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车舆倏然停下。
紧接着是卫瑾的声音响起,“谢公子请留步。”
阿昭一听,冷不丁地呛了声,神色十分惶恐。谢年机智地也咳了好几声,他示意阿昭趴下来。谢年半开车门,下了车舆。
谢年躬身一礼,道:“不知卫公子有何指教?”
卫瑾问道:“你当真没有见到阿昭?”
谢年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年也知公子寻徒心切,若是在历练途中遇见阿昭的话,定会遣人告诉公子。”
卫瑾扫了一眼车舆。
车内空无一人,只看到一个葫芦和一雕花食盒,盒里还有个小碗,碗里有几点羹渣。卫瑾收回目光,他道:“若是你见到阿昭,请立刻遣人告诉我。”
谢年道:“好。”
卫瑾轻叹一声,“阿昭真是个傻丫头。”说罢,卫瑾转身离去。谢年重新上了车舆,见到阿昭垂着头,他轻声道:“你师父已经走远了。”
谢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此时此刻的阿昭已是泣不成声。
方才那一刻,她真的好想跳下马车见师父一面。可做了那样的事情的自己,又何来颜面去见师父?师父不怪她,可她会怪自己。
先是对师父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之后又做出那般令人不齿之事。
她无法跨得过自己的心坎。
谢年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昭。
几日后,谢年与阿昭已是离开了丘国,车舆正驶向琼国边境。谢年的随从名字唤作阿逑,是剑客出身,使得一套好剑法。一路上与阿昭切磋了几次,皆是败在阿昭剑下,如今正灰心丧气地给阿昭烤红薯。
谢年笑道:“阿昭,你再继续与他切磋,恐怕他从此不再用剑了。”
阿昭道:“哪会,阿年怕是太看低阿逑了。学剑之人,哪有这么轻易就放弃用剑呢?”瞥了不远处的阿逑一眼,阿昭又道:“且我观阿逑,是个脚踏实地一丝不苟之人,每回与我比剑虽是输了,但下回仍然是斗志昂然的。谢太尉当真好眼光,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随从。”
阿逑烤好红薯,抱了过来。
阿昭刚想接过时,谢年抢先了一步,他笑眯眯地道:“红薯烫,阿昭,我帮你剥皮。”谢年边剥边道:“阿逑原先是父亲的随从。”
阿昭一听,好奇地问道:“阿逑,你原先也是宛人么?”
阿逑道:“是的。”
谢年又道:“阿逑还曾在宛国的宫里当过差。”
阿昭问道:“你可有见过玥夫人?听闻玥夫人是三国里的第一美人,连日月星辰也不敢与其争辉。”
“阿逑身份卑贱,并不曾见过。”
阿昭可惜地说道:“真想亲眼见一见呢。”
似是想起什么,阿逑又说道:“不过夫人定是见过的,夫人是玥夫人的表妹呢。”谢年好生诧异,“此事我从未听母亲提过。”
阿逑道:“大人来了丘国后,过往之事便再也不许任何人提起。今日也是阿逑多嘴了,还请公子与小姐莫要透露出去。”说罢,阿逑又拿了几个红薯去了另外一边。
阿昭是见过王氏的,只是王氏虽称得上是美人,但也没有美到那种程度。
谢年剥好了红薯,放进一个小碗里。
“阿昭,你尝尝。”
阿昭含笑道了声“谢”。谢年道:“你我二人不必这么客气。”阿昭说道:“之前娇娇和我说,阿年是个好兄长,以后阿年若是娶妻了,她一定会不习惯。”
阿昭笑了笑,又说道:“待阿年娶妻时定要告知我一声,无论阿昭在海角天涯也会赶回来喝阿年的一杯喜酒。”
谢年的心一沉。
