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五国内频繁争战,商洛在一年前刚刚在与南临的大战中大获全胜,眼下祁国又来挑衅。据说朝堂之上皇上和丞相因为这个问题起了争执。

皇上不容祁国挑衅,主战。丞相认为祁国那不算挑衅,不过是来使说了几句重话,不至于因为几句话再起战事,主和。

正当二人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时,谁也没注意到,个子小小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钻到了丞相身侧,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张丞相的腰带……

正在唇枪舌战中的张丞相戛然而止,面色由红到白,由白到红,由红到黑,最后瞧见满脸无辜的太子殿下眨着乌黑的眼睛仰首望着他的时候,抖着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宫内传疯了当时年纪轻轻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如何拽着腰带拎着裤子狼狈出宫……以及鬼见鬼愁的太子殿下到底如何拉开丞相腰带的同时,拉开了他的裤腰带……

对于纷纷来刺探答案的宫娥公公们,召庆太子只是拿出他的招牌无辜眼神,眨着眼睛道:“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丞相大人身上的玉佩挺好看的,哪知道一拉就……”

连召庆太子都羞红了脸。

丞相大人为此一连告了七日的假,未来上朝,称祁国一事皇上自行决定。于是有官员开始旁敲侧击提醒皇上,对太子殿下,是否……过于纵容了些……

太子殿下似乎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这日没有跟着皇上上朝,而是窝在了皇后怀里。

“母后,凌儿当真不是故意的。”太子撅着小嘴,嘟囔道,“就是觉得丞相的玉佩好看……而且他们也传得太离谱了一些,丞相怎么可能提着裤子出宫,又不是没有偏殿给他整理……就算是把裤子扯破了父皇也会赐他一条让他整整齐齐地出宫去。”

白穆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替他整理好衣物将他抱下榻。

“母后不会不相信凌儿吧?”太子张大了嘴巴,“凌儿当真不是什么捣蛋鬼,最最听话,而且最最听母后的话了。”

太子的身子软绵绵就往白穆怀里扑,蹭在她身上不肯下来。

“那凌儿可喜欢这里的生活?”白穆笑着问道。

“当然喜欢了!”太子殿下突然来了劲,兴冲冲道,“父皇说整个皇宫的人都是我的小伙伴!都可以陪我玩!我若不想背书便不背,不想跟他上朝就不去,嫌无聊想整谁都可以!连丞相大人都可以哦!”

话刚说完,太子殿下便意识到说错话了,紧紧捂住嘴。

白穆不由笑起来,却不说什么,只是斜眼睨着他,眼里的宠溺却是掩不住。

太子殿下小脸通红,咬牙道:“哼!就数母后最坏了!我这么坏也都是跟母后学的!”

说着便一跺脚,气呼呼跑了出去。

涟儿漪儿二人早在一旁笑弯了腰。

这夜太子殿下一反常态,竟一直在勤政殿流连,不肯回凤鸾宫,陵安问他为何,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今日我比较喜欢父皇,要和父皇睡。”

陵安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一直在勤政殿呆着,偏生太子殿下并不满足于老实呆着,一定要在商少君身上呆着。陵安知晓商少君每日的折子都看不完,太子殿下再一捣乱,不知要何时才能休息了,便时不时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点什么,要不要去玩点什么,最后太子殿下眉头一皱,“安公公,我突然特别想喝您亲手做的香梨老鸭汤。”

陵安一愣。

商少君低笑出声,摆了摆手。陵安只好退下。

“父皇,我觉得这个人说得有道理。”太子殿下指着商少君正在看的折子。

那折子说的正是此次与祁国开战一事,称近年五国征战连年,商洛已先后与东昭、南临有过一场大战,实在不宜再战,而应修生养息,国泰民方安。

商少君扬了扬眉头,笑道:“此人所说与丞相并无二致,为何你要脱丞相的裤子,却称他说得有道理。”

“哼。”年纪小小的太子殿下有木有样地说道,“丞相大人自恃立功无数,有无视父皇之嫌,活该!”

“哈哈……”商少君大笑,抚着太子的额头,“吾儿治国奇才。”

太子殿下得意洋洋的连连点头:“我比父皇和母后都聪明!”

