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孩子气的话么——”他自然不会离开,倒是因她的话噎了噎。

现下回想起那时候念颐成亲,须清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兴许他那时还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她。以为她即使嫁与太子了,心还是会向着自己,等他把储君之位夺过来,念颐依然是自己的,个中曲折无须在意。

他不尊重她的思想,不在乎地放任她与另一个男子朝夕相处,凡此种种回想起来自己都感到汗颜。

须清和抿了抿唇,趁念颐不注意往床里稍稍靠近了些许,“好,好,都是我的错,你跟我回宫,我们重新来过,成不成?”

“不成!”现在知道做小伏低也没用了,念颐脾气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况且他喊陆漪霜“霜儿”的声音还在她脑海里反复循环,成了一根刺。她做太子妃的时候心知肚明太子拿她做陆漪霜的替代,可是没有关系,她不在乎,太子毕竟不是自己心仪的人,如今须清和竟然也同陆漪霜暧昧不清,他们的过去她没有参与,她憋屈的慌。

“皇上去找您的霜儿去罢,普天之下长得像陆漪霜的人必然还有,您耐心着些,没准儿还能找到个生得一模一样的,”乌亮亮的眼珠转了转,她居然还有心情调侃他,“对了,我瞧着禁园里边的禾茹就很是不错,她连性情谈吐都是八王调.教过的,皇上一准儿欢喜,正好也把我和她调换回来,我去禁园和太子过去。”

须清和是能屈能伸的人,尽管念颐提起太子触了他的逆鳞,他还是选择性忽视了,笑了笑,坚持解释道:“我对漪霜不是你想的那样,念颐,她只是一位故人。”

“那铃铛是怎样一回事?”念颐乜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谁,眼珠子都不晓得转了,别是定情信物罢?”

酸的牙都掉了,她还兀自不觉,须清和歪了歪头,她已经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犹豫了下,到底没有轻举妄动,又道:“铃铛是一年她过生日我送的,她有些误会…都过去了。念颐,你再信我一回,今后朕会保护好你,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他用“朕”,仿佛暗示她他以帝王之尊可以护她周全。

而梅初吟讽刺她出身的嘴脸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念颐慢慢抱住膝盖,下巴放了上去,眼睫也是耷拉着的,良久道:“兰卿,有些事实王权也抹不去,禁不了悠悠众口。”她睨他一眼,态度坦然,“我的身世,实在不堪,还有我现在的身份…叔嫂是可以成亲的么,皇后?你以为我闹脾气,不懂事,也许我是自卑呢。”

她配不上他,只会拖累他,让他被人在私底下笑话。可他是帝王,九五至尊只能在神坛上供人顶礼膜拜,任何私议都是亵渎。

须清和怔了怔,须臾把她抱进怀里。

“你怎么这么傻?”他的肩膀是宽阔的,身上有令人安心的气息,嗓音温淳而有力,“念颐,你记住,人的出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嘲笑你,以此为武器让你伤心、难过。同样,你亦不可自轻自贱。”

她抬头看他,泪影又浮上来,他心疼得无以复加,轻声道:“我不在乎你的出身,你也无需在意。谁若敢再提及,朕便杀了他,诛其满门。”

他说这话时既温柔又阴鸷,念颐唬了一跳,眼睛都瞪大了,挣脱着连连摆手道:“瞎说八道的,你为我如此岂不成昏君了——”

“哦?”他似笑非笑,叫人难以判断刚儿那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原来念颐以为自己生得是一张红颜祸水的面孔。”

“反正...反正再别说这样的话,怪吓人的。”她嗔怪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我的,我是偶尔才会往深里想,才会郁闷,平时开心的事也不少,两相抵过,认真计较起来也不算什么。”

