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中午开车去远光。到了谭谏严的办公室,他的秘书看到她立刻站起来朝她笑,“孔医生,董事长在里面等您。”“谢谢啊,小媛。”她推开门走进去,谭谏严正在打电话。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是这次出口药的批文一直没下来。
“这不是制药厂的事?”等他挂了电话,她奇怪地问道。
他挑眉道:“亲爱的,我也有股份。”她惊奇地问:“怎么你们兄弟都是这样东一点儿西一点儿的股份?”“这样才能有更好的家族凝聚力。”他认为理所当然。
半夏啧啧叹道:“看看,人情太冷淡了,还要靠瓜分利益来保证团结。这要是在我家,亲戚绝对是一呼百应。”他亲她一口,说:“所以我找到你,希望生活得以改善!”“怎么动机这么不纯!”她不满意,掐上他的手背,“你老实交代,你家底到底有多少?”“你希望的理想数字是多少?”“一亿!”这是天价了,她面露得意之色。果然他感慨道:“唉,怎么这么拜金!”手指托着她的耳坠儿,“看来想要娶你回家还有差距!”谭谏严继续跟进与陆家的合作案。陆郑棋这只老狐狸每次都回答得狡猾,既不明确否决,也不答应。为什么一定要与陆家合作?不过为了陆家的特殊背景,而且市场不景气,谭家急着将企业转型,需要大笔资金。若不是急,能合作的就不只是陆家了。
谭谏严琢磨着,唇角浮出笑,“陆老可是对合同条款不满意?若是这样,我们愿意追加投资。”陆家减少投资仍可以获得同等利润,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如果这样自然是好。不过,公司的预算都是年初规划好的,现在突然要投这样大额的一笔钱,公司虽然是我的,可也还有其他股东…”谭谏严从陆郑棋的办公室出来,唇边笑容就隐没了,直到有人叫住他。
“谭先生?”“苏小姐。”真巧!他笑着看向秘书身边的女子,陆郑棋的外甥女。今天苏韵宸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倒像是水里开出的娇艳百合。
“我知道你的医院在哪儿,我和你同路,想要你送我一程,谭先生不介意吧?”他唇边有隐约的笑意,“自然不介意。”苏韵宸坐在副驾驶座上,打量身旁开车的谭谏严,思绪辗转,“谭先生是医科大毕业的?”“嗯。”“我从小就害怕进医院看病打针。”他轻笑道:“是吗?”苏韵宸弯起眼睛收回打量的视线,轻轻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苏?”她心里很好奇,莫非谭谏严已经打听过她了?
这个男人真不简单,笑容蛊惑人不说,眼神也会造假,定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她正想着,下一刻果然谭谏严脸上就布满更真诚的笑意,“苏小姐这样漂亮,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苏韵宸内心有丝丝欣喜,“谭先生要找我舅舅谈什么生意,或许我可以帮忙。”她当然可以帮忙,因为她的加入就是整个合作案的关键。
谭谏严闻声嘴角的笑纹扩散开来,这样好看的男人,笑起来更是风度翩翩。他笑而不答,只问:“苏小姐,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了。”她也不介意他转移话题,微笑着说:“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放我下来吧。这一带是商业街,其实我只是想搭顺风车去逛商场!”她唇边夹带着一点儿促狭,表情天真,且不做作。
车子停在路口,她轻快地道谢。
“不客气。”车门关上,谭谏严白色的宝马很快也融入了车流中。
