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慕白,慕白会躲开,瞄准她,慕白会顾着保护她而算不准箭矢是否射中自己。

瞧,多么聪明的人。

白穆开始啜泣,哽咽着低唤了一声,“慕白?”

“嗯。”慕白应了一声。

白穆马上爬起来,顾不上看看他们在哪里,也顾不上看身边是不是有人,飞快的摸索出里里外外藏的各种解药伤药,一股脑往慕白嘴里灌。

慕白却紧紧咬着双唇,不肯吞,只紧紧拉着白穆的手。

那只手已经开始发黑。

白穆惊慌失措地想要抽开,想要再给他灌点什么,却被紧紧地握住。

他摇头。

没用的。

是啊,没用的。商少君出手,那一箭是否射中要害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射中他想射的人。他向来步步为营,怎么会输呢?怎么会容忍他想要置之死地的人在眼皮底下逃走呢?怎么会给他们机会,在箭矢上用他们可以解的毒呢?

是啊,她真傻。

白穆反握住慕白的手,让他靠在她怀里。

“阿穆……”慕白的声音很快变得沙哑,低如蚊呐,“其实……我告诉你……”

白穆把耳朵倾过去,柔声道:“嗯,我听着。”

“其实……我亦不爱你……”慕白缓慢地喘着气,低声道,“阿穆,其实……我亦不曾爱过你。你想,我和你相处的时间也不多,说过的话也不是很多……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白穆点头,“嗯,你不爱我。”

“我和你成亲……也只是因为族人的期望……”慕白的面色已经开始犯黑,喘了口气,才又道,“你……我……婚约,就此解除。阿穆,你会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男子,幸福……快乐地……生活。”

白穆点头,“嗯,幸福,快乐。”

“阿穆……今日我来了这里,便没打算活着回去,不要……怨任何人。”

白穆点头,“嗯,不怨任何人。”

“那……就好了。”慕白的手渐渐松开,闭上双眼,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呢喃道,“阿穆,我……不爱你。”

四周是诡异的静谧,正值夏日,人在山间,却连一声蝉鸣都听不见。身侧的温暖渐渐消失,白穆没有低头看一眼,也没有哭,只是抬头看天上的太阳。

我不爱你,你亦不爱我……

我不爱你,你亦不爱我……

我不爱你,你亦不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这章码了好久,所以拖到现在……看在字数多的份上,看在我码到凌晨明天还要上班的份上……各位轻拍哈~

关于有姑娘问为啥出版停更还是挤牙膏一样的更新,我比较没出息……碰上这种章节就卡,当年码《倾国》殊言那啥的时候,我卡了两三个月,这次直接卡一年了= =。出版稿我也没交……

不过大家放心,这阵子我会努力更新,争取年前完结的。

刚刚码完了,明天上来小修一下~

第73章真假思慕三

陵安躬身从勤政殿内出来,初黄的叶子正好落了一片在他脚底。

竟已是秋天了。

他刚一抬头,便又见到勤政殿门口密密麻麻的大臣们,个个顶着秋天的烈阳匍匐在地,许是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有些默默地抬了眼,见到是他,不无失望地垂眸。

陵安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弓着身转个方向便走了。

八月已逝,商洛和东昭维持一月的大战接近尾声。商洛年轻的帝王首次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朝中威望大增,民间更是一片拍手叫好。东昭就在这个月末将边境十城出让,平息战事,而大军凯旋回朝之际,再次有大臣联名上书,皇帝英武,怎能空缺后位多年?

皇帝需要一名正妻,朝廷需要一名皇后,天下更需要一名一国之母。

如今朝廷正气蔚然,上下一心,此时再不立后,更待何时?消息不胫而走,民众奔走相告,商洛即将迎来他们的新国母,至于国母人选,众人一致认为,非桑贵妃莫属,尽管桑贵妃出身不明,但民众纷纷表示,只要他们的皇帝喜欢,出身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然则,皇帝接了联名的折子后,只是沉默不语,不出几日,下了一道圣旨,内容竟是遣送宫内所有嫔妃出宫,钦天监择日,他将以国之大礼迎娶一女子为后,此女姓白名穆。

圣旨的内容太过简单,以至于陵安宣读完后大臣们还未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幻听。

遣送宫内所有妃嫔,也包括桑贵妃?将立一女子为后,白穆?何许人也?遣送出宫内所有嫔妃后再立那女子为后,意思是后宫只此一人?

