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夫记》作者:秋李子(晋江 VIP 11.3.8 正文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极其狗血的,状似现实的童话故事。
哎,我文案无能
1.第1章
和煦的春风吹的人身上暖烘烘的,正月刚过完,农闲时候已经结束,田间地头,多是忙碌的农人。村间路上,来往的也是送饭的妇人,也有些拿了针线坐在屋前和人聊天说话。
中间夹了几个正月里刚嫁进来的新妇,头上的红绒花还没褪色,脸上的红霞和身上穿的红衣相映成趣,听着周围的婶婶嫂子们在一起扯白话闲谈。
有人急匆匆走过,险些撞倒在外面坐着的一个婆婆,她旁边的人忙把她往里拉一下,婆婆坐稳才有些怨恨地道:“这是谁啊,这么宽的路都能撞到人?”
有人已经回答:“好像是朱家大姑娘,前儿她不是刚出嫁吗?就算是回门,也没有一个人回来的理儿啊。”这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已经有人笑着说:“朱家那个二姑娘不是早饭时候刚回来吗?新郎官你们见了没,长的那个俊,我听说是朱家嫂子做了亏心事,把二姑娘和大姑娘的亲事给换了下。”
有这回事?立即没人做针线了,都竖起耳朵来听,说话那个已经把针插在线团上:“走,我们去瞧瞧,要是朱嫂子真做了亏心事,大姑娘回来讨说法,我们也好在旁边帮个腔。”
她这一说,呼啦啦站起一群人,个个嘴里都在说:“朱婶子这样做,实在是没有道理,虽说大姑娘是她侄女,可也不能见她的亲事好就把她的亲事给换掉。”
有人冷不防说了句:“你们晓得什么,我听说二姑娘说的张家,那姑爷是个病秧子,朱婶子怕自己姑娘嫁过去没几年就守了寡,这才想出这个计策,做母亲的,怎会舍得女儿过得不好。”这话让众人沉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有人小声地道:“但也不能害了别人家的姑娘啊。”
众人依旧沉默,过了会才有人小声说道:“谁让朱家大姑娘命不好呢,爹死娘嫁人,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
叔叔婶婶再好,也不是亲爹亲娘,更何况朱家家事不过平常,又多了口人吃饭,平日把朱家大姑娘当下人样使唤这也是常事,谁知在这样大事上竟做了这等亏心事?
朱家大姑娘闺名玉翠,此时站在朱家屋内,那眼都快喷出火来,一张桌子已经被她掀翻,上面的酒菜滚的满屋子都是。朱叔一张脸红绯绯的,不晓得是酒喝多了还是被侄女骂的。朱婶比起丈夫要镇静多了,这米已成饭,姑爷看来对自己女儿也十分疼爱,哪怕玉翠飞上天去,冷笑着道:“我养了你四五年,倒养出仇人来了,前儿才把你锣鼓喧天的嫁出去,今儿不说带着东西和姑爷回来瞧瞧我们老两口,倒在这里掀桌打凳的骂人,我的白米饭喂狗都比喂你好些。”
她不说还罢,一说玉翠就更恼怒,她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又踢了一脚,手已经指着朱婶的鼻子:“锣鼓喧天地把我嫁出去,我定的明明是林家,怎么变成了张家,你说啊。”旁边站着的是朱婶的亲女朱玉花,见玉翠口口声声问着自己的娘,不由开口道:“姐姐你先坐下消消气,我们一起出的门子,只怕是轿夫弄错了,把我抬到林家,你抬到张家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玉翠心头就更怒,再一抬头瞧见玉花头上那明晃晃的首饰,那点翠金簪可是自己的娘再嫁时候留给自己做嫁妆的,耳上的红宝石耳坠是祖母去世之前给自己的。打不得自己婶婶,难道还打不得她?
