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亭却早就与他相识,听他话中有话,皱眉道:“怎地,南宫老弟的宝剑竟给人夺走了?”南宫禹的脸上血色欲滴,急道:“不、不是夺…是…啊是偷!”
南宫铎眼见叔父恼怒之下愈加口吃,急忙站起,拱手道:“罗堂主,我叔父十日前携剑前来赴宴,却在建康一家偏僻客栈之中将长剑遗失!久闻雄狮堂威震江湖,建康又是雄狮堂的领地,嘿嘿,此剑丢在建康,委实蹊跷无比!家叔武功卓绝,只怕天下还没几人能自他手中将宝剑强夺而走。”他伶牙俐齿,虽未明言,但阁中诸人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说雄狮堂暗中派人偷走了辟魔剑。
罗雪亭面色一冷,他那老友青城掌门石镜先生早已勃然作色,怒道:“也不知是真丢还是假丢,却在这里倒打一筢!”南宫禹一拍桌子,怒道:“我…我南宫禹难道会大言欺、欺…”恼怒之下,那一个“人”字说什么也出不了口。
石镜先生冷笑道:“不错,你南宫禹本就是个大言欺人大言不惭大吹大擂之辈…”南宫禹不待他说完,大叫一声,猛然挥掌便向他拍去,铁掌未至,一股掌风先扰得石镜先生身后数根大烛的火焰一起往后倒去。众人见他这一掌声势惊人,心下均是一惊。
罗雪亭却不愿他们公然动手,急忙侧过身来,挡在石镜身前。南宫禹掌势奇快,眼见这一掌便要打在罗雪亭胸前,急忙收掌,忽觉掌中多了个东西,却是罗雪亭顺手将酒碗塞到他掌中,笑道:“老弟脾气太急,先要罚酒三杯!”南宫禹眼见自己铁掌给他腕子一撞,掌力立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不由狂气顿消,暗道:“狮堂雪冷,果然武功深不可测!我若莽撞,只怕自取其辱。”
正当此纷乱之时,蓦地一阵袅袅的箫声飘进阁来,声音婉转,如怨如慕。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众人听了这箫声,却都觉心神一荡,一起回头向外望去,但见阁外的玄武湖畔上泊着数艘雄狮堂的大船,灯笼火把映得湖水幽红一片。荡漾的湖水上正有一艘小舸顺风顺水地如箭而来,小舟上卓立着个白衣少女,手按一只玉色洞箫吹弄。湖边火把高挑,远远地虽然瞧不清她的容貌,但见仙袂飘飘,临风弄箫,真有说不出的楚楚风姿。
众人一愣之间,那小舟已飘然靠岸,那少女收起玉箫,朗声笑道:“明教林霜月,拜见罗堂主!”笑声虽是遥遥而来,人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觉这声音婉转娇美,丝毫不输于适才那仙乐般的箫声。卓南雁更是心中大震:“月牙儿,难道当真是月牙儿?”
那少女已款款行来,这时阁外虽有串串挑起的火把,但阁内太过明亮,众人拼力望去,却也只见了一袭绰约窈窕的淡影,依稀只见那纤腰一束,长发轻拂,她整个人裹在迷茫的夜色里,身周似是笼了一层淡薄的仙气。她越是这么缓步走来,越是引得众人翘首以盼,要瞧个清楚。
这白衣少女迈步入阁,便静静立住,照人容光,登时衬得阁中的明烛都似黯淡了不少。众人的呼吸不禁都随之一屏,只觉这少女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美到极处。阁中许多年长宿耆害怕失态,急忙垂下头去,但那些少年子弟,却都瞠目结舌地深深凝望,一时间阁内静得悄寂无声。
自“洞庭烟横”林逸烟独掌明教大权之后,十多年来行事乖张,我行我素,多次与官府和江湖各派分庭抗礼。在各派武林眼中,提起这邪气怪异的“魔教”无不又惊又恨。但今晚见了这自称“明教林霜月”的白衣少女,众人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号称邪魔外道的明教之中,竟有这样天仙般的女子!”
卓南雁更似痴了一般,暗道:“月牙儿,月牙儿,果然是你!”想起几年前临别之际,林霜月向着湖边飞奔的情景,心内倒隐隐生出一股自责,“我是不是早该去大云岛上看她去?”霎时心中若愁若狂,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相见。
此时阁中似乎只有罗雪亭这位武林宗师和那青衣老者神色自若如常,罗雪亭哈哈笑道:“早就听了你这明教教主得意高足的大名,嗯,果然是天生丽质,让老夫都妒忌林逸虹那小子有了这样一个好女儿,林逸烟得了这样一个好徒弟!便请上座!”当下支使人给林霜月在首席添了碗筷椅子。只是他谈笑之间又暗生隐忧:“闻得林逸烟近年蠢蠢欲动,忽然派着美貌小妞前来,只怕没安什么好心!”卓南雁心中微动:“我走后不久,教主林逸烟便该出关了,原来他又收了月牙儿做徒儿。”
林霜月却没瞧见卓南雁,她骤然给那么多生人注目观瞧,不由面泛微红,向罗雪亭飘飘万福,道:“奉教主之命给罗堂主拜寿,霜月无以为赠,奉上绝世名剑‘辟魔剑’一把,恭祝堂主福德古稀,寿体长泰!”
此言一出,阁中立时一片大哗。南宫禹待见林霜月自背后解下一柄样式古拙的长剑,登时跳起身来,叫道:“原来是你…偷、偷…”南宫铎急忙喝道:“是你自家叔手中偷来这把名剑!”跟着四五道身形闪动,却是南宫世家的弟子仗剑而出,将林霜月团团围住。
“此言差矣,”林霜月却对几个虎视眈眈的南宫子弟视若未见,嫣然笑道,“南宫先生武功卓绝,天下又有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宝剑盗走?这把剑么,是我在秦淮河畔的百花坊中捡来的!”南宫禹气得呼呼喘气,知道若是再强说是她偷的,便无异自认武功低微,恼怒之下,只得道:“好…便算你捡、捡的。这剑却是我丢、丢的,你该物归原…”石镜先生怒道:“不成,你先前不是说,此剑在偏僻客栈之中丢失么?这姑娘却说,是在百花坊那烟花之地捡来的!”
林霜月道:“正是,晚生素好吹箫,闻得百花坊内的牡丹姑娘技艺无双,便去探访。却在百花坊内瞧见一位老先生跟几位姑娘吃酒,喝得酩酊大醉,将这剑丢在了堂上。晚辈本想叫他,但那先生似是和那几个姑娘有什么大事要办,急匆匆地走得好快…”她说着抬起一双莹澈的双瞳,凝视着南宫禹道,“我瞧那先生相貌么,跟南宫先生倒有几分相似!若真是南宫先生,这把剑真该物归原主的!”
南宫禹听她无中生有地将这件事说得有头有尾,早气炸了肺,但名剑在前,说什么也只得先吃了这哑巴亏,恨声道:“是,那是我…走得匆、匆忙…”勉力说出这几个字,脸已涨成紫色。
宋时最重礼法,众人听了林霜月的言语本来半信半疑,但见南宫禹自承其事,却不由一起摇头,暗道:“这南宫禹身为武林大豪,却眠花宿柳,更在天下英雄面前招认,真是好不成器!”卓南雁却猛然想起,初见林霜月时她在那小庙之中借着梦话嘲弄桂浩古的情景,心内暗笑道:“几年不见,月牙儿的还是这般调皮!好,聪明伶俐,犹胜往昔,想必这两年,她那古怪老爹倒没敢怎么折腾她!”