苏韵宸拎着包朝附近的大厦走去。舅舅挑中了谭家合作,询问她的意思,她能有什么意见?谭谏严条件不错,和他结婚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谭谏严回到医院,走进电梯才拿出了手机。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半夏发的。他打开来,上面显示出一行字:“亲爱的,我又被拉去做瑜伽,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末尾还配了一个小人做鬼脸的表情。
他会心一笑,回复道:“说话不算话,该罚。”很快孔半夏的回信就到了:“嗯哼!罚什么?”他飞快地回道:“讨打!”电梯门开了,他把手机放进西裤口袋。他才跨步走出电梯,秘书已经迎了上来。他再一次感叹,赚钱真是不易。
苏韵宸和苏绣月是两姐妹,同父不同母,不过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也算和睦。这天,苏韵宸去她那儿串门。
“姐夫去实验室了?”“嗯。”苏绣月轻松地呷了一口茶,笑着问:“你和谭谏严进展得怎么样?”方家的客厅很气派。家里有专门的人打扫做饭,她每天不用做什么,偶尔打个麻将,或是照料孩子。
苏家姐妹对这样的生活都很习以为常。苏韵宸自己也有工作,可她并不是女强人类型的,她更愿意嫁个好老公,生活既轻松又宽裕。
“他有女朋友,我插手不会很顺利的。”苏绣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并不赞成妹妹做这样的事,即使舅舅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们家。
“你不一定要听舅舅的。你和我不一样,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他,有两家人的撮合我才能够如愿。”苏韵宸不做声,苏绣月出嫁多时,不大清楚家里的事。这一次舅舅打定了主意,养她多年,终于到了要用的时候。而且谭谏严的英俊潇洒也很吸引她,嫁给谭谏严的好处多多,她没道理拒绝。
她只苦恼要用什么方法诱鱼上钩,谭谏严那个人似乎很难把握。
孔半夏去健身中心,自然又是和董华一起。健身中心为每个人配备了专门的健身教练。半夏的教练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孩,笑容很甜。
“健身之后就是不一样,孔小姐脸色比第一次见到时红润多了!”“是吗?”半夏不怎么相信。
那女孩还真拿镜子到她面前一照,“不信您看?”果然镜子里的女子面色隐隐泛红,精神也很好。
教练又说:“你这还是没有好好配合的,以后要是积极配合,一定收效更好。”半夏听到她这句配合,不由得想到那些高难度动作,心里直发抖,却仍然笑呵呵地一一应承道:“今后一定配合。”董华也乐着说:“这得感谢我!听说最近还流行一种香薰理疗,赶明儿咱也去试试。”半夏欣然同意。运动出来,董华告诉半夏:“阿远说来接我们,再等一等。”果然不消片刻,江远的奔驰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董华走过去,半夏跟在后头问她:“又去吃?每次一运动完就立刻补充进去,刚刚不是白受罪流那么多汗了吗?”董华笑嘻嘻地说:“要保持平衡才是最好的嘛。”半夏觉得董华一定是喜欢江远,又不好意思,才每次都拉自己一起。她借机在她耳边暗示道:“你这样每次都带着我,怎么和他发展?”董华很是欢快,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人家害羞嘛。”半夏要晕了,这年头还有这样羞涩的女性,怕是要成绝版动物了。董华从来都是很大胆的,怎么在感情方面会这样?
半夏坐在位置上,面对一桌子的食物神色恹恹。江远看见了,询问:“怎么,火锅不合胃口?”他记得她以前无辣不欢。
半夏笑笑,说:“我不饿,你们别管我,好好吃!”江远于是也放下筷子和她聊天:“你们科的梁煜华最近好像在追我们科的一个小护士。”半夏睁大眼睛,不曾想江远这样温文尔雅的人也会聊八卦。她眯着眼睛,说:“是吧,他一直抱怨我们科没有美女。好不容易医院新分来两个护士,又全去了你们科,他当然只好追随着去了。”江远说:“他还提议要两个科的医生护士搞个联谊,昨天一直鼓动我去申请经费。”半夏无语,她那个师兄怎么竟想得出这么老套的节目?