玉翠伸手就把玉花拽了过来,手往她发上一抓,耳边一扯,那金簪和耳坠都已到了自己手里,旁边的林姑爷见自己娘子被打,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玉翠已经把玉花一推,正正地推到林姑爷怀里。玉翠把这两样首饰握在手中往朱婶面前一摊:“轿夫弄错了?你女儿有得起这些首饰?看见衣箱就知道不对,这时候来做什么好人,我从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女子,嫁错了人不嚷出来,反而心安理得和人睡在一起,今儿还带了别人的首饰,和人大大方方回门来,你这话,哄三岁小孩都不能用。”
玉花已经滚在林姑爷怀里大哭起来,双手还捶着林姑爷的胸口:“就是你那日着急,我连洞房情形都没看清楚就被你吹灯拔蜡做了事情,到第二日早上了才晓得,果然就被姐姐说了,你要赔我清白名声来。”说着玉花放声大哭。
林姑爷顾不得许多,忙把妻子搂在怀里,瞧着玉翠道:“大姐姐,轿夫出了错,玉花也和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当日既是轿夫出错,自然你的嫁妆也就跟着娘子一起到了我家,这也是天意弄人,由不得别人。”
林姑爷话音刚落,朱婶就拍着手叫道:“听到没有,就是轿夫出了错,翠丫头,张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花丫头既和林家女婿圆了房,这人是换不了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和张家姑爷好好过日子。”
说着朱婶还扯一下旁边一直愣着的朱叔的胳膊:“当家的,这事千怪万怪只是怪轿夫和喜娘,扶错了人上错了花轿,既天意如此,也就各人收拾起来好好过日子吧。”
朱叔的脸比方才还要红几分,听到老婆这么说,连连点头:“翠儿,话就是这样,你看我们也…”话没说完,玉翠已拎起一个茶壶摔到了地上,碎渣儿溅落满地,玉花的哭声也停止一会,但很快就又哭起来。
林姑爷不由有些心疼,方才玉翠进来时候,他见玉翠容貌远胜玉花,心里还有几分懊恼,等见了玉翠的举止,林姑爷就觉得玉花越发着人疼,玉翠容貌虽美,不过是带刺的玫瑰花。
见玉花被玉翠举止吓住,林姑爷轻轻拍了拍玉花的肩,感觉到妻子往自己怀里偎的更紧,心中升起一股做丈夫的豪气来,对玉翠喝道:“大姐姐,这事不过是轿夫和喜娘出错,并不关岳父岳母的事,也不关娘子的事,此时米已成饭,你来嚷不过是白下了你的面子。”
朱婶见姑爷帮忙,心里更加高兴,跳到玉翠跟前用手指着她的鼻子:“翠儿,你听到没有,木已成舟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还是回去和张家女婿一起来回门吧。”
朱叔连连点头:“翠儿,你婶婶说的没错,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你还是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我和你婶婶能帮衬的也就帮衬。”玉翠只是冷笑瞧着他们,朱婶还当她被说服,上前拉一下她的衣服:“翠儿,你放心,轿夫和喜娘做出这么大的错事,我们定不会容情的,要打上他们家,给你讨个公…”
公道这个字还没说出来,玉翠已经一巴掌拍在朱婶脸上,这下就是捅了马蜂窝,朱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大哭起来:“我不活了,养了她七八年,把她嫁出去没有好话,还打我,我不活了。”说着起身就撞到朱叔怀里:“我和你拼命,当初就不该收留这个丧门星,败家精,养了她这么几年,开口就骂,动手就打,这还是下对上吗?”
这时屋外已经围满了人,朱婶见有人来,放开朱叔拍着手跳着脚在那里对众人嚷道:“你们来的正好,快些给我来评评理,天下可有打婶婶的侄女?”朱婶话音刚落,玉翠已经冷笑道:“天下没有换了侄女亲事的婶婶,自然也就没有打婶婶的侄女,你换了我的亲事,坐下这等亏心事,我还认你做婶婶?”
众人本来就是瞧热闹的多,听了玉翠的话就有人起哄问道:“朱婶子,我们早就知道,玉翠定的是林家,这媒还是当初我爹帮忙做的,怎么没听说林家退亲,玉翠怎么嫁进张家?”
玉花虽伏在林姑爷怀里哭泣,但耳朵可一直竖的高高的,听见有人这样问,又娇滴滴地哭起来:“娘啊,你找的什么轿夫和喜娘,把人都送错了,这叫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说着从林姑爷怀里站起身,瞧着玉翠委委屈屈地道:“大姐姐,我身子都给了林家的,大姐姐现时要换回来,我也无颜再嫁,只有去死了。”说着玉花就要往屋外奔去。
林姑爷怎么舍得,已经一步上前把她拉到怀里:“娘子,和我拜天地入洞房的是你,任凭别人再怎么说,我也只认定你了。”玉花还是委委屈屈地哭,这做作让朱婶醒过神来,往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就跺着脚骂:“那几个挨千刀的轿夫和喜娘啊,都叮嘱过了,竟然还抬错了,我怎么有脸去见死去的大伯。”
见他们只是把错往轿夫和喜娘身上推,玉翠冷笑道:“你也别哭的这么好听,你真当我不知道,轿夫和喜娘收了你的银子才做这些事的。”这话像个霹雳一样打在朱婶头上,玉花也差点忘了哭泣,但她很快就又重新哭起来:“娘啊,你怎么能这么做,传出去,让女儿怎么做人?”