阿昭又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只觉师父的话说得当真不错。这世间太大,即便穷极一生也不能领悟一切。我以前有一个心愿,只想日日夜夜不离师父。可如今独自出来数日,感受到这世间的宏伟,我的心愿也随之改变。如今我只想一心向剑,像师父那样追求大成之境。”
阿昭看向谢年,“因此我也不愿涉及儿女私情,关关雎鸠的情意固然动人,但剑道上的追求更让阿昭动心。”
这番话一出,谢年哪会不知阿昭早已看透自己的心思。
他沉默半晌,方爽朗一笑,“阿昭与我同岁,已然有了这样的境界,实在是让阿年望尘莫及。”
阿昭说道:“阿年过奖了。”
“阿昭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阿昭说道:“阿年果真极会察言观色,我都不曾开口阿年便知我有离意了。”微微一顿,阿昭眺望着远方,“我也不知,兴许我会先去境南看看。听闻境南之地有不少隐世高人。”
星机楼的掌柜遣了人来告诉卫瑾,见到有个和阿昭身形相似的姑娘,卫瑾匆忙赶去,才知是认错了人。掌柜见到卫瑾如此,也不由感慨阿昭当真好运气,遇到了个对自己如此上心的师父。
掌柜让人送了一碗芙蓉羹给卫瑾。
卫瑾一看芙蓉羹,不由色变。
那一日他就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察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如今一看这碗芙蓉羹,卫瑾的神色顿时一凝。
那天的车舆里分明是还有个人的。
若是随从的话,车舆旁边就已是站了一个。阿昭与谢年交好,谢年又曾邀阿昭一起去历练…卫瑾腾然站起,迅速去了谢府。
问到了谢年的行踪,卫瑾当夜快马加鞭赶去,硬是把行程缩短了一半。
卫瑾在琼国找到了谢年。
他开门见山便问:“阿昭人呢?”
谢年打量着卫瑾,日以继夜的赶路使得卫瑾有几分憔悴和沧桑,他的脸上满是急迫的神色。谢年慢条斯理地说道:“前几日在入琼国之前阿昭便与我分开了。”
“去哪里了?”卫瑾追问。
谢年也未隐瞒,他说道:“阿昭并未细说,只说她想去境南之地看看。”
卫瑾与谢年道谢,又迅速上马。
谢年叫住了卫瑾。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在卫公子的心里当真只将阿昭当成徒儿?”
说罢,谢年躬身施礼,施施然转身离去。
阿昭心悦于自己的师父。
他…便帮她一把。
红尘滚滚,难得碰到一个能入自己眼的人,可惜她心里却没有他,他们师徒多年,他自知插不进去。与其最后争得你死我活,倒不如中途便退出去。
她若能如愿以偿,那么他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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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一年后。
近几日来,五华山格外热闹,山下方圆十里之内的客栈找不到一间空房,就连茶肆和酒肆里也坐满了客人,掌柜打着算盘的手从早上起便没有停过,银子哗啦啦地赚了个满盆满钵。
掌柜笑不拢嘴的,心里恨不得五华山的论剑大会每月都来一回。
“两笼蒸饼,三斤羊肉,一壶清茶,还有一壶果酒,啊,还有一只…”小二嘴里重复地记了几遍,路过柜台时,掌柜一巴掌拍了下去。
小二“哎哟”一声,摸着脑袋,“掌柜你打我作甚!”