江远倒是笑了笑,说:“我和院长说了,他老人家好像没什么意见。”半夏经常和梁煜华斗嘴,自然挺不满意,“那家伙脸皮厚嘴缺德,你何必帮他!”江远面色如玉,即使坐在嘈杂的火锅店里,他也仿佛纤尘不染,徐徐白雾缭绕。他眼神很清幽,声音轻淡,“他年纪也不小了,成全他也是成全了我自己。”这时董华刚巧抬起头来吆喝再要一盘涮羊肉,转移了半夏的注意。等她再回过头来,只笑呵呵地说:“也是,他貌似比我大四岁,确实老大不小了!”这世间总有很多错过,一不小心,她错过了江远好不容易说出口的一句意义深远的话。
江远苦笑,却是极迅速地便又换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
他真的就没有机会吗?他竟然有一点儿不甘心。
程潜要结婚了,请半夏帮忙参谋婚纱。半夏一听他说话,怔了一怔,当即想到杜炀,“你告诉她你要结婚的事了吗?”程潜浓眉一蹙,说:“别跟我提那个不识好歹的丫头。”他想起几日前在酒吧里看到她和一个地痞混在一起,他上去拉她走,她还嚷着叫他不要管他。他心里那个气,打定主意以后不管她了。
孔半夏看着他,目光扫他的眼睛,看着他蹙眉的表情,她忽然说:“你知道的,是不是?”程潜一怔,“知道什么?”他的心里却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涌过。他是知道的,知道杜炀喜欢他,可是他一直装不知道。他并不认为自己喜欢杜炀,他觉得要喜欢早喜欢了,他喜欢的人是曹莞,杜炀只是他的朋友,他对杜炀没有其他的心思。
半夏见他不答,拿出手机拨了杜炀的号码,“程潜这家伙说要结婚,一起来选婚纱吧!”电话里一片平静,程潜也在一旁听着。不知为什么,他凝神关注着电话里的声息。
好一会儿,那头才终于传来杜炀的声音,仿佛有气无力。半夏心里一软,知道她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杜炀声音很淡地说:“他终于要结婚了?替我恭喜他!”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半夏放下电话,看向程潜,程潜正皱着眉头,眉间拢出一道很显眼的川。
“那家伙怎么这种语气!”程潜有点不满。
孔半夏“哼”了一声,笑了,“你还希望她是什么语气?”程潜看向半夏,说:“你怎么也阴阳怪气的!”孔半夏平静地回视他。他心里突然很烦躁,手在西装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盒烟,又开始翻找打火机。
终于他抛下烟,也放弃找打火机,阴郁地道:“我还有事,今天先不去看婚纱了!”程潜回去后,始终不能平静。他看着床头的手机,终于翻找到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明明应该滚瓜烂熟的,可他就是记不住。因为每回都等不到他打电话,这个电话的主人已经唧唧喳喳地打来了。
他按下绿色键,绵长的嘟嘟声传来,却很快被挂断了。
他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没来由的更加心浮气躁。
他不过是决定结婚了。他年纪不小了,父母对他都有期盼,他娶的人是他一直喜欢的,他了了多年的夙愿,他还浮躁什么?!
可他就是坐不住。他把车开到杜炀家楼下,一面上楼一面想:我肯定是疯了。
他敲她家的大门,砰砰的一声接一声,很用力,仿佛怕没有人来开门。终于拖鞋拍打地板的啪哒声由远及近,门被打开了。他收回手掌,掌心通红一片。
杜炀看着他,唇边带着笑,问:“怎么了?程总这么晚来我这里干什么?”程潜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杜炀看着他,渐渐地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们僵持了很久,杜炀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机会。她在心底死命地给自己打着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程潜,我喜欢你。我告诉了你之后,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他的无名指上带着订婚戒指,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我昨天向莞莞求婚了。我们要结婚了。”他有些词不达意地说着,说了什么自己都不太清楚。杜炀哀怨地低下头。是的,她从来都知道无论说与不说,都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叫莞莞叫得多亲切,而他从来只叫她杜炀。她提起精神,说:“哎,那你快回去休息呀!大半夜跑到我家来敲门,存心叫我误会啊?”她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关了门。
第二天杜炀就离开了,连孔半夏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程潜的婚礼并没有因此无疾而终。和曹莞结婚是他多少年来的执著追求。程潜的婚礼半夏最终还是去了,觉得曹莞穿着婚纱很漂亮。在化妆间,曹莞突然把其他人请出去,只留下了半夏,“你还喜不喜欢方懋扬?”半夏没有回答她。曹莞的眼神有些怪,喃喃道:“爱情,爱情不过就是这样,你和他以前那么好,最后他还不是另结新欢?更何况他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我这样的叫什么爱情呢?”半夏听到她的话,内心一阵发凉。她很想知道曹莞到底爱不爱程潜。可这时候程潜敲门进来了,一脸笑,心满意足的样子。
半夏吞回差一点儿问出口的问题,有些事,还是朦胧一些的好。
程潜条件好,所以曹莞在爱情没有结果时,最后还是选择了和程潜在一起。那她呢?谭谏严的条件比程潜更好,她经历了这么久最后答应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同样原因?以前她喜欢方懋扬是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爱,现在她爱谭谏严的呢?