但见商少君将折子压在一边,他又疑惑道:“父皇,真的又要打仗了啊?”

“嗯。”

“那父皇这次又会如前面两次那样,打败他们之后签订百年不互侵的合约吗?”小小的召庆太子皱起眉头。

“嗯。”

“为何?”太子不解。

以他这个年纪,可以理解很多事情,却也有很多事情,他永远都想不透。譬如为何父皇喜欢和他吃饭,母后也喜欢和他吃饭,他们三个人却不能一起吃饭,譬如为何他所在的皇宫并不像书上所记载的有很多位嫔妃很多位皇子,只有母后和他,譬如此时,父皇明明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却要选择错的。

商少君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他往怀里搂了搂,良久,才缓缓道:“内无忧,外无患,做所喜之事,娶所爱之人,享天伦之乐。凌儿,父皇会倾尽全力,保你一世逍遥。”

平成十六年七月,太子殿下十岁生辰当日,宫中大宴,突降大雨,太子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十一月,初雪,召庆太子病逝。

***

召庆太子初初病下时,并未掀起多大波澜。毕竟皇后怀他时曾有段时间身体羸弱,好不容易顺利产下,他自小身体便不似普通孩子那般地好,极容易生病。好在宫内御医各个医术高明,平日的调理也从来不断,他又自小习武强身,身子渐渐好起来,已经有多年不曾染病,只是风寒的话,早早调理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则,一月过去,他的病情丝毫未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御医们渐渐开始焦躁,大臣们对太子的病情也是一日三问,而皇帝早在太子病下半月时便开始放榜找寻名医,随着时间的推移,赏金一涨再涨,名医们一个个进宫,又一个个离去,不知不觉中,仿佛又回到当年皇后有孕初期。

召庆太子得人心。尽管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也只是偶尔调皮,喜欢出些小点子整人,纵使有些娇惯,为人却是极为善良的,常常逗得后宫一片欢声笑语。自他生病,每日不知多少宫人为他偷偷抹眼泪。

但向来最疼爱太子殿下的皇帝,却在他生病的第三个月,突然停止了对宫外大夫的传召,禁止御医再踏入太子宫中,甚至连平日服的药都下令清除,似乎已然看淡生死,任由太子自生自灭。大臣们纷纷不解,拼死谏言,说得含蓄一点的,称太子乃是皇子龙脉,不该轻易放弃,任其生死,说得直白些的,直接称太子若当真病逝便罢了,有病却下令不治,若有个三长两短,外人该如何揣测?史书又该如何撰写?

平日最擅计量皇帝心思的陵安面对大臣们频繁地探问,都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握稳皇权,无人敢再觊觎;好不容易大煞四国,无人敢再来犯;好不容易有了太子殿下,如同阳光般照亮了整个皇宫,带来无数的欢笑喜乐;好不容易白穆渐渐放下心结,可以和皇上一并用膳,一并赏花,一并下棋,甚至同榻同眠,他几乎忘记曾经那几年的阴霾,以为随着小太子的出世和长大,一切终于重新开始。

然则,这是怎么了?

他都不敢想象太子若当真病逝,这个皇宫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夜天气骤冷,傍晚时分,天空扬扬洒洒地下起大雪。勤政殿外突然一阵骚动,陵安出来时正好看到殿外御林军拦着涟儿漪儿,而二人正打算动手,有强闯勤政殿的势头。

陵安心下一顿,忙大声问道:“发生何事?”

涟儿漪儿一见陵安,双眼便是通红,“噗通”一声齐齐跪下,道:“烦请安公公禀报皇上,让御医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陵安原本急速的步伐顿了顿。

让御医看太子殿下?自从商少君下令撤离太子身边的一切医药,他哪天没有在商少君面前求过?

