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大丫头喜珠原先也以为姑娘推几家后就会顺势出去应酬走动的,哪里想到她是真心一门心思窝在家中。
喜珠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暗中留意念颐,一日日的,越发觉出她们姑娘是不是不中意这门婚事?
否则她怎么总是不大快乐的样子,饶是每日做的事情同往日相差无多,但笑容的确少了,晚上用完晚饭便坐在窗前发呆怔愣,连黏着五爷的时间也大大缩减,只有五爷从学里回来时她才去看一看,也是呆不多久就出来。
一切一切从细枝末节里透出不寻常来,外人瞧不出端倪,一同长大的却不是。
喜珠不提那些请帖了,突然笑着道:“昨日宫里有赏赐下来,皇后娘娘身边来的内侍亲口告诉我,说那些古玩首饰每一件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她啧啧感慨着,“真好,太子殿下对姑娘如此体贴…咱们都是姑娘家么,来日只要夫君疼惜,别的事就都不是事了。”
念颐听了,面上微动道:“来人当真说是太子亲自挑选的?”
喜珠忙点头,念颐在亭子里坐下来,打着纨扇若有所思,依她的想法太子是不会亲自挑选任何物事的,多半还是皇后娘娘有意嘱咐的罢。其实太子那么喜欢陆氏,就不应该再勉强他自己娶她,两个人没说过几句话,性情也不见得相投,何必呢。
再就是须清和那里,她不晓得他有什么法子可想,她不完全是随波逐流的人,然而这种时候没有任何力量,只能跟着大势走,何况,倘若因为她而让太子对须清和心生不满,她才觉得他们都冤枉。
太子要找个替身,哪里找不到呢?
接着几日喜珠一有工夫就见缝插针地夸赞太子有多么多么好,采菊也是连连称是,最后海兰看不下去了,便隐晦把姑娘和承淮王的牵扯略提了一提。
大家都不是傻的,海兰这一说她们两个立时便犹如茅塞顿开,明了之余又觉得前途一筹莫展。
承淮王即便腿脚不便,倒也是叫人仰望的人物,话虽如此说,她们姑娘眼下却是同太子有了婚约,太子太子,来日御极为帝的人只能是太子,没听说胳膊能拧得过大腿的,因而都对承淮王和念颐能走到一起不抱希望。
夏日多雨,又是几日过去,地面上水渍微干,一阵脚踩着水塘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来是宫里面来了人,内侍官笑容满面,要迎十二姑娘过慕凰台去和皇后娘娘说说话。
这是大事,大家都忙活起来,伺候着姑娘穿衣打扮,念颐像扯线木偶似的被她们带到穿衣镜前。她看着铜镜里的人感觉很恍惚,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蓦地道:“我就不能不去么?皇后娘娘平白叫我进宫做什么,必然同太子脱不开干系——”
她抗拒她们为她装扮,一面说,一面把身上穿了一半的鹅黄绣葱绿柿蒂纹妆花褙子往外扯,这时候等候的数名宫人就在院中,念颐这样一闹把几个人都唬的心跳加快。
海兰还算镇定,握了握姑娘的手安抚她,喜珠已悄声道:“姑奶奶,您可消停下来吧,别吓坏我们…横竖进宫走一圈和上一回似的只当散心了,别想那么多… …!”
采菊偷偷摸摸从在窗边上看,见院中并无异常才放心下来,她和喜珠海兰对视一眼,俱都是面露无奈。
好在一直到念颐上了进宫的香车都不曾再有异样,仍旧是海兰陪着进宫,她看姑娘这会子就稳重多了,只是眼睛望着车壁,眸光炯炯的,不知在思想什么。
随着一道道宫门打开,马车也是一路进去,天空广袤无垠,光线却是稀薄灰暗的。
下了车,念颐的裙襽被风吹得飒飒扬起来,她捋了捋,跟着领路的内侍官往前走,海兰却被领往别处。
蜻蜓又飞得极低,看着就是要下雨的光景,念颐才作此想,马上就有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笔直从天穹砸下来,伴随着呜咽的雷电轰鸣声,一时轻一时响,着实吓人的很!
那带路的内侍官肩膀一缩,顷刻间背上就被淋湿了,念颐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打扮得□□的,这下却好,叫雷阵雨一浇立即成了“落汤鸡”。
她抬手挡在头上,就见那内官扬手一指远处的水榭,叫她先行进去躲雨,他自己则回去取伞去。念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猴儿似的跑了个没影。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半提着裙角往水榭走,肩膀上都湿漉漉的,头发也滴水,生下来后还从没有这般狼狈过。
正在郁闷走着,头顶上却多出一片暗沉的阴影… …
“你的侍女呢,怎的一个人在此?”