林霜月皓齿微嫣,笑道:“既然如此,这把剑便还给你吧!”素手轻抬,将长剑向南宫禹抛了过去。只是她这一抛,故意将剑抛得又高又缓,众人不由一起仰头向上瞧去。
猛听得石镜先生怒喝一声:“留下剑来!”身子犹如大鸟一般跃起,扬手便向长剑抓去。南宫禹如何能让这剑得而复失,他说话费劲,身子却快如电闪,呼地掠起,也向剑上抓去。眼见石镜身形先发,手掌便要抓到剑柄,南宫禹大袖疾挥,一股劲力暴然吐出,登时将长剑击得又高高荡起。
石镜的手掌一掠而空,两个人已齐齐落在阁中的空地之上。如此一来,石镜火气更大,反手一招“目送归鸿”,便向南宫禹脸上打去。青城天下幽,他青城派的也功夫讲究“幽、奇、清、秀”,这一下虽是含愤出手,但掌势依然飘忽无比。
南宫禹不敢怠慢,急施本门“骑龙步”,身似飘絮般地转到左首,化掌为爪,直向石镜胸前幽门穴扣来。这“擒龙抓”乃是南宫世家看门的拳脚功夫,南宫禹一出手便决不容情,呼呼呼连环三抓,一抓快似一抓,当真犹如疾风骤雨一般。他使到第三抓上,那把长剑才自空中落下。
南宫禹长笑声中,抬手便向长剑抓去。哪知石镜的脾气是老而弥辣,虽知南宫禹不容小窥,但盛怒之下却仍是不退反进,右掌骈指如钢,一招“斗姆天降”势挟风雷,直往南宫禹爪上撞去,正是青城派的镇山绝学“斗姆天风指”。指力未到,左袖疾拂,劲风到处,激得长剑又再飞起。
来赴会的武林群豪都抱着“越乱越好”的心思来瞧热闹,这时眼见一个蜀中高人,一个世家奇杰,各展绝学,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忍不住一起叫好。卓南雁眼见南宫禹双袖飘飞,越舞越疾,便似数条苍龙在阁中盘旋飞舞,不由心下暗想:“南宫世家向以阵法和剑法闻名,不想拳脚功夫也是如此了得!”但南宫禹招法渐快,石镜先生的指法却渐渐慢了下来,看他长袖飘摆,虽然形势并不占优,但那路斗姆天风指逞奇斗幻,越慢下来,越是显出一股幽奇清秀的气韵来。阁中所坐的宾客都是武林中人,全不由瞧得如痴如醉,彩声不断。只有林霜月凝立一旁,蹙眉瞧着二人的招式步法,凝神默记。
二人酣斗了十几招,那把长剑已随着两人的招式起落了数次,依然未曾落地。南宫禹连抢几回,都给石镜以凌厉指法逼退,恼怒之下,怪啸一声,响若枭鸣。随着这一啸,他那本来殷红的脸孔霍地变成一片骇人的暗紫,双抓变招“群龙无首”,搬山断岳一般地直向石镜推去。石镜的脸色霎时也变得凝重无比,左臂软软垂下,右手二指如剑,直向南宫禹掌上戳去。
眼见两人要以内家真气相拼,罗雪亭不由一声低笑,身子倏忽闪到,正插在二人之间,左掌在老友腕上一搭,右掌却正抵在南宫禹掌心,陡然发力。石镜和南宫均觉掌上传来一股绵绵不绝却又沛然难御的劲力,各自退开三步。两人适才盛怒之下,掌上全贯注了十成真力,却给罗雪亭谈笑之间挥掌分开,急退之下身形摇晃,心中都不禁又惊又佩。
罗雪亭抬手已把那剑稳稳接在手中,长笑声中,已把这稀世名剑拔出鞘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剑映着烛光,兀自精芒四射,令人不敢逼视。罗雪亭屈指轻弹,长剑登时发出嗡然一响,低冷沉郁,有若龙吟,在阁中久久不绝,四座立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眼见南宫禹目光咄咄地盯着辟魔剑,罗雪亭忍不住向石镜先生笑道:“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果是好剑!只是名剑虽然难得,但若与抗金大业相较,一把宝剑算得什么?石镜老弟这份心意,老哥哥只能心领了!”转头又向南宫禹道,“久闻南宫堡主有藏剑之好,曾筑剑冢一座,要深藏天下名剑一十三把,果有此事么?”
南宫禹点头道:“正是!”南宫铎却听出他话中有松动之意,忍不住双目一亮,道:“家父嗜剑成痴,剑冢内已藏有名剑一十二柄,若蒙堂主恩允,赠与此剑,南宫堡上下感激不尽!”石镜先生却道:“不成,此剑是老夫辛苦觅得,南宫世家明强明夺,还将我青城派放在眼内么?”
本来依着罗雪亭散淡的性子,这把剑归雄狮堂也好,归南宫堡也罢,终究是留在大宋武林手中,但此时听了老友石镜先生的愤愤之言,才猛然想起,若是将此剑交与南宫禹,必会有损老友颜面,而江湖上的无知之辈,说不得也会指摘他雄狮堂怕了南宫堡的威风。一念及此,罗雪亭长眉皱起,心下犹豫不决。
眼见石镜先生的一句话又说得罗雪亭沉吟不语,南宫禹怒气更盛,向石镜先生喝道:“既如此,咱、咱便在手上见…真章!”石镜冷哼一声:“甘愿奉陪!”丐帮帮主莫复疆却也看不惯南宫禹的嚣张气焰,嘿嘿笑道:“好啊,谁的功夫强,这辟魔剑便归谁!这主意着实不错,我莫老头子这会也心痒难搔啦!”双肩微晃,由肩至臂,登时发出格格格的一阵暴豆般的脆响。
南宫禹心中一凛:“当真动手,这石镜老头、莫驼子倒不足惧,可若是罗雪亭也出手一搏,谁能敌得过他?”罗雪亭眼见他目光闪烁地向自己瞧来,忍不住呵的一笑:“我早说过,罗雪亭决不会染指此剑,”霍地面孔一扳,“可也容不得诸位为了一把剑,便大动干戈,伤了大宋武林的和气!”
忽听得阁中响起一声银铃般的轻笑:“罗堂主,晚辈倒有一个计较!”罗雪亭眼见林霜月踏上一步,心下倒是一沉:“林逸烟的这女弟子太过厉害,这一份名剑寿礼,送得大有玄机,不知她还有什么花活!”捻髯笑道:“小姑娘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说看!”林霜月笑道:“若是南宫先生、石镜掌门和莫帮主这等大人物为了一把剑拼个你死我活,江南武林,未免从此风波难息,是也不是?”罗雪亭点头道:“正是!”
南宫禹听她如此一说,心下大急,正待言语,林霜月已望着他笑道:“南宫先生,可是咱们武林中人,若不动手过招,未免难以服众,是也不是?”南宫禹面露微笑,大头连点,道:“正是,那样痛、痛…”
林霜月不待他说完,便道:“那样痛痛快快,直来直去!”说着明眸一转,下颚轻扬,傲然道,“小女子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日这佳会既名‘试剑金陵’,终究是要一试身手的,不过南宫先生、莫帮主这些武林高人却不必下场,请各派年轻才俊上前一显身手,胜者得剑!”座上少年子弟不少,闻听此言,登时个个摩拳擦掌,更有人想:“若能夺得名剑,便会一战成名,当真是两全其美!”
罗雪亭却想:“这样仍旧逃不过一个‘打’字!”林霜月见他犹豫不决,笑道:“试剑的都是少年弟子,输赢胜负,便不会有损各派声名!罗堂主数十年来矢志抗金,但这抗金大业,终究要着落在年轻一辈的身上!何不借此机会,让江南武林的少年才俊一展身手,瞧瞧谁是其中翘楚?”
这最后一句话倒真说到罗雪亭心里去了,他忍不住掀起浓眉,向辛弃疾道:“幼安老弟,你瞧如何?”辛弃疾却是个刚硬果决的汉子,笑道:“如此甚好!行军布阵,若无死命强悍之辈,则战不能胜,攻不能克!少年试剑,正可一振我大宋强悍之风!”罗雪的老友莫复疆、石镜先生均想:“年少子弟之中,方残歌的武功鹤立鸡群,当真以此法决胜,这把剑必然留在金陵雄狮堂!”听了辛弃疾的话后,当即拍案附和。南宫禹双目一转,也跟着叫道:“好,便、便这么着!”