她手脚冰冷,这些年她一直怕,怕自己不能爱。不懂爱了。
半夏去新华书店买书。那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书店,她要去的地方在四楼。半夏到了四楼的拐角,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本书。
她先看到他的书,深奥却熟悉的研究领域,然后才看到那拿着书的男子。对方停下脚步,她也顿住,男人的眉眼出众,额头饱满,一看就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
当年的张扬已经隐藏在沉淀后的目光下。他现在西装革履,当年他却很少穿西装的,总是一件休闲衫。一条运动裤。有一次,系里让他去迎新晚会上致辞。一大早,他穿了一身西装,一直站在镜子前面照,还一面系着领带一面问她:“是不是没穿好?怎么感觉这么怪异?”见他这副样子,她凑到他面前,在他颊上响亮一吻,“我的男朋友很好看。”他咧起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竟然有一点儿傻气。
只有在她面前。她眼里,他才会偶尔露出这么一点儿傻气。
迎新晚会他给她在安排台下第一排的位置。那是大学生活里他第一次当众演讲,自然盛情邀请她出席。
她坐在下面,听着他响亮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扩散到整个礼堂。她旁边的新生代表在小声地说话:“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名字也好听,方懋扬,是哪个'mo'?”她很想回答是“予懋乃德,嘉乃丕绩”的那个懋。可是毕竟人生地不熟,她不好意思太嚣张,只得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周围的人议论他。
那时候她多自豪,为了他的成就而自豪。他的出色仿佛就是她的荣耀,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她高兴的事情了。她从来都觉得那是无上光荣。
她看着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真是优秀呀,哪个学校里的男生还有她的方懋扬那么耀眼呢?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声情并茂地演讲,只有她看得出他细微处的小动作。只有她知道,他懒得连条内裤都不愿意自己洗;只有她知道,他就是喜欢这样压榨她,压榨她的一切,而她也愿意被他压榨。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台下握成拳的手。
她嘴角扬起笑,等着他致辞后走下来坐在她的身边。
身边一直在议论的两个女生突然没了声音。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小事,他只看着她。
“半夏,我刚刚讲得好不好?这西装估计是买小了,紧紧的,不合身。”“很好呀。”她仰起脸,脸上笑容明媚。
他的西装明明合适,穿在他身上很好看,他不过是不习惯罢了。
可是那些美好已经离她很远了。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另外一个方懋扬,潇洒地穿着西装,反倒是休闲衫会让他不自在吧?
她凝神想得有些久了,久到他的面色也微微变得抑郁。
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神色呀。如果他能坦然面对她,那不是太叫人伤心了?
“一起去喝一杯咖啡?”她收回思绪,为了表示让他等待的歉意,她提出邀请。结了婚的是他,不是她,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
他点头,“你可以先买书。”是了,她是来买书的。她走向医学区,细长的高跟鞋衬托着她的身姿更为窈窕。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走路的姿势也变得风姿绰约。
方懋扬跟在她后头,只相差一步。在旁人眼中,这完全是两个气质出众。外形相配的男女啊。可惜他们不过是两个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旧欢不如陌路!