念颐背脊一凉,转头竟看见太子寡然的半张面容。
他大约是恰巧经过,眉眼低垂着并不看她,修长的手指执着竹节的伞柄,整张伞面却倾靠向她,半边肩膀已微有湿意。
念颐明白过来当前的情形,立时把伞往他自己那边推,因为生疏,这种时候也不忘记屈膝行礼。
须清止顿了顿,睨她一眼,微抬手示意她起来。
“太客气了。”他曼声说着,伞面仍旧倒向她。举目四望,执着于先前的问题,“怎么一个人?”
念颐在额头上擦了擦,保持着距离恭敬回复道:“突然间下了雨,内官取伞去了,叫我先去那边水榭里避雨。”她扬手指那边蒙在雨帘之中的水榭,雨水敲打着湖面,水汽蒸腾,俨然一处仙境孤岛。
须清止长长哦了声,眸光从她葱白的指尖扫向肩膀,又略微出神望着她纤细的脖颈。
几缕湿冷的发丝粘在那里,他揽了揽广袖,倏尔间伸手探过去,“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幽悠云溪 扔了一颗地雷~
摸摸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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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对念颐到底什么想法 = = 我写的时候居然有点困惑
第37章
并不是他叫她不动她就果真不动的,见太子的手向着自己探过来,念颐一惊,忽然条件反射躲了开去。
她对他有十二万分的戒备和警惕,虽然头发有些许凌乱,但是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到位,眸子里闪过什么,旋即微微一笑,不觉带上几分由衷的尴尬,慢慢地道:“今日天气这样不好,还要占用殿下的雨伞,念颐觉得对不住,不若殿下送我去那边水榭如何?这样也就不必白耽误您的工夫…”
念颐自觉自己的提议很是妥当,想来太子也会同意,毕竟大家心知肚明,太子心中只有已故的先太子妃陆氏,他会同意让她做他的妻子,这可能只是他拖延皇后的一个方法?念颐往这个思路上想,突然觉得只要自己能劝动太子,把话与他说清就成,想来他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她才动了这个念头,雨伞灰蒙蒙的光线下,须清止那张似乎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弧。
他开口道:“倘若此时此刻,是九弟与顾姑娘一同在此,你还会这样说么?”
他应该不仅仅是疑问,长久身处高位的人,连一点点意料之外的笑意也叫人害怕,念颐更怕的是太子猜疑到什么。
她失了方寸,最不愿意的就是须清和被牵扯进来,哪怕明知他从来就不曾身在局外。
须清止收回自己因她躲闪而窒在半空的手,无所谓地背回身后,懒懒道:“你来日是我的妻,你我既是如此身份,我为你拨开颈间的头发,你本不该闪躲。抑或…”他表情很轻很淡,出口的话却能准确地叫人心悸,“抑或换做是另一人,你便并不是如此反应了,哦?”
雨声哗啦啦无休无止,太子凉薄的嗓音比淋在身上的雨还冷,念颐袖子里的手紧紧捏了起来。
这是一场博弈,他兴许只是在诈她,试探她,她不能露出小辫子给他抓。
她和须清和之间究竟如何,外人如何知晓?太子必然是那日夜晚见她向他求助,才疑心上他们。
悄悄吁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念颐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无辜,人生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她眨眨澄净汪汪的一双眸子,瞧上去满满都是天真无害,仿佛真的不懂他的话,“殿下是什么意思?换成谁?”
