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月自父亲站在身旁便觉如芒在背,心慌意乱之下愈加捉襟见肘。啪的一声,随着卓南雁最后的黑子一落,他的屠龙之势已成,竟已生生屠去了林霜月中腹的一条大龙。

他喜滋滋地抬起头来,忽见对面的林霜月脸上雪白一片,毫无血色,卓南雁的心才骤然一凉:“哎哟,我怎地这般糊涂,竟赢了月牙儿!”但此时林霜月中腹大龙被屠,这盘棋是注定了难以翻盘的必败之局了。二人正自发愣,一旁观战的林逸虹却冷笑起来:“人家开始让了你这么多,你还是输得一干二净!”

林霜月挨了骂,仍旧向往常一样垂首不答。卓南雁却觉万分内疚,忙道:“不是不是,这个…她是一时失手,平时我是万万不是她的对手的!”林逸虹瞪了他一眼,又见林霜月一直漠然无语,心下着恼,更加骂得狗血喷头:“哼哼,文不成,武不就,连棋也下得如此窝囊废物,还要你何用?”

卓南雁听他越骂越是不堪,直觉那字字句句恰似利刃一样捅在自己心头。一股怒火伴着悔痛之情蓦地自他心底直窜上来,卓南雁昂首叫道:“左右不过是一盘棋,何必如此说她?”他这猛然一吼,惊得满屋少年都是一愕。众人抬头望着他,屋内霎时就是一静。

“你这小子,赢了一盘棋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大呼小叫!”林逸虹的白脸也红了起来,锥子一样的目光直向他扎了过来,“你当自己是大国手么?”林逸虹脾气怪异,喜怒无常,若是别的徒弟这样叫喊,他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许是念在故去的卓藏锋的面上,他对卓南雁倒是从来还留些情面,只是目光却阴冷可怕起来。

“我不是国手!”卓南雁却直愣愣地回视着他,道,“可是谁能保自己从不输棋?便是林师傅您跟我下棋,也说不定会输上几盘!倘若您输了,便也如您说得如此不堪么?”众人听他话中竟已隐含挑战林逸虹之意,心下均是一寒,屋内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孽障!”林逸虹怒喝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提起手掌便要打下来。但瞧见卓南雁执拗闪亮的目光中满是不服愤懑之色,他倒把手掌放下,冷笑道,“好,我便指点你两盘!”林逸虹说着推开林霜月,缓缓坐在卓南雁对面,大咧咧地道:“你布子吧,授四子!”

卓南雁却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道:“我要分先!”自来师徒下棋,都是师父让徒弟先布下几子,这叫授子棋。一来是因师徒棋力高下有别,一来也是出于尊师重教之道。直到师父认为弟子棋力已成,可以出师之时,才不再与他下授子棋,而改作“授先”——就是在对局之时改让徒弟先行。宋时最重师道尊严,有时弟子的棋力明明已高过了师傅,但却不敢与师傅平起平坐地分先下棋,未得师父吩咐,永远不得越雷池一步。

这时卓南雁却一下子叫出“分先”,这实是离师叛道的出奇之举。群童嗡然一乱,全以为自己听错了,书堂里响起一阵乱糟糟的私语之声。

卓南雁咬了咬牙,又叮了一句:“南雁斗胆,要分先,跟您下三盘!”林逸虹的脸色白得吓人,紧盯着他,一字字地道:“你这狗才胆大妄为,是要找死么?”众人听他声音咬牙切齿,全吓得心惊肉跳,书堂内又是一阵骇人的静。

“我不是胆大妄为,”卓南雁这时豁了出去,索性大声道,“只要我赢了你,就请你以后不要再为难月牙儿!”林逸虹脸上的肌肉一抖,道:“你若输了,那又如何?”卓南雁愣了一愣,猛一扬眉,道:“是打是罚,你要如何便如何!”

林霜月听他这话,只觉胸口一热,眼圈蓦地红了,抬头道:“你…你何苦如此?”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二节:三阵汹汹 两情依依

事到如此,林逸虹倒笑了起来:“好,便这么着了!”昂头对群童道,“你们都过来瞧瞧!”群童早就心痒难耐,却素来畏惧林逸虹严厉才不敢乱动,这时听了这话,呼拉拉地便围了过来。

天色已晚,纹枰旁便燃起了两根巨烛。几十张默然而又兴奋的少年脸孔给明晃晃的光焰映照着,亮的地方红得耀目,暗的地方都是阴影,书堂的气氛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倒定下心来,他知道林逸虹决不会跟他分先,索性道了声“南雁造次”,便拈起一枚白子拍下,声音又冷又脆。这一子在黑棋星位下方小飞挂角,是规规矩矩的堂堂布阵之着。林逸虹微微寻思了片刻,落子虚夹白棋的挂角之子。卓南雁却似不加思索,随手便打下一子,清脆的棋音引得观战的林霜月芳心微跳。

接连几次,卓南雁都落子奇快,且将旗子打得脆响,似乎林逸虹的每一着都早在他的算度之内。林逸虹终于被激怒了,冷哼声中,一枚黑子直向白棋盘踞的右下角透点。他落子的姿势舒缓闲雅,这一着却是杀气腾腾,显是丝毫没把卓南雁瞧在眼内。众人眼见林逸虹这么快地就剑拔弩张,均是一愣。卓南雁这才微微寻思了一下,紧接着白棋“长”了一子。

数着之后,林逸虹才发觉,对面这个终日病蔫蔫的小子下子虽快,但看似毫不思索的或曲或尖或挺,竟全滴水不漏,占尽先机。林逸虹苦思多时,又一子紧紧压了过来。

林霜月见这一“压”犹如泰山压顶,心里又紧了起来。重压之下,卓南雁不得不应,横跳一子,守中带攻,针锋相对。林逸虹眼中寒光一闪,着法步步进逼。他的棋路竟和他的剑法一样凌厉猛悍,棋盘上的黑子有如一道黑色怒焰,八方飞腾,处处燃起战火。

卓南雁虽是在棋上天生禀赋异常,到底实战经验太少,到此也是下得越来越慢,每一落子都要苦思良久。双方搅杀在一处,棋盘上生出了数处相互纠缠的乱棋,看上去如同枝蔓横生,乱云遮目。群童都看得个个双目放光,心神摇曳。

棋到中局,不知不觉地已到了深夜。那蜡烛接连换了两根,抖颤的烛火下只见那棋形更加紧密纷乱,变中生变,劫中有劫。旁观群童棋力不足,更是看得头晕眼花。二十几张面孔紧紧围在棋盘旁边,个个瞠目张口,作声不得,只听得众人口中呵呵的喘气之声。林霜月这时心慌意乱之下也难以瞧出谁占上风,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不敢再看棋盘,只偷偷瞅着卓南雁的脸。

卓南雁的脸上却见了汗水,虽然他竭尽所能,却还是觉出先手的优势正在混战中慢慢丧失。“这头一局一定不能输!”卓南雁紧咬着牙关,心里一阵阵的发紧,“我是因月牙儿而跟他叫阵的。若是输了,我倒不怕,月牙儿却定要遭殃!”他不错眼珠地死盯着棋盘,使出往日苦悟出来的古怪着法,指南打北,全力腾挪。围棋一道,最重悟性。林逸虹虽然棋力精深,却从未遇到这样每一子都标新立异的对手。他大是恼火之余,也时时被卓南雁那新奇的着法惊得瞠目结舌。

眼瞅着形势又渐渐对卓南雁有利,但卓南雁冥思苦想多时,心中连急带忧,忽觉体内经脉中也有道道热气随着眼前变幻的棋形涌动不已。当下他强力定住心神,要将那热气压下去,哪知不压还好,这一用力,热气忽然反弹上来,竟使他浑身发抖。

“你不成了么,”林逸虹瞧见卓南雁似是旧病发作,不由冷笑起来,他心知这盘棋胜负难明,却不愿占他便宜,“这一盘便算作和棋如何?”这已是给足了卓南雁的面子。哪知卓南雁却缓缓摇头,大喘了几口气,道:“不成,定要…分出胜负!”