她很快找到要买的书。他非常有风度地接过去,替她排队买单。她感慨道:“现在的书都不便宜。”他闻声轻笑,从皮夹内抽出银行卡付账。两人脑里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以前两个人读书的时候,她什么都嫌贵,看到喜欢的东西,先不拿起来看,而是似模似样地问价钱。无论对方开价多少,好像都无法得到她的认同。“这简直是天价!”“好贵,我们再看看好不好?”咖啡厅里很明亮,轻柔舒缓的音乐慢慢流淌,温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她没有看他,而看着窗子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
他们都有千言万语想说,那些哽咽在喉咙里的问候太多了,所以无从说起。
没有我你能幸福吗?你已经是父亲了,知道吗?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都应该上小学了。
窗子外有北方常见的老槐树。孔半夏缓缓开口:“国槐,学名SophorajaponicaLinn——性耐寒,喜阳光,稍耐阴,不耐阴湿而抗旱,在低洼积水处生长不良,深根,对土壤要求不严,较耐瘠薄,在石灰及轻度盐碱地上也能正常生长。但在湿润。肥沃。深厚。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上生长最佳。耐烟尘,能适应城市街道环境。病虫害不多,寿命长。”她一一列举国槐的好处,仿佛是在上高中的生物课。
方懋扬耐心地听着。她说完,笑问他:“你有什么想补充的没有?”他的嘴角已有淡淡的纹路。他闭上眼睛,眼皮跳动,喉咙微涩。
她的声音缓缓冲击着他的耳膜,带着熟悉的语调。
他全身无法抑制地震颤。这样的震颤很轻微,她没发现。最后他说:“没有,我生物学得不好,你知道的。”她笑,当然知道。
生物好的是她,记忆力好的也是她。
“我喜欢生物,以后可以做什么?”“可以做的很多呀,营养。制药。生态。环境。医学…”他为她指明了未来的道路,激励她奋发向上。她其实有很多应该感激他的地方,可是她也恨他。
“我还有事情,不能久坐。”她仓皇站起来道别,不敢再坐下去了。她怕再坐下去,就会忍不住,忍不住犯错误。她轻声和他说再见。他已经笑不出来了,连再见都说不出来。看着她渐渐地走远,他眸色一淡,她胖了,气色也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好了许多。
他总觉得眼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但却涩涩发干。
他想到了几年前的婚礼,他的妻子白纱覆面,他也一身白色西装,像电影里的王子。
他站在洗手间里发怔。他的朋友找到他,说:“阿扬,婚礼就要开始了,快一点儿去准备。”准备什么?他即将举行婚礼了吗?他几乎要拂手逃离!
但他还是踏上了红地毯,接过了新娘的手,那一双手也很纤细。他把戒指套进去的时候,拿着戒指的手竟然有一点儿颤抖。
他曾经把一生许给另一个女人。那些回忆在婚礼上猛地灼烧了他的神经,他有一瞬间恍惚。
她结婚了吗?他甚至都不敢想。
他吻上妻子的那一瞬,回忆蜂拥而至,追魂夺命。他竟然觉得他想要告诉神父他爱的不是新娘而是她——孔半夏!
谭谏严再一次见到苏韵宸,是在一间酒吧里。他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每次都出于逼不得已的原因。办完事情,他就看见苏韵宸坐在吧台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围坐着的两个男人,看样子都是来者不善。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解救她。
他一把揽上苏韵宸的腰,勾起唇对她说:“亲爱的,对不起,我来晚了。”苏韵宸已经喝得九分醉了,根本分不清来者是谁。只见她抛了一个媚眼,朱唇轻启,也靠上来在他耳边娇笑道:“呀,亲爱的!”他的笑意加深,每一个动作都充满魅力。他的嘴唇抿起来,看向两个意图不轨的男人。
谁都知道这样衣着光鲜。面容冷峻的男子必定不好对付。这两人自知讨不到好处,讪讪离去。
谭谏严回过头看着苏韵宸,放开了扶住她的手,“苏小姐,一个女人这么晚了还喝酒到底不好。”苏韵宸樱唇轻启问他是谁。谭谏严蹙眉,连人都不认识了,看来是醉了。他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听到她惊笑道:“啊,原来是你。”她依旧半醉,“生意场上很难见到像你这样长得这么好的男人了,英俊多金,风度迷人,而且尽忠职守,不太出桃色新闻。在这里碰到你,真是难得!”她呵呵地笑着,人又偎贴到他身上,严丝合缝,若有似无的香水随着呼吸飘入两个人的鼻腔。
