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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不定人家这会儿还在睡觉呢!”我径自安慰自己,脚下生风地赶到位于学校西门的贵宾楼。

大堂里静悄悄的,一问前台,果然都没出现,估计没起来。

我依稀闻着自己身上有油条的味道,决定去宾馆卫生间熏熏,因为那里总是会喷些香水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女卫生间。很多时髦女子都会在宾馆卫生间里朝自己身上补香水,而且都是巴黎香水,人走香在。这是我实习的时候,老同事告诉我的经验——忘带香水,可以去厕所蹲会儿。

我起得太早,肠胃有些失调。我忘了蹭香水的企图,反而变本加厉地给厕所添香味。

外面有人进来,哧哧两声,不一会儿我就闻到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挺浓,搞得我鼻子痒痒。再待下去就不是香味儿了,我叹息着站起来。推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喷香水的人走出卫生间大门,黑色的职业套裙很陌生,可是背影却是我极为熟悉的——

段姜。

她回来了。

在这个时候?!

门口显然有人等她,我的手摁在水龙头上就是不敢开。隔音不大好,我可以听见门外有人问:“好了吗?他十一点的火车,我刚问清。我点了早茶,你收拾好就过去吧。”是公子润的声音。

我的手有点儿发抖,银白色的金属水龙头冰凉得能冻死人!

“嗯,谢谢你啊!对了,还有别人吗?”是段姜。

“没有,他也就是应付一下老师,其实对咱们学校的生源并不满意。这次,你当面和他谈谈或许是个机会。”

“我是说,他手里还有别人的简历吗?我得知道竞争者是谁?”

“没了,别人都没法和你比。”

“哼,孟露呢?听说你推荐孟露了。”

“她是凑数的,不然你希望英语系的金玉和你比吗?”公子润说得极不耐烦,我立刻想象出他皱眉眯眼的样子。我见他在学生会里与人争执时就是这样,即使这个时候,我们之间还是太熟悉!

至于那个金玉,也是我认识的,一个活动能力极强的女生,校学生会的副主席。

我自愧不如。

段姜应该熟悉他,立刻没了声音,一会儿就是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谢亦清说对了,尽管他不喜欢我,甚至还骗我,但在这时候,他是站在我这边出主意的。我想冲出去扇公子润一巴掌,他凭什么侮辱我。我都跟我妈说了,段姜是给咱提笔的,你却告诉别人,我是给她凑数的!

我那么衷心地感谢你,四年暗恋你,即使被你骂了也不念旧仇地和你一起,甚至陪你喝酒,安慰你,信任你,你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看见镜子里有个丑女人在掉泪,脸憋得通红,屋里静悄悄的。那张脸怎么看怎么丑,像下堂妇黄脸婆,丑陋得如一张摩擦系数极大的平面。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卫生间的,反正我已经哭得没劲儿了。我一直哽咽着,坐在校园西门宽大的台阶上。今天风和日丽,显得柳芽更绿了,此时日头已经上得老高。偶尔会有一些贼鸥从脑袋顶上掠过,提醒我附近有垃圾堆。

“韩老师,这次多谢您了。”

扭头一看,是段姜,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大才女。

“没关系,哎呀,你的书法真是太漂亮了,希望能有机会再次见面。简历先放在我这里,我就先走了。”这个胖子应该是招聘的人吧?他不知看过我的简历没?也许那份简历正在宾馆的垃圾篓里躺着呢。

“韩老师,车来了,我送您。”公子润从胖子的身后拎着行李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那个老胖子已经伸手拿自己的东西,“子润,别客气。你这个孩子啊,就是太客气。我自己来,自己来。”

“哦,没关系,我来吧!”段姜前面已经走了,公子润没再理我,拎着行李快步走下台阶。

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眼前的台阶,周围是阳光、闲人和绿草,而心底却一片荒凉。我靠向身后的大理石台,高高的台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狮子。这个大门口一共有两个,一公一母。

闭上眼,我想安静一会儿。

“孟露?”段姜又发现我了。

懒洋洋地睁开眼,我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一点儿,“啊?是你?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怎么穿成这样?”

公子润站在台阶下面,我相信如果他敢再靠前一步,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踹下去。

“面试啊!找工作嘛。哎呀,面试就是麻烦,我都快成面霸了。”段姜笑出一排牙齿,“对了,你面试得怎么样?”