一时间,朝野轰动。

专宠本是帝王大忌,任凭哪位帝王多情,纵观五国,哪位皇帝后宫只有一人?即便像先皇独宠华贵妃,也不曾荒唐到要为了她荒废后宫。

因此,圣旨一下,大臣们便纷纷求谏。

于是陵安每日从勤政殿出来,就看到那一群黑压压的大臣们。

陵安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继续往朱雀宫去。

那件事之后,商少君本打算为白穆重修宫殿,正巧边关事发,战事一起,修筑宫殿的事情便耽搁下来,因此白穆仍旧居在涟漪宫。

“娘娘可还好?”陵安进门便轻声问道。

涟漪宫内的,也还是上次的宫女涟儿漪儿,两人从前不知白穆身份,也不敢随意称呼,只唤白穆“姑娘”,如今也随着陵安称一声“娘娘”。

两人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无奈,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答道:“还好。”

陵安也看出二人的意思,只叹了口气便入了内殿。

白穆正在抄书。

她神情专注,看一眼手边的书,蘸蘸墨,流利下笔。

“娘娘。”陵安躬身轻唤道。

白穆未抬眼,手上的动作也未止住。

陵安也不在乎,继续道:“皇上已下旨,三日内遣散后宫所有妃嫔,再三日,将会有凤凰于朱雀宫上方盘旋,再三日,钦天监会算出大婚吉日为下月初八,烦请娘娘做好一应准备。”

白穆未回答,也未看他一眼。陵安只是行了个礼便退下,临走时照常叮嘱涟儿漪儿好好照顾“娘娘”。

二人一向乖巧,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陵安最擅看人脸色,便问道:“可有什么麻烦事?”

涟儿率先答道:“德妃娘娘来过好几次,一直闹着要见娘娘……公公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陵安踌躇了半刻。

裴雪清说来也算白穆的旧识,虽说已经过了好多年,虽然都是些不太愉快的回忆,说不定……管用呢?

“她下次再来,你们也不用拦着了,总归不出两日她就会出宫了。”

涟儿漪儿齐齐点头。

裴雪清再来的时候,正是傍晚。

涟漪宫内的荷花刚谢,落日残阳下,便显得有几分破败。裴雪清过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配上火红色的披肩,衬得她面红齿白,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涟儿漪儿只行礼道:“娘娘在后院。”

她们没有阻拦,裴雪清显然很意外,随即一个了然的笑。

白穆在收草药。

她穿着一身粉红的罗裙,不施粉黛,面色虽不至于苍白,却也没有什么颜色,和裴雪清一比,高下立见。只是她仿佛没注意到裴雪清的到来,专心地收捡着,没有抬眼。

裴雪清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许久,才嗤笑着开口道:“当年就觉得你挺蠢的,只身一人往山里跑,想救皇上,也不管自己的命。最后人救回来了吧,你也没领到什么功劳,反倒被不明内里的人取笑了那么多年,你说你是不是蠢到家了?”

裴雪清本就是异族女子,尽管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说起话来还是难免有些粗俗,那股傲然的气焰也未见有所收敛。

白穆没有搭理她。

“以前还是只兔子,急了会咬人,如今怎么了?哑了不成?”裴雪清嬉笑。

白穆将草药往屋内拿,裴雪清便跟了过去,“你不想知道那位桑贵妃怎么样了?”

见白穆仍旧没有反应,她叹道:“她可是被太后做成了人彘!”

裴雪清期待她的话能让白穆至少抖抖眼皮子,但白穆仍旧什么都听不到似得,继续忙着自己的。

“太后都疯了,她干的事算不得什么罪,皇上也不闻不问,桑贵妃这号人物,就‘咻’地一声,一夜之间就从皇宫消失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雪清欺近白穆,只看到她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这样近的距离,就从前来看,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的白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和排斥,仿佛裴雪清就是空气,完全不存在。

裴雪清有些不耐了,大声地嗤笑道:“你现在也还是这么蠢!听说自从两月前你回宫,便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皇上马上要立你为后,你高兴都来不及吧?何必呢?”