那久久不语的青衣老者这时也昂头道:“幼安老弟这话有些道理!”罗雪亭听得这句话后,登时心意大快,学着南宫禹的话音笑道:“好,便、便…这么着!”群豪素知罗雪亭豪迈诙谐,听后一起大笑。罗雪亭命人抬来一张桌案摆在阁中宽阔的空地上,将长剑横放案头,他才扳起脸叫道:“今日只要点到为止,不可拼力相搏!”回头对方残歌道,“方老三,你去领教各位朋友的高招!”众人早知罗雪亭诸大弟子之中,以三弟子方残歌最是受宠,此时他径点方残歌出战,大弟子翁残风和二弟子孙残镜脸上仍是有些不自在。
方残歌听了林霜月说的法子,一直心中窃喜,他本不愿早早下场,但这时师命难违,也只得举步上前,向四处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英雄请了,今日家师寿辰,诸君如此赏光,雄狮堂上下蓬荜生辉!方残歌这一回只是抛砖引玉,聊博天下英雄一笑,哪位英雄不吝,前来赐教一二?”其时江湖有云,杨柳春风江南岸,何人不识方公子!群豪早闻江南公子方残歌的大名,眼见他气宇轩昂地这么当庭一立,不少跃跃欲试的少年弟子心下都是凉了半截。方残歌连问两次,阁中竟无一人上前,方残歌心下暗自得意。
“这方残歌说话之时,总爱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口边,似是时时在提醒旁人,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公子方残歌!适才山顶上,他身手乍展,倒也有些真才实学,可惜未能尽兴。何不趁此机会瞧瞧这江南公子到底如何了不起?”卓南雁心意一动,豪气陡生,正想上前,忽听罗雪亭身侧响起一声怪笑:“某家不吝,前来赐教三四!”
满厅烛影霍然一晃,一个红袍公子已经挺立在方残歌身前,正是江南霹雳门的少门主雷青焰。方残歌听他言语轻佻,本来心头暗怒,但见他这一跃之下竟以气劲带动满厅灯影摇晃,声势惊人,心中微凛:“这厮倒不容小窥!”雷青焰一跃而前,身形丝毫不停,右拳刚劲如箭,左掌轻若拂羽,齐向方残歌脸上拍来。他拳掌上的劲势一刚一柔,但分进合击,竟是浑若一体。
方残歌面色微冷,身子滴溜溜一转,雷青焰这招登时抢空。莫复疆不禁高声叫道:“好俊的一招倒插柳!”若非莫复疆叫破,众人几乎不敢相信,“倒插柳”这一招江湖上最寻常不过的闪避招式,给方残歌使来,竟如此灵动飘逸。
雷青焰招出无功,扬声大喝,身子飞掠而起,犹如紫雕擒羊,凌空击下。方残歌脚下倒踩七星,翩然避开。众人眼见他二人一个白衣如霜,一个红袍似火,一个攻如鹰飞,一个避如蛇游,忍不住彩声雷动。彩声未息,方残歌猛然长袖舒展,白虹经天一般向雷青焰脸上拂去。这一拂出其不意,雷青焰的肩头登时给衣袖抽中,虽然无碍,却也火辣辣生痛。
雷青焰面现怒红,长啸声中,左拳化“闪电诀”,右掌摆“雷火印”,正是霹雳门的绝门武功“天雷地火劫”。但见他忽起忽落,满身红袍四处狂舞,犹如一团怒火,将方残歌团团围住。方残歌生性谨慎,眼见他招法怪异猛悍,当下见招拆招,却不急于进击。
刘三宝瞧着雷青焰拳掌齐施之间声势骇人,不由连连皱眉,道:“大哥,江南方公子好大名头,怎地瞧来还是不如这位火神爷,给人家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卓南雁摇头笑道:“未必!大哥跟你打个赌,不出三招,这穿红袍的必输!”
这时满厅都是雷青焰掌上带出呼呼的风雷之声,刘三宝忍不住撇嘴道:“三招?我瞧是不出三招,方残歌便要遭殃!”话音未落,猛听方残歌提气怒喝,声若狮吼,震得满厅群豪心底均是一颤,刘三宝的手一抖,酒杯险些脱手。方残歌身子疾滚,直扑入雷青焰怀中,趁着他心神微惊的一瞬,已拍中了雷青焰肋下期门穴,跟着铁掌顺势轻划,已将雷青焰腰带划断。
雷青焰要穴被拂,只觉气息发紧,急退两步,忽觉裤子一松,急忙用手提住。群豪轰然大笑之际,方残歌笑吟吟地一拱手,道:“雷公子,承让了!”罗雪亭却不禁暗自摇头:“你胜便胜了,何必划断他的裤带?”雷青焰脸色铁青,怒道:“你这小子激战之时鬼哭狼嚎,使诈使诈!”方残歌笑道:“既然如此,请雷兄换了裤子,再来比过!”
群豪听了,更是笑不可抑。雷青焰脸上阵青阵白,正自进退不得,忽听身边飘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雷公子,胜败乃兵家之常,当年高祖刘邦屡败于项羽,但垓下一战,大获全胜。男子汉大丈夫,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强争一时意气?”正是林霜月缓步走出。
雷青焰听她言语间以刘邦相喻,将自己抬得老高,脸上神色登时一缓,忽然向林霜月躬身道:“是,便依林姑娘所说,今日暂且作罢,姓方的,咱们来日再会!”愤愤地回席落座。卓南雁眼见往昔伶牙俐齿不肯饶人的林霜月忽然变得温和柔善,心下更是欢喜:“月牙儿终究是长大啦!”
林霜月已转头望向方残歌,瓠犀微露,淡淡笑道:“恭喜方公子旗开得胜,小女子想来领教高招!”适才林霜月飘然进阁,便已让方残歌惊为天人,此时对面而立,眼见她星眸莹明,肤若凝脂,方残歌心内竟没来由地慌了一慌。好在他应变极快,急忙洒然一笑:“林姑娘适才赠剑贺寿,方残歌心下感激不尽。怎地这时却也来出手夺剑?”林霜月摇头道:“这辟魔剑归谁,我可全不在意!只是眼见公子武功卓绝,便想切磋一下!”
映着阁内闪耀的烛火,林霜月玉肌如雪,风神楚楚,真如一尘不染的姑射仙人。方残歌见她浅笑轻颦,光艳照人,更觉一阵口干舌燥,干笑道:“能与姑娘切磋,方残歌受宠若惊,请姑娘动手!”林霜月见他向自己痴痴凝望,不由玉面微红,蓦地一声冷斥,素手轻扬,疾向他脸上拂去。掌势变幻,有若两只翩跹玉蝶,将方残歌的顶门尽数罩住。
方残歌料不到她说打便打,眼见这一招变幻无方,骤出不意,急忙飘然退开。他武功已得罗雪亭真传,动若山飞,虽退不乱。林霜月一出手,招式便连绵不绝,左拳屈如剑诀,右掌扣指如印,齐向方残歌顶门拍来。
刚在席上坐稳的雷青焰眼见她这一招刚柔相济,眼熟无比,不禁咦了一声。原来林霜月这一出手,正是他霹雳门的绝门武功“天雷地火劫”。方残歌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姑娘竟会霹雳门的武功,怪不得适才她竟为雷青焰说话,莫非明教竟和霹雳门有甚瓜葛?”心内电转之下,转退稍慢,脸上险些给林霜月玉指拂中,火辣辣地甚是生痛。
林霜月一招占得先机,左拳“闪电诀”,右掌“雷火印”,刷刷地连环攻出,掌到中途,蓦然一变,化掌为爪,反扣他胸前的幽门穴,却是南宫世家的“擒龙抓”。方残歌觉得劲风罩体,又惊又疑:“若是临时偷学,绝无如此威力,这姑娘到底学了多少家武功?”一念未绝,林霜月掌化为爪,爪化为指,飘飘荡荡地戳了过来。一直端坐不语的石镜先生忍不住老眼一张,叫道:“斗姆天风指?”