商少君起初还皱着眉头沉思半晌,让他退下,后来置若罔闻,任由他跪着,最后见他如此,便只有阴冷冷一句“陵安,你是知道朕的脾性的”。

是的,他了解商少君,年少时热情善良刚正不阿的商少君,登基后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商少君,那些年卧薪尝胆沉默隐忍的商少君,为人父后意气风发帝王威仪的商少君,似乎是当然,又似乎是必然,商少君年少时的影子越来越淡,不是随便说几句好话就可以搪塞过去,不是苦苦哀求就可以令他侧目心软,他决意除掉的,没有人可以留下,譬如当年他执意设计杀死的慕白,他决意留下的,没有人可以抢走,譬如三出皇宫又三进皇宫的白穆,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譬如对三国的连年征战。

如今的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连他也再猜不透他的心思。

“安公公,安公公,太子殿下……殿下他今日刚刚服过粥,便尽数吐了出来,昏厥不醒……” 见陵安到了身前,涟儿率先哭出声来。

漪儿接话道:“皇后娘娘见殿下不醒,吓得手里的碗都摔碎了,只抱着殿下哭……这么些年,我们何曾见过皇后娘娘这样地哭泣?”

她们眼中的白穆是不苟言笑的女子,不大笑,也不曾大哭。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们私底下还用“木头”来形容过她,因为即使双眼失明她也不急,任由皇上如何地哄逗,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太子出生时,她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只是随着太子渐渐长大,才渐渐察觉出她身上普通女子的气息。

“已经三个时辰,娘娘米水未进,只说……说……”漪儿都忍不住哽咽道,“说我们该去为殿下准备丧服,过了今夜,殿下便……药石无医!”

“安公公,您也知道,娘娘也懂医的……娘娘所说恐怕是真,倘若……倘若……”

陵安眼皮一跳,涟儿说的话,让他脑中闪过什么,“等等,涟儿,你……刚刚说什么?”

涟儿泪眼朦胧地望着陵安,陵安又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涟儿不解道:“奴婢说,娘娘也懂医的,倘若娘娘说太子……”

未等涟儿说完,陵安猛地一拍脑袋,迅速转身往勤政殿去。

娘娘也懂医,娘娘也懂医!

他怎么忘了?

虽然曾经的白穆大字也难识几个,但那几年她去的可是白子洲!她才是白子洲真正的少主人!白子洲人最擅的是什么?

陵安还未回去,勤政殿的殿门轰然大开,一袭黑色的裘皮大衣被烈风鼓起,带着凛冽的寒气,直逼而来。风雪太重,没有人看清来人面上的表情,只见黑色的身影飞快地穿过众人,择道而去。

凤鸾宫冷。

暖炉未点,门窗未关。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横贯而入,落在地上,化作冰凌。宫内空空如也,只有榻上的女子,抱着怀里的孩子,轻声哼着歌谣。

天色已暗,殿外点着几盏暗灯,宫人们都迎着风雪跪着,个个瑟瑟发抖,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进去,殿内的歌谣萦萦传来,被风雪吹散,好似女子的低泣。

黑色的身影大步而来,宫人们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大门突然嘎吱一声,再抬头时,只看到地上一串脚印。

寒风瑟瑟,女子却仿佛察觉不到寒冷,只穿了一身单衣,面色雪白,嘴唇殷红。而她怀里的孩子脸颊却是通红,呼吸急促,尽管是在昏睡中,也显然不够安稳,可以看到眼珠左右转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

许是察觉到有人进来,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极为随意的一眼,便垂下眼皮,随后,似是反应过来,重新抬眼,看住眼前人。

那人身姿依旧挺拔,十年,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反而因为这些年来势在必得的运筹帷幄,真正有了天子之姿,帝王之气。

他也望着她,或者不能说是“望着”,而是凝视,要看入骨血般深深地凝视。

白穆的眼泪早已风干在眼角,双眼渐渐泛起血红的细丝,寒风迎面而来,她仍旧一眨不眨地迎上他的目光。

这是这么些年来二人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对视,这样让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坦然对视。窗外的雪有愈演愈烈之势,棉絮般层层落下,时光仿佛就在纷飞的雪花中徜徉,曾经的欢笑,曾经的眼泪,曾经的誓言,曾经的等待,都随之绵延消散。

黑暗中负手而立的商少君突然低笑了一声,“阿穆,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固执。”

白穆挪开眼,没有再看他,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

“朕没想到,十年了,你竟还不放弃。”商少君缓步走近,挺拔的侧影渐渐光亮。

白穆抬头,轻轻一笑,开口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若没有这十年,我又能拿什么做筹码?”