真是母女,玉翠心中冷笑,朱婶只惊诧一会就大声哭道:“翠儿啊,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做了这种事情。”
众人议论纷纷,不外就是说朱婶这事做的千万不该,朱婶嚷了一会,也就闭嘴,横竖自己做娘的为女儿打算是天经地义的,只要女儿嫁的好,被人戳一下脊梁骨又算什么?猛不防朱婶耳边听到玉翠这样说了一句:“我的嫁妆呢?”
2.决裂
嫁妆?朱婶的手抖了一下,接着就嚷道:“你的嫁妆不是跟着你出门子了,你不会自己去你房里寻?”玉翠把手摊开,手里是方才从玉花头上扯下来的簪子和耳环,玉翠的眉扬起:“这些都是我嫁妆里的首饰,你说说,怎么会在花儿的头上?”
玉翠的眼很热,热的朱婶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围观的人这时不说话了,只是睁大眼等着玉翠。玉花不由自主的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那手上可还带了一对玉镯。
这动作并没逃过玉翠的眼睛,她只是冷笑,朱婶的脸终于彻底红了,尖着嗓子高声尖叫道:“你的嫁妆里最值钱的也就是这两样首饰,你既拿走了,别的东西我给花儿预备的也和你剩下的差不多,你还不快点回去?”
是吗?玉翠转头看着玉花夫妻,林姑爷还在想玉花首饰匣里还有些什么东西,除了这两样首饰和玉花今儿手上戴的玉镯之外,还有七八样首饰。第二日妻子还打开匣子给自己瞧,也已赏玩过,当时还觉得朱家真是宠女儿,这样小户人家还备了这么齐整的嫁妆。
听了朱婶这话,迟疑一下才道:“轿夫虽然送错,但岳母当日给娘子预备的嫁妆定也是上好的,娘子首饰里最贵重的东西已被你拿走,你享了她的那份嫁妆也是常理。”玉翠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朱婶的脸色红了又白。
朱婶当日既打了这个欺心的主意,要把两人换一个包,自然舍不得给玉花预备什么好嫁妆,玉花嫁妆里面除了常见的马桶梳妆台,连床都没有一张,首饰匣子里的东西也是少之又少。
玉翠笑声未落,周围的人已经又开始议论了,有个大嗓门的喊道:“朱家嫂嫂,轿夫出错也好,喜娘的错也罢,这嫁妆可没送错了人家,既然现在花儿到了翠儿原来的婆家,那就该让她们两把嫁妆换回来才合理。”
朱婶哎呀一声叫起来,手就指着说话那人:“你这嚼的什么蛆?我给花儿的嫁妆也是首饰衣料全都齐的,那两样东西本是她娘和死老太婆留给她的,她拿走也就罢了,别的东西可都一模一样,换来换去岂不麻烦?”说着朱婶斜玉翠一眼,恨恨地道:“这红宝石耳坠说来也该你和花儿一人一支才是,你是她的孙女,难道花儿就不是?”
玉翠已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往朱婶面上丢去,朱婶的头一偏,这小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众人瞪大眼睛去瞧,好似是首饰模样,只是全是银的,连鎏金的都没有。
玉翠已经冷笑:“瞧瞧,这就是你给花儿预备的嫁妆,四样银首饰,首饰匣的底都没铺满,四口箱子全是空的,只有一口里面放了两套衣衫,那衣衫连绸都没有?你打的好主意啊。”
朱婶的脸红红白白,朱叔期期艾艾开口;“花儿她娘,当初我就说你给花儿办的嫁妆太差,不说别的,娘当年去世时候也给花儿留了对金镯的。”朱婶扭身就啐自己老公一口:“呸,要你多什么嘴,要不是养了这个丧门星,白米饭喂她吃了,花儿的嫁妆也不会这样寒酸。”
玉翠已经开口了:“既然花儿的嫁妆这样寒酸,人不换回来,把嫁妆还我,从此之后我和朱家再无瓜葛。”朱叔没想到玉翠说的这样干净利落,迟疑开口:“翠儿,这事确是委屈了你,但怎么说我们也是你娘家,没了娘家帮衬,这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玉翠瞧着朱叔,这个叔叔其实还是对自己不错的,能在朱婶的大声呵斥之中给自己吃饱穿暖,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可惜到了最后,还是敌不过一点爱女之心。
自进了朱家头一次,玉翠觉得有些伤感,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她只是瞧一眼朱叔对他一笑:“这样娘家,有不如没有。”
听到玉翠斩钉截铁的话,朱叔开始有些心疼,怎么说也是自己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挡不住自己妻子做了这么欺心的事也就罢了,若再把她的嫁妆昧下,老去之后,还如何去地下见父母兄弟?