斗姆天尊为青城山道观中供奉的女神,道教视之为北斗众星之母。这路指法以斗姆为名,自是沉静轻灵,变化莫测,给林霜月这窈窕美女使来,更是飘逸若仙,形神皆似。方残歌心神大乱之下,左肩登时被林霜月拂中。方残歌身子踉跄后退,林霜月娇躯微晃,已向案头上摆着的辟魔剑抢去。方残歌大惊:“她要夺剑!”顾不得左肩疼痛,猱身直进,翻掌一招“青猿献果”,疾向剑鞘压去。
忽听林霜月嗤嗤一笑,飘然疾转,素手轻挥之间,辟魔剑弹出鞘来,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抵在方残歌颈下。“你、你,”方残歌长剑横颈,身子僵立,却觉肩头渗入一股清冷森寒的劲力,心下猛然一动,叫道,“你这可不是青城派的斗姆天风指!”原来罗雪亭和石镜先生相交甚厚,方残歌对这路指法和内劲略知一二,这时才知林霜月只是信手拈来,将各派招式现学现用。
林霜月嫣然一笑:“是啊,我几时说过,要使青城派的功夫了!”望着眼前这张灿若春花般的笑脸,方残歌脸上不由阵青阵白,竟再难说出一个字来。“承让了!”林霜月一笑退开,还剑入鞘,仍旧把长剑放在桌上。众人一愣之下,随即彩声四起,刚刚狼狈退下的雷青焰故意将彩声拖得又高又长。
卓南雁更是瞧得如痴如醉,暗道:“好厉害的月牙儿,早就算准方残歌生性谨慎,一上来便以耀人眼目的各派奇招先声夺人,在他心神大乱之时,诱他全力护剑,再乘他身上破绽大露之际,一招制敌。嗯,这跟恩师所传的应机而动的要旨是一个道理!几年不见,想不到月牙儿的武功精进如斯!”
只有方残歌自觉这一阵输得窝窝囊囊,耳听得身后两位师兄正自嗤嗤发笑,他心底更是又羞又恼。罗雪亭却哈哈大笑:“好,洞庭烟横果然调教出一个机灵万分的小丫头来!老三,败了便是败了,怎地还婆婆妈妈地赖在哪里?”方残歌心头一震,立时又回复了凝定洒脱之风,向林霜月一躬到地,淡然道:“林姑娘指点这几招,方残歌铭记终生!”
林霜月见他面色惨淡,心内倒蓦地生出一丝不忍,当下微笑还礼,道:“小女子投机取巧,贻笑大方!倒是方公子虚怀若谷,着实让人敬佩!”不知怎地,林霜月这淡淡的一句“虚怀若谷”,竟让方残歌受宠若惊,只觉适才大败之后的烦恼竟给一扫而光,脸上光彩流溢,翩然退下。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八节:今夕何夕 多情无情
“好啊,林逸烟竟舍得让他这千娇百媚的女弟子练金风玉露功这样的苦功夫。”罗雪亭目光如炬,早瞧出林霜月运使巧妙的内功,正是明教艰难无比的金风玉露功,脸上却不见丝毫恼怒之色,挺身笑道,“明教林姑娘绝技过人,哪位子弟不服,便请前来领教!”卓南雁眼见林霜月卓立当场,傲然四顾,心内竟也替她暗自欢喜。
这时雄狮堂、霹雳门已然战败,青城派石镜先生却自知弟子武功跟方残歌相差太远,丐帮却未携少年弟子前来,罗雪亭眼见无人上前,不禁笑道:“如此看来,这把剑便该归林姑娘了!”话音才落,忽然剑光闪烁,四道人影急掠而前,四剑纵横,已将林霜月围住。
罗雪亭瞧见仗剑而出的竟是南宫世家的四个年轻子弟南宫铎、南宫锋、南宫钧和南宫钦,不由将脸一扳,向南宫禹喝道:“怎么,南宫禹,你们要依多为胜?”南宫禹眼见罗雪亭目射精光,心底微寒,登时语塞。
南宫铎却长笑一声:“罗老伯,咱们事先约好的只是比武夺剑,可没说好只能单打独斗!咱们南宫世家以阵法见长,眼下我四兄弟不才,要以一路四相剑阵讨教,林姑娘若嫌势单力孤,自可再选上三人,一起结伴对阵。”他极善言辞,明明是强词夺理,居然也说得堂而皇之。环坐的群豪中,不少脾气暴躁之辈已忍不住鼓噪怒骂。南宫铎却充耳不闻,扬扬自得地望着林霜月,道:“若是林姑娘胆小怕事,不敢应战,这辟魔剑还请让归我南宫世家!”林霜月却淡然一笑:“好啊,久闻南宫剑阵名重当世,今日有缘一会,实是三生有幸!”
罗雪亭一愣之下,哈哈大笑:“小丫头的脾气,竟跟你爹‘半剑惊虹’一般狂傲!可若是你孤身挑战南宫世家的四相剑阵,未免太过吃亏!”方残歌双目骤亮,踏上一步,朗声笑道:“在下不才,愿与林姑娘联袂一战!”卓南雁听了这话,心底蓦地窜上一股怒火,正要挺身而出,林霜月却淡淡笑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想独自应战!”阁外湖风轻送,吹得她雪衣飘拂,宛然如仙。她的语音也是轻轻柔柔的,但越是这么轻描淡写,越显出一股睥睨世间的傲气来。卓南雁暗自点头:“南宫铎这几人武功平平,索性便让月牙儿一个人将脸露足!”
方残歌神色一窘之间,林霜月已经玉手一翻,自腰间拔出一把精光灿然的短剑,向南宫铎笑道:“公子,我可要破阵了!”南宫铎一直全神戒备,但见她巧笑嫣然,心神竟也一荡。猛见眼前光芒闪烁,林霜月的剑如惊虹,已经分心刺到。南宫铎心神大震,奋力疾退,胸前衣襟还是被林霜月快若追风般的一剑挑破。
好在当此之时,南宫锋、南宫钧和南宫钦的长剑抖动,已齐向林霜月背后刺来。他兄弟四人习练剑法多年,早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出招之际,几乎全都无须思索,这三剑自后分刺林霜月上中下三路,端地又快又狠。林霜月并不回头,短剑向后斜削三剑。这三剑回削奇快无比,分格三人兵刃,发出的脆响连成一片,竟似同时刺在三柄剑上一般,阁内登时一声悠长响亮的锐响。
林霜月荡开这几人的长剑,只觉间不容发,心下微惊:“这南宫铎瞧来跟几年前一般草包,那三人武功想来也跟他在伯仲之间,怎地结成剑阵,猛然间便功力大增?”一念未绝,南宫四剑已经连绵攻来。卓南雁也觉心下怪异:“南宫剑阵,竟有如此威力。月牙儿独自应战,未必便能一战而胜!”凝神细瞧南宫铎四人的步法,却又不是按着乾、坤、艮、巽的四相方位奔走,当下全神贯注地盯住剑阵,苦思破解之道。
数招之间,双方各遇险情,心内同生忌惮。忽听南宫铎沉声低啸,四人的身形走马灯般的一个疾转。南宫铎、南宫锋身形霍然交错,双剑分从左右刺来。林霜月秀眉微蹙,双臂平展,那短剑竟然一分为二,锵然一响,同时格开了双剑。众人这时才知她手中竟是雌雄双剑,合则为一,分则为二。便在此时,南宫钧、南宫钦长剑疾飞,有若双龙出海,疾刺林霜月双腿膝上环跳穴。林霜月双剑正被格在外门,危急之间,莲足霍地在双剑上一踏,娇躯借势疾翻,御风仙女般地飘飞而起。
南宫铎和南宫锋扬声大喝,双剑一搅,疾向空中刺去,霍霍剑光,将林霜月的双腿尽数笼住。众人眼见林霜月身在半空,无从借力,这两剑自下刺上,阴狠之极,不由齐声惊呼。
猛然间一道黑影电闪而至,曲指疾弹,铮铮两响,劲力到处,竟将那两柄长剑荡出数尺之高。便在此时,林霜月在空中陡然一弯,凌空划了个圈子,飘然落地。众人瞧得目不暇接,那道惊呼之声未落,又齐齐化作如雷彩声。
“是你——”林霜月猛一回头,便瞧见了一双熠熠如星的眸子,霎时芳心内便如给闪电划过的子夜苍溟,一片明亮,更有一片颤栗。虽然相隔数载,他又高大俊逸了许多,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卓南雁!一瞬间,林霜月娇躯微晃,觉得自己又嵌入了那个迷醉的梦里。南宫兄弟眼见她恍然如醉,齐声呼啸,四剑连环,疾向她身上卷来。
