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懂为什么他们两个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人会一下子陷得这么深。
唯一可能理解她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咖啡店里的人也越挤越多,被雨困住的人群将小小的店面堵得水泄不通。
天早就已经黑了,霓虹灯透过水幕折射进来,给熟悉的街景笼上了一层不熟悉的光罩。
陆晚云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城市了。她把心留在了伊斯坦布尔,留在了外滩,留在了小阁楼,她已经没有心来感受周遭的一切了。
田澄忽然接到编辑的电话,说今晚要发布的一个视频的文字出了问题,让她立刻回去核实。
“快走吧。”陆晚云跟她一起站起来,“我跟你一起走,正好去买点菜,家里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
田澄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匆匆忙忙地就冲出去了。
陆晚云又站在门口呆看了一会儿雨势,才一个人晃去家附近的菜场买了点食材。
冷雨仍旧不管不顾地下着,拿东西都不方便,她稀里糊涂地买了不多的几样东西,就撑伞往家走。
距离从蒋家出来已经两个小时了,可她还是有些懵懵的,看着马路对面的绿灯发愣,直到身后有人推她,她才想起来往斑马线上走。
她一手拎着菜,一手把伞压得很低,靴子已经被雨水全部溅湿,冻得手脚冰凉。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买杯热饮。
微微抬起伞往店门口看去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蒋一澈站在那儿。
☆、15-陆晚云-5
蒋一澈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头发已经全湿了,搭在额头上,大衣的肩部和下摆都被雨水打成了两个颜色。
便利店的窄檐遮不住他,雨中淡淡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勾起嘴唇微弱地一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了一声“Hi”。
就好像他们约好要在这儿见面一样。
陆晚云甚至都没想起来把伞往他头上挪挪,就这么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盯着他。
他从房檐下走出来,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挡在两个人的头顶,用冰冷的手指抚了抚她的额头说:“Just one more night,OK?”(就多待一晚,好吗?)
她这才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问:“你等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发消息给我?”
他只是虚弱地笑笑,笑得嘴唇直抖。
陆晚云立刻挽住他的胳膊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使劲搓他的手,似乎想让他快点儿暖和起来。
上了楼陆晚云才发现他的行李箱已经在她家门口。
她控制不住地抱怨道,“你怎么那么笨?怕箱子淋雨,不怕自己淋雨?”
这人不知道是真没懂还是装傻,只是默默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东西,让她开门。
全程他都在微微颤抖着,陆晚云以为他是冻的,心急火燎地开门拖着他进来,没想到刚一开灯,他就放下所有的东西,转身把她抵在了门上,两手捧上她脸,语气异常激动地问:“Do you wanna be with me”(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陆晚云愣了愣。
他以为她没有听懂,又放慢速度说了一遍:“Do you…want...to...be…with me?”(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这回她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飞快地吻了吻她嘴唇,又飞快地松开,眼底闪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淡棕色的眸子亮得像两颗晨星,气息却紊乱而急促:“I know, I know it’s going to be difficult. I know it’s difficult for me. And for you too. I’m sorry. But I can’t give it up. I can’t give US up. I just can’t...I know true love doesn’t e along everyday. But here it is. I want to be with you. Not just for tonight. But...like...for the rest of our lives. FOREVER. I h□□e to give it a try. I h□□e to do it for you. For US...”(我知道,我知道会很难。我知道对我来说很难。对你也是。对不起。但是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我们。我只是不能……我知道真爱不会每天都出现。但它现在来了。我想跟你在一起。不只是今晚。但是……是……我们下半辈子。永远。我必须试一下。我必须为了你试一下。为了我们……)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么长一段话,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不能准确地控制自己的口齿和音量,说话开始含混不清,但是他还是记得挑了十分简单的词汇,所以她全都听懂了。
陆晚云探出两只手,也捧住了他的脸。他却毫无感觉似的,还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I will e back. Maybe in three months, maybe in six... I don’t know for now. But I will e back. I promise. Can you wait for me”(我会回来的。也许三个月以后,也许六个月……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会回来的。我保证。你可以等我吗?)