他微叹,轻抚她落在肩上的头发,忽而想起襄郡侯府的衡五爷。这是念颐的亲哥哥,却连他都对自己妹妹一副不搭理不待见的态度,似乎十来年一直如此。

他对她的关心确实不够,过往只想到自己,竟然今天才察觉到她对身世原来耿耿于怀。

顿了顿,须清和道:“不管今后发生任何事,记住万事有我。宫里都安排妥当了,从此往后,你不是太子妃,真正的太子妃同太子一道在禁园里。”

念颐有点发懵,心里想着他又在自说自话,她这不还没同意跟他回宫呢嘛,嘴上却很诚实,问道:“那我是谁?即便换了身份,我的脸又不是画皮,别人是认得出我的。”

“认不出来。”他笑得十分古怪,狭长的眸子略略弯起,“念颐,朕说你是谁,你便是谁。”

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该高兴一下,他这么任性专横,仿佛把前路都铺平了,是不是只要她自己有了新身份,今后就可以在后宫横行无阻了?连太后也不能再以“叔嫂”为名多加干涉,把她自己家的人使劲往后位上推,须清和分明就一丁点都不喜欢梅初吟。

说起来,须清和才登基不久,眼下仍旧在国丧期间,老皇帝去了,谁家也甭想办喜事。如此说来,便是这样耗下去梅初吟也耗不起,她今年就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再过三年?做不了皇后可怎么办,哪家的爷们儿喜欢老菜皮。

“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念颐摸了摸自己嘴角,嘿了声,心情奇异地好转。只要须清和在身边,只要他真心喜欢她,任何的险阻都不再是险阻,他们可以一起努力一起克服。

他摇摇头,朝她伸出手,她没有立时把手搭上去,“要做什么?”

须清和不回答,只往皇宫的方位挑了挑眉,念颐心领神会,却不想轻易答应他,故意为难地道:“看不懂,我又没有答应你,你怎么以为我一定要跟你走。”

“是么,我也不记得给过你选择的权利。”

他说着微微莞尔,眸光温熙,触及到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沐浴在隆冬的阳光里,“把手给我。朕牵着你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念颐砸吧着下唇,想要矜持也装不下去了,他说话实在太肉麻,自己都不觉得么?

可惜她很吃这一套,抿着唇装腔作势地把手放了上去,“握紧一点,说不得哪一日我就喜欢别人了。”

“皇宫里只有太监。”须清和道,声气平和。

她的手凉凉的,他包住呵气,未几略微攒起了眉道:“这样的天气,在屋子里也别穿的这般少,处处让人操心。”嘴唇却若有似无碰到她的指尖。

念颐不争气地晕红了脸颊,撇撇嘴一时没出声,想了会子才道:“我又不是男子,男子阳刚,女子属阴,你是暖的,我是凉的,你是热的,我是冷的,都像这样式,这叫做互补。”顺嘴又道:“所以人和人得成亲。”

“…你就是,这么理解的?男女之事也是这样想的么?”他好奇,低头看她表情,恰巧撞上她看向他的视线。

天雷勾动地火似的,不知怎么,念颐急急地看向别处。男女之事男女之事,他竟然不要脸地说出来了,当着她的面,还问她的意见???

“我没别的意思,”须清和若有所想,眸中绽出非同一般的光彩来,“你能这么想真是极好,我害怕不知道以后怎么跟你解释,我…”

他居然也有状似羞赧的时候,轻咳一声,面上虚红片刻,突而满脸正色地道:“念颐,三年我怕是等不了,还在想怎么同你开口。”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真有什么意思得是什么事呀——

她吞了吞口水,把领口紧了一紧,声如蚊讷,“现下是国丧,你是皇帝,哪有带头想那个的?”不害臊,臭不要脸…

他不曾听清她说了什么,心中却自有主意,满意地揽住她的肩膀,“好,回宫再说。”