“是我!”卓南雁低喝声中,猛地挽起她的纤手,两人轻飘飘地转个圈子,登时将那四剑避过。林霜月给他牵手一带,便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劲力带着自己身不由己地随之疾转,心下又惊又喜,道:“伤全好了,还练得这么好的功夫?”卓南雁颤声道:“是!”往日只能在梦里才见的人,陡地近在咫尺,香泽微闻,霎时间卓南雁只觉心头大喜若狂,什么比武夺剑、傲视群雄的念头全都丢到一边,一时只想拉着她的手尽情倾诉衷肠。
蓦地听到这低沉清朗的声音,林霜月的心弦一颤,忽然觉着一阵害羞,玉颊红生,急要将手甩开,卓南雁却握得很紧,这一甩便没甩开。却见四周剑光闪烁,南宫铎、南宫钦的双剑已怒风般地卷来,但卓南雁那只有力的大手带着她向左一转,急踏两步,这两剑便立时落空。卓南雁侧头向她深深凝视,身前剑气纵横,他却视若未见,眼内似乎只有她那张亦羞亦喜的绝美面庞。
南宫铎眼见又是这个武功怪异的黑衣少年,不由惊怒交集,连声呼喝,四人身形游走,越转越快,长剑上的招数也是越发凌厉。但不知怎地,他四人的剑招每每都会给卓南雁在进退之间,轻巧自如地避开。四座群豪眼见他二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玄衣如铁,在如花剑雨之中,挽手进退,恍若闲庭信步,无不又惊又佩,霎时间彩声四起。更有几个少年弟子眼见那天仙少女的柔荑给这黑衣少年紧紧攥住,心底酸溜溜的难受,故意将彩声喝得又高又长。
林霜月听得喝彩声,先是觉得羞不可抑,但心底随之又泛起几分沉醉和骄傲。她不敢瞧那火辣辣的目光,低声问:“这阵法好生古怪,你会破么?”卓南雁低笑道:“这不是四相阵,其中暗含数种变化,他四人联剑,是无极四相阵。三人出手,化天地三才阵。两人合击,是阴阳两仪阵。各自为战时,又是太极浑圆阵。太极阴阳,三才四相,四个阵势交互变化。你适才只依着四相阵的破法,自然处处受制!”棋仙施屠龙嗜好世间诸般机关阵法,卓南雁随师学艺多年,虽未专心钻研阵法,但胸中所学,却已非同小可。
他声音虽低,南宫四剑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他几语点破剑阵奥妙,四人心中都是又骇又怒,南宫铎狂叫声中,长剑“惊风苦雨”、“天河急浪”、“大漠孤烟”,连环三势疾向林霜月刺来,一剑快似一剑。林霜月冰雪聪明,经卓南雁一点,立时明了,南宫铎剑法虽奇,但她却一眼瞧出这只是太极浑圆阵的孤阵,双目一亮,笑道:“多谢了!”单剑轻扬,将南宫铎连绵而至的三剑尽数挡开。卓南雁立时放开了她的那只纤手,低声道:“反守为攻!小心那三人的天地三才阵!”他打定主意,要让林霜月一人将脸露足,只是指点,并不出手。
林霜月嗯了一声,身子翩若惊虹般地一转,双剑如电,直向南宫铎刺去。她剑法武功,远在南宫铎之上,这一全力而击,南宫铎立时手忙脚乱。那三人大吃一惊,三剑蜿蜒如蛇地攻了过来,正是以天地三才阵攻敌救友。卓南雁忽地踏上一步,双袖卷起两股疾风,猛向当先扑到的南宫钦脸上抽去。
南宫钦只觉劲风扑面,身形立时顿住。他四兄弟临战的诸般变化早已操演纯属,南宫钦身法一凝,南宫锋和南宫钧立时化成阴阳两仪阵,双剑盘旋,护住南宫钦身上要害。哪知卓南雁要的就是他三人这一顿,他的身子霍地滴溜溜一转,猛地闪到南宫铎背后,挺肩在南宫铎背后一撞。南宫铎正给林霜月逼得手足无措,给他一撞之下,浑身气血翻涌,身子踉跄前俯,猛觉腕上一痛,却给林霜月刺中了灵道穴,长剑锵然落地。
林霜月一招得手,更不停息,乘着那三人心惊肉跳的一瞬,穿花蝴蝶般地一个疾转,三兄弟均给她的双剑刺中腕上要穴,只听得呛啷、呛啷、呛啷的三声响,三柄长剑依次落在地上。南宫四剑神色狼狈,各自跃开半步,低头看时,手腕上只有一线血痕,好在林霜月剑上未使真力。
“好剑法!”方残歌当先叫好,余下群豪更不甘落后,喝彩呼哨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林姑娘,你说好一人应战,怎地来了一个帮手?”南宫铎说着向卓南雁忿忿凝视,心下的骇异却远大于恼怒。林霜月眼见群雄全都瞩目过来,玉面微微一红,好在她素来伶牙俐齿,冷冷道:“谁说他是帮手,适才他可没出一拳一脚!你们若是不服,自可再战!”南宫兄弟手腕中剑,兀自酸麻无比,哪里还能再战,狠狠地盯了两眼卓南雁,只得黯然退下。
南宫世家退下之后,剩下的人自知再难相争。罗雪亭长笑而起:“小丫头有勇有谋,得这柄剑确是名至实归!”袍袖一拂,卷起辟魔剑来,慨然道,“东坡先生曾说,生子还如孙仲谋!他老人家若是见了今日这试剑金陵的盛会,必会再添上一句,生女当如林霜月!小丫头,过来接剑!”霹雳门和南宫世家听了此话,心内万分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明教虽然素来与江南武林各派不睦,但石镜先生和丐帮莫复疆眼见这把宝剑终究没有落到南宫世家手中,心内反有些庆幸。
“多谢堂主美意!”林霜月踏上一步,双手接过长剑,却又躬身道,“只是今日该得此名剑的,却另有旁人!”话音才落,阁中就是一乱,人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罗雪亭眼中光芒闪烁,笑道:“哦,那人是谁?”
“便是这位公子,”林霜月说到这里,蓦然晕生双颊,转眸望了一眼卓南雁,才道:“他见识武功,胜我十倍,得此名剑,才是当之无愧!”群豪议论之声纷纷又起,这回的声音却比适才还大。卓南雁心中更是一颤,低声道:“霜月!”
林霜月却飘然转身,横捧长剑,直送到他眼前,低声道:“我适才都见了,你身上还缺一把佩剑!”跟着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幽幽道,“剑狂之子,怎能无剑?”卓南雁知道林霜月的性子骄傲而害羞,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真需要不小的勇气。他却不愿让林霜月僵在这里,而“剑狂之子,怎能无剑”这八个字,更让他心底腾起一股豪气,翻掌便将长剑接住。
二人四目交投之际,卓南雁瞧见她那近乎透明般的玉靥上流动着两抹微红,明如秋水的美眸中却闪着一层妩媚的清波,胸中登时一荡,忽然觉得心内正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林霜月却觉着一阵害羞,将长剑直送入了卓南雁手中,慌忙转身回坐。阁中立时又荡起阵阵嘈杂之声,有人惊奇,有人佩服,而方残歌、雷青焰诸多少年才俊,心底却是酸溜溜的一片。
便在此时,蓦地只听有人扬声高叫:“且、且…且慢!”声音未落,一人身形电闪,疾落到卓南雁身前,五指暴吐,直向长剑上抓去。正是南宫世家的二先生南宫禹。罗雪亭神色一冷,正要出言叱喝,忽见卓南雁脚下微错,南宫禹这招“懒龙抱珠”登时抢空,罗雪亭心中一动:“这怪异少年平白无故地得此名剑,必然引得众人妒忌,南宫禹这一出手,正好让众人瞧瞧他的身手!”