她刚反应过来他在问她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无比着急地问了一遍:“Can you wait for me Can you?”(你可以等我吗?可以吗?)
陆晚云先是慌乱地点头——她觉得她哪怕再迟疑一秒,他都要立刻血压升高晕过去。
等他舒了半口气,她就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让他不要再讲话了。
然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上海的秋天很美。我等你来。”
蒋一澈眨了眨眼,似乎在解析她说的这句话,几秒钟以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他还在全身颤抖,吻得兵荒马乱,浸透了雨的头发和脸颊擦着她的脸,晕开一大片水迹。
可是他的唇是甜的,是巧克力味的,那么软,那么湿,那么可口。
陆晚云一边回应他,一边担心他要冻出病来,想推开他让他先去洗个澡,却没想到刚把脑袋往后躲了一公分,他就异常不满地紧了紧双手,把她的脸再拉回去。
算了算了,现在松开他可能会让他病得更厉害。
于是她勾住了他的脖子,专心致志地加深这个冰冷潮湿,又甜到发腻的吻。
其实跟他分开才不过两个小时,她就觉得好像几年没见似的,从刚才看到他那一瞬间开始,心跳就已经狂飙起来,到此时此刻已经整个人都发飘了,连胃都开始烧烧的,仿佛胃液都被他吻的沸腾了起来。
她觉得他湿漉漉的大衣非常碍事,就一边吻,一边开始解他的纽扣,很快顺利地把他的大衣脱了,扔到手边的鞋柜上,然后又脱了自己的大衣,才紧紧地跟他拥抱在一起。
蒋一澈没有像往常一样上下其手,而是全程都捧住她的脸,呼吸急促得不正常,吻了很久也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陆晚云渐渐清醒过来,开始意识到如果由着他的话,他会一直坚持到明天早上。
她只好把手臂抱在胸口往前顶,硬是推开了他。
“你先洗个澡吧?”她抬手够了够他头顶的湿发,“不然要受凉的。”
他只顾摇头,整个人又要贴上来。
她赶快按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动,“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她皱眉认真看着他,终于让他找回了一些理智。
把蒋一澈推进洗手间,帮他打开热水和暖风扇以后,陆晚云匆匆回到房间里,开启了一切能取暖的设备:空调,电暖器,电热毯。又把他已经湿掉的大衣和围巾挂到空调下面,换了一套新的床品,把自己拎回来的菜放进厨房,飞快地切了两块生姜,煮了驱寒的姜汁可乐。
她在做这些琐事的过程中渐渐清醒过来,开始理解他刚才那一段慌乱的讲话。
他是想要跟她在一起。不是现在,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辈子。
她一边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一边又觉得忧心忡忡。
他们面临着那么多问题,哪里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全部解决的。
但是就是这一腔热血,烫得她也恨不得将一切理智和现实都抛到九霄云外。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按日常的经验推断,蒋一澈最少还要磨蹭半个小时才能出来。
陆晚云等不及了。她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姜汁可乐就去开门。
他把浴巾围在腰间,正对着镜子发呆。
浴室里蒸腾着热烘烘的水汽,倒是一点儿也不冷。
陆晚云在洗手台的边上放下可乐,放下马桶盖,抽了一叠纸巾擦干净了,才把他按下来坐着。
“快喝。”她把滚烫的可乐塞进他手里,又一手拿着干毛巾,一手拿着电吹风帮他吹头发。
他的头发很黑,发梢有一点点弯曲。她第一次帮人吹头发,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短发这么好处理,三下五除二就干得差不多了,柔软蓬松地搭在额头上。
她放下电吹风时,他还有一口可乐没有喝完。
于是她拿出手机开始打字:“你想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但是……”
蒋一澈是盯着她手机看的,看到“但是”两个字立刻急了,咕咚一下咽下最后一口可乐,抓住她的两只手,分得很远,不让她再打字。
他把她的手分别按在自己两侧的腰上,带着她半跪在自己腿上,摇头说:“no but,no but……no……”(不要但是,不要但是……不要……)
陆晚云被他角度奇怪地死死抱住,整个人都失去平衡,连脑袋都只能倒在他肩上,说话他也看不见,打字也没法打,简直有口难言。
她灵机一动,摸到手机的home键,把Siri调了出来,对着空气说:“我是说,但是,我们要好好地计划怎么在一起,不要慌,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她说完很快就听见了Siri蠢萌的回复:“对不起,我想我没有听懂。”