她转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地嘟囔,“此处这会子除了殿下便是念颐,哪里还有旁人,殿下的话怎的禅语似的,怪念颐太蠢笨,听不明白呢…”
清甜软糯的女声没有叫雨声盖住,须清止的目光刁钻地落在顾念颐那副淳然的面孔上,女孩儿家年纪小,眼睛望着你时像一泓涨潮的春.水,他没有兴致细究她话里的真假,应当说,那些并不重要。
念颐见太子面色有缓,心中便暗自庆幸自己将他骗了过去。
雨这时倏地下得更大了,太子蹙了蹙眉,向她靠近了些,两个人就挤在这原本只能供一个人撑的雨伞里。
他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还是把指尖按在了她被雨水浸得湿冷的脖颈上,感受到她紧绷的曲线,他指尖微一顿,挑开了那缕纠缠在颈项间的发丝。
念颐无端打了个寒噤,想躲又不能躲,维持着脸上玄乎的笑靥,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看上去当真是在笑么… …
“可知我为何答应母后娶你为妻。”
须清止把伞往上举了举,大约是想让她别窝在那里,念颐果然挺直了腰,可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问题,确实是她好奇的,并不只是她吧,外面好奇的人排起队来只怕都能将襄郡侯府围上三四圈了。
他不曾把她往水榭的方向带,眼睛直视前方,有些迟疑地道:“好奇么,是好奇的罢。”
说到这里时侧过头看了看她,清隽的面庞仿佛笼罩在云雾之后,“事实上,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不是你的外貌如何肖似漪霜——”他突然作势要去揉她的头发,念颐瞪大眼睛缩起脖子,须清止一哂,收回动作了然地道:“瞧,是这样不错。从前漪霜也是这样躲开我,你每次的反应… …都叫我十分喜欢。”
可是她不喜欢他,再说了,他喜欢的所谓反应,难道不正因为他心里仍旧只有一个陆漪霜么?
念颐嘴快,听了他的话实在是按捺不住,不禁道:“既然殿下这般放不下心头所爱,便不该一直勉强自己寻找旁人来代替她,别人不会成为她,也不可能是她,您索性敞开心扉,兴许就有新的乐趣出现在生活之中了。”
“新的乐趣?”
须清止一脚踏在水塘里,溅得污水落在她裙襽,忽而扬唇道:“念颐姑娘话里有话,你是否暗示我不该把你当作替代,如此你便可同和弟在一起了。”
他不看她的表情变化,伸手触了触伞外的雨滴,指尖很快*一片,垂眸道:“你以为你是替身,是否太高看自己?可知比你像的比比皆是。”
念颐心中无端一松,既然不是替代品,那就是说还有转圜的余地,想起自己一早就盘桓在心里的打算,忙道:“是是是,我这人没什么好的,还爱高看自己,我怎么能这样?殿下英明神武,可不要与我这般的小人物一般计较才是。”
太子的表情不辨喜怒,念颐睨了他好几眼,琢磨着便继续道:“殿下,您很想念陆氏吧?府里老人都说人死后若是人间有执着的思念,亡灵就会回到原先居住的地方,或者是…她最挂念的人身边,”她居然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指缩了缩终究忍住了,套近乎地道:“保不齐陆氏一直都在呢,只是殿下瞧不见她罢了。”
火候和铺垫都差不多了,再往下胡诌就该是演义里的妖魔鬼怪了,不过那些太离奇,念颐不太敢在宫里宣扬这些,正准备给太子灌输他另娶妻后陆氏该有多伤心难过,谁知须清和面色陡然下沉,阴鸷得比这天空还压抑。
念颐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并不晓得自己哪一句出了错。照她的推测太子听到陆氏的魂魄一直就在他身边,太子应该很高兴才对,却怎么突然这么渗人?
“你怕是要失望了——”
须清止捏住念颐的下巴,挨得极近地盯住她,语意森寒道:“你是否以为我喜欢漪霜,她便一定也是喜欢我的?”
难道不是吗?
她瞳孔里先前的惧意消退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越聚越多的迷惑和不解,推开太子的手问他道:“传闻都道殿下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非常,难道是假的么,太子妃不喜欢殿下,那她欢喜的是谁?”