他稍稍推开她,正经道:“多谢苏小姐夸奖,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她仰起头,迷茫地看了看他,目光迷离地表示她听见了但是没有听懂。
谭谏严索性不管她,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又对服务生交代了两句,转身离去。
不久他的司机找到酒吧里,把喝得烂醉的妖娆女子扶上车,送她回了陆家。
第二天,陆郑棋打电话来道谢:“我这外甥女年纪小,不懂事。昨晚要不是谏严你出手相助,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陆郑棋这番谢意颇为真诚。谭谏严只是轻笑道:“举手之劳。”“不能这么说,谢就是谢。谭老有你这么一个正直的外孙,应该满足了。”谭谏严心底讥诮,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客套:“陆总过奖了。”挂上电话,他冷哼一声,这老狐狸,一口一句谢,却对合作的事情绝口不谈。
这些天他多次研究合同,觉得对陆家来说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条件了,同市绝没有哪家公司能给出这样的利润。他蹙着眉,思索着陆郑棋到底有什么谋算。
谭谏严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半夏蜷在大床的一角,脊背弓成弧状。这种睡姿让他联想到睡在母亲腹中的婴儿,缩成一点点,时常不安稳地动一动。
他不知道她何时起养成了这样极其保护自己的睡姿。壁灯昏黄,他脱下西装,安静地看着她睡梦中的脸。
他的眼睛此时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他斜斜地靠在床头,修长的手指一挑,一缕贴在她唇边的头发就轻轻地又回落到她的耳后。
他轻轻弯下腰,薄唇微勾着。
第六章我依然在爱4
第六章我依然在爱4
他离她的脸越来越近。在鼻头即将相碰的距离,他停了下来,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深长幽远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很特殊。眼睛微眯起来,他看到她脸上有一层半透明的汗毛,皮肤也日渐白皙。
他情不自禁地想去亲吻她纤长睫毛笼罩下的阴影。
“懋扬。”她的声音很细,可他还是听到了。他动作僵住,快要吻上的唇骤然闭紧。
他抬起头站直,褐如深潭的眸底闪过一抹冷意,任谁都能看出来。
可惜此时屋子里除了熟睡的孔半夏,没有别人。
谭谏严关上灯走出卧室。客厅里漆黑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绕过了茶几,站在了餐桌旁边。
他拉开一个抽屉,找出打火机。打火机幽蓝的光蹿起来,随后烟草味呛满喉咙,带着辛辣。
谭谏严是在大学时代迷上了抽烟。那时候他烟瘾很重,胡岚时常嘟着嘴撒娇说:“谏严,这样抽下去,你的肺还怎么要啊?”谭谏严那时总喜欢笑,笑得没心没肺。蛊惑人心,“烟能让我暂时忘了疼痛。”似假还真的一句话,让她怀疑地追问他:“你哪里疼?”他咧嘴,烟瘾重的人即使不吸烟口腔里也有一股浓郁的烟草味。他的眸子似笑非笑。她不知道,他的心脏里有个部位从懂事起就时不时地疼痛,像是得了嗜痛症,很少有真正畅快的时候。
烟圈在房子里很快弥漫,一层一层,升腾起来,又慢慢散去。
他伸出手,五指猛地聚拢,像是想要握紧什么。可手中是空的,烟圈都从他的指缝里蹿了出去,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大学毕业后就戒了烟,快十年了,哪曾重犯过?!
很快要燃尽的烟在将要烫到手时被熄灭。窗子开着,风刮进来,将烟雾吹散。
他抽完烟后回到书房,关上了门。门里面一点儿响动也没有,只有一点儿微光从门缝里透出。
他什么时候开始在书房睡的?
因为她睡眠极浅,他深夜回来时总是一不小心就吵醒她,他很心疼,于是索性将就着在书房里睡。
谭谏严整晚没睡。第二天一大早,有快递送到谭家。他开门签收了邮件,打开一看,赫然是几张照片。
照片抓拍得非常好。照片的背景是咖啡厅,看起来照片里的男女都郁郁但满含深情。
他猛地想起一句绝唱:“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骇笑,笑自己的悲情主义,笑自己也成了这种酸腐的男人!