她挣扎着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半天才感觉到他恢复了平静,略带歉疚地把她摆回正常的姿势,只是还是坚决地环着她的腰不肯撒手。
“Sorry, I am not quite myself today.”(对不起,我今天不太像我自己。)他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这时候才想起来脸红。
陆晚云笑着拥住他□□的肩膀和后背。
蒋一澈开始不太老实地在她颈边蹭来蹭去,还握着她手往浴巾底下探去。
她差点儿就被他带得鬼迷心窍了,已经开始情不自禁地低头想要咬住他潮湿红润的嘴唇,直到他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才清醒过来。
“不行。这儿不行。”她强硬地拖着他起来,把他推进房间,一直推到已经热起来的被窝里躺下。
蒋一澈把被子拉到了下巴的位置,使劲闻了闻,一脸享受的模样。
陆晚云在他面前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说,“我也要去洗个澡。”
她是不洗澡没法上床的人,而现在她很想上床跟他挤在一个被窝里。
陆晚云飞快地冲热了身体,就奔回了温暖的床上。
他已经打好了很长一段字在等她:“我需要先回去把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有好几个项目在等着我。我也需要这些钱。但是我保证,我会加班,会早一点把事情都做完。然后我会来找你。我知道我在这里很难找工作,但是没有关系,我不挑剔,只要能开始工作,有收入就好。我也知道要留在这里,要学中文会很难,但是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心里一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打字道:“也许我会找不到工作……”
“没关系。你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她也飞快地埋头打起字来,“我也会想办法的。我也可以先努力尽快多赚一点钱,这样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换工作。”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她,“你打算怎样赚钱?”
她第一次觉得跟他说话太慢了,手速根本赶不上她想说的话:“有一个做音频节目的APP一直想要让我去他们那里,他们开的签约费和分成都很高。虽然感觉不是很稳定,但是可以试试。”
他几乎是同时在打字:“这个工作你喜欢吗?你不要为了我太冲动。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陆晚云点点头,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跟我现在的工作应该差不多。我可以先辞职过去再说,虽然会有一点风险,不知道他们以后发展的情况如何……”
她话没说完就忽然又想到另外一点:“或者我去问问看他们能不能接受我远程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可以去找你。那样的话你就不用过来,不用重新找工作。我可以学英文的。”
他热烈地点头,激动得手都有些抖,“真的吗?你愿意去吗?你会喜欢LA的。那里一年四季天气都很好。不会有这么阴这么冷的冬天。可是你去美国会不会很不习惯……”
她笑了笑,“有你陪我,我应该可以适应的。”
他立刻腾出一只手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其实你愿意的话,不工作也可以的。只是那样会太委屈你……”
她没有等他说完就摇头:“不工作我会疯的。我也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蒋一澈怔了怔,打字的速度放慢了一些:“那如果你的工作不允许你过去,我在这边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上海和LA的生活成本都很高……”
陆晚云也有点意识到他们这么冲动的计划可能不太完美。她决定换个话题。
“如果你来的话,我们就收养大白好不好?他很喜欢你。很少见到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好。我也很喜欢他。”他也马上配合她。
“如果我去LA的话,也可以把他带过去。”
他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问:“那你妈妈怎么办?她会跟你过去吗?”
陆晚云这次愣了愣,她知道不管在哪里,她妈都不可能给蒋一澈一点点好脸色看。但是她此刻完全不愿意说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只是胡乱应付道:“会有办法的。先不要想那么多。”
她被他提醒了,也问道:“如果你留在这边的话,你父母怎么办?你妈妈最近情况怎么样?”