那张寡清孤高的面容上又绽出丝缕诡异的笑弧,须清止挽了挽被雨水打湿的袖口,看着她的脸道:“待你我洞房花烛之时,该知道的,我自然会叫你知道。”
念颐皱了皱眉,还要再问,他却抬手“嘘”了声,曼笑道:“正巧现下有空,横竖母后那里不打紧,回头有我去说。现下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太子开口,由不得她说不,念颐心里一团麻似的,束手束脚走在太子身畔,须清止不是多话的人,是以一路静得除了雨声便只是悉悉索索袖襕摩擦的声响。
念颐不喜欢这样尴尬的“平静”,或许真正感到尴尬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上了台阶进入廊庑后她清了清嗓子,须清止在收伞,半是背对着她,周围最近的内监也在几十步远的所在,念颐突然鼓起勇气道:“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 …究竟先太子妃喜欢的是何人,究竟殿下您是如何打算,我…我实在平庸,不及家中姊妹,殿下看重的若是襄郡侯府,大可换做旁人,今后也不会——”
他微湿的指尖在她唇瓣上点了一下,眸子里映着廊庑外浇了雨水此时晶莹一片的花树,将伞靠在二人合抱粗的廊柱上,寡淡看着她道:“看重整个襄郡侯府的是我么?念在你年纪轻,易受人蛊惑欺骗,我不怪你。”
顿了顿,向前几步,“来,别傻站着,跟着我。就快到了。”
翘尖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铜铃,风吹雨打玲玲作响,念颐落后须清止四五步,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愁惘。
太子像是一个谜,他心中有不能忘却之人,却执意娶她,他看上去清清冷冷,做出的事却反其道行之,目的性极强。
不晓得太子要带她去哪里,他走得越发快了,也不回头看她还在不在,想来并不担心她敢不跟上。
念颐蔫头耷脑,鞋履早便湿了,脚趾在鞋里动来动去,每一步都仿佛能听见“咕吱咕吱”的声音,猛然一抬头,太子的背脊几乎就在鼻尖,吓得她差点摔倒,赶忙站好了,绕到他身侧道:“来这里做什么,正是大下雨的时候,殿下爱游湖么?”
眼前波澜壮阔,湖水在漫天漫地的雨水中奔腾一般,河堤的柳条儿半数浸在了水里,瞧着稀稀拉拉可怜见的。
太子抱臂往廊柱上靠了靠,下巴遥遥点向湖中某处。
念颐这才把视线放远,望见朦胧的水汽里泊着一艘画舫,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张望半日不解道:“殿下想说什么?”
他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声线竟然十分温和,“在此处站好,一会子他们出来了,你却不要哭鼻子。”
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争取二更,也是时候把前面欠的补上了 ... ~
第38章
“他是谁?”
念颐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没有准备,画舫里的人无非是须清和罢了。
太子不是来带她看景儿,也不是乱走乱兜,他有目的,他处心积虑要叫她看见什么!这么一寻思,突然觉得很害怕,恐怕打她才一进宫便在他掌控之下了吧,随后凑巧下了雨,那宫人便抛下她叫她只水榭里避雨去,难说不是须清止的示意。
想清楚了,念颐反倒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慌乱和畏惧,她弯着月亮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是谁和谁出来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只要与殿下在一处,旁人如何,终究都只是路过的人。”
他挑起嘴角,这样的弧度衬着平静的眸子,显得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揶揄道:“真是动听。记住了,今后大可都这般同我说话,我安心了,你才能够受益。”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念颐脸上白了白,沉住气继续笑微微道:“我看这雨也快停了,殿下还是带我回去吧,毕竟,毕竟也是皇后娘娘召见,我这样不见了人影,岂非大不敬么?”
他看出她只是一门心思要说动他离开,自然是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有我在,母后不会怪罪。”
远处有船篙撑进水中的“哔泼”声传将过来,想来是那艘画舫驶得近了,将要靠岸。
念颐心口一缩,有种不详的预感,却把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拉长嘴角笑弧无所谓地道:“也好,既然殿下有这般看雨中画舫的雅兴,那念颐奉陪就是了,前面说了那些扫兴话,还望殿下不介怀。”
须清止有片刻的缄默,少顷望着她神似陆氏的侧弧,语调放的和缓,启唇道:“你将是我的妻子,我对你…极有耐心,希望你了解。”
念颐应付着一笑,他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进耳里了,真正在意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往画舫那边眺望,但见先是两名内侍官站到船头,迷迷蒙蒙的,大约是有人打起了帘子,撑出一把绘着粉彩蔷薇的油纸伞,如梦似幻,有个窈窕的女子踏着莲花步缓缓而出。
隔的这么远都能够看出她有多么小心翼翼,支着伞往后让着身体,仅仅是为随后而出的男子不被雨水打湿。
“适才竟不曾让你执伞。”太子突然幽幽来了这么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
念颐无暇顾及,胸臆里充斥着一股难以排遣的窒闷郁气。她要确定那个伞下的男子是不是须清和。
天空霍的划过一道亮白,一霎间视野开阔,念颐再看时,那厢画舫上的人皆上了岸。
女子手中的伞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坐于轮椅上的男子手上,他倒算得很照顾边上人,泰半的伞面都是顾着她。
“殿下…我们走了吧,我鞋子都湿了,眼下难受的很… …!”念颐猝地跳开视线,声气里甚至含着一丝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恳求。
如果现下立刻离开,她也许还能说服自己只是看错了。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必须是须清和。
他于念颐而言是不同的,她平淡无波的十三年光阴,是他自说自话闯进来。倘若他对她一直有二心,好比他正与别人在一处,这跟背叛有何不同?