朱叔拉一拉朱婶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道:“花儿她娘,那嫁妆就换过来吧。”朱婶转身就给了自己丈夫一个漏风掌,嘴里还在嚷骂:“若不是你赚不到银子,我手头上极紧,那会给花儿办不了嫁妆,你还不一边待着去。”
朱叔被喝骂也不是头一遭了,瞧向玉翠的眼里有些愧疚。自己叔叔夫纲不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玉翠的头高高抬起:“我要的也不多,那些桌子马桶也不必抬回来了,只要我那盒首饰,还有四口箱子里的衣物,最后还有我爹留给我的二十亩地,别的也就留给花儿了,终究姐妹一场。”
玉翠说一句,朱婶就心疼一遍,玉翠陪嫁去的四口箱子可不像自己预备的那四口是空的,里面铺盖枕头,春夏秋冬的衣衫都是齐的,不说别的,光玉花两口子今儿穿的衣衫就是那箱子里面的,真全还回来,那玉花今后穿什么用什么?
朱婶双手叉腰,怒道:“你那箱子里的东西和那些首饰,全加起来也没三十两银子,你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钱,这样吧,我拿三十两银子给你,也就当抵了你的嫁妆钱,省得抬来抬去麻烦。”
三十两?玉翠像听到极好笑的话一样往朱婶面前走了一步:“你当打发叫花子吗?”朱婶心一横,料的她不会去林家把嫁妆抬回来,先赖一会是一会,骂出的话更难听了:“你这填不满的野狗,三十两银子都能买七八亩好地了,你还嫌不足?”
她骂声没落,玉翠已伸手把玉花抓了过来,玉花本是和林姑爷站在一起,一下没料到,等醒过来要用手挡时候那双玉镯已经被玉翠勒了下来。玉花惊叫出声,林姑爷想过来帮忙,被玉翠伸出一支腿绊倒在地。
朱婶见女儿女婿都被玉翠抓住,伸出双手就要来抓玉翠,玉翠借势把玉花一推,两母女绊到一块,滚成个肉饺。不等她们两站起来,玉翠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擀面杖,往她们两身上劈头盖脸打起来。
玉花虽是个小家女子,也是娇生惯养没被动过一指头的,被擀面杖打了几下已经痛叫连声。朱婶被女儿压在下面,想把女儿掀开又担心女儿滚下去受伤,听到女儿痛叫连声,朱婶急的心只发颤,对玉翠破口大骂起来,骂的都没什么好话。
玉翠才不管她骂了什么,一口气挥下去四五十棍,这才住了手把玉花拉了起来,玉花被打的晕头晕脑,方才只是假哭,此时早就是真哭,头发乱了,衣衫被打皱,她哭的时候玉翠已经动手扯起她的衣衫来。
林姑爷方才被绊倒,起身后自己揉了半天疼处,也忘了去救妻子,见到玉翠要脱玉花的衣衫,那带子已经扯脱,眼看外衣就要被脱掉,里面的衣衫露出。
林姑爷急忙上前抱住玉花,对玉翠道:“你要嫁妆,我们拿给你回来就是,哪有动手脱起人的衣衫来的?”玉翠停下手瞧着林姑爷:“不光是她,你也要把衣衫给我脱下来,这两身衣衫全是我做的,是我的嫁妆,我就算拿了给狗,也不给你们穿。”
林姑爷一张脸已经红红白白,任由玉翠在那里说,对玉翠道:“既这样,还了你就是,只是不晓得要怎么抬来。”总算还有个晓点事的,玉翠把擀面杖重新收到袖子里,下巴往地上那几样银首饰点了点:“这么大个男人不知事吗?怎样抬去的就给我怎样抬回来。”
林姑爷应了一声,对玉花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出门,这动作让朱婶误解,急忙擦擦眼泪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林姑爷瞧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景象,头一个比两个还打,本是欢欢喜喜娶新娘,谁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瞧一瞧哭泣中的玉花,还有站在那里的玉翠,没娶了这个泼妇真是家门有幸,那些嫁妆虽然有些舍不得的,但还了回去也好此后再无瓜葛。不然有了这种亲戚,真是做梦都怕。
玉翠已经冰冷开口:“你放心,他只是回去找人抬嫁妆,并不会不要你女儿的。”朱婶心事被说破,手放开林姑爷的袖子,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舍不得。
