,情绪也极内敛,可是这一次却像青涩小伙一般毛躁,虽然还是那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样子,其实却早已经坐立不安了。总算挨到了临城渠镇的地界,再行一段便到了专门为雪落安排的别院,他一眼看去这环境也是清幽,心里先放心了一半,下车便命令迎出来的守卫带路去见少夫人,排排立着的几个人见他突然到来,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一层冷汗来,却哪里有谁敢开口说出真相,一边悄悄遣人给傅楚桓挂电话,一边只得硬着头皮带路,个个恨不得那路漫长没有尽头,然而不管怎样期望着终于还是走到了头。
妻儿就在这门里,他终于可以面对着雪落说话,终于可以摸一摸她肚子里的孩子,抑制不住的兴奋喜悦都要从他的眼睛里满出来,他推门进去,满面喜色却撞了一个空,不禁微微一愣,然后转头:
“少夫人不在房里吗?”
后面的几个人也都是跟着傅楚桓生死过来的,此刻却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霍展谦觉得不对,声音已经提高:
“我问你们少夫人呢?”
沉默之中空气似乎都被绞紧了,众人互相望一望,终于有人小声开口:
“谦少,少夫人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他站到那个人面前,眉梢微微皱着,并不是多严厉的样子,却教人更加惴惴起来,“不在这里?那少夫人现在在哪里?”
刚刚答话那人终将心一横:
“对不起谦少,因为霍展鲲中途插手,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她从霍家出来的那一天就被霍展鲲带走了,我们没有接到她。”
他的指骨蓦然捏紧,呼吸都急促了,简直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
他的视线在这几个人身上来回穿梭,可是每一个人都并未露出半分玩笑样子,一个个更深地埋下了头去!
他忽然觉得彻骨冰寒。
呼吸似乎都停窒在胸膛中,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入这房间里,楠木漆柜上端端正正放着两样东西——他托人带回来送给她的盒子,还有给孩子的那块羊脂玉,孤零零搁在那里,无人收取,无人认领。他走过去轻轻摩挲着,指尖已经不受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看到盒子里的东西?
她没有听到他的解释?
她以为他真的狠心休了她?
难道…难道昨天真的是她在人群中喊他,带着那样的恨意怒意?
她知道他不聋不哑,她是不是…是不是以为他可以忍受那两个混蛋对她的□,可以无视她被诬陷,被钟世昌扇耳光,被所有的人误会?
她会觉得他一直在利用她,利用完了便一脚踢开吗?会觉得他心狠到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抛弃吗?
“不是那样的,雪落,不是那样的…”他喃喃自语,脸色已经迅速灰白下去!后面几个人见他模样实在骇人,都忍不住小声发问了:
“谦少,你不要紧吧?谦少…”
“你们没去找吗,霍展鲲兵败北退,这样的时机你们也没去找吗?”他声音并不很大,却带着逼得人出不了气的寒意,那边的人忙不迭答道:
“找了,一直都在找,可是毫无消息,也许是霍展鲲藏得太紧…也许,也许已经在战乱中失散了…”
他突然坐在椅子上,甚至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在霍展鲲的手里…如今他们兄弟势成水火,霍展鲲会怎么对她,会怎么对他的孩子?
失散在战乱中…她孤独无依的一个人,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
外面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很久才又听到他低低而问:
“为什么一直瞒我?”
“当时局势那样紧张,傅先生实在怕告诉你会影响大局,一子落错满盘输,所以…所以…”
他忽然想笑,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害怕——他费尽心思终于赢得这大局,为什么只在自欺欺人中高兴了那么一刻,然后就堕入了更加冰冷黑暗的深渊?
那个可爱娇憨的女子,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唱小曲的女子,为他凶悍和别人吵架的女子,是不是,他已经失去了?
他所有将来的打算里都有她,有他们的孩子,他从来认为他们还会有长长的一辈子,可是她关于他们的记忆就定格在她哀求而他不理会的那一刻,定格在他无情递出休书的那一刻,定格在他万人之上意气风发的那一刻,只是这样想一想,他也觉得一败涂地了!
“找,再加派人手去找,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她!”他嘶哑着说出这句话,斩金断玉般坚定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改了很多次,所以耽搁了时间,可是还是觉得没有表达出我心里的一些想法,不过还是更了吧,唉!
(仔细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一句,还是决定采纳大家的意见修改了,谢谢大家的仔细推敲哦!)
天翻地覆(七)
那一年的新春伊始,民国政府通令全国——撤霍展鲲行省督军职务,褫夺陆军上将衔,改由霍家长子霍展谦承此爵位,替任江北十三省督军,辖长江以北诸省份,另与穆军南北协作,分辖原勐军地界,共谋安定。
虽说通令上仍是将江北十三省划入易军辖区,但霍展鲲的兵马早已经在白俄政府的支持下盘踞了边界四省,拥兵自成势力。虽然再无显赫爵位,仍旧握在手中的几万军队却在混乱局势中成为他雄霸一方的强势后盾。民国政府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霍展鲲的自成一体,除了白俄政府的原因,自也是希望将霍展鲲这危险人物削弱实力后远远摆在那里,成为牵制傅楚桓霍展谦的一招伏手,让这一盘乱局再次达到微妙的平衡。
这是霍展鲲预料到的结果,只是让他没有预料到的却是一个女人!