林霜月见他满头大汗,仍是如此执拗,心中凄苦,几乎流下泪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卓南雁汗津津的手已抓起一枚白子猛然拍下,这一“点”有如回马一枪,几乎要点透黑棋边上的薄弱之处。林逸虹腮边肌肉一跳,暗道:“这小子当真不识抬举!”恼怒之下,应子急了些,给卓南雁抓住机会,连环攻击之下,竟劫杀了他一片孤棋。这时已下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林逸虹心知不妙,虽然竭力挣扎,却再难争回均衡之势。收官之后,林逸虹竟以两子小负。

“是你赢了!”林逸虹在跳耀的烛火中抬起惨白的一张脸,吐出了几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的字。

这时隐隐听得一声鸡鸣,二人这一局棋竟下了整整一晚。卓南雁大喜之下,忽觉浑身散了架一样的没有半点力气,挣扎着笑道:“承让了!咱们再来下过…”话未说完,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晃,朦胧中听得林霜月似是发出一声娇呼,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棋盘上。

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来,却已是第二日的下午了。林霜月那双星波莹澈的忧郁美眸却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内。“你…你终于醒了,可吓着我了!”卓南雁听她声音关切,不由心内感激,道:“这是我的老病了,一睡就好!”四顾张望,却见自己是躺在藏剑阁的屋中,余孤天也静静地守在榻前。他一骨碌爬起来,道:“棋还没下完,我这就去找你爹再下!”

林霜月听他还要再下第二盘,不由黛眉微颦,道:“你这身子,还是先歇歇!”卓南雁却心知那一盘棋赢得实在侥幸,若不乘着林逸虹心气浮躁一鼓作气地再赢他一盘,便难有胜机。他这时心中烦躁,实在懒得多说,只是执意要去。

余孤天却一把拽住他,作了个吃饭的手势。卓南雁觉得他手上的力量好大,望着余孤天那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这天小弟不能言语,其实倒一直对我挺好!”当下也是无语地在他肩头一拍,就坐下来吃饭。

卓南雁以三番棋挑战林逸虹,并赢了第一盘,这消息就似长了腿,一上午功夫早传遍了大云岛的五岛七屿。岛中男女教众,会棋的不会棋的,都要来瞧个热闹,书堂外早早地围了大批人群。除了被禁锢在白虹岛上的曲流觞,便是净风四子之中的彭九翁和慕容兄弟,也亲自前来到堂内观战。

步入书堂,卓南雁眼见堂内观棋的人较之昨晚更多,不由微微皱眉。他默默坐在了枰前,才向着对面的林逸虹微微点头,却拈起黑子,道了声:“请”。原来昨晚他那盘执白先行,这一盘说什么也要请林逸虹先行。

林逸虹也不谦让,冷着脸拾起白子,霍地挂在了黑角星下。卓南雁这一回却不再依仗怪着腾挪,而是施出金井栏式,紧紧靠压那下挂来的白子。这金井栏是个千锤百炼的定式,向以复杂多变着称。他也知自己身有热病,不能久战,只盼着乘胜追击,速战速决。片刻之间棋盘上干戈四起,杀气逼人。

堂内观战众人眼见两人上来就锋芒毕露,全不由来了兴致。林逸虹在大云岛上素以善奕出名,便是明着跟他不和的净风四子对他的棋艺也是心服口服。这时眼见卓南雁一个干瘦少年居然跟他以攻对攻,众人觉着新鲜之余,更感紧张有趣,大半人倒是盼着卓南雁能一鼓作气赢了不可一世的林逸虹。

净风四子中的慕容智拈髯不语,慕容行看不懂棋,却是比谁都急,总是扭头问彭九翁:“怎样了,奶奶的,这小子这一着下得如何?”彭九翁好奕而技低,棋艺也不怎么高明,却决不说自己不懂,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地道:“不错不错,你没瞧见林老二一直急得哭丧着脸么?”

这一盘再战,卓南雁忽然发觉更加棘手了。这么强硬的对决正是落入了林逸虹的路数之中,他的飘逸灵动的棋风无从施展,不知不觉之间,林逸虹的白棋已在几处边角的缠绕拼争中占得上风。最要命的却是卓南雁旧病未愈,这时劳神久了,浑身又冒出了腾腾热汗,腹内一股热气四处乱撞。

无奈之下,卓南雁孤注一掷地放出胜负手,强攻中腹白大龙,放手力搏。林逸虹冷笑连连,暗想你自己的棋都没活透,竟先攻起我来,当即针锋相对,狠狠反击,行棋锋芒毕露。

又下了十几子,卓南雁忽觉眼前的棋盘都朦胧地旋转起来。他强自凝定心神,捻住一枚黑子苦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就是不落子。慕容行见他如同老僧入定,急得抓耳挠腮,问彭九翁道:“怎地了,这小子被人点了穴道了么?”彭九翁也是不明所以,兀自嘴硬道:“下棋不是动武,出手越慢越见成效,我老人家当初长考他几天几夜也是常事。你瞧卓南雁这一子落下,必能让林老二乖乖推枰认输。”

话音未落,卓南雁却黑子缓缓丢下,抬起汗水淋漓的一张脸,道:“我输了!”一语出口,心中愤急、忧愁和后怕伴着一股急促的热气猛然涌上来。他身子一软,竟又昏倒在了桌前。

卓南雁被人抬回藏剑阁,一觉昏睡到了晚炊时分,才被余孤天摇醒。他恼恨自己无能,饭也懒得吃,独自一人出了屋子。

外面红阳欲坠,一轮残日正缓缓西沉,远远望去,浩淼无际的洞庭湖上无数水鸟翩翩起舞。这时春日渐长,暖风和煦,大云岛上柳绽鹅黄,翠竹油绿,正是万物欣欣向荣之时。他却是满腹心事,一个人在夕阳之中拖着长长的影子,踽踽独行。

信步走到一根枯树跟前,见那半边干死的树身上这时竟也重又发出了新芽,卓南雁心中却是一阵难过:“春日重回,枯木也能发芽!可是我…我这一辈子终究只是个废物了么?”心中一苦,立时浑身发热,不由扶住了那截枯树浑身发抖。

“卓南雁——”这时遥遥地传来一声娇呼,竟是林霜月正向这里飞步奔来,边跑边叫,“你不在屋内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卓南雁抬头瞧见林霜月白玉般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知她必是满处苦寻自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月牙儿,我是个废物!我…腹热脑胀,根本无法下棋!这第三盘,咱们输定了。”

“其实你何必跟爹爹呕气?”林霜月眼中星泪欲流,幽幽叹道,“你这人呀,有时候心宽得象能跑马行船,打你骂你都不恼。有时候那心又比头发丝还窄,一句话不知惹了你什么地方,说什么也要跟人家干到底。”卓南雁一愣,随即道:“你忘了么,我每次发怒,都是为了你爹骂你罚你!”