反正,她也知道自己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家中爹爹哥哥不疼她,如今承淮王也是这样,或许…都不是没有道理。
她一瞬间想了许多,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信任薄的一张纸也不如。先前便有所保留,一直恐惧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目下须清和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一同出现,仿佛心里的风筝断了线,轻易就撕裂她对他们未来微茫的遐想。
“你急什么,当真是脚难受,还是——”太子稍稍收住话头,倾身细看她眉尖若蹙的神态,“要掉眼泪了么?我却不是和弟,最是会哄女孩高兴,并没有帕子与你擦眼泪的。”
他把须清和形容得花花公子一般,与眼前这番场景不能更呼应,念颐茫然地反复摇头,勉强镇定下了心神,这才道:“殿下又说这样的话,不过是鞋子里进了水,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做什么要哭呢?哪里就娇气的那般模样。”
“没有最好。”
边说着话,边望见方元推着须清和往他们这里而来,又是那阵熟悉的辘辘声,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刻进心田里,只是这时候再听见让她很无措。
念颐转过身,抬了抬下巴仰面看廊柱上古老的纹路,指着相去最近的一处道:“这里的纹饰都很精致,噫!这个竟然是鹿纹,成年鹿和幼鹿,我只在画上见过它们呢,”她微踅身觑着须清止,问:“殿下见过鹿么?我前番还听人说你去郊外狩猎,想必箭术十分了得。”
“论及箭术,九弟才是佼佼者。”
须清止沉吟着,眸中含笑和她相视,真正回答起来却似乎漫不经心,“怎么没有见过鹿呢?历朝历代,狩猎在皇家从来是重头戏。”
忽而又道:“念颐喜欢鹿?下回我为你打一只回来,可以是活捉,你要嘴馋了便叫厨下或宰了或烹或煮,亦可圈禁起来着人在院中喂养,如此也是一处景致,全凭你高兴罢了。”
太子这番话很像是在向她抛出橄榄枝,念颐默了默,余光见须清和他们愈发近了,她心跳加快,只简短回道:“还是不了,念颐不敢太麻烦殿下。”
须清止却逐渐欺身靠过来,他神色坦荡,手却自她背后抚摩廊柱上凹凸不平的鹿纹,这样的姿势不仔细看,像极了爱侣间的拥抱。
她缩起肩膀,感受到太子身上区别于须清和的郁郁龙脑香,转头看见他微湿的眼睫,他也转脸看她,似近非近的距离,他有什么用意她不是不知道。
“我告诉过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须清止垂手竖着指尖隔空点她的眼睛,声线清冷,眸中却蕴满笑意,“多笑笑不好么?不要叫人以为你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的辘辘之声也停止了,念颐心头一悚,下意识瞥了须清和一眼,但她心里生他的气,也不想再加深太子对须清和的“误解”,是以没等与他视线交汇就别开了眼,低着脑袋只管盘弄自己腰际宫绦下的流苏。
须清和的目光在念颐和太子间来回转换,他不能放任自己肆意看念颐,然而无形中,倒是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不轻易流露的快意。
这个发现令他诧异,恍惚从前他也曾给他这般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记不得了。诚然这也不是眼下紧要的事,须清和没有把自己和表妹一处的事放在心上,入目所及只有念颐和太子仿佛相谈甚欢的情状。
他从下了画舫就注意到他们,可是她呢,这会子竟然将他陌生人一般看待,即便是伪装,就不能给个小暗示么?她这样,会叫他以为她已然被太子把心收拢了——
雨声不再密密麻麻,长廊一角传来破碎的铃声,念颐往外面远目,听见太子道:“今日委实是巧,我与念颐闲游至此,不想撞见和弟与佳人一同游湖。虽则雷雨忽来,但想必佳人在侧,兰卿的心情并不会受到影响。”
左一口佳人又一口佳人,说得念颐忍不住去看梅初吟。
她实在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分明想让自己不去在意,一面却又忍不住近距离打量须清和这个把心系在他身上的表妹。
只怪第一回见到梅初吟时便没有好印象,现下这场景,梅初吟弱柳扶风似的站在须清和身侧,雪肤花貌,她更是觉得自己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自然了,最不喜欢的还是她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和须清和在一起游湖。
使得念颐看清自己的身份,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她和须清和之间隔着的万水千山又更远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