虽然没了热闹看,但人群并没散去,都等着林姑爷把嫁妆抬回来。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林姑爷带着人来,四口箱子,一个梳妆匣。
玉翠把四口箱子全都打开,里面的东西清点一遍,从里面丢出两套衣衫:“这是玉花箱子里的那两套衣衫,我不似你家一样把东西全都昧下。”梳妆匣也打开瞧了瞧里面的首饰,玉翠这才把匣子盖好,把四口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折到一口里,瞧着朱婶道:“还有那二十亩田的地契。”
朱婶一张脸红了又红,嘴像被胶粘住,玉花瞧着那些东西全都被抬了来,心里虽心疼也有几分得意,过了明路,这个丈夫就再跑不了了,听到玉翠问起,低低叫了声娘。
朱婶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由不得自己了,转到房里取出地契,玉翠接过仔细瞧了瞧,收了地契起身对朱叔跪下:“叔叔五年养育之恩,侄女没齿难忘,此后侄女再不是朱家人,愿叔叔多多保重。”朱叔见玉翠临去还给自己磕头,又是愧又是悔,再说自己也没花什么钱,哥哥留下了三十亩田地,别说养这么个姑娘,就是自己一家也足够嚼裹了。
玉翠已经站起,唤了旁边瞧热闹的把那口箱子负起,自己抱起梳妆匣离开朱家,再不回头。看热闹的人一直送她到了岔路口,见她要拐上去往张家的路口,有人问道:“翠儿,你不姓朱了,难道要跟你娘姓?”玉翠瞧着通往张家的路口,眼一眯:“他们既把我嫁进张家,从此后我就姓张,不姓朱了。”
3.失夫
说完玉翠对众人团团行了一礼,径自而去,瞧着她的背影,有人发出叹息,还有人道:“翠儿这性子太过刚烈,也不知是好是坏?”
众人的议论玉翠听不到,听到也不会放在心上,爹死之后婶婶几乎是用逼的,逼着自己的娘嫁人,为的不就是那三十亩的田地?摸一摸怀里揣着的地契,还真以为自己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朱家离张家不过两里来地,玉翠想的时候已经进了村,张家所在的村子比玉翠原来住的村子要小一些,总共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张家住在村子尾,三间瓦房,两间厢房,小院虽然干净,但没有庄户人家常见的鸡猪,显得有些冷清。
玉翠推开门,厢房里探出个人:“翠儿,回来了?”玉翠嗯了一声:“婆婆,相公他好些没有?”张母长叹一声:“好什么好,还不是那样。”扛箱子的小伙子一时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站在那里,玉翠示意他跟自己进了东边那间屋。
这屋瞧起来要光亮些,门前窗上贴着喜字,床上挂着红帐子,大红喜字下面一对龙凤烛还没扔掉。看起来和别的新房没什么两样,除了床上躺着个男人,脸色蜡黄闭着眼睛,让整间屋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小伙子把箱子放下,忍不住往床上去瞧这男人,再和仪表堂堂的林姑爷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难怪朱婶要把这两个人换一下。小伙子还在想,玉翠已经拿过一口箱子,这口箱子就轻了很多,玉翠从枕头底下掏出个钱袋,从里面抓出几十个钱来:“劳烦你帮我送过来,这口箱子还请帮我送回去,我绝不沾那边一丝一毫的便宜。”
小伙子虽接过箱子,但没有拿玉翠手里那几十个钱:“翠姐姐不用了,我瞧姐夫这身子也不大好,这些钱就留着给他买药吧。”玉翠把钱塞到他手里:“给就拿着,也不缺这几十个钱。”
小伙子也没再推辞,玉翠把他送走后转身进了厨房,张母还在给张大郎熬药,听到玉翠的脚步声转过身:“翠儿,其实你不回来,我也不会说什么的。”玉翠坐到她身边,发黑似墨,面色雪白,和自己儿子那蜡黄的脸全不一样。
这样一支花样的姑娘,张母又开始感到心酸了,要不是老头子死了,或者自己儿子没有生病,也不会让朱家做出这样欺心的事来。张母又想叹气,玉翠已经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婆婆,你先去歇着吧,这些活我都能干。”
张母这次是真的叹气了:“翠儿,你嫁进我们这样人家,真是苦了你。”玉翠已经低头,淡淡地道:“花轿既进了张家,这也是我们的缘分,说什么苦不苦?”