南宫禹一抓走空,心中更恼,口中叫道:“你、你有没有…本事得、得剑,可、可得过我…这关!”他口中磕磕绊绊,双掌却快如狂风,这一句话的功夫,“玉龙垂尾”、“乘雷而起”、“扶摇九霄”连环三势,已脱手而出。林霜月秀眉一挑,便待拂袖而起,罗雪亭却低笑一声:“不必急八五八书房,他应付得来!”却见卓南雁身子有若行云流水般地一个疾转,南宫禹这三招急攻,竟全给他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避过。
“这南宫禹武功虽高,却是性急如火,只有惹得他心头火起,才能一战而胜。”卓南雁闪退之间,心念电转,当下将龙虎玄机掌法中的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施展开来。这一势取意“洗练品”,虽为避敌妙招,但空幻灵动,每一招都是似避似接,闪中寓攻。
卓南雁左掌斜捧长剑,右掌当胸,在阁中绕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趋避之间,双目却咄咄如电地直盯着南宫禹,目光中尽是挑战之意。南宫禹连攻几招,都被他从容避开,给他眼神一激,登时怒气勃发,狂啸一声,宛如苍龙长吟,袍舞爪飞之间,带起阵阵疾风,“擒龙手”的最后七招已然一口气地急攻而到。
众人眼见须发皆张的南宫禹似是身化怒龙,铁爪舒卷开阖,荡起如山爪影,无不骇然变色。但奇的是卓南雁仍不出手,连使“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乘月返真”三势,身形飘忽,捉摸不定,真如潭映春山、镜照明月。群豪瞧得心神摇曳,竟连喝彩也忘了。阁内一时只听得南宫禹一声猛似一声的呼喝之声,满厅烛火给他奋袂狂舞带起的掌风扰得忽明忽暗,更增威猛声势。
瞬息之间,南宫禹急攻了七招,卓南雁脚下转了四五个圈子,才将这七招堪堪避开。但南宫禹这七招一招猛于一招,二人的距离也是一招近于一招,到得最后那招“鹤腾龙伏”施展开来之后,两人已然间不容尺,呼吸相闻。这“鹤腾龙伏”刚柔并重,实为南宫禹毕生功力所聚,爪风荡起,引得卓南雁衣袂长发,齐齐向后飞起。
“给你!”卓南雁忽地低喝一声,扬手便将长剑向南宫禹抛出。南宫禹眼见那样式高古的长剑直向自己怀中送来,霎时心中大喜若狂:“这小子武功虽怪,却终于抵不住我这一轮疾攻!”双抓疾翻,紧紧扣住了剑鞘。便在此时,卓南雁的双掌翩然施出,正是那招“俯拾即是,着手成春”。这一招举重若轻,自然流畅,南宫禹才抓住宝剑,心头狂喜之下,猛觉胸前一麻,已被卓南雁扣住了胸前要穴。本来他武功奇高,若真是全力一战,未必便输与卓南雁,但大怒大喜之下,心神微松,登时为卓南雁所乘。
南宫禹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双掌酸麻,长剑直向地上落去。卓南雁不等长剑落地,单足轻挑,长剑在空中潇洒地翻了筋斗,平平落在了他的手中。这几招兔起鹘落,自南宫禹以七招疾攻,到卓南雁施展巧招破敌,都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众人瞧得心旌荡漾,顿了一顿,才忍不住震天价叫好。
罗雪亭更是喜得如饮醇酒,缓步上前,单掌在南宫禹肩头轻拍,笑道:“老弟,这一回又当如何?”内力到处,南宫禹穴道自解。这时候南宫世家这位二当家的,脸色紫红一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罗雪亭目光如电,却向卓南雁扫了几眼,忽然大咧咧地笑道“南雁,你年纪轻轻,怀此名剑,为天下武林所妒,反为不祥,不如还将此剑献给老夫!”
罗雪亭一直息事宁人,此刻却忽向自己张口索剑,卓南雁心中微觉奇怪。但他本也无意此剑,便将长剑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道:“此剑本为石镜掌门送给堂主的寿礼,晚生也正好借花献佛!”罗雪亭眼中闪出一片赞许之色,慨然道:“好!旁人送的寿礼我可以不收,小老弟独占鳌头,我这寿星佬说什么也得领你这份情!”接过长剑,命二弟子孙残镜将长剑收起。
当下摘星阁内筵宴重张,群豪归座。罗雪亭要卓南雁来坐在首席,卓南雁推辞不过,却道:“那便让晚生的结义兄弟一同过来!”罗雪亭听得这武功奇高的少年还有一位兄弟,更想见识结纳一番。刘三宝喜滋滋地走上前来,跟卓南雁一并坐上首席,登觉扬眉吐气。众人想不到卓南雁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竟会跟这样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义结金兰,心下更是暗自称奇。
当下卓南雁便在林霜月身边坐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不知怎地,林霜月的神色已回复了往昔的冷傲淡漠,对他更是一派冰霜。推杯换盏之间,他不住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倒跟罗雪亭、莫帮主几人略略应酬,但那双美眸却连瞅也不瞅上他一眼,卓南雁心中不免泛起阵阵轻愁。
南宫世家和霹雳门适才铩羽而归,这时不免落落寡欢。石镜先生、丐帮莫帮主却是喜形于色。席间辛弃疾纵论天下大势,众人不免感慨万千,罗雪亭更是极倡江南武林四海归心的大义,莫帮主和石镜先生高声附和,南宫禹和雷青焰虽然神色漠然,却也没有明言抗争。
酒过三巡,罗雪亭忽向卓南雁道:“小老弟,你随我出来一趟!”领着卓南雁的手,走出摘星阁。夜幕深垂,浩瀚苍穹上只挂着几颗疏朗的微星,便显得格外寂寥。那一轮皓月早升起来,清亮得似是刚给天河的水洗过。两人兀立在玄武湖畔,摘星阁内起伏的笑声隐隐传来,但给对面浩淼的烟波一衬,登时显得渺小虚幻。
良久,罗雪亭才一叹:“老弟,你这身武功很好,尊师是谁?”原来棋仙施屠龙归隐庐山多年,传给卓南雁的剑法掌法,又加上了不少近年悟得的新招,便连罗雪亭的如炬法眼,也没瞧出他的师承派别。卓南雁倒不再隐瞒,将数年前易怀秋写给罗雪亭的书信递了上去。
“风雷堡易怀秋?”罗雪亭借着些微的月色,瞧见了信封上的刚劲挺拔的几个大字,立时一惊,展信细读,更是双手发抖,颤声道:“你、你竟是卓藏锋卓盟主之子?”卓南雁默然无语地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明教火焰纹身。
罗雪亭盯着他胸前闪耀的火焰,眼中光芒如电闪动,沉沉道:“英雄有后!苍天有眼!”蓦地仰头大笑,老眼内泪花涌动。
卓南雁叹道:“当年风雷堡被龙骧楼袭杀,晚生受易伯伯嘱托,本当来投奔堂主,后因机缘巧合,被师尊施屠龙收为弟子…”当下便将当年遭遇简要说了,谈及易怀秋惨死,厉泼疯遭劫,他虎目之中登时又迸出精光,一字字地道,“晚生这便要去一趟龙骧楼!”
罗雪亭沉声道:“你要去救厉泼疯?”卓南雁点头道:“晚生更要给易伯伯报仇雪恨!”易怀秋眼中精芒乍闪,道:“你要刺杀完颜亨?”眼见卓南雁凝立不语,他才徐徐叹道,“你武功虽高,但要对抗‘沧海龙腾’这天下第一人,却还远远不及!”卓南雁却道:“要杀一人,未必全靠武功。”罗雪亭向他深深凝视,道:“你要潜入龙骧楼?”