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厨房,拧开煤气灶,照片燃烧起来。那几张被人费尽心机送来的照片在大火里一下子化成了灰,纷纷扬扬,一晃便灰飞烟灭。
他思索着是谁送来的照片。他眯起眼,一点光从狭长的凤眼里闪现,显得冷酷。
孔半夏醒来的时候在房子里晃荡了一圈,最后在厨房找到谭谏严。她见他站在那儿,笑嘻嘻地问他:“在做什么?”谭谏严在忙碌中转过头回以一笑,说:“熬银耳莲子粥,你喜不喜欢?”半夏很想尝尝他的手艺,自然高兴道:“这么大的人了,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不喜欢那也要看是谁做的了!”谭谏严忽然微微含笑问:“谁做的你喜欢?”他这回眸一笑,不知怎的,竟让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像是被缚住了一般。半夏看着他一怔,为了他那英俊的眉目。她愤愤,这男人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一颦一笑简直像要祸害人间。
他正加着糖。她鼓起腮,故意说:“哎,你加这么多糖,当心太甜腻死我。”她的话让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有些许糖从他手中的汤匙里飘落到滚滚的汤里,白白的一片,像是落雪。
半夏没有看出来,嘴角还染着笑。
谭谏严背对着她,把汤匙放回罐子里,用勺子盛了一点儿汤水,自己喝了一口,是有些甜…甜得都发苦了。
糖融化得很快,要再挑出来已经不可能了。谭谏严又往里头加了些水做补救,可是到最后,一钵粥还是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样子。
他站到一边,对自己忙活了半天的成果并不满意,眉头紧蹙。半夏看他垂着手,蹙着眉,心里想,他不至于一锅粥没煮好就这样子吧?下次可千万不能让他下厨了,不然一气之下极有可能把厨房砸了。
半夏脑子转了一转,走上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张嘴喝掉。她抿抿唇,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碗,盛满粥。
她印象里每次爸爸把妈妈做的菜吃完,妈妈都会很快乐。于是她把粥端上桌,拉着他坐下来,一起喝粥。见他不合作,她干脆一个人把它们喝完。
她觉得谭谏严可能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竟然端起报纸坐在一旁看。她心想:自己吃得这么卖力,这个人怎么还这么冷冰冰的?
她这个早上表现了难得的胃大,那么一钵子粥,当真都被她装进肚子里。她看着碗,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她觉得胃撑得要爆了。
她伸手动了动他的报纸。他终于放下报纸,看到桌上的情形,俊容一怔,随即看向她的眼睛里有一点儿慌张。
“你肚子没事?”“没事啊。”她笑呵呵地摊开手心,心里却想:有事的是我的胃和味蕾。
讨好人这门功夫真不容易,她还要经过千锤百炼。
谭谏严心下自然是高兴的,平时吃一点儿就要放筷子的孔半夏,很给他面子地喝了一锅粥,他焉能不乐?昨天的阴霾仿佛消散了一点儿,无法形容的酸甜苦涩在心田辗转,似折磨又似愉悦。
半夏一到医院就先偷偷灌了两大杯水。此时一个小护士走进来看见她,笑嘻嘻地问她:“孔医生,吃不吃巧克力?我家亲戚前两天从法国带回来的。”半夏听到“巧克力”三个字,喉咙里又甜了起来,涌上一股呕吐的欲望。巧在梁煜华正好经过,半夏连忙说:“小月,梁医生最爱吃这个。”这句话顶有暗示意味。医院里没结婚的男医生可不多,梁煜华可算是吃香货。
梁煜华这人也不客气,暧昧地朝着人家一笑,就此收了一盒法国巧克力。
小月羞红了脸走了。梁煜华仿佛记起来什么,提醒她说:“有你的快递。”半夏这才走回办公桌,果然一个邮封摆在桌上。
她拆开来,面色逐渐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