他知道她曾经短暂的温驯柔情只是敷衍他的假面,但他还是期望她心死,期望她为他再世为人,可是真正让她再世为人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清楚他容不下霍展谦的孩子出生,是以部队刚刚在边界四省驻扎下来,正是各方交接尚未稳定,而他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终于让她寻到空子逃了出去。
其实她和习妈逃出城前的行踪已经败露了,陷入绝境的时候她对着围拢的追兵亮出了雪亮的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刀抹在手腕上,鲜血淅淅沥沥落下,她神色却冷静决绝:
“要我回去可以,可是我发誓霍展鲲看到的绝对会是我的尸首!”
霍展鲲听部下描述这个场景时居然没有愤怒,只是沉默,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头一般——他还是不懂她,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
她不惜对自己心狠手辣,拼着玉石俱焚也要保住这点骨血,宁可流落在外也要保住这点骨血,是因为母亲的天性,还是因为终究难忘记,用尽全力也要执着守护与霍展谦有关的最后一点东西?
他传了指令去追,第一次犹豫着在孩子的问题上后退一步,然而…然而已经错过,飘摇的乱世里便也渐渐音讯渺茫了。
他常常在繁忙的间隙会不自觉地想起她想怒又不敢怒的倔强面孔,想起他一个一个扣上的盘扣,想起那首她始终没有在他耳畔哼唱的小调,眼中便有暗光涌动——会找到的,一定会再找到那个女人的,他想要的东西必不会放手,不管山高水长,不管时光荏苒,他们必定还会再见,他们必定还会纠缠,也许,就在未知的明天。
这时的华夏大地军阀割据、战乱流离,乱世岁月风云涌,天下动荡九州寒,多少儿女情长逝水流去,相思付与流年,流年碎了红颜,终不见当年梦中明月还!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晃晃悠悠,已是花开六载后。
梦都皇城。
抬头金,地上银,明珠嵌在墙面上,灯是水晶心。这形容虽然稍有夸张,但作为边界四省乃至整个江北最奢华最梦幻的销金窟,梦都皇城如同光芒璀璨的钻石般闪耀着,与南方的百乐门分庭抗礼,吸引了无数富豪权贵在这里一掷千金寻欢买醉,这醉生梦死的地方便是浮生中最好的麻醉剂,是乱世中最旖旎香艳的一抹明亮!
每晚七点营业,宾客盈门衣香鬓影,夜夜笙歌艳舞纵情,排在梦都门口那长长一溜儿的小车往往要到次日天明才散尽。这日晚上九点刚过,正是宾客络绎不绝的时候,统一衬衫领结的侍者们托着水晶盘鸡尾酒在客人中往来穿梭着,舞台上高大美艳的白俄女子正撩起红裙露出修长匀称的大腿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台下叫好声阵阵如潮,一舞毕,漫天的五彩碎屑雪一般飘洒下来,众舞娘已经围到台前,同时以极其挑逗的姿势将耳际玫瑰抛洒而下,纷纷送出媚眼香吻,只引得台下不少风流之士竞相抢夺,一时将气氛引到高点!
叫嚷喧闹中有人轻声嗤笑了出来:
“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不过是些最下等的舞娘,梦都的三姝都还没有出场,更别说是黛绮丝了,要让这群人见到还不瞪落了眼珠子去!”
说话的青年梳着洋派的偏头,头发上抹得一丝不苟,因着里面的高温度,西装已经挂在了椅背上,身上只穿着衬衣马甲,细细的怀表链子从胸袋中拖到怀里,倒也是文秀俊俏的一个人物,他这时轻哼这一句,其他人没听到,倒让与他同桌的华衣妇人听了去,她圆圆的一张脸,只是秀气,就是化了妆也没有几分丽色,然而衣饰华贵,妆容精致,看来也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太太。来梦都皇城的人很多都携了伴,今晚他们都落了空便临时凑成了一桌,这时那华衣妇人放下手中的酒杯对他浅笑道:
“怎么,先生认识黛绮丝吗?”
一提到这个名字那青年两只眼睛已然放光,连忙往她那边靠一靠,脸上是止不住的倾慕与无奈
“唉,便是有些大老板慕名而来想要见黛绮丝小姐一面也不容易,寻常人物哪里能认识她啊。我不过是在这里见过她一次,听她唱过一次歌,那简直是…简直是勾人魂魄啊!”
见这青年样子倒似真的给勾去了魂儿一般,那妇人不动声色冷笑两声,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