第78章

一株老梅叫雪压弯了枝桠,实在撑不住了,扑落落的雪块便往下掉,雪地上凸起一座堆叠起的小山,院中下人搓了搓手,提着扫帚出廊扫雪。

海兰亦是冷得缩手缩脚,守在门外细听屋里动静,她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便是有点儿什么邪火,叫人哄两句也就过去了。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彼时须清和还是承淮王,如今却是一国之君,掌天下生杀大权,莫说姑娘自己,便是整个襄郡侯府也不过是帝王指尖一粒微尘,说处置就处置了。

在海兰看来念颐还真应该事事顺着皇帝才好,念颐却没有想那么许多,同自己心悦的人在一处,哪里有闲暇斗智斗勇,毕竟,她也没那个智力精力和他搅缠。

房门忽然开了,海兰一肃,见是皇帝走了出来,她打量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那是她们姑娘。

海兰福了福身,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须清和斜她一眼,道:“进去罢,为你们姑娘换身鲜亮些的衣裳。”

海兰连连称是,低着头正待跨过门槛,走到台阶下的须清和却折回来半步,他仿佛在预防着什么,“你们在房中,无事不要出来…”微一顿,“罢了,当朕没说。”言毕大步流星走入院中,也未执伞,雪花如棉絮坠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渐迷人眼,转眼就出了院落。

完全瞧不见须清和的人影了,海兰才松了口气,进门后急忙返身关上,连门闩都□□去。

她心里奇怪,看皇上适才的样子,怎么好像还担心她们姑娘出幺蛾子溜掉似的,难道她真有这个打算,被看出来了?

海兰怀疑地步入内屋,一眼就看见她们姑娘蹲在楠木衣橱前翻找的侧影,那份热切,仿似整个上半身也要埋进去。

“姑娘?”海兰也蹲下,“在寻什么,还是我来罢…”

“你可来了,”念颐侧首这才注意到海兰进来,拍拍膝盖直起身道:“快帮我看看,我穿哪一件才会和麒山王妃有些相似?这郑氏常年卧病在床,我来这么久也只是见过她一两面而已,”她表情幽怨,“麒山王妃病中素面朝天,衣装清雅,你却看我这柜子里,张张扬扬的,花红柳绿,不合适,委实不合适。”

海兰被这一溜下来的话弄懵了,“什么缘故,姑娘为甚么要学麒山王妃?”

这就要问须清和了,他说会给她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她以为会是什么,结果竟然同本应八竿子打不着的麒山王府扯上了。

他说今后啊,她便是王妃郑氏的远亲,名儿都有了,唤作郑馥妤。

念颐不禁怀疑麒山王是怎么愿意答应的,便是麒山王答应,郑氏又怎么乐意呢?当今太皇太后就出自郑氏,当年太皇太后还是太后的时候,一手养大了麒山王须清曜,郑氏是想扶植麒山王做皇帝的,因缘际会之下未能如愿。

不过,如今须清和称帝,宫里太皇太后想必忌惮他…

这么一想,其实郑氏卖个人情也在情理之中。

念颐突然对须清和心生敬佩,他这主意不是临时兴起,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她今后背靠郑氏,在宫里有太皇太后“撑腰”,也因为“郑馥妤”的出现,郑氏无异于吃下定心丸,不必惶忧太皇太后哪一日去了郑氏便要面临灭顶之灾,最受益的人还是她自己。

太后虽然是太后,却也不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处处搞针对。

念颐在梳妆台前坐下,眼瞳失焦,呆呆望住铜镜里的人影。想通了这些,她开始担心须清和这么做不怕他母后恼他么?