“那你觉得,这一局你是输是赢?”商少君没有看她怀里的孩子一眼,漆黑的眼底尽是冷傲的寒光,熠熠盯着白穆。

白穆摇头,“无所谓。”

“若赢了,我便带着凌儿隐居尘世,远离争斗,你我各自珍重。”白穆坦然然地望着商少君,“若是输了……”

她掀了掀嘴角,“我便与凌儿一道喝一碗孟婆汤,忘尽凡尘俗世,你我若有缘,来世再见。”

“你笃定了会赢吧?”商少君擒起白穆的下巴,倾身看入她眼底。

商少君最喜欢看白穆的双眼。那双眼曾经干净清澈,简单到一眼看到她心里并不曲折的弯弯转转,那双眼里曾经满满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充溢着炙热的爱恋,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一眼便被那样的热度融化,那双眼里也曾饱委屈,隐忍着的埋怨和委屈,每每发现被他欺骗利用时就会出现在她假意坚强的笑容后,他也从来不敢多看,唯恐一看便会心软,会漏出破绽,但有时又忍不住去看,担心真的伤到她的心,忍不住想要从那些委屈里找到爱恋的影子。

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无论多么伤心,难过,甚至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仍旧执着倔强地爱着他,守着他,对他说着相信。

所以他也如她一般相信着,守候着,描绘着排除万难之后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在她离开的那三年里,他无数次说服自己不要轻易去找她的理由,便是她那双无论何时,都透露着爱恋的眼睛。他让自己相信,即便时隔多年,她也会如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直到她嘴里说着“爱你”,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神彩时,他发现那是一种覆灭。

“你看着朕如何把凌儿捧在手心,如何小心翼翼地把他带大,如何满怀希望地替他设计未来。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商少君低声嗤笑,滚热的气息扑在白穆面上,淡淡的怒气从周身溢出,“任谁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对么?”

许是骤冷之下受了热,白穆的双眼水雾弥漫,暗波涌动间,她几度动了双唇,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让我们走吧。”

“这话你十年前为何不说?”

“十年前你何尝会让我走?”白穆哽住。

十年前他为了将她留在皇宫,不惜设计置慕白于死地,她知道他不会放她离开,她也再逃不出去。他断绝了她所有离开的后路,也让慕白的死,告诉她无谓的挣扎只会牵连更多无辜。

“那十年后朕就会放你走?”商少君低笑。

白穆抬眼看住他,水汪的眼底泛起暗红。

“今夜我们就比一比谁更狠心,如何?”商少君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白穆将他更紧地抱入怀里,不再看商少君,商少君却转而抚上她的眼角,“她们说你今日哭了。”

白穆闭眼,只贴贴着孩子的脸颊,泪水毫无预兆地沁出。

“阿穆,交出解药来,你若想带凌儿出去走走,朕应允你。”商少君突然温柔下来,轻轻地安抚白穆,仿佛重病的人是她,“你想回白子洲看看朕也应允你,一年、两年,朕都应允,只要你还回来,可好?”

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以随意出宫,甚至可以回白子洲,时间也由她说的算,但白穆并没有答应,她摇头。

“朕那些年对你说谎是迫不得已,自从你回宫,可曾骗过你?”商少君细语劝慰,“你若不信,朕可以发誓,若此言有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如何?”

“商少君,你便放手可好?”白穆哽咽,道,“你如何还不明白?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你我再也回不到当年的连理树下,即便你将那树强行挪回皇宫,你可曾看它如同当年那般茂盛?你我就此分开,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农家妇,各自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为何就不肯与朕重新开始!”商少君蓦然起身,一个转身,便掀翻了榻边的圆桌,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在这安静的凤鸾宫尤为清澈。

白穆似乎被惊住,愣愣地看着商少君发红的双目。

“你见朕疼凌儿便以为朕一定会为了他放你走?”商少君似乎要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释放出来,刚刚的温柔不复存在,面色雪白,双目通红,如同罗刹一般,笑得诡异,“你为何不想想朕为何这般疼爱凌儿?若他不是你所出的孩子,朕还会这般在乎?”