时光流逝,转眼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对玉翠来说并没什么改变,嫁进张家依旧像当日在朱家时一样内外的活都要忙碌。不过和在朱家不同,张母是个和气的老人,并不似朱婶一样时时尖刻地骂人。
玉翠也养了四五只鸡,一口猪在圈里,母鸡下的蛋给张大郎补身子,再加上玉翠变卖自己的首饰给张大郎瞧病,张大郎的身子虽没好起来,也没有糟糕下去。
张母已经在盘算,再照这样下去,等张大郎的身子再硬朗一些,就张罗着给他们圆房,若能度的个种,也好让张家不致绝后。
张家没有了男人,下地的活就要雇短工来干,张母为人和气,以前没少被人坑了工钱。玉翠既敢去讨嫁妆,这周遭都晓得她是个泼辣货,比不得张母好说话,自然不像以前那样狮子大开口。
犁好了地,把水放着养着田,等过几日插好秧苗,拔草施肥这些活女人也能干。玉翠把短工打发走了,心里在盘算着手里的钱还剩多少。看病吃药真像个无底洞似的,十二样金首饰已经变卖了六样,到现在都不见好。
玉翠的眉头微微蹙起,听说县城有个神医,不然等到过几日农闲了,就带上张大郎往县城里面去?耳边已经传来孩子的叫声:“嫂嫂,嫂嫂,你瞧我写的字怎么样?”玉翠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他叫念椿。
他娘是张大郎的堂房姑姑,十多年前他娘怀着他的时候他爹上京赶考去了,一去不回,外头什么传说都有,有说他爹已经死在路上了,还有说他爹高中后被大官招去做了乘龙快婿,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爹再没回来是事实。
念椿他娘生下他后本想千里上京寻夫,只是一来山高水长,二来没有盘缠,也只有苦哈哈地拉扯着孩子,张大郎的爹还活着的时候也常对这个堂妹帮衬些许。
念椿懂事地早,七八岁就靠给周围的人家喂牛赚些铜钱回家,但他每次见到同龄孩子背着书包去学堂念书时候眼里常发出渴望的光。玉翠见他聪明,得空时候常教他写几个字,一天教几个,到现在念椿已经会写七八百字了。
见到念椿,玉翠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不错,写的真规矩,这纸笔是从哪里来的?”念椿呵呵一笑:“刚才我去帮学堂先生跑腿,他写了不要的废纸和秃笔我问过先生就拿回来了。”
玉翠拍拍他的脑袋,真准备夸奖几句的时候,猛然后面跑过来几个小孩子,年纪和念椿差不多一样大,在脸上划着:“羞羞,你这个没了爹的私孩子,竟然偷先生的纸笔,真不害臊。”念椿虽然年纪小,气性不小,听了这话满脸都通红:“我没有偷,问过先生了。”
有个穿着好些的孩子嘴一撇:“呸,你又没在学堂读书,先生怎会给你纸笔?”念椿还来不及说话,有个小孩子已经推了他一下:“你这个私孩子,还有脸在我们跟前嚷,揍他。”
一个说着,另外一个就赶上来又是一拳,玉翠见他们扭打在一起,急忙喝道:“你们都没问清楚怎么就乱冤枉人?”说着上前把他们分开,一手一个扯着带头打架的孩子的耳朵:“走,我们去学堂问先生去。”那几个孩子哪肯跟她去,有一个在玉翠手上咬了一口,玉翠吃痛缩手,那几个孩子一溜烟就跑了,边跑还边说:“羞羞,你有本事就别躲在女人裙子后面。”
念椿满脸通红,又要冲上去打,玉翠忙拦住他:“椿弟,算了,这些人都不学好,还是跟嫂嫂回家,嫂嫂给你做好吃的。”念椿的眼里露出渴望,玉翠伸手牵住他的手,念椿抬头瞧着她:“嫂嫂,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长的这么好看,做吃的又做的那么好吃,还会读书写字,我们村里这么多的人,只有嫂嫂你一个女人会读书写字。”
玉翠的爹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玉翠降生的时候他还有些懊悔,没有个儿子来继承学业,谁知朝廷此时因卫国公主摄政,竟开了女科一例,诏书一传出,哄动的天下女子都以读书为荣。
玉翠的爹就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玉翠五岁开始,他爹就以课女为乐,直到玉翠十一岁时候父亲去世,玉翠也读了几百本书在肚里,只是这样的学问,在小村庄哄哄人是够了,要去参加考试,那就跟往天上摘星一样的难。
这些话玉翠自然不会告诉念椿,两人走进张家院子,鸡叫猪鸣,张母正提着一桶猪食出来,玉翠急忙上前接过:“婆婆,还是我来吧。”念椿也很有眼色地上前拿起玉米篓去喂鸡。
喂好猪,拿起母鸡下在鸡窝里的蛋,玉翠正打算进厨房做饭就听见东屋的门被推开,很少起床的张大郎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玉翠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相公,外面风冷,你进屋躺着吧。”
张大郎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往玉翠站着的这边走,西下的阳光照在玉翠的脸上,让玉翠的容貌显得比平时还要美上三分。张大郎有些痴迷地望着妻子的脸,嘴里喃喃地道:“我的娘子长的这样出色,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来消受?”