捏捏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想自己也不是如何倾国倾城的容貌,要真有那般貌美,保不齐太后念在儿子是为色所迷还能理解他几分,现下她在太后眼中却多半是嫁过人又身世腌臜,太后想不通兰卿喜欢她哪里,该气坏了吧…

念颐双手撑着下巴,她也不想的,正如须清和所说,人的身世由不得自己,而她一介女流,婚姻大事也非自己能够做主,跌跌撞撞随波逐流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向着她,她便不能再生出任何退却的念头。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别吓唬我——”

海兰心说怎么见完皇上后就有点儿神神叨叨的,念颐回身看她,简明扼要把接下来自己的想法和须清和的意思都透露给了海兰,她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这一遭回宫,瞧着罢,我再也不用畏首畏尾了,梅初吟骂我那些话我就当听不见,往事随风,但是她要还是要和我争兰卿…”

她突然顿住了话头,海兰极为好奇,连呼吸都微微地放慢了。

准备放狠话了?这感觉很像是急速飞奔的骏马乍地停下,吊起了胃口,而且她们姑娘不是好与人争抢的性子,这是好听的说法,往坏了说是她们姑娘打小儿就像个小受气包。

衡五爷不管不顾,隔房的姐姐也要来踩一脚,她却没心没肺的,约莫还是没有娘的缘故,一颗心过往只扑在哥哥身上。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但如今这样也好,有了新的身份,便有了可以争抢的立场。不夺不抢在后宫没法儿生存,先前东宫的情况又与皇帝后宫不同,先前是太子妃,在东宫才能够横着走,眼下下一步最好能执掌凤印,要真被封为皇后,那才是安稳日子的源头。

海兰操心得厉害,伸长脖子问道:“梅姑娘倘或还和姑娘作对,你打算怎么办?”

念颐皱了皱鼻子,指着鼻子骂街她不是没见过,做起来尚不知自己能力如何。

按说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用相应的手段,梅初吟嘴巴毒,她最好能比人家更毒,一句话堵了她的嘴,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其实梅初吟现如今不就是想嫁人么,她得想个法子,叫她彻底无望。

念颐哼哼笑了笑,负气似的回道:“她定是以为我怕了她,以为自己家世高于我,才在我跟前趾高气昂,海兰,我不恨娘亲的,我和哥哥不一样——”

她无数次把自己设想成哥哥,相信自己不会那般决绝,“哥哥以娘为耻,我不是,我甚至不曾见过娘亲。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娘亲和爹爹给了我生命,我已然是赚了…梅初吟笑我的出身,说我是野种,她越是这样说我就更应该表现得泰然自若。等回了宫,看我不教她学会‘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

念颐说的神气活现,海兰由衷慨叹,看来姑娘是真的看开了,这是最难得,要不老钻牛角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别人更有底气指手画脚了。像现下这样,此番回了宫身份大变,何异于从零开始,果真甚好。

海兰从柜中取出一件玫瑰红万字流云妆花小袄出来,在念颐身上比了比,又取出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挂在漆红衣架上。

念颐看着妆花小袄默了默,蹙眉道:“这不成的,我和你说过了,麒山王妃打扮得素净,我若是她的姊妹远亲,衣饰装扮上理应一脉相承才是。正因为是假的才要学呢,不然,果真有郑馥妤此人,她便想穿什么穿什么,想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窗外隐隐有后院铲雪的“沙沙”声传进来,海兰开窗往外眺了眺,再回头时眨了眨眼,“我的傻姑娘,才儿皇上离开时特为吩咐了,叫你穿得鲜亮些!”

诶?

念颐微怔,眼前蓦地浮现出须清和那张夷然的脸,想象他说出这话时的心态,他难道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连她想什么都知道…

*****

等她们这边收拾妥当了,须清和人就到了,回程的马车里念颐正襟危坐,雪白的小脸像裹在缎子里,不难看出,她还是有一丝丝紧张的。

须清和探出纤长的食指在她鼻头点了点,念颐抬眸看他,忽而就扁了扁嘴。

她放下手炉揽住他的脖子,撒娇似的道:“兰卿,怎么办呢,我总觉得这样太顺利了,一顺利就没好事,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譬如...譬如太后娘娘不承太皇太后的情,愣是说我是顾念颐,好嘛我确实是,可是…”