“哦,我最近一吃方便面就吐。”如果够聪明,她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是——一见你我就想吐!显然智商达标的人只有那女人身后的男生,可惜那偏偏是我想生吞活剥的人!

看见他嘴角微动,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姜意气风发,“刚才那人是首钢的,咱们学长去了首钢,一去就拿四千块呢。”

“哦,你有戏吗?”我看着太阳,眯缝着眼睛。

“不知道。”段姜的声音有些羞涩,“谁知道呢?反正我上海那边还有接着的,大不了进上海。对了,首钢可以把咱们的户口办进北京。”段姜有些发抖,类似被陨石砸晕的兴奋。

“恭喜。”

我不知道这一次可不可以说出大便巧克力的绝妙好词,如果段姜继续聒噪下去……

“孟露,你不是在北京实习的吗?讲讲那边工作的情况吧?”她还真把我当知己了!

“没什么特别的,每天趴在水池子边看小蝌蚪找妈妈的人伦惨剧,或者观摩母青蛙和公青蛙如何制造小蝌蚪而已,天天都是悲惨世界。”

“哎呀,你那是什么工作?”

“修理下水道的。”

“胡说,你不是在宾馆吗?算了,你不讲就算了。”段姜极为开心地站起来,扭扭地走上台阶。

我突然大声对她说:“段姜,你的裙子,露出底裤了。”晒太阳的人蓦地哗然起来,更有闲人不顾一切地扭头看去,从下向上露出YY的表情,嘿嘿地坏笑着。有人头都不回,直接吹起了口哨,台阶上一片大乱!

段姜的裙腰太低,刚才她兴奋地蹲身跟我说话,掩盖了前面的春光,必然露出后面的春色。作为女生我就算看不见,也知道这种裙子的结构。不过,我大声地喊出“底裤”二字也不算厚道。

我悠悠地闭上眼,别惹性情中人。

就算刚才她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个时间让她露出“底裤”的。

我听见公子润的脚步,在我身边停了停,终于走过。

滚吧!

第八章

“同学,你要找工作啊?”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突然问我。

刚才段姜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晒太阳,追溯到我来的时候,她还在晒太阳。

老人家都有定心安神的作用,尤其是你眼里还含着两泡泪水的时候。我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好找吧?”老太太说话漏风,但是笑容可掬。我真是爱死她了。

“不好找,还没有人面试过我。”我本来就大嘴,只是气不过才没告诉段姜。

“唉,我们那个时候都是分配,明明家在北京,一下子就给你分配到大山沟里了。等啊等,等到老了,快死了,才爬出来,回家一看,早就不是家了!”老太太说起他们的时代,似乎也是一肚子苦水。

“好歹不用面试啊!”我很幽怨,要是有人把我和段姜都分配到山沟里,那我也认了。

老太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怎么不要面试?!我们那时候也找啊!找领导,找关系,都想分配到大城市或者家附近。”

“阿姨,您老啥时回来的?”我收起泪泡问。

阿姨说:“我是跟着这个学校回来的。老了,家里没人了,好歹落个比较近的地方。”

汗,原来是学校的老教授!我这个学生当得,实在不够尊师重道,上课时间在外面晒太阳,真是丢人。

“原来是老师啊!”我抓脑袋,本能地想逃跑。

“对了,学生,你是不是保研啦?”老太太,不对,老教授突然问我,“我看你也不着急找工作,你们老师跟你谈啦?”

“谈?保研吗?”我从没想过考研的事情。

老太太感慨地说:“唉,现在多好啊,我们那时候都招不到学生,老师得求着学生说,你来读研吧,我给你什么什么条件。”

原来还有那种黄金时代!我更加羡慕师兄师姐,为什么我们这一代这么背呢——

刚出生,就计划生育。

上小学,换课本换教育制度,换来换去,前边五年,后边五年,唯独我们读六年;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爬到初中,又赶上中考要变;变吧,分流一批,走了;到了高中,又加了会考,考吧,又分流一批,走了;高考,取消公费,取消吧,交不起钱,又走了。好容易大学该消停了吧,又自主择业了!向上看看,估计研究生也没那么清净。

我们真是改革的一代!