掌柜横了他一眼。
“又在偷懒了!连客人点的菜都记不住。是一只烧鸡两笼蒸饼三斤羊肉,两碗鱼羹,外加一壶清茶,一壶果酒,还要两个干净的小碗。”
小二说:“掌柜记性真好。”
掌柜又横他一眼,“干活去。”
小二连忙应了声“是”,心里嘟囔了句,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是姑娘家,却吃这么多东西,也不怕吃撑了。不过小二也就是稍微埋怨了下,每三年一次的五华山论剑大会总会出现些奇奇怪怪的剑客。
小二早已是见怪不怪。
菜很快就上齐了。
小二偷偷地打量了眼那位食量大的姑娘,穿着胭脂红的衣裳,发髻斜斜挽起,面上虽是未施粉黛,但相貌也十分清秀。若不是她身边有一把剑刃的话,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姑娘会是剑客。
蓦地,红裳姑娘似是看到了什么,她笑着喊了声:“修儿,这里。”
小二顺着红裳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踏步而来。少年郎停在桌前,无奈地道:“师父,今早我们才吃了烧鸡。”他有时候真怀疑师父的肚子就是万丈悬崖,怎么填都填不满。
阿昭笑道:“今早吃了烧鸡,现在就不能吃么?还有以后不许再质疑为师的肚子,”微微一顿,“心里也不许。”
宁修说:“是是是,修儿明白。”
半年前阿昭路经宛国,刚好撞见有人以大欺小,便顺手救下了宁修。阿昭本想送宁修回家的,不曾想到这孩子却非要拜她为师,宁修缠人的手段十分厉害,阿昭无奈之下只好收了宁修为徒。
日子一久,阿昭倒也开始庆幸自己最初的决定。
宁修懂事得很,也有几分慧根,且不少事情都能使唤着他去做。以前她不懂得师父的一番苦心,如今自己也为人师了,她方知师徒乱伦果真是大事。
想来那时不懂事的自己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吧。
此时,忽有人说道:“这一次的论剑大会,胜者定然又是方玄了。”
有人说道:“依我所看,方玄未必会再参加。他已是连赢了两回,剑客中无人不知方玄,其名气也传遍三国,去年已被宛王招揽,入朝为官。现在的论剑大会,他不一定会看在眼底。”
有人轻哼一声,说道:“方玄其人,难说难说。”
又有人说道:“即便方玄参加了,这一回也未必会是方玄赢。众所皆知,如今我们天云大陆里出现了一位奇怪的剑客,从不透露姓名,只知他*穿红衣。”
“哦?你是说红剑客?”
“正是,这一年来多少恶徒一听红剑客之名便闻风丧胆。听闻红剑客的剑术出神入化,一人抵抗百人也能毫发未伤。依我看来,方玄的剑术不一定能比得过红剑客。”
“比不过又如何,我敢赌一斤羊肉。红剑客不会参加论剑大会。”
宁修一听,瞅了说话的人一眼。
只见那人双眼发亮,满是崇拜之色。
“红剑客高风亮节,乃是淡泊名利之辈。红剑客之名,如今是众人皆知,三国中又有哪一国不想招揽他?其盛名也堪比十年前的天山派卫瑾了。”
提起卫瑾,众人不禁有几分唏嘘。天山派的弟子哪一个不是文韬武略,好比琼国沈檀。十年前众人都在期盼着卫瑾能在三国中掀起何等风浪,未料却是悄无声息的。
之前虽是去了丘国,也给丘国提了不少治国良策,原以为卫瑾会留在丘国的,但后来却也不知去了何处。
有人感慨道:“卫郎入了世,可惜却一直是出世的心态。”
另外一人说道:“卫郎的心境又岂是吾辈可以想象,只能说高人始终是高人,吾辈也难以揣摩。”
阿昭给宁修夹了一块羊肉,问道:“可有找到好位置?”
宁修拍拍胸口,说道:“徒儿出马,师父可以放一万个心,是最好的观看位置。”宁修吃下羊肉,又喝了一口清茶,说道:“师父剑术高超,为何不参加论剑大会?以师父的实力,定能一举夺魁。”
阿昭淡笑道:“为师只是来看热闹的。”
宁修笑眯眯地道:“师父,他们都在说你呢。”若不是拜了眼前的姑娘为师,宁修这一辈子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红剑客竟然会是个姑娘家,嗯,还是个食量超级大的姑娘。
他竖起耳朵听人谈论,也不过是小片刻的时间,桌上的吃食就已是被师父吃剩了一小半,如今只剩一只鸡腿和两个蒸饼。见阿昭的手伸向鸡腿,宁修赶紧先夺了过来。
再这么吃下去,师父不担心,他这当徒儿的也担心。
阿昭也不计较,拐了个弯拿起蒸饼。
一个蒸饼入肚,阿昭喝了一杯果酒。见宁修眼馋地盯着果酒,阿昭睨他一眼,“你没满十六之前不许喝酒。”
宁修只好失望地喝了口清茶。
阿昭说道:“待论剑大会结束后,为师便带你去拜见师祖。”
这一年来,她走遍了三国,还去了一趟海外,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师父的那份情意,也可以坦然面对师父了。
见宁修迟迟没有反应,阿昭问:“怎么了?”