白穆仍旧没有反应。

“还听说你的眼睛盲了?”裴雪清继续道,“哦,不对,是见到皇上的时候才会什么都看不见?御医嘴里的因着过度刺激,见到不想见到的人,便会短暂性的双目失明?噗……喂,你这招欲擒故纵也玩儿过火了吧?你……装的吧?”

裴雪清说着,拿五指在白穆眼前晃了晃。

白穆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她转首看着她。

傍晚的天空,仿佛一瞬就黑了下来。

满目的黑,寂寥的空洞,无法呼吸的暗沉……裴雪清手里的帕子不经意就落在地上,无意识地后退几步,挪开眼。

只这一眼,心跳就漏了好几拍,莫名的恐惧感让她之前所有的玩笑心思都消失殆尽。

裴雪清慌忙地捡起地上的帕子,转身便走。

临到后院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白穆,前两天才知道这个名字。”她背对着白穆,笑了笑,带着自嘲的语气,道,“初初听到那圣旨,还想凭什么啊,哪里来的达官贵女,一飞就冲上枝头做了凤凰……知道白穆是你之后,却不那么愤恨了,竟觉得是你应得的。”

“那时候你浑身都是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住我的裙裾,给我指了个方向。”裴雪清顿了顿,“你肯定不知道你当时的眼神……那时我就想,你爱那个人,真是到骨子里了,我也一定能那么纯粹那么勇敢地爱一次。”

“可我爱上的,终究不过他俊俏的皮囊罢了。这么些年,我早就怀念深山里的单纯美好,无拘无束了。”

夕阳将裴雪清的倒影拉得细长,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带着轻柔的细软,诚恳道:“我该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离开这里,深山也好,道观也罢……只要不是这皇宫,我便是自由的。我也祝福你,早日拥有自己的自由。”

裴雪清说完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涟漪宫仍旧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的气息。

白穆在日落前把草药都收了回去,再将白日抄过的医书整理好,墨砚洗净,毛笔放好,再梳洗了自己,换了身轻薄的衣物,躺上床,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很平淡的说……还是不知道哪里触到我神经,写得掉眼泪……

某童鞋说这个社会需要正能量,深以为然啊!原谅我阴暗时期的构思吧……

74 番外 连理(二)

先皇病危,两位殿下更是水火不容之势。二殿下不遗余力地又组织了几次暗杀,大殿下不再对这个弟弟心慈手软,雷霆之势迅速制服二殿下手下的爪牙,不顾太后反对给他灌了毒。

二殿下失势,朝廷势力柳洛两分。大殿下允诺洛家会娶长女洛秋颜入宫,并极力拉拢柳轼,几番博弈险险坐上皇位。其中曲折我并不太清楚,只知他时常与柳洛两家彻夜长谈,不眠不休之后还要面对太后激烈的争吵,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迅速消瘦。

登基伊始,朝廷局势一片混乱。大殿下可以说有四年时间不在朝廷,大势早去,他登基,只是迅速除掉商少宫之后别无选择的选择。

大殿下承诺洛家娶洛秋颜时,我曾提醒他,柳家只有柳湄一女,柳丞相又无近亲,若娶洛秋颜进宫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他笑着摇头,柳湄虽死,但柳轼自有法子再送一个女子进宫。

大殿下说得没错,就在他登基不久,民间疯传,商都有一名女子酷似柳湄,柳轼相见之下落泪大哭,认了她做干女儿,称呼她为柳如湄。

消息传到虔心宫的时候,大殿下,不,应该是皇上了,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我再明白不过,不可怠慢洛家,也不可得罪柳家,如今的局势就是这样前狼后虎,举步维艰。

当夜皇上就带着人马出宫,要“深情款款”地接那女子进宫。

我并未跟着前去,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皇上回来之后,时而弯唇浅笑,时而紧蹙眉头,时而拿起奏折,时而又甩开负手踱步,我实在看不下去,便问了声:“皇上,事情如何了?”