林霜月娇躯一颤,在夕阳中抬起头来,明艳绝伦的玉面上闪着一层似怨似愁之色,低声道:“娘不要我了,连爹爹都厌恶我,不拿我当人看待。我…我值得你这样么?”

卓南雁见她明眸欲掩,泪光莹莹,心中立时涌起万千怜惜之情,挺胸叫道:“自然值得!莫说是你爹,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这般待你,我也会去跟他顶撞,跟他拼命!”

林霜月眼见这个往日嘻笑怒骂的清瘦少年这情真意切的言语,不由愣住了,跟着又想起他几次为了自己顶撞爹爹,跟自己一起挨雨淋、遭风吹,霎时心中柔情百转,勉力咬住樱唇,才没使热泪垂下。

“月牙儿,我只求你变回来!”卓南雁却越说神色越是激越,“变回那个灵秀活泼的月牙儿,不要这样整天忧心忡忡,整天失魂落魄!月牙儿,我…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林霜月听了这话,只觉心底热流奔涌,再也忍耐不住,嘤咛一声,忽然纵身投入卓南雁怀中,低声啜泣。

卓南雁只觉怀中一软,鼻端传来一阵似兰似麝的幽香,一时间心神荡漾,只觉全身飘乎乎地如在梦中,双手双脚全不知放在何处,口中只道:“我,我…”迷迷糊糊地说得什么,自己全然不知。二人年纪尚小,本来不太知晓男女之情,但这时相惜相怜,不免真情流露。

林霜月哭了一阵,心神稍定,才觉不好意思,急忙抽身出来,红着脸道:“我才知道,原来除了娘,这世上还有人待我好!好,我就答应你了!”卓南雁见她白玉般的脸上新泪未干,星眸蕴彩,似喜似愁,在玫瑰紫般的晚照夕霞中瞧来,更觉楚楚可怜。他深深注视眼前这张妩媚动人的脸孔,登时痴了。

“人家跟你说话,”林霜月给他瞧得满面娇嗔,道,“你却发什么呆?”卓南雁噢了一声,连道:“没有,我、我只是欢喜!”林霜月心中欣喜,口中却道:“那你说,我适才说了什么?”

卓南雁搔首道:“你说…世上我待你最好,对了,你说答应我了——你要答应我什么?”暖融融的黄昏风中夹着阵阵香气,也不知是岛上花香,还是林霜月身上的幽香,卓南雁已是如痴如醉。

“谁说这世上是你待我最好了?”林霜月瞧着他那痴痴呆呆的样子,倒觉十分可爱,隐含忧色的脸上这时终于破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要答应你的是,今后再不那样活死人样的终日落魄伤神了。”卓南雁连连点头:“是,那就好!我就是要你好好活着!”林霜月心中感激,叹道:“就是因我往日自以为聪明伶俐,乍然遇上挫折,才一发地消沉落魄了。”卓南雁苦笑道:“我这么半死不活,还要努力读书下棋,你又聪明又伶俐,更要振奋起来!”

林霜月听出了他话中的自怨自艾之意,忙安慰道:“其实你的聪明胜我百倍,只是眼前有这个病…”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了他和爹爹的棋战,声音立时颤了起来,“只是眼前这一关咱们怎么过去?”想到父亲手段狠辣,赢了卓南雁之后,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处置自己两个,不由花容失色。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却攥了攥拳,道:“明日拼命去下,是输是赢,由他去吧!”

“咱们一起逃吧!”林霜月忽然双目一亮,抓住他的手道,“逃出大云岛,找个爹爹寻不到、又没人欺负咱们的地方去!”卓南雁也是满面欢喜,双眉一扬,正要说好,蓦地心思一转,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成!咱们年纪太小,我又一身病,逃不出几步,便会给你爹抓回来,那时更会给岛上朋友耻笑!”

林霜月想想也是,秀眉颦蹙地愣了半刻,忽然莲足一顿,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能先治好了你的伤病!”卓南雁双目大亮,急问:“快说!”

林霜月紧咬樱唇,摇头道:“这法子未必管用,而且一旦泄漏,必受爹爹的重罚!但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挨他的罚,也只得一试了!”她说着望了望天边那抹细若游丝的红霞,道:“你先回去用饭。我也要回去给爹爹练静功,过上一个时辰,我再偷偷溜出来见你。咱们还在这里相见!”

卓南雁听她说得神秘,心中好奇,便点头道一声好。眼见林霜月转身待走,他却忽然叫住了她:“月牙儿,等一等!”

林霜月凝身回眸,问:“什么事?”卓南雁红着脸道:“我…我想再抱一抱你!”林霜月登时飞霞扑面,神色羞不可抑,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卓南雁上前两步,笑道:“那你…就叫我一声雁哥哥!”林霜月看了他一眼,忽觉一阵微微的害怕,心中怦怦乱跳,啐道:“叫一声大笨雁吧!”转过身来,如飞去了。

卓南雁伫立树下,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的背影发呆。那老树的一根新枝给柔柔的晚风吹着,轻拂着他的面庞,他的心也跟这随风摇摆的轻枝一样,发出阵阵扑颤。直到那袭窈窕的白影完全消逝在暮霭烟霞之中,卓南雁才转身向藏剑阁走去,这时心内泛起阵阵的甜意,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回去后草草吃了晚饭,卓南雁便又匆匆奔回。时候还早,他便倚在那老树下仰头望着那寂寥的紫赭色天宇发呆。等了多时,那月才出来,浅浅的只一弯淡眉,清清的辉光已映得四周薄云莹莹晶透。他就盯着那姣好明媚的弯月,一声声念叨着“月牙儿”“月牙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叫我做什么?”林霜月忽然自他背后闪过来,妙目流波,脸上神色半喜半嗔。卓南雁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可来啦!”见她又换了一身雪色束腰长裙,蛾眉秀发也似细细精心修饰过的样子,借着流水样的月光,那雾鬓风鬟,云裳缟袂,更显得风神楚楚。

“我怕你等,乘着爹爹不备,胡乱换了衣裳就急急赶来,可还是让你久等啦!”林霜月说着提起一个竹篮,笑道,“咱们走吧!”卓南雁见那竹篮瞧上去分量不轻,便伸手去提,道:“去哪里,不知你有什么神机妙算?”