白穆的泪水摇摇欲坠,听到他的质问竟一时无以作答。

大雪仍旧纷飞落下,昏黄的内殿不断有雪花飘入,落在地上渐渐积成一道道冰凌,不时一阵风刮过,大开的窗棂嘎吱作响,生涩的曲调般漂浮在空中。

“你若想与朕赌上一局,朕陪你!且看今夜谁胜谁负!”商少君袖尾一甩,转身便走。

白穆的身子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寒冷,开始剧烈地颤抖,双唇的颜色也急速褪去,抱着孩子的双手似乎突然不知该放在哪里,僵在空中,双眼的泪水滚滚落下。

黑色的身影大步走到外殿,轰然拉开大门,寒气再次直逼而入,他迎着风雪而立,没有再抬步,良久,回头。

白穆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欣喜,一丝期待,一丝温暖,一丝久违的异样。

商少君倏然转身,不过一个眨眼到她身前,倾身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朕有多么爱你,阿穆,朕一直以为你知道,朕是多么的爱你。”商少君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将他爱恋的味道吸入鼻内,“却原来,你从来都不知道。从来。”

商少君吻上白穆的颈脖,用尽全力的一个吻,恨不能饮尽她的鲜血般,又在下一个瞬间,飞快抽身,离开,不再有任何迟疑,不再回头。

宫人仍旧跪在地上,仍旧只察觉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抬头时只见殿门大开,刚刚被雪花覆盖的地面再次出现一串脚印,猝不及防地,静谧的凤鸾宫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哭,响彻天际。

平成十六年十一月,百年未见的大雪突袭商都,同日,年幼太子病逝。

同年十二月,皇后娘娘抑郁而终,就此结束了一人独占后宫的传奇。

然则,这位传奇皇后史书上并无过多记载,甚至在野史册子上也难寻其踪迹,昭成帝的“情史”,有意者寻遍上下,也不过如下两条:

昭成帝少君,年少有成,治国有道,收疆拓土,大显国威。后宫佳丽无数,独念青梅柳湄一人,视贤妃为其替代者,百般纵容千般宠爱。注曰:痴帝。

贤妃柳如湄,弃祖求宠,弃夫求荣,凭帝王对已故至爱柳湄之情,承宠半年,后恃宠生娇,跋扈不可一世,失宠半年。再凭一曲凤求凰,邀宠复位。终因骄纵,自焚于摘星阁。注曰:赝妃。

番外红颜

因着家贫,我六岁便进宫跟了师父。

师父极好,好生待我,尽心教我,这让许多宫人都艳羡不已。比起宫外那个酒鬼亲爹,我觉得师父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师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不说宫里的人,便是朝廷里高高在上的大臣们,也有许多个来巴结他的,所以我虽然年纪小,在宫里也没几个人敢得罪。况且,并非我自夸,师父的确是见着我聪明,又好学,还懂事,打算培养我给太子殿下做贴身宫人的,就像他曾经随着皇上那样。

而我也不负师父所望,上百名的宫人,太子殿下独独挑中了我。我猜是因为上次他往尚书家公子的茶水里下药,我没有害怕得马上跪下,反而掩嘴偷笑被他发现了。

我当真觉得挺有趣的,以前我就常捉弄隔壁家的小妞子。

从那以后我就常跟着太子“为非作歹”。

当然,都是在师父默许的前提下,我还是很听师父教诲的,把太子殿下照顾地好好的。

可殿下还是生病了。

太子殿下一病,身边便尽是御医进出,我比殿下还小两岁,帮不上什么忙,便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觉得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就像十五的月亮那样,浑身都是光芒,却不像太阳那样刺眼,还照亮了夜空,他也会像月亮那样,会有缺的时候,但总会渐渐圆满起来。更何况他是皇上的孩子,天命所归,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逝去。

直到皇上下令停止所有御医的问诊之前,我丝毫没有怀疑这件事情。

但皇上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君心难测,竟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不闻不问。皇后将殿下挪去了凤鸾宫,但殿下仍然丝毫不见好转,从前我还能趁着他榻边无人的时候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我们俩还策划好等他病好了,带他溜出宫去扯我家隔壁小妞子的辫子。为了这个,我甚至下定决心违逆师父一次,背着他带殿下偷偷出一次宫。

可殿下已经许久没有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