蒋一澈开始皱眉了,“很不好。她现在是严重的……”
他停下来先去查了字典,给她看了“躁郁症”三个字,才切换回备忘录的页面:“最近爸爸说他已经不太能控制她了,他已经跟乐团请了很多次假了,想让我回去帮他。应该是一清的事情让她……”
他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同时蓦然呆住了。
她侧身用两条腿把他的左腿勾住,慢慢地靠在他肩上,两个人都满怀心思,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俩都是平素理智的人,刚才的冲动已经烧完了,这会儿仔细琢磨起来,才觉得前路未卜,四面八方都有严重阻碍他们的高墙。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晚云又转移话题问。
他缓缓地打字:“我在去机场的路上忽然想到有一件事情没有做。”
“什么事?”
他犹豫片刻,“你还没有唱歌给我听。”
陆晚云看着这行字,立刻止不住地心酸起来。
虽然在去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上就答应要给他唱歌的,可是她一直没兑现这个承诺,因为她不忍心。
她第一次觉得他听不见真是太糟糕了。一切都变得这么难。
他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I\'m so sorry.”(真的很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道歉的。
蒋一澈抛开手机,把头埋在她胸口,滚热的呼吸拍在她胸前。
他没穿衣服,而她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
她抱着他,用被子紧紧裹住他整个身体。
“不要说对不起。”她在他耳边说,“是老天对不起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她心里其实难受极了,但是她觉得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哭,一旦哭就是向命运低头认输了,她要守住最后一线希望。
☆、15-陆晚云-6
隔壁老太太把电视开得很响,八点档家庭剧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了过来,陆晚云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她想下床先去弄点吃的,蒋一澈却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动。
她只好再度很傻地跟Siri对话:“我去煮点粥就好。很快的。”
他的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很配合地咕噜噜了一圈。他只好松开手放她下床。
陆晚云穿上衣服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鼾声。
蒋一澈半靠在床头就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好,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
她只好再走回去扶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关了灯,去厨房做饭。
她原本一个人打算煮点皮蛋瘦肉粥就可以了,买的材料也不多,现在多了个男人,光煮粥肯定不够了,只好在冰箱冷冻室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包冷冻的牛排,开了热水冲着解冻。
她煮上粥,准备好其他待会要用的材料,就悄悄回到了黑暗的房间里,心绪万端地在床边坐下。
窗外的大雨执着地敲打着窗棂,隔壁的电视里有人歇斯底里地在吵架,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她甚至开了床头的小音响,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声婉转悠扬,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吵醒他。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两个人理想主义的对话,再想到从昨晚到现在那如同过山车一般的情绪起伏,愈发觉得整个人都被甜蜜和酸楚交织的一张大网罩住,挣脱不开。
他前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足足折腾了一天,此时终于睡得昏天黑地,就在这吵吵闹闹的小房子里。
那种错觉又涌上了心头。仿佛现在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他给她一种致命的熟悉感,明明距离他第一次躺在她的床上才不到一个月,她却无比真切地感到自己跟他已经度过了半生。
她就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直到他的手机剧烈地闪光震动起来。
蒋一澈一直没有醒,闪光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晃得陆晚云眼睛都痛,她只得一手够到他的手机,一手去拍他的肩膀叫醒他。
他的手机屏幕上闪着一个金发男人的照片,一定就是他的合伙人了,她有点担心他们会因为他又耽误了一天而吵起来。
蒋一澈揉揉眼睛半欠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有接这个视频,只是等它自己暗下来,就立刻把手机切换到了飞行模式。
陆晚云跟着找到自己的手机,也打开了飞行模式。
他冲她微微一笑,笑容很快被房间里的黑暗湮没了。
她知道他一向喜欢比较明亮的环境,刚要去开灯,他却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身体,把她拉过去,用温暖干燥的手心贴上她的后颈,确定了一下位置,才低头把双唇贴在她的喉咙上,声音极低地说:“Sing...Sing for me...”(唱吧……为我唱吧……)
陆晚云心头一颤,清了清嗓子。
漂洋过海来看你。
唱到“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时,她唱不下去了。
从跟蒋一清一起游泳、知道他为什么听不见那一刻起积攒的心疼全都泛了上来,淹得她不能呼吸。
她探出手去,沿着他的肩膀和胳膊摸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