“还是我拿着,”林霜月却不让他碰那竹篮,脸上神色也紧了紧,道,“我带你去找个给你治病的大夫,你跟着我,千万不要出声。”卓南雁见她说着郑重其事,皱眉道:“是去找林教主么?”林霜月摇了摇头:“不是教主,可是这人也跟教主一般的神通广大,”沉了沉,才叹一口气,“就告诉你吧,咱要求的这人便是我教的红阳长老!”

卓南雁隐约听过,明教素来有净风五使、三世长老和日月二尊的两位教主。自他父亲月尊教主卓藏锋没后,明教便只有一位日尊教主林逸烟惟我独尊。净风五使之中的韩道人当初追随爹爹卓藏锋,早早的死了,剩下彭九翁四人相互之间貌合神离,各不服气。最奇的是排位在净风五使之上的三世长老,眼下只有一位白羊长老林逸虹,余下的青阳、红阳两位长老是死是活,大云岛上的明教中人从来都是讳莫如深,卓南雁自然也是一直不知。

这时听林霜月提起,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红阳长老还活着么?”

“自然活着,”林霜月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身旁的竹林杂树间都有偷听的耳朵,“这红阳长老是个道号涤尘子的老道人,俗家姓徐,只是因他违抗了教规,便给困在了后山锁仙洞中,已经十年啦!”

“十年了?”卓南雁忍不住轻声一呼,心中却有些恼怒:“林逸虹脾气如此暴戾,他兄长林逸烟自然更甚,这徐涤尘却不知所犯何错,竟给一困十载!”虽未见面,竟对这人生出几分同情。

两个人边说边行。大云岛三面邻水,南侧却倚着一座峻险奇峭的苍郁大山,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一道飞瀑,却见四处景物愈发清幽。只听林霜月接着道:“倒不是教主将他硬生生困在锁仙洞里的。这徐伯伯其实是天底下最怪的怪人,他是对教主所行之道不敢苟同,自愿待在洞中,以示不满的。后来惹得教主恼怒,施展神法,费去了他的大半内力,说到只要他开口认错,才回复他的武功!徐涤尘硬是不认错,他内力大减,还余下轻身功夫,锁仙洞中无锁无链,他其实可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但他自进洞之后,十年来决不走出那锁仙洞的十步之遥。”

卓南雁嘿了一声,忽然想起风雷堡中与虎狼为伍宁死不食金粟、也不退回淮南的那些热血汉子,忍不住道:“这人真有骨气!”

林霜月嗤的一笑:“该叫痴气!每日清晨自有教众奉命给他送饭添衣,却绝不许跟他说话,旁的人更不得近那锁仙洞一步!”卓南雁问:“为什么?”林霜月叹道:“教主说,这人满脑邪思乱想,旁人跟他稍有瓜葛,不免就会染上邪气!”卓南雁不以为然,连连摇头,却懒得说什么。

走了一阵,忽见眼前一座数十丈的孤峰拔地而起,月光下一道清泉如银色的带子在峰下蜿蜒而过,泉旁郁郁葱葱生着几丛矮树,远远地便有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卓南雁到了这里听这泉声泠泠,风送茶香,体内烦恶之感就减了许多。

林霜月伸出春葱玉指,遥遥一指,低声道:“到了!也亏得有教主这道禁令,锁仙洞前方圆十余丈,从来没有教众往来!不然咱们虽然偷偷摸摸,却也难免给人瞧见!”卓南雁点了下头,抬头望去,黑魆魆的山壁顶上却有一个洞口,想必就是那锁仙洞了。一抹斜月光辉正照在洞前,映得洞口四周石壁碧光粼粼,真有几分仙气。只是那山壁光滑如镜,却不知如何上去。

却见林霜月上前几步,将那大竹篮放在地上,掀开盖子,一样样地拿出了茶盏、竹筅诸般物事来。卓南雁瞧着万分稀奇,却不敢出声相问。这时候那半钩月儿越发明亮起来,苍暗挺峭的奇峰四周树影婆娑,泉声隐隐。林霜月昂首望着藏青色的广袤穹窿,笑道:“这里月白风清,正是个烹茶的好地方。”说着取出了一个鼎般样式古拙的小巧风炉燃起火来,口中道,“这是茶鼎,又叫风炉,唐人有诗说‘新泉气味良,古铁形状丑。那堪风雪夜,更值烟霞友。’这茶鼎貌不惊人,却能烹好茶。”

卓南雁才知她竹篮内的各样东西全是烹茶的物件,心下更感奇怪:“月牙儿不是找那人给我疗伤治病么,怎地却在这里烹起茶来?”又见她白衣如雪,端坐在碎银般的月光下,舒展着雪白晶莹的皓腕凝神烹茶,不禁心中感慨:这样的景,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当真只有画中才能见到。

“徐伯伯自号‘茶隐’,万事不爱,却最爱饮茶!也亏得他锁仙洞旁就有这道上好的清泉和两根茶树,不然他这‘不出锁仙十步’的誓言必破无疑。”林霜月说着就用一个色泽苍润的石瓶在清泉中汲了些清冽的泉水来,架在炉上,又道,“这煎水所用的瓶子用金银为上,用石瓶呢,也不错。石瓶煎的水叫‘秀碧汤’,不过总不如金银瓶煎出的‘富贵汤’水味好!”

卓南雁听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心下暗道:“这些文人饮茶,原来有这许多的讲究,也只有月牙儿这般心细如发的女孩,才能记得如此一清二楚!”

一念未绝,忽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谁说秀碧汤不如富贵汤?前人说得好,石凝结天地秀气而赋形者也,琢以为器,秀犹存焉——”随着笑声,一道青影已从锁仙洞口探身出来,双臂横展,身子有若大鸟一般飘然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落下地来。

卓南雁见这人在空中御风而行,真似仙人一样,不由惊得嘴张得老大,暗道:“月牙儿说,这老先生内功全失,只余下些许轻功。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他武功不失,不知该有多厉害!”借着月光细瞧这人,却是个方面大耳的老者,黑髯过腹,满脸笑意,道袍临风轻拂,使人一见忘俗。

“徐伯伯好,月牙儿多日不来看您啦!”林霜月似是跟这人甚是熟捻,转身便要施礼。那老道却笑呵呵的将手一摆,道:“免了免了,你知道老道这里什么规矩也没有的!”卓南雁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便是那红阳长老徐涤尘了,嘿,也只有这样恬淡冲虚的人才能栖隐古洞十余载!”

那徐涤尘这时已眯起一双老眼,向他深深凝视。卓南雁给那古井寂波一样深邃的目光瞧着,霎时只觉浑身不自在,似乎心肺肝胆都已给他瞧得历历在目,急忙躬身道:“晚辈卓南雁给道长问安!”

“故人之子,何须多礼!”徐涤尘说着将大袖一拂,扶起了他。林霜月奇道:“我又没跟您说起过他,您怎地知道他是故人之子?”