宁修低头喝了口茶,摇摇头。
他虽是没见过师祖,但没由来的就是不怎么喜欢师祖,总觉得见到师祖后,师父便不会在意自己了。想起平日里师父偶尔提起师祖时的模样,宁修闷闷地又喝了几口茶。
卫瑾这一年来去了很多地方。
他在境南之地待了小半个月,可惜寻找阿昭依然是未果。之后他便离开了境南之地,他找遍了三国,但依旧没有阿昭的踪影。
每到一处时,他定会去当地最出名的食肆里询问。
有不少人见过阿昭,但可惜的是卫瑾一次都没有碰上。
一年的时间转眼即过。
卫瑾收到消息,有人说在五华山下的食肆里见到了阿昭。卫瑾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五华山。属于剑客的五华山论剑大会,卫瑾也曾收到过邀请。
只不过卫瑾素来也不喜欢热闹,这些年来也忽略掉了。
如今得知阿昭在五华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阿昭是想要去参加论剑大会了。卫瑾心中欣喜,论剑大会起码要举行半月,这一回他定能见到阿昭。
这一年来,卫瑾从未停止过寻找阿昭。
起初他是担心阿昭,可是越到后来卫瑾就越是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对阿昭竟也起了一模一样的心思。一年未见阿昭,他止不住地思念。
他想找到阿昭,想告诉阿昭。
为师也心悦于你。
大长老说阿昭是劫数,他下山是为了渡劫。
可现在卫瑾心甘情愿被劫给渡了。
他早就该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对阿昭的让步,并非因为阿昭是女娃,也并非因为阿昭是徒儿,而是因为他心悦于她。
快到五华山时,卫瑾心中忽然有了几分忐忑。
一年未见,也不知阿昭变得如何了。
这一回见到阿昭,他定要与阿昭说清楚,不能让她再逃了。
卫瑾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
以前自己不喜欢玉簪,觉得玉簪重,可现在戴上阿昭的玉簪,时日一久,倒也适应了这玉簪。反而是一天不戴便会不习惯。
卫瑾是骑马先过来的。
后面还有一车舆,里面装的是这一年来卫瑾搜罗回来的美食方子。卫瑾每去到一处地方,见到有美食,便用尽法子软磨硬泡地让人写出方子来。
一年下来,这些方子也堆得足足有小山般高。
卫瑾想着若是阿昭见到了,以后即便是想偷偷溜走,也得掂量掂量了。
五华山将至。
卫瑾整理了下衣裳,他牵了马匹,迈步踏入了山下的小镇。
阿昭,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配出来啦~~~
师父君升级为师祖了!
摸下巴,师父见到宁修时想必表情会…相当丰富咩哈哈哈哈哈哈
33
卫瑾知道阿昭住在云来客栈里,他进了小镇后,便立马向人打听云来客栈怎么走。路人十分热情地为卫瑾指了路,卫瑾道了声谢,心情不由得有几分雀跃。
走了些许路后,倏有一阵甜香传来。
卫瑾的步伐一顿,侧首望去,原是有人在卖糖炒板栗,味儿很是诱人。小贩见到卫瑾凝望着自己的摊档,连忙招手说道:“我们这儿的糖炒板栗是镇里最香最好吃的,买了之后包你吃了还想再吃。我今日炒了一大锅,如今不过晌午就已经卖剩最后一包了。公子若是买的话,便算你便宜一些。”
卫瑾想阿昭定会喜欢。
他含笑上前,刚想开口时,忽有一道人影窜出,抢先一步说道:“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卫瑾眉头一蹙。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
生得唇红齿白的,身上穿着上好的缎子,发上束以翠莹莹的玉冠,乍看之下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公子。卫瑾伸手阻拦,他道:“我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