和老太太聊天是个体力活。她基本上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但是你又不得不听她唠叨。聊到心里没那么堵的时候,我终于放弃地爬起来,有礼貌地撒丫子跑了。

我以为公子润会向我道歉,可是等了一天,公子爷毛都没见到一根。我对他彻底失望!我暗暗叫着和他绝交,却总是支着耳朵留心隔壁段姜宿舍的情况。可是,公子润似乎也没找她。段姜在宿舍里进进出出地收拾,恨得我背着书包去上自习。

考研的都结束了,成绩也没出来,专用教室里人不多,偶尔碰见几个同学,也都是晃着聊天的。听三爷他们议论,说公子润被家里叫回去,估计是工作的事情。

先把他放到一边吧!既然到了学习的地方,我开始琢磨一件事,如果找不到工作,是不是可以读研?

貌似这是鸵鸟政策,但是看看其他人,这里的鸵鸟很多啊!

人,一定要有希望。

在我对找工作暂时不抱任何幻想之后,我的注意力转到考研的问题上。三月初,成绩陆陆续续出来。我打听了一下,我们宿舍那位好像没有考上某著名大学的著名商学院。从系里反馈的信息看,她是打算住在北京再考一年!

佩服!看在她照顾我醉酒的份儿上,我把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佩服分她一点儿。

我渐渐地觉得考研比找工作要简单许多,至少你努力了就有结果,不用像现在这样,毛毛躁躁地等着,托东家拜西家,十三不靠地捞不着边。

我承认,我有点儿缺乏安全感。

杨燃天工作很忙,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了。约了晚上见,我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去一家串店吃饭。等人的时候,正看见公子润拎着行李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他在我身边停了一下,转身离开。我想看看他去哪儿,正看见杨燃天站在我面前,看着公子润离开的方向说:“那人是谁?”

“不认识!”我大声地说着,足以让那个浑蛋听见。

我心情极差地挽着杨燃天离开校门口,来到小店里。他点起一根烟,整个人瘫在座位里。

“你要考研?”他懒懒地回应,“还没学够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很勤快地翻着肉串,“想考就考呗,以后就没机会了。”

“学习有那么好吗?我这次招了一个大学生,那叫一个笨,还得不行,跑过来问我怎么跟公司分成。你说他脑子怎么长的?!”

“人家业绩好,要分成也理所应当啊!”

“屁业绩,我甩给他一个小单子,让他练练手,他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跟我叫板。哼!”

我斜眼看他,仿佛又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小霸王。

“好了,来吃吧。”我招呼他吃东西。

他看了看,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拿起一串咬了一口,“这两天光喝酒了,看见肉我就想吐。”

“想吐你还说吃这个。”我有点儿光火,“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想着学校里的饭菜没有油水嘛。再说,你吃着,我看着。”他赔着笑脸,做小伏低的样子让我的鼻子有些酸胀,多久没人这样哄过我了?

“老板,来三根黄瓜,洗干净的。”我叫着老板,“这里的老板人很好的,大家熟悉,可以给这些东西。”

杨燃天嘿嘿一笑,三两下吃完肉串,下意识地倒了杯酒。

“你还喝?”

“哦,练练酒量嘛。再说习惯了,一天不喝还馋得慌。”

我知道他能喝酒,上学的时候抽烟、喝酒、打架是他进差班的不二理由。

老板上来黄瓜,大家是旧相识,笑呵呵地问我:“你和公子润是怎么啦?月前的时候他自己来这里喝得烂醉,是不是你欺负他了?”

老板上了年纪,看啥都走眼,我是能欺负他的人吗?!

我略有不甘地说:“我能欺负他?他欺负我还差不多!算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老板看看杨燃天,“这是你的新朋友?不错,不错。都行,都行。”他还真开放,这样也行?!

杨燃天是个小眯眯眼,细长细长的,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据说是平光的。我笑他戴眼镜是为了盖住流氓气,他也不理我。

“公子润?这名字挺酸的。他怎么欺负你了?”

“人家姓公,叫子润。老爸老妈有学问呗。”我漫不经心地烤着馒头片,一股焦香味悄悄地渗出来,不想提月初的事情。

“就是那天在楼下叫你开会的?”杨燃天记性不错。

“是啊!”我的鼻子有点儿堵,看着鲜红的肉串觉得反胃。

“怎么了?他惹你了?”杨燃天低头打量我,又露出要打人的样子,“他怎么欺负你的?”