她絮絮叨叨起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紧张的时候需要缓解,而念颐缓解的特征就是说话了。

须清和面上漾起淡淡的笑意,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住安抚,想了想,凑近耳边道:“你就是想的太多,母后又不是老虎,权衡利弊得失之下未见得坚持与朕作对。”

说起来,太后打心底里也不是要和皇帝作对,她是代表梅氏。梅氏要能出一个皇后,今后便大大不同了。太后做了那么多年贵妃,只差一步,难如登天,若不是儿子争气,她现在也不过一个太妃,或许连太妃也捞不着,暗中就被害死了。

念颐伏在须清和胸膛上,马车微微地震动,他的衣料绵软,脸颊蹭在上面很舒服,心也渐渐安宁。

“闭上眼睛睡会子,醒来就到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也不要想,念颐记住自己是郑馥妤,有太皇太后和郑家,别怕。”

她听了仰脸望他,眼瞳里映出他的面容。静了静,启唇的声气仿若夜半耳畔的嗡哝,“兰卿,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有一天你不向着我了。”

第79章

他听了只觉得她对自己还不够信任,他已决定一生一世同她在一起,或许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心。旁的人,哪怕是念颐,都只道人事易变,他对她不见得例外。

“你啊…”

窗外的景色飞速向街道两旁倒退,马车顶上的积雪斜倾着,颠颠簸簸一路从车顶掉下去。须清和侧身推开车窗,瞬间有寒冽的雪絮沿着那道缝隙挤进来。大冷的天,街道上却仍有不少行人商贩,念颐眯了眯眼睛,不明其意,往须清和身后缩了缩。

他拉她出来,用下巴示意,朝不远处廊下一对年迈的男女方向努努嘴,“瞧见么,那边廊下有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念颐说看见了,须清和一笑,关起了窗户。他把暖炉塞进她手里,语气颇有年长者对待年幼者的语重心长,“日子是一日一日过出来的,你镇日东想西想却能有什么结果。我这么多年只喜欢上你一个,不偏着你难道还偏着别人,又何来别人?或者,念颐以为喜欢上一个人是一桩轻松容易的事么?”

“嗳…我就那么一句,你却这么多话来堵我。”她把暖炉抱得更紧,忽而笑得狡黠,“只要你答应向着我就是了,兰卿,你说话要作数,君王家讲究一言九鼎,还有...你记得嘴头上今后多多让着我些,不要总是和我较真,横竖我又占不到你的便宜。”

念颐是想起过往和须清和相识相熟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什么话都敢说,她和他生活一辈子,得想法子降住他。

——愿望总是美好的。

“嗯。”须清和不置可否地抿起嘴角,她嗤了嗤鼻子假装没看到,往他怀里重重一靠,闭上眼睛喏喏道:“我休息一会儿,你千万不要动来动去吵着我。”

“好。”他轻应,对她的包容和耐性足有一个海洋那么无际辽阔。低头看窝在自己怀里鼻尖红红的脸蛋,她腮帮子微鼓着,唇瓣透着层柔和的浅粉,马车里光影变化,仿佛连嘴唇都在动似的。

索吻么?

他咽了咽喉咙,挪不开目光,视线好像被施了法术只能看着她的脸,直到马车停下才调开。

方元在外道:“皇上,咱们到了——”久久没有回应,他疑惑地清了清嗓门儿,车门忽而“咚咚咚”在里面被敲击三下。

念颐想伸懒腰,却发现手臂睡得发麻,她睁开睡得惺忪的眼睛,入目是须清和嵌在昏暗车厢里模糊不清的眉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念颐蹙了蹙眉,原来自己睡着了么,睡了很久么?