一阵微风拂来,那轮月在舒卷的片云中忽隐忽现,湖上银光闪烁,便多了几分凄然迷离之色。卓南雁长吸了口清冷的夜气,道:“终究要试试!”
“那只是一条死路!”罗雪亭的话语霍然变得冷冰冰的,仰头望着月亮周围那层白晕,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日晕而风,月晕而雨,明日只怕要有一场风雨啊!”一语说罢,蓦地振衣而起,大步流星地向摘星阁走去。
“久闻雄狮堂主苦撑江南武林危局,对抗龙骧楼多年,为什么我说出要卧底龙骧楼,他却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卓南雁望着这位气吞斗牛的老盟主飘然走远,心中蓦地腾起万千疑思。他一个人伫立湖边,眼望着银波流淌,心底觉得百无聊赖,暗道:“难道我来这里,竟是来错了,罗雪亭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回思初遇此人,这罗雪亭或是豪气千丈,或是出言诙谐,却是个心雄万仞、难以揣摩的奇人。
怔怔地立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听得一缕柔和的箫声随风飘来,卓南雁猛一回头,却见铺满银色月光的覆舟山顶却有一袭窈窕的白影,正自抚箫而吹。“霜月!”卓南雁双目一亮,立时腾身而起,直向山顶掠去。
覆舟山不算高,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更是片刻就掠了上去。但这片刻功夫,卓南雁还是觉得好长好长。林霜月正悄立山巅,虽只让他看到半张侧过去的俏脸,但雪裳霜袂,云鬓风鬟,借着月色,已觉丰神绝代。在他眼中,只因林霜月在,这满天的月色,蓦然都清亮明丽了许多。
自他向山上掠来时,那箫声便倏忽低了下来,在夜空中若断若续,伴着柔柔风声和溶溶月色,更显得说不出的轻婉柔媚。卓南雁立时呆在那里,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箫声,这样的月色,不正是妙绝人天的一袭梦境么?他凝立山顶,竟不敢稍动,只怕自己略一莽撞,便惊破了这美梦。
过不多时,那箫声终于渐低渐息,余韵却在山顶袅袅不绝。卓南雁轻叹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月牙儿,再吹一曲成么?”林霜月才回眸望了望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将用箫声唤你过来。再吹一曲,便会招来些不相干的俗人了。”这时她转过头来,借着皎洁的月色,那流波美眸宛如两汪给初月笼照的清泉,水波月华在那里盈盈闪烁,美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
卓南雁见她脸上虽然还笼着一层高傲矜持,但神色间已不似席上那样冷漠,忍不住轻笑道:“适才席上为何那么冷冰冰的?”林霜月嗤的一笑:“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都是这般冷冰冰的么?”两人自幼相处时,都是毫无拘束,此时久别重逢,反倒各自有些矜持。直到林霜月这破颜一笑,二人才拘束顿消。
眼见她那娇靥上雪肤娇嫩细润,便如刚刚绽开的白莲花瓣,卓南雁不由呆了一呆,忍不住痴痴道:“月牙儿,你…你好美!”林霜月玉面微红,嗔道:“几年不见,一见面便这么胡言乱语!”顿了顿,才问,“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
当下二人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絮叨起往事来。果然卓南雁走后不久,林逸烟便即出关,这位明教日尊教主却从来都对自己的侄女甚是宠爱。他出关之后,眼见林霜月苦修“金风雨露功”之后武功精进,大喜之下,竟将她收为弟子,这一来林逸虹便再不能为难女儿。
林霜月得了“洞庭烟横”亲传武功,功力自是突飞猛进。而林逸虹修炼神功有成,出关之后,自然野心勃勃。这一回林霜月奉教主兼师父之命亲来建康,一是要崭露头角,二来便是要给潜伏多年的明教扬威。行到建康,正好瞧见南宫禹一行,林霜月恼那南宫禹不可一世,便巧施手段,盗了他的宝剑。
卓南雁想起林霜月逼着南宫禹自认去勾栏买笑一事,忍不住脸含笑意,便又问她,适才为何抛出宝剑,故意惹得石镜先生和南宫禹当庭相斗?
林霜月皎洁如玉的脸上立时浮出一丝忧郁之色,叹道:“这也全是师父的主意。他心内素来瞧不起江南各派武林,常说,他们乱成一团,才有咱们的机会!”卓南雁哦了一声,对林逸烟的话颇不以为然,但想到适才林霜月的精妙武功,心内又不禁替她万分欢喜,拍着腿笑道,“原来是林教主亲自传你的武功,怪不得这么厉害!连罗雪亭都没口子地夸你,生女当如林霜月,生子当如卓南雁!”
林霜月晕生双颊,呸了一声,道:“又来胡说了,罗堂主可没说那后一句话。”她性子害羞,怕他接着胡缠下去,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除了我,给教主收为弟子的,还有一人,你猜是谁?”卓南雁愣了一愣,忽道:“难道是余孤天?”
“真有些鬼机灵!”林霜月美目流波,笑道,“你这天小弟不能言不能语的,其实也是绝顶聪明,给教主收为弟子后,更是刻苦练功,进境神速。但半年之前,余孤天却借巡查各处分舵之机,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讯。”
卓南雁听得余孤天竟独自逃出了明教,心头一震,想起余孤天那古怪的眼神,不由道:“这天小弟其实也是个怪人,心底也是藏着万千心事的,可惜咱们却全然不知。”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令堂找到了么?”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住,慢慢垂下头来,幽幽道:“只怕娘再也找不到了!我猜,也只有师父知道娘在哪里。”想到童年时看到的那一幕,脸上蓦然一红,暗想,“师父收我作徒弟,是不是也为了娘的缘故?其实师父和爹爹心里,似乎装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哎,我…我又何必去知道!”
卓南雁听她言语愁苦,也不便深问,便即转开话题,说起自己在庐山的岁月往事。这几年绝顶深林的静修岁月本也无甚波澜,但他要逗她开心,故意说得俏皮写意,庐山的清风冷雪、浓雾急雨的诸般情形和练功中的各种艰辛给他添油加醋地说起来,倒听得林霜月饶有滋味。她闪着那双明澈的美眸静静倾听,渐渐地愁云渐去,不住格格娇笑。
听他说起自己内伤已愈,林霜月双目一亮,纤纤素手抚弄着那把玉箫,笑道:“好啊,你的伤全好了,这把冷玉箫想必也没什么用了。”卓南雁一愣,问:“什么冷玉箫?”
林霜月白了他一眼,道:“我一直惦记着你的热病,谁象你,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这冷玉箫是师父的至宝,乃东海万载冷玉所制。我听说这东海冷玉能定气凝神,专止诸般热毒,便苦苦要了来,预备着送你的,可是你这时想必是不稀罕了。”
卓南雁听得心中发热,忙道:“谁说我不稀罕!”似是怕她反悔,一把抓过玉箫来,却见那箫通体玉白润泽,尾部却有一条暗红的纹理,俨如美女樱唇留下的印记。他抚着那玉箫,只觉入手清凉沁人,忍不住轻声道:“只要是你给的,无论甚么,在我眼中,都是宝贝!”
林霜月脸上光彩流动,素手握住玉箫的另一端,轻声道:“那你过得十年八年,还会当它是宝贝么?”卓南雁心中发热,眼见她那抚着玉箫的春葱五指,说不出的细润白皙,几与那雪白的玉箫颜色融于一体,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沉声道:“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宝贝!”林霜月芳心微颤,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幽幽道:“这些年来,我好想你!”
卓南雁只觉手中的那春纤玉手,细腻温软,听了这话,更觉心中热潮翻涌,摩挲着那柔荑,轻声道:“月牙儿,一年之后,我必来娶你为妻!咱们一起啸傲云霞,再不分开!”林霜月美眸溢彩,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羞无限。只是他的话太过火辣直白了,扰得她的芳心噗噗乱颤,甜蜜、娇羞和憧憬一起涌来,竟让她想不起说什么是好。
望着这张似是蕴集了百花精魄的娇媚面庞,卓南雁心中忽地一阵发热,只想带着她远远避开这纷乱的浊世,什么恩仇大怨、家国纷争,统统抛在一边。但这念头只是略略一转,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沉沉道:“等我一年功夫,只要我还能活着从龙骧楼回来!”林霜月的素手微微一抖,芳心霎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颤声道:“你…你当真要去龙骧楼?”