“自然知道!老道还知道你月牙儿多月不来,想必受了一些磨难,呵呵,金风雨露功是那么好练的么?”徐涤尘一句话说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又转向卓南雁笑道,“天下除了卓藏锋的儿子,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根骨?嗯,你这孩子的眼神跟令尊一摸一样,只是瞧来性子却比卓教主还要执拗!”说着缓缓摇头。卓南雁也怔在那里,心中更觉惊奇:“这老道一见我们便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世间真有神仙不成?”

徐涤尘却忽然听那石瓶内水声微响,急对林霜月道,“过一会石瓶内的水就是一沸了,到了二沸之时最为要紧。”林霜月应了一声,却自怀中取出一枚色泽晶莹的茶饼,道:“跟您学了这么久,这点茶之术总是不到家!”将那茶饼碾过之后,又用茶罗细细筛了,才将颗粒细致的茶末放入茶盏之中。

“骤雨松风入鼎来,”徐涤尘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石瓶,口中笑道,“这时二沸刚过,三沸初来,正是时候!”林霜月忙伸出纤若削葱的玉指,提起瓶来向茶盏内轻轻一点。这茶盏早已烫热,再给她注入了这些许开水一调,茶末立时浓如膏油,一股清雅芳馨的茶香已经飘然腾起来。卓南雁只闻了闻那随着白雾状的热气腾起的茶香,便觉心神一爽。

宋时上自宫廷显贵,下自文人墨客,都盛行饮茶。宋徽宗更亲着《大观茶论》,详写了“七汤”点茶法的许多讲究,使点茶斗茶之道,风行天下。林霜月这时也正行到了“七汤”点茶法的关键之处,左手提起石瓶向茶盏内注水,右手持着那竹筅在盏内轻轻打拂,全神贯注地盯住茶盏。

徐涤尘显是点茶的大行家,不时细加指点。过了多时,林霜月最后一次倾水入盏之后,就见一团浅雾如乳,自水面涌起。那徐涤尘不禁叹道:“好啊!月牙儿,这些年来老道的手段全被你学去了。假以时日,只怕你也该称作点茶‘三昧手’了!”

林霜月凝视盏内的茶水水面,却叹了口气:“您说过,要调得汤花咬盏,才能称作‘三昧手’,这一次汤花虽然细密,却不能紧咬盏壁,未免可惜了!”说着将盏内茶水倒入杯中,捧到了两人身前。徐涤尘接过茶来,先凝神细细瞧了,再将茶缓缓吸入口中,双目微闭地慢慢品味,口中连道:“老道自入了锁仙洞,万事都不萦怀,只这茶事难得一忘。也亏得这两年月牙儿时常给我带来些好茶!嗯,这‘阳羡小团月’茶,想必又是偷你爹的吧,还有些味道!”

卓南雁只见那茶色泽青白,香味清幽,才一入口,便觉一片清香顺着齿缝颊间直沁入心胃里,登觉俗虑全消,似乎体内的烦热之感都少了许多。他喝了一口,便恭恭敬敬地将半盏茶放在身前。

林霜月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地不饮,是觉着茶味不佳么?”卓南雁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佳饮难得,舍不得一口喝掉。”他顿了顿又道,“月牙儿,你适才烹茶的样子真美!真盼着从今而后,你日日在我身边给我烹茶喝!”林霜月听了他的夸赞,心下欢喜,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又觉万分不好意思,娇羞地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这孩子很有意思,”徐涤尘却哈哈一笑,“月牙儿,你深夜里巴巴地带着他来,自然不是只想给我这糟老头子点一碗茶喝!若不是遇上了难得不能再难的难关,你是决不会带着个生人前来见我的吧?”林霜月苦笑一声:“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徐伯伯去?只怕我们一到此地,徐伯伯便什么都算出来了!”

徐涤尘微微笑道:“不是算出来,而是看出来!”说着望着卓南雁,深深一叹,“他这病实在有些古怪!”袍袖一拂,已将手指搭在了卓南雁的脉门上,眯起眼睛听了片刻,不由连连摇头,道:“怪哉!怪哉!你这脉象忽而细滑,忽而有力,若说中气不足,内虚发热,却又不似!看你五脏强壮,为什么偏呈水湿不运、虚阳外浮之相?”

林霜月听他说得一声“怪哉”,芳心就突地一颤,又听他一股脑地说出一堆医家术语,急得眼圈登时红了,道:“求徐伯伯一定给他治好!他这病好怪,不能使力练武,也不能费神过度。他…他前些日子为了我,以三番棋挑战爹爹,两战下来一胜一负,却因这旧病发作,难以集中心力!若是第三盘再输了,我们必会挨爹爹重罚!”说着又满上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这小孩竟赢了林逸虹?”徐涤尘接过茶来,双目一亮,问道,“他让你几子?”卓南雁摇头道:“我不要他让子,是分先!”徐涤尘仰头哈哈长笑,将那茶一饮而尽,道:“有志气!当年只有我的老友棋仙施屠龙能胜这林老二,你小小年纪就能胜得了他,真了不起!好,我说什么也要给你治好这伤!”当下凝神敛气,双目垂帘,似是入定一般地静坐在那里,不再发一言。

卓南雁只觉他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指忽紧忽松的按着,更有一股暖如春风的柔和劲力随着他的手指吞吐不定,煞是好玩。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徐涤尘才睁开眼来,瞅着他问:“孩子,你练过什么上乘内功么?”

卓南雁缓缓摇头,道:“风雷堡的易伯伯说我不能练武!”徐涤尘眉头皱得更紧:“那你这病是何时患上的?”卓南雁道:“他们说我一两岁时便得了重病!”想了想又道,“厉叔叔说,我两岁时全家曾遭人追杀,我在激战之中受了些伤!后来我娘为了救我,累得身子也垮了,不久便也弃我而去!”这些伤心往事他从不愿提起,这时说着,又是一阵伤心难过。

徐涤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又闭上了眼。这一次时候却更长,卓南雁坐在地上,只觉双腿都酸了,那徐涤尘还是毫无动静,竟似睡着了一般。卓南雁正觉得奇怪,猛见徐涤尘双目一张,低喝道:“接我这掌!”大袖一展,便向卓南雁胸前推到,一股劲风随掌而至。卓南雁大吃一惊,想不到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还有这等掌力,听他这意思竟似要试探自己武功,无奈之下急忙奋起双掌迎了上去。

才和他那铁掌接在一处,便觉一股真气循着自己双掌钻入体内,与此同时,卓南雁腹内登时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气,也向掌上涌来。徐涤尘身子微震,摇晃了两下,却喝了声好,铁掌霍地收回。“是了,”他望着卓南雁低笑起来,“原来如此!”

卓南雁这一使力,霎时又觉浑身乏力,热汗奔涌,勉力扶住地面,满是疑惑地望着他。林霜月却比他还着急,问道:“徐伯伯,他这病有治了么?”

“好歹可算寻到了他这病源,”徐涤尘手拈长髯,声音却忽然无限伤感起来,“依我推算,卓南雁幼年受伤之后体质极虚,或许是命悬一线。他娘赵芳仪为了救他,将毕生功力尽数输到了卓南雁体内,这才灯枯油尽而死!卓南雁重伤下的虚症虽被赵芳仪以内功治好,但他一个孩子,体内忽然间蕴了二十年的上乘内力,不会运使又无法运使,使力过大之时便会激发内力冲荡,自然流汗无力,浑身难受!”