这样的话让玉翠心里一惊,张母已经上前来扶住张大郎:“儿,你先进屋躺着去。”张大郎把张母的手推开,猛然发出剧烈的咳嗽,玉翠手里的鸡蛋已经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心疼就要上前去扶张大郎。
不等玉翠的手到,张大郎的咳嗽声变的更加剧烈,随之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念椿惊的忘记发出声音,张大郎已经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眼还是紧紧地瞧着玉翠的脸。
4.被逐
周围声音喧嚣,僧人的念诵声,旁人的安慰声,还有来往进出的脚步声。低头看着身上的孝服,玉翠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灵位之上写的是丈夫的名字,这个从无一夕之好的丈夫,那日在自己面前倒下后就再没起来,拖延了两天后就撒手西去。
有只小手拉了拉玉翠的袖子,玉翠低头,对上的是念椿担忧的眼:“嫂嫂,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两个大馒头。抬头,玉翠对上的是念椿娘温和的眼,自从丈夫倒下再到现在,玉翠也没有合眼,再加上还要安慰婆婆,操办丧事,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玉翠接过念椿手里的馒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咬起来,念椿娘又端过一碗热水:“来,先喝口热水吧,这个家,全靠你操持,你再倒下去?”
说着念椿娘就叹气,这是这几日玉翠听过的最温暖的话了,丈夫一去,婆婆就像被抽走了魂,已经倒在了床上。棺木衣服坟地,什么都要玉翠操持,忙倒也罢了,偶尔玉翠还能听到那些来吊唁的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议论自己克夫,不然怎么自己没进门前还好好的,进了门后才一年丈夫就没了?
玉翠想和人嚷骂两句,却觉得喉干舌短,就算嚷出个所以然又如何?还不是让那些长舌妇白白看场好戏?
不知不觉两个馒头已经吃完,水也喝完,念椿不等他娘出声,又去给玉翠倒了碗水。玉翠刚接过碗就有重重的脚步声传进来,接着有不满的声音:“我说侄媳妇,这外头都忙成一团了,你倒在这里坐着偷懒,死的可是你的丈夫,你们主家就这样,还叫我们别人干什么?”
念椿娘已经站起身:“三嫂嫂,翠儿是我叫进来歇一歇的,你瞧她眼睛都熬抠了,现在二嫂还躺在床上,她再倒下去,这家就真没人了。”被称作三嫂的人把念椿娘的手一甩,念椿的爹久去不回,念椿的娘在族里也是身份尴尬,这名义上嫁出去的姑娘还在族里,总是有那么几个人看念椿的娘眼神不对头,这位张三婶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把念椿娘的手甩开时候张三婶的嘴已经一撇:“哎呦,这说的,就像我们都不心疼侄媳妇,就妹妹你一个人心疼,只是我们也是忙张家的事,妹妹你也不是张家人,自然不着急也是有的。”
念椿娘被这番话说的脸色苍白,她性格温和,历来不肯和人口出恶言的,父母死的时候族里长辈做主,家里那些田地房舍都被分给嗣子,她不过就得了三间草房栖身,她娘的嫁妆也被人占了去,只得了几件首饰衣物。
吃了那么大亏,若是别人怎么也要找上门去嚷骂一番,再让嗣子养活自己,她却只抱了三岁的念椿,收拾起东西到那草房去了。亏得她还有一手好针线活计,每日做些针线买些柴米,又在屋边种了半亩菜地,母子两人也就紧巴巴过下来。
此时被张三婶说了,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红肿,半个字都回答不了。玉翠已经跨前一步道:“三婶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小姑姑也是好心,况且她既姓张,又怎么不是张家人了?”