她揉搓着手腕,攀住他的胳膊坐直身体,左顾右盼下惊觉这会子怕是早已过了酉时,这天昏地暗的,窗缝里有微弱的光源映进来,即便如此却瞧不清人的面孔。

她慢慢地回过神来,“怎、怎么没有叫醒我?就任由这样睡着么…”她心说他国事繁忙,况且回了宫不去拜见太后,两个人面儿也不露算几个意思,太后那里必然听到了风声,很有可能连她的新身份都略知一二了。

容她大胆揣测一下,或许太后和梅初吟正摩拳擦掌等着和她一较高下,可她却在理应“剑拔弩张”局势里枕着皇帝睡大觉,大半日不露面,有种成心作对的味道。

“你既睡着了,自然该睡到自然醒。”须清和伸手抚摸念颐睡得暖乎乎的脸颊,大约是好几个时辰不曾开口,他的嗓音里有种钝钝的微哑,像风拂过树叶,“是不是饿了,我们回宫用膳。”

念颐摸了摸自己肚子,倒是没有饥饿感,却道:“不是,兰卿,我原先打算一回宫就去拜见你母后的,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天都黑了?”她禁不住埋怨他,拂开他不规矩在自己脸上移动的手指,“这下坏菜了,郑馥妤人都没露面平白就给人没规矩的印象。回头传出去,一准儿被说成是恃宠生娇,还道是我成心霸着你不叫你走,两个人这么久在马车里不下去却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

他脸上浮动的笑意她看不清,捉住柔荑亲了一口,语气很是轻佻,“朕乐意宠着你,迁就你,不怕人知道。”顿了顿,面色微变,复道:“这一点,母后最该清楚。”

念颐挤了挤眉毛,心知他是成心不叫醒她,嘟囔道:“话虽如此说,可你僵着身子坐了这大半日,我却在呼呼大睡,我多过意不去…这儿酸么?”她捏了捏他的肩膀,不经意打了个哈气。

他没说话,伸伸腿活动关节,老实说确实不大好受,要不怎么说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值当如此,换做旁人绝无可能的。

马车停下时她还睡得那么黑甜,他凑近,感受到匀匀暖暖的呼吸拂上自己面门,霎那间心都酥软了。

自然,无心叫醒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顺势做给宫里人看的。

他没有任何勉强,她是他的障。为她多考虑多付出而走的每一步他都觉得值得,因为过往做的太少,便要学着对她好,让她每一天都安心踏实,让她清楚他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一直以来,是他不能没有她。

“这样真的好么,我会骄傲的吧。”念颐倏地嗔了句,面上神情分明得意到不行,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她咳了咳,“嗯,这么的也好,我们回去先用膳,等明儿一早你上早朝,我一个人去拜见太后。”

听起来她比先时在宫里自信多了,挽了他的胳膊把他往马车外拖。须清和笑笑,任由她拉拽着,所谓帝王威仪和她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宫门前精致的宫灯摇曳,光影里有几株枝影横斜的树,念颐仰头,望见漆黑天幕里不知名的星子,星光渗透隆冬的夜笼罩住她。再看须清和,他唇角笑意夷然。

他同星星是一样的。

第80章 终章 :啵一口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月光沿着窗棱漫进殿中,一炉香烟气袅袅。

梅太后迟迟未歇下,披了衣裳坐在榻上,手中的茶水已然冷却,冰冷的温度贴合着指腹。

一声叹息从她坐的位置上溢出,服侍的宫人把头抬了抬,见没有吩咐便木头人似的融入到这殿中死水微澜的气氛里。

漫长安谧的夜太容易让人回想起过去,梅太后抬手望着自己的手背,乍看之下没有苍老的痕迹,可是火光跳跃着,她眼前依稀浮现出曾经的自己。

皇宫里的生活没有进宫前想象的顺遂,她却仍凭借着过人的美貌甫一入宫便受尽宠爱,带着家人的期盼,带着自己的决绝,以锐不可挡的气势一时风头无两。

宫墙又厚又高,帝王的爱叫人沉醉,渐渐的,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变作一个模糊泛黄的人影,她甚至记不起曾经爱恋之人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