“什么,”卓南雁浑身突突发抖,颤声道,“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徐涤尘慨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我追随卓教主,对赵女侠的素心上清功甚是熟捻,适才一试,便知你体内所蕴必是这门内气。呵呵,你回思你年幼之时是不是更加怕热怕动,随着年纪增长,这毛病是不是渐渐好转?还有,你是不是情急之下便会气力大增,事过之后却有容易昏厥无力?这都是你童年的经脉细弱,难以容纳这股内气所致。”

“是!”卓南雁听他说得丝毫不爽,不由连连点头,暗想:“怪不得我目力耳力自幼超逾常人?还有,我的力气忽大忽小,气力小的时候难敌寻常少年,情急之下却会一掌击伤那武功奇高的海老怪!”想起那晚海老怪被自己一掌击得口吐鲜血的情形,忽然间便对折磨自己十余载的这股热气有了一种亲近之感:“娘,原来你苦苦修炼的内气一直在我体内,是你这二十年的精深内力那晚再次救下了孩儿性命!”随即却又想到母亲当时奋力救活自己之后又要永久离开自己,临终之前她不知何等伤心,立时胸中大恸,泪水夺眶而出。

林霜月见他伤心,急忙岔开话题,道:“徐伯伯,卓南雁体内蕴了二十年的高深内力,这么着,他不就是一个大高手了么?”徐涤尘却摇头道:“他不懂导气归元之法,使力劳神之时便会受那内力冲荡之苦,哪里算得上高手?嘿,也亏得素心上清功中正平和,若是换作卓教主那等刚猛霸道的功力,只怕会使他多受十倍的折磨!”

“那可怎生是好?”林霜月听得蛾眉频蹙,忙给徐涤尘碗中点上一注新茶,道,“徐伯伯你说过定要治好他这伤病的,可定要想想法子!”徐涤尘两道长眉缓缓扬起,笑道:“别说他是教主之子,便是看在我喝你月牙儿多年好茶的份上,这个忙却也不能不帮!不过,当真是难啊!”缓缓饮了茶水,却又闭目沉思。

卓南雁一颗心怦怦乱跳,大张双眼,紧张地瞧着他。过了片刻,徐涤尘才睁开眼来,对林霜月道:“月牙儿,你回去告诉你爹!卓南雁要养上七日病,这第三盘棋,要到七日之后再下!”眼见林霜月面露犹豫之色,又笑道,“放心!咱明教的白羊长老林逸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你只一提卓南雁病中无法凝神下棋,他自会满口子答应!”

他说到这里,面容一肃,站起身道:“当年老道有一位挚友,曾传过我一套风虎云龙功,老道终生受用无穷。这门功法最能调和人身龙虎二气,我这就传给他。这七日功夫,虽不能大成,但伏其内气,畅其经脉,必有初效!”林霜月双目一亮,道:“风虎云龙功?早就听爹爹说过,这门功夫是武林中的上乘丹法,连他都佩服得紧呢!”

徐涤尘笑道:“小丫头知道得倒是不少,只怕今晚就来得不怀好意,早就想着要老道传他这门功夫了吧?呵呵,这门丹法源出道家,虽不及本教镇教玄功‘三际神魔大法’凌厉霸道,但中正淳和,练得好了可以直趋地元境界!”

林霜月问:“什么是地元境界?”徐涤尘道:“天下修炼之道,分为天元、地元、人元三个境界。寻常江湖武功,重在搬弄真气,任督运转,全都是人元境界。再进一步,要炼气化神,使五行精魄,山海之气,皆可调为我用,这才是地元境界。只有炼神还虚,到了天元境界,那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合一,真气往还,无人无我!”

林霜月忽道:“那有没有一下子练到天元境界的武功?”徐涤尘呵呵一笑:“小丫头好不贪心!素闻天衣真气为天下最高妙神奥的内功,想必可以直趋天元。”

卓南雁奇道:“天衣真气?我好像听无惧和尚说过,这天衣真气乃是天下有名的魔功啊!”徐涤尘翻起眼睛,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修炼起来自然多了许多凶险。江湖中人不免骂它为‘天下第一邪功’,嘿嘿,少见多怪,莫此为甚!可惜老道却无缘得见这门神功!”说着连连叹息,脸上颇有憾色。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三节:纹枰惊魂 茶香拜师

卓南雁听得心神摇曳,忽地心中一阵激动,便给徐涤尘磕下头去,口中道:“就请道长收下我这弟子!”徐涤尘却笑容一敛,挥袖拦住了他道:“老道武功大减,如何能收弟子!咱们有言在先,这次传功,只算疗伤,不算授徒!”林霜月见卓南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极的神色,急忙近前一步,软语央求:“徐伯伯,卓南雁身负大仇,人又聪明得紧,您就收下他这个弟子吧!”

徐涤尘却摇头道:“月牙儿,你还不知老道的脾气么,说了不成,就是不成!”他说着转头瞧见卓南雁灰心丧气的样子,又不由长长一叹,“你这孩子良才美质,我不收你为徒,并非是因老道懒散,实乃你这病症要想痊愈,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风虎云龙功只能暂时调和你体内的龙虎二气,但这几年之间,每逢酷暑,你仍旧要受那热症困扰。一直要等到你一十八岁成年以后,经脉粗壮得可以完全容纳得下这上乘真气,虚汗发热之症才能痊愈!”

卓南雁心中一沉,缓缓点头。林霜月却眼圈一红,道:“那这几年之间,他岂不是还是不能习武练功?”

徐涤尘双眉一扬,眼中光芒乍闪,似要说什么,却终究又一叹不语。顿了一顿,他才转头对林霜月道:“小丫头,我可要传他内功了,时候不早,你快快走吧!”林霜月一翘白润的下颔,俏皮地笑道:“我想留下瞧瞧,徐伯伯还不让么?”徐涤尘笑着一指卓南雁,道:“不是老道不让,而是他不让!你在此处,他必然难以凝神入静!”

林霜月登时玉面飞红。她却练过内功,知道练功者若是心有羁绊,轻则收效不大,重则可出偏差,当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卓南雁,道:“好啊,时候不早了,爹爹只怕也要寻我了。我这就回去,咱们明日再见!”卓南雁点头道:“月牙儿,遇到你爹,万事都要小心些!”林霜月给他这关切的一句话语说得眼中波光闪动,急忙一咬樱唇,转身而去。

卓南雁正看着林霜月的背影发呆,蓦地颈后一紧,已被徐涤尘的左掌提住了颈后衣襟。他啊的一声未及叫出,却见徐涤尘伸出右手在石壁一拍,两个人的身子便奇快无比地向上升去。那石壁光滑无比,徐涤尘的手掌上却似有一种绝大的吸力,每次只是一拍一按,便带着二人的身子窜上丈余。卓南雁眼见自己越升越高,猛一低头,脚下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吓得急忙闭目不看。

猛听得一声“到了”,卓南雁睁开眼来,却觉眼前一片漆黑,想是已到了那锁仙洞中,伸手一摸,两旁石壁也是光滑清冷,黑暗之中也不知这山洞有多深长,只觉阵阵凉气不住涌来。这时耳边又响起徐涤尘的一声低喝:“盘膝坐下,抱元守一,勿助勿忘!”