张三婶还要再说,但见玉翠虽然面容憔悴,那眼却是不甘示弱的,面前这可比不得好欺负的念椿娘,能在吃了那么个大亏之后打上娘家的还是少惹为妙。把心头的怨气咽下去,张三婶手一拍:“啊也,我们也是好心,总要把大侄子风风光光地葬掉了,也才好一总歇着,侄媳妇,说到这里,方才有人来瞧过了,大侄子的衣衫棺木都薄了些,你们做了这一年的夫妻,这些事也该从厚才是。”
难怪开口就训人,原来本来就是来找茬的,玉翠冷冷看着张三婶:“三婶子,那日本是托了三叔四叔买的棺木,拿去二十两银子,还问过三叔够不够,三叔连连道尽够了,还说我们这样人家能睡二十两银子的棺木已是顶了天了,现在薄了,三婶子怎么怪起我来了?”
张三婶不由往后退一步,本想是让玉翠再拿出些银子自家也好从中再多落一些银子,没想到玉翠张口就识破,忙往后退了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这样啊,那我再去问问我当家的,侄媳妇你要歇够了也就出来,外面还有许多事情呢。”
玉翠呼出一口气,念椿年已经担心地道:“翠儿,三嫂子不过话多了些,人不是什么坏人,况且三哥现在当着族长,你得罪了她,到时你的日子?”玉翠转身回头,脸上已经带了有些冰冷地笑容:“族长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吃人不成?”
念椿娘想起往事,不由低头呆了一呆,自己若当时有玉翠一半的主见,也不会被人欺负到这份上,父母遗留下的田产房舍虽然不多,但供个孩子读书还是够的。念椿娘还在感叹,玉翠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太阳大的直耀人的眼睛,院子里搭了孝蓬,旁边传来猪叫声,屠户口里叼着刀,正在往猪身上泼热水。
旁边还有人在招呼杀鸡,好在出殡这日招待来吊唁的客人,忙忙碌碌,若不是来往的人里有穿白衣的,倒分不清这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
玉翠一时有些恍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原来是有着丈夫好了之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以后呢?他已死去,难道就这样守寡一辈子吗?
本就是农忙,又是小家小户,在家里停了三天之后就抬出去,在祖坟里找了个地方埋了。张母已经哭的不能自己,晕而复醒数次,还是玉翠在那里瞧着人把土掩埋好,立了碑,撒了纸钱才回去的。
此时的张家院子不像前几天办丧事时候那么热闹,只有几个本家帮忙的人在那里收拾着东西,鸡猪都已被杀尽,帮忙的人或许是累了,只是在那里收拾着东西,并没有说话。
朱母屋里传来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看来她已经醒了,玉翠拿起托盘,切了块熏的猪肝,又打了碗鸡汤,最后盛了一大碗米饭。再怎么难过,也要劝她吃些东西,不然身子熬垮了不行。
玉翠刚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当日朱家做出这种事情时候,就该把她退回去,我听旁人说,她命不好,是孤煞命,不然就她这个长相,林家的怎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就是算过她命不好,这才…”
声音虽不大,玉翠却听的字字清楚,手里的饭菜似乎都端不稳,她咬紧牙,伸手打起帘子:“婆婆您醒了,先吃些东西吧。”看见玉翠进来,还在朱母床边搬弄是非的张三婶面露尴尬之色,玉翠似乎没看到她一样,已经盛了碗汤送到张母嘴边:“婆婆,先喝口汤吧。”
张母瞧着媳妇,本来年纪就不大,忙碌了这么几日,除了眼下微微有点青影外,别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身重孝不减她的容貌,反而更添清丽。张母闭了闭眼,猛然伸手把汤整个倒在玉翠身上:“滚,你给我滚,我张家不要你这样的丧门星,你在娘家克死了你爹,现在又到我张家来克死我儿子,你给我滚,滚,滚。”
玉翠没料到张母突然发火,下意识地蹲下去伸手去捡碎瓷片,张母已经滚下床,冲上去打着玉翠:“滚,给我滚,不许你再在眼前。”玉翠的手一抖,一块碎瓷片割到了她的手,鲜血就此流出,但玉翠还是一脸不相信地望着张母,不明白为何平时和气的婆婆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