卓南雁缓缓点头。他性子沉实,心底越是激情澎湃,外表越是拼力压抑,想到此去龙骧楼凶险难测,胸中涌动的热潮也渐渐止息。林霜月见他说得毅然绝然,声音也惶急起来:“那沧海龙腾是个厉害万分的人物!师父那样目空天下的人,谈起他,也是带着三分忌惮,三分佩服。你、你何苦前去犯险?”卓南雁的眉毛皱了皱,淡淡道:“我答应过厉大个子,要去救他,更要给风雷堡的众多兄弟,报了这血海深仇!”
林霜月转头向他深深凝视,柔声道:“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卓南雁身子一震,眼见那双明眸蕴着一抹娇羞和一抹浓愁,更有款款深情,心中波澜起伏,猛然挥手,便将她搂入怀中。林霜月啊的一叫,微微一挣,但觉卓南雁的臂膀坚硬如铁,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涌来,她的娇躯立时微颤起来,芳心内似有一只小鹿乱撞,便软倒在他怀中。
软玉在怀,更有一股似花似露的甜香自她秀发内和衣领间幽幽传来,卓南雁愈发如醉如痴。她一触到他火热宽阔的胸膛,却觉羞不可抑,嘤咛一声,抬起头来,道:“我好怕你答应啊,我不想让你有丁点闪失!”
这娇声轻唤,立时将卓南雁从迷醉中警醒。他昂起头来,大口吸着清凉的湖风,缓缓摇了摇头。
林霜月怔怔瞧他片晌,忽觉心底无限黯然,轻轻自他怀中挣出,明艳绝伦的脸上愁绪更浓,淡淡地道:“我也真是傻,你何去何从,跟我何干?你要去哪里,便也由着你吧!”卓南雁一愕,不知她为何刹那间冷了下来。他虽然聪明绝顶,却对小女儿的细腻心思丝毫不晓,还不知道自己适才毅然决然的言语竟已大大伤了林霜月的芳心。
瞧着他那呆愣愣的神色,林霜月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恼意,明眸欲掩,幽幽道:“反正我心底的忧愁烦恼,人家是一丝一毫地也不放在心上!”说罢昂首望了一样天心皓月,似是要把满空朦胧凄美的月光一起收束心底,幽幽叹道,“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晚能与你一会,我…我已很是欢喜!”蓦地雪袖一拂,转身便向山下行去。
“月牙儿,”卓南雁眼见她凄然转身之际,长长的睫毛上珠光莹闪,忍不住叫道,“你要到哪里去?”林霜月却不答,窈窕的身影飘然几晃,便落到了山腰,隔了片刻,却有一丝叹息在空中远远传来:“可要记着照顾好自己,更要记着你的话!”卓南雁抢身上前,却是空山余音,芳踪已渺。他听那声音娇柔凄婉,如怨如诉,心中立时一阵刺痛,手抚那温凉的玉箫,浑身突突发抖,心底的悲痛忽然无可抑制地膨胀起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九节:龙韬奇诡 天下谁雄
便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绝色佳人,软语哀求,你这厮竟不为所动,真真是铁石心肠,绝情无义!”
卓南雁不想有人悄没声息地到了自己身后,大惊之下,斜斜跃开一步,却见罗雪亭双手背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卓南雁双眉一拢,怒道:“你这贼老头,身为武林宗师,怎地却偷偷摸摸地窥人隐微?”恼羞成怒之下,出言毫不客气。
罗雪亭却捻髯笑道:“是么?老夫要怎样便怎样,可从未觉着自己是狗屁劳什子宗师,”说到这里,笑容一敛,声音霍地低下来,“况且派人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艰险之事,老夫怎能不小心谨慎?”
“潜入龙骧楼?”卓南雁心内疑惑,低声道,“愿闻其详!”
罗雪亭叹道:“你可曾听说过武林三大禁地之说?”卓南雁微微点头,道:“江湖传言,当今武林,以无极诸天阵、九幽地府和海外逍遥岛为三大禁地,擅入者有去无回。”罗雪亭笑道:“不错,这三处禁地各有其深险难测之处,但若说真正的禁地,这三家可都比不得金国龙骧楼!”
他仰头望了望头顶明月,似乎深陷沉思,顿了许久,才道:“十几年来,龙骧楼一直在与我江南武林争斗之中稳占上风。自完颜亮篡位登基之后,龙骧楼先是隐忍了半载,随即龙骧楼主完颜亨却忽然得了金主完颜亮的重用,龙骧楼也自南阳被召回金国京师,其势愈发咄咄逼人!”
谈及龙骧楼,卓南雁心底的情丝烦恼渐渐消散,急道:“怎么,龙骧楼已被召还金国京师?”罗雪亭道:“想必你还不知,完颜亮素怀异志,篡位之后,看中了当年的燕京俯视中原的险要形势,便将金朝京师自偏处一隅的上京迁到了燕京,号为中都。过了不多时日,便将‘沧海龙腾’完颜亨及其所率的龙骧楼调回中都。”
卓南雁点了点头,心内若有所思:“这金主完颜亮登基不久便将都城从旷野偏僻的上京迁到中都燕京,虎视中原,其志不小!”罗雪亭又道:“龙骧楼迁到中都之后,更加锋芒毕露,侦骑四出,遍及天下,除了咱们大宋,便连西夏和吐蕃,也全在其监视之下。”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发低沉。其实他武功早趋化境,心识展开,方圆数里的风吹草动,全在他心神笼罩之内。但此刻渐渐说到正题,仍不禁小心翼翼。
“数月之前,我得了密信,龙骧楼正自暗中筹谋一场名为‘龙蛇变’的惊天密谋,若得顺当施展,我大宋必然损失惨重。只是这‘龙蛇变’之谋到底详情如何,我们却全然不知!老夫早想派人潜入龙骧楼,只是这卧底龙骧之人,非但要武功高超,更要智勇双全,心性坚忍,却要我到哪里去寻?”说到这里,罗雪亭不禁连连叹息。
卓南雁早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激将之意,但仍是忍不住长笑一声,道:“堂主,南雁愿往!”罗雪亭沉声低笑:“卧底龙骧楼,本为九死一生之事,但你武功过人,胆气和机智更远在常人之上,自你巧破剑阵,大胜南宫禹之后,老夫便相中你了!只是这事委实干系重大,老夫可不能草率而定。适才我便暗中‘偷偷摸摸’地窥了你的隐微,呵呵,果然心如铁石,是个能成大事的好汉子!”
卓南雁这才知道,为何这武林宗师偏要暗中偷看自己,想到和林霜月的柔情细语全给他瞧在眼内,面红耳赤之余,又暗自庆幸:“霜月脸皮忒薄,亏得不知这老头在一旁窥探,不然只怕要羞死了。嘿,这古怪老头子,豪迈得离了谱,也真是丝毫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内。”
“老夫还要罗嗦一遍,”罗雪亭说着向他深深凝视,“你再好好想想,当真甘冒千难万险,身入龙骧楼,刺探龙蛇变之秘?”卓南雁凛然不语,却将头重重一点。
罗雪亭目光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向他叩头而拜。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搀扶,但触手之间,只觉这老头子浑身犹如铁铸,难以撼动分毫。他忙要身跪倒,罗雪亭却出指如电,在他双膝上一扫,卓南雁登觉双腿僵直。罗雪亭却道:“我这可是替大宋百姓给你磕的头,你不得避让!”不管不顾地给他砰砰连磕了三个头,才翻身站起。
他才一起身,卓南雁便觉膝间穴道上的微麻之感已一闪而逝,心内愈发佩服这罗雪亭内劲收发委实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微一凝思,忽道:“堂主既然已知道了这龙蛇变的来由,想必龙骧楼内已有了咱雄狮堂的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