卓南雁才依言盘膝坐好,他已缓缓一指点在卓南雁胸前华盖穴上,引得他身子一震。徐涤尘十指飞舞,紫宫、玉堂、膻中,循着他任脉要穴一路点下。卓南雁只觉他每一指触到身上,便带得自己体内一股劲气一跳,到他点在自己丹田关元穴时,体内纠缠冲撞的热气立时流转得顺畅多了。

徐涤尘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好,经老道这套‘五行天星指’给你推宫导气之后,你体内真气业已初步调和,现下我便传你运气吐纳之法。这门内功旨在调和人身之内的阴阳二气,功成之后,便能龙虎相交…”五行天星指重在外力按摩导引,徐涤尘内力大减之后,经过这番施为,浑身已是大汗淋漓。黑暗之中,卓南雁仍能见他脸上汗光微闪,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感激。

当下徐涤尘便开始向卓南雁细细传授风虎云龙功。卓南雁之母赵芳仪当年注入卓南雁体内的真气恰恰也是道家内功修炼所得,与徐涤尘所传玄门心法颇为相似,卓南雁依着徐涤尘教授的口诀凝神修炼片刻,便觉四肢百骸之中有一股蓬蓬勃勃的热气缓缓流转,一点一滴地向气海丹田凝聚,再过一会儿,便觉遍体通泰,心中的烦热之感大减。

徐涤尘见他呼吸绵长地凝神静坐,才微微点头,迈步走到洞口。眼望着幽远瓦蓝的天宇那几颗闪烁的残星,徐涤尘不由缓缓眯起了深邃得似能洞悉天地玄奥的双眼,以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还有七日,屠龙兄,你可赶得上这盘棋么?”

自来各派内功修炼,都以恬淡虚无为要,心浮气燥之人纵得上乘丹诀,也难以练出上乘功夫。好在卓南雁倒是能动能静的性子,加上他自幼好棋,颇能耐得住性子静坐,这时平心静气地依法吐纳,渐渐地便进入了一个混沌安然的境界之中。过了不知多久,再睁开眼来,却见斜月西坠,红日东升,天边已跃出一片朝霞,原来他不知不觉地竟已练功了大半夜。

林霜月回去之后,按着徐涤尘所言,跟林逸虹一说,林逸虹果然一口应允将第三盘棋推到七日之后再下。这一来大云岛上更是人情踊跃,不少人都抢着来藏剑阁看这胆敢挑战林逸虹的怪童生得什么模样。卓南雁白天里躲在藏剑阁内一步不出,表面上装病,实则却是暗中修习风虎云龙功法。

到了晚上,卓南雁便独自来这后山,给徐涤尘带入锁仙洞中,听他传授丹诀。所谓“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内功修炼最重耳口相授的口诀窍门。这门风虎云龙功本为道家上乘心法,而徐涤尘在向卓南雁亲传细解的诸般功诀之余,更亲以五行天星指给他运气推拿奇经八脉的各大要穴,助他运气归元。

数日之后,卓南雁忽然发觉自己可以和寻常少年一样纵跃用力了,当下喜不自胜。他越练越觉津津有味,只有一点美中不足,那便是林霜月这几日很少前来看他,即便来了,也是说不了几句话便匆匆别过。据说这也是照着徐涤尘的吩咐,为了让他专心炼功。

卓南雁知道,所有这一切全是为了让他能赢下那盘输不起的棋。除了练功,他想得最多的便是棋,特别是他输给林逸虹的那局棋。这局棋的每一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两日间卓南雁自觉练功之后精力弥漫,常能在几手关键之处想出十余种往日意想不到的精妙变化来。这些变化或犀利如剑,或轻灵如风,但是哪一路变化真正能克制林逸虹呢?他常常会对着棋枰整整几个时辰一动不动,闹得余孤天以为他痴了。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转天便是他和林逸虹约好的赛棋之日了。吃过午饭,卓南雁刚刚把四个座子摆上棋盘,忽听窗外有人一声低吟:“势回流星远,声乾下雹迟。临轩才一局,寒日又西垂!”声音平淡冲和。一人随声推门而入,却正是慕容兄弟中老大的慕容智。

卓南雁正要拱手施礼,慕容智已笑着摆了摆手,走到桌前,拈起一枚白子啪的挂在了黑角下。这正是当日林逸虹当日走的第一着。卓南雁一愣之间,慕容智又拈起一枚黑子打在棋盘上,跟着落子如飞,将那盘棋原样摆了上去,连前后顺序都分毫不差。

卓南雁刚到大云岛时,便跟他下过半局棋,暗道:“慕容智这老小子诡计多端,但他跟林逸虹素来不睦,难道来这里是指点我来了么?”大张眼睛望着慕容智,要瞧他说出来意。慕容智低声笑道:“明日这盘棋,你怎么赢他?”卓南雁登时愣住,论棋力林逸虹还在自己之上,自己冥思苦想了数日便是“如何赢他”这一件事,但这时听这一问,仍是愣了半晌,才道:“拼力死战!”

慕容智嘿嘿冷笑:“那你仍旧是输!”望见卓南雁的目光中尽是询问之意,他笑了笑,才缓缓道:“激怒他!只有让林逸虹发怒,你才有胜机!”卓南雁心中一震:“不错,林逸虹心性暴戾,若是一怒之下,必会下出昏着。”忍不住问:“怎样才能激怒他?”慕容智却不言语,只是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缓缓将盘上的棋子全都抹去。卓南雁一愣之间,他却又将一枚白子打在黑角下,接着又照着那盘棋的顺序将棋子摆了上去。卓南雁盯着棋盘,脑内灵光一闪,忍不住道:“我明白了!”眼见慕容智已背起手向外踱去,忍不住心中疑惑顿生,叫道:“你为何帮我?”慕容智低笑不答,一步跨到了门外。卓南雁追出门来,却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转过天来到了正日子,卓南雁却被忽然告知,这一局已经移到了后山金风崖上的细雨阁内。据说这是净风四使眼见此局事关重大,临时做的安排,非但地点换了,寻常教众,也不许前来观看。去往金风崖的路上,卓南雁果然发现四处冷清得紧,没几个来瞧热闹的教众。远远地,又见金风崖下五步一哨,也有黄衫弟子紧紧把住了出入要道。

金风崖不算高,却背倚峭壁,翠嶂青岩,自有一股森峻气象。卓南雁定一定神,放缓脚步,履着石阶一步步地向崖上走去。耀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使那年少的眉目之间都闪烁着一层冷铁寒冰般的锐气。

走入细雨阁,卓南雁却发现轩敞的阁内只有两个人。林逸虹是早就到了的,却默然坐在阁内,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之色。另一人却是手摇羽扇的慕容智,连彭九翁和慕容行那二位净风使也给远远地拦在崖下。