“没事,跟他没关系。”我皱紧眉头。这不是大院,况且他有老婆,为我出头算哪门子的事儿!“没关系,就是找不到工作憋得慌。”

“要不,你去我那里实习吧,正好我们的行政也需要人打理。”

“算了吧,我又没经验,去了也是添乱。”心里多少还有一点儿希望,要是他坚持,我就……

“那倒是,我也不懂,最近也是为招人犯愁。老找不着懂行的,每天不能把心思放在业务上,一堆的文件表格,快把老子烦死了!”

看他郁闷的样子,我只好把失望咽回肚子。这年头,找老婆要处女,找工作要经验,两个都难!

“我听颜威说,你想进北京?”杨燃天旧话重提。我想起托颜威投简历时特意叮嘱要投北京的职位。

我点点头,继续跟肉串奋斗。

“北京有什么好?好多人打破了头都想去。好像青青也要去,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

“北京……机会多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本来一开始是为了谢亦清,可后来我们两个成了这个样子,似乎有点儿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意思。如果这么说,又像是为了谢亦清一定要怎么着似的,不过他还真不值。

“机会多你还找不到工作?!”杨燃天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前多好,胖乎乎的,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

“那也没有你家穆茵瘦啊!当年就瘦得不行,如今不会显胖吧!”我不想在自己的话题上打转,还是聊聊他的家事吧。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想当小三,那种婚礼上抢走人家新郎的缺德事我做不出来。同是女人,没必要为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便宜了看笑话的人。

“为什么不回家呢?”杨燃天像没听见我说的话,自顾自地追问,“回家多好!”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慌得低下头。我一定是自作多情惯了,凭什么跟他对视一眼心里就跳成这个样子!

我告诉自己,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最好今天晚上我在做梦,一睁眼,包括那天的花雨和面试都是做梦。

“你说什么?”杨燃天问。

我嘀嘀咕咕恍似念咒,张嘴来了一句,“天黑了。”

杨燃天看看外面,一脸的莫名其妙,“天早就黑了,你又发什么神经?”

他起身抬手摸摸我的头,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看了来电显示,看了看我,边接手机边向外走,“嗯,我跟朋友在一起……谈事呗……问那么多干吗?……”人已走远。

我就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刚才我还理性地告诉自己“女人不能为难女人”,现在我已经恨不得扑过去把他的手机抢下来冲那边大声地咆哮。

一切都是我在YY。

我吃完最后一片馒头片,喝掉最后一杯啤酒,摸摸圆滚滚的肚皮。他接电话还没回来,我招呼老板结账。

“不是你男朋友吗?”老板有点儿纳闷。

“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吗?”我一边数钱,一边打着酒嗝说,“我对我家公子是忠贞不二的。”呵呵,其实我很想原谅他,真的,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我立刻就能原谅他!

老板瞅了我N眼,摇摇头说:“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个搞得你死我活的,都为了多大的事儿啊!对了,上次公子喝醉了,在我这里多付了钱,你给他带回去。”

“我不!”我推开老板的钱,“我再也不理他了!”

“不理他你还忠贞不二,傻丫头!”老板一股脑儿地塞给我。

我直着脖子冲老板嚷嚷:“我是他家丫头?我……我连灵魂都卖给他了?!不行啊!”

长得丑就是这种结局,还不如人民币漂亮。

杨燃天见我出来,匆忙挂了电话,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前面就是校门,安全得很。”我讨厌手机,虽然我很虚荣地拥有一个。

“穆茵……”他说,“对了,你男朋友呢?我怎么没听你介绍过?”

我斜了他一眼,“死了。”

“死了?不会吧?这种事不能开玩笑的。”

“分手了,不就是死了嘛。”我踢着地上的土。此时的我的确是一副失恋的颓废模样,衣冠不整,鬓发蓬松,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副暴饮暴食的土样。

“谁那么胆大,敢甩了你?”杨燃天悻悻地问。

“很遗憾当年没尝尝,是不是?”我语带威胁,他要敢吐露半个字,不管是与不是我都要报以老拳。

可是,他只是摇摇头,路灯下,隐见笑容一闪。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想起两个字——沧桑。

沧桑,不一定需要多大的年纪,当你经历了,并且无可挽回的时候,再次回忆起来,那表情就可以用它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