最后一盘,卓南雁和林逸虹却都不愿先行,慕容智只得请他二人猜先,终究还是林逸虹执白。林逸虹果然冷冷地将一枚白子挂在了黑角下,与第二盘的开局一样,显然他对这种开局比较满意。

卓南雁想也不想地便将黑棋紧紧压下,仍旧是那个金井栏大型定式。林逸虹双眉一耸,冷湫湫的目光盯了他一眼,赌气般地下了一步靠,虽是锐意逼人,却依旧是照着那天的下法。

接下来两个人憋了一口气,落子奇快,二十余子又快又响地打在棋盘上,竟都是那第二盘棋的棋形。只是卓南雁的棋子打得更加脆响,似乎在说,那日我若是无病,仍旧这么下,一定赢了你!他偷偷看去,却见林逸虹的眉毛已经拧成一字,似是料不到他如此倔犟。而一旁观战的慕容智的嘴角已经微微翘起。

“林逸虹已经动怒了。”卓南雁这念头只在脑内一闪,便果断起手,在天元下方猛力一冲。这出乎意料的一冲决不同于那天的棋形,犹如闹市之中忽然纵出一匹惊马,突如其来,气势夺人。这本是卓南雁苦思良久得来的狠招,却给他随手打出。

林逸虹喘了口气,面色更加苍冷,似是怕多想片刻会给卓南雁笑话似的,也急急一子挡下。这正在卓南雁早就料到的变化,他的落子也更加快捷,但随后的这一断一飞却愈发凌厉,宛若天外奇峰,凌空飞降。林逸虹顿时愣住,中央这块全局之中最厚的棋已被黑棋这急湍怒潮般的三着沉实地压了过去,白棋一下子就显得局促许多。林逸虹这时才觉出了自己的失策,脸色铁青一片。

恼怒之下,林逸虹立时故伎重施,更加疯狂地四处求战,立时满盘杀气腾腾。中午封盘之后,下午再战,林逸虹的白棋再次祭起怒剑,一时之间,恰似闹市之中忽然狂飚乍起,飞砂走石,扫得四处人仰马翻,棋盘上的局势烽烟四起,天昏地暗,本来春光明媚的细雨阁内竟似有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阴风飕飕呼啸。连旁观的慕容智都面色紧张,握着羽扇的手都渗出一层津津的冷汗。

卓南雁却咬紧了牙关,这几日风虎云龙功的修炼虽没使他脱胎换骨,却使他的算度更加精准自如。任他狂风骤雨,我自闲庭信步,几番腾挪,中间的那块黑棋始终坚硬如铁,而且稳稳呼应四方。林逸虹恼羞成怒之下,却在一个生死大劫找劫材时找了个瞎劫。卓南雁抓住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纰漏,一路穷追猛打,将劫中的白棋尽数提光。这盘棋林逸虹大失水准,一局终了,竟以十子惨败。林逸虹的脸上一片苍白,凝注棋盘,久久不语。

“林兄,想不到这小童的棋力竟然高出你这许多!”慕容智这时却惊讶地叮了一句。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无异火上浇油,林逸虹只觉胸口一热,猛然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卓南雁一惊,眼见林逸虹忽然间血染衣襟,他心底竟生出了许多歉意来,忍不住道:“对不住,林先生,我,我…”慕容智却冷冷截断他的话:“你怎样?林兄适才让着你,没瞧出来么,这一局算不得数!”卓南雁不知他为何忽然又向着林逸虹说话,登时怒道:“为何不算,适才真刀真枪的对阵,他明明是大败亏输的!”

却不知慕容智正要的他这句话,眼见林逸虹听得“大败亏输”这四字后眼中寒光一闪,慕容智已嘿嘿笑道:“林兄,这小孩诡计多端!咱明教可容不得他,今日我便替你将他除去如何?”五指一探,一股凌厉的指风已向卓南雁袭来。

林逸虹心中虽然羞愤欲死,却决不愿伤害卓南雁性命,急叫了一声:“不可!”翻手推出一掌,将那阴寒的指风撞开。卓南雁只觉身子似被冷风吹了一下,却哪里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若非林逸虹出手,他已死在慕容智的穿心指下。

慕容智忽然向着林逸虹诡异的一笑:“原来林兄是要自己动手!”随着这一笑,他眼中蓦地射出一层妖魅般的精芒,正是他那专门惑人心智的密技“移魂慑魄功”。若是往常,林逸虹决不会着了他的道,但此时吐血之后元气已伤,给那眼神一罩,心中的恼恨怨怒之气立时沸腾,竟浑身打颤地站起身来。

卓南雁见林逸虹目露凶光,缓缓向自己逼来,心下害怕,转身跳开两步,忽觉臂上一紧,却被慕容智一把扯住。卓南雁心中又惊又怒,张口便要呼喊,但觉着一股阴冷之气循经而入,登时被慕容智封了要穴。“动手吧,林兄,”慕容智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股摧人心志的妖异之气,“难道还让天下人都知‘半剑惊虹’败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孩童之手么?”

林逸虹十指如钩,眼瞅着就要出手,但双臂颤抖,却还在心底做着最后的挣扎。慕容智却知他功力精深,深怕他忽然惊醒,当下冷冷一笑:“罢了,林兄,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就由我替你除去此孽吧”翻掌便向卓南雁顶门拍下。头顶劲风压来,卓南雁拼力想躲,但要穴被封,偏偏难以动弹一毫,他只觉世间最阴险无耻之辈,无过这慕容智了,心中又恼又恨:“难道我就这么死了么?”

猛然间只闻嗤嗤嗤的三声锐响,慕容智忽然啊的一叫,双掌上竟已同时被什么暗器击中。就在他扯住卓南雁的手掌微微松动之际,呼的一声,卓南雁已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慕容智应变也是奇快,眼见卓南雁被人夺走,身子疾弹,便要扑上。但抬眼看清了对面出手那人,他双脚立时定住,面色也骇得苍白一片,一字字地道:“施、屠、龙…”啪啦啦几声响,那三件暗器才滚在地上,竟是三枚闪亮的围棋子。

卓南雁适才也被一枚棋子打中胸口,但觉一股柔和的劲气涌来,身上穴道立时解了。他回头望去,却见拉住自己的人竟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这老人长发垂肩,双目灼灼,古铜色的脸上蓬蓬乱翘着一副又粗又黑的短须,恰似根根钢丝。这么一声不响地立在那里,便如一尊生铁铸就的怒目金刚。

林逸虹却才缓过神来,拼力扶住桌案站好,愤愤地瞪了一眼慕容智,才向那老者道:“是屠龙兄,可久违了!”

施屠龙却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慕容智道:“好不要脸!”言语短促,竟也跟金铁交击般有力。冷哼声中,他左臂一振,强劲的掌风带得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啦的飞起,疾向慕容智身上射去。慕容智却不敢直撄其锋,忙不迭地错步退开。但施屠龙显是早算好了他这一退的方位,激射的棋子在空中相互碰撞,十几枚陡然变向,仍是打中了慕容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