皇上像突然想到什么,道:“宣裴瑜觐见。”

裴瑜是皇上早年就安排在洛家的一颗棋子,对皇上极为忠诚,但在听过皇上的吩咐后,长跪不起。

我也很好奇,皇上并不如先帝少年得志时那般手段狠辣,为何突然下令要将那日随他出宫的御林军分别处死。

“手段隐蔽些。”皇上对裴瑜的反对置若罔闻,只补充道。

那日随皇上出宫的御林军,少说有三十名,都是裴瑜一手j□j出来。我看到裴瑜出去的时候双拳紧握,面色惨白,而皇上在他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裴总领,朕相信你,有些该忘的事情,一定会忘掉。”

我想,定是出宫那夜发生了一些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事情,皇上才下如此很手。

但我也明白皇上已经是皇上,有了他自己的计较,不该问的,便不能问。皇上却始终把我当自己人,裴瑜离开后不久,突然道:“陵安,阿穆来了,朕要护住她。”

阿穆。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个女子的名字。

即便我与皇上这样的彼此信任,也只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阿穆”的全名是白穆。或许打从重遇她的那一刻,皇上就下定决心不计后果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连她的名字都生怕旁人知道了去。

这女子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是名温婉的大家闺秀,刚刚入宫那日,宫人就对她连字都不识几个大肆议论,还有她脸上过于浓烈的妆,看到皇上时狂热到肆无忌惮的眼神,都让宫人鄙笑不已。

美貌不如柳湄,学识不如柳湄,性子不如柳湄,是哪里让皇上动了心?

而后许多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我只知道每次要去朱雀宫,皇上的眼底便悄然燃起一束跳跃的光亮,兴奋地像孩子似得,尽管几乎每次过去,都会以争吵结束,只知道白穆离开皇宫的那几年,他每每小心翼翼地打开宫外传来的消息,在勤政殿内长久地看着她那幅画像,只知道那幅画像他极怒之下命我烧毁,却在我转身去找火引的时候不见了踪影,待我找到它的时候,已是垂暮之年。

白穆进宫之后,名为柳如湄。

其实我不知道她和皇上之间相处的细节,每次他们单独相处时都会把身边的人都遣散,留我和她的婢女碧朱在殿外守着。但是我在殿外,还是能听到些许里面的动静。他们好好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争吵,我最常听到都是那女子哭着问“你为何不肯认我”。

说实话,那哭声听得人挺心疼,经常她在里面哭,我和碧朱都在外面抹眼泪,接着皇上怒气冲冲地出来,回到虔心宫后,整日整日地没有言语,过不了几天又回去找她。

外人都以为她跋扈,而皇上顾忌柳丞相才一忍再忍,每次怒气冲冲地出来,又和颜悦色地回去。其中内情,能猜到的可能也只有我和碧朱。本来只是这样的话,那女子再怎么闹也没关系,但洛秋颜及笄,进宫了。

或许也只有在民间才能长出白穆那般没有心思的女子,放眼宫廷,不说后宫嫔妃,只一个个的宫女们,大臣儿女们,哪个多多少少没有点算计?洛氏的长女更是不容小觑。

皇上刚刚登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洛氏和柳家争权夺势的傀儡罢了,要更好地控制傀儡,当然要死死捏住他的把柄。

皇上的把柄是什么?

洛家想找到,以便用来要挟皇上对付柳家;柳家想找到,用来压制洛家;太后也想找到,用来要挟皇上给商少宫解药,还能帮柳轼拿稳大权。

皇上和太后早在登基之前就已经为了商少宫撕破脸,而太后并不知道先皇早就对皇上道破了她与柳轼的j□j,一直在皇上面前演戏,假装帮洛家对付柳家,皇上冷眼看着。

倘若白穆不曾出现,这场仗打起来,皇上会轻松很多,但白穆出现了,还是顶着柳轼干女儿的身份。对洛家压制过甚,白穆很快会成为无用的棋子被柳轼抛弃,对柳家压制过甚,白穆在后宫的日子不会好过。这场博弈,皇上要收回大权的同时,小心翼翼地维持三方的平衡,随时顾虑到白穆的生死,又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但这些道理,从未接触过宫廷争斗的白穆显然不懂。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皇上只是失忆,只要她让他记起一切,两个人就能幸福开心地过日子。

每次皇上心焦力猝,扶着额头整夜不眠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对我说,陵安,阿穆来了,朕要保护她。

是的,皇上为了保护她,无所不用其极。

那应该是一个雪夜吧,洛秋颜的进宫让皇上和白穆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很长一段时间里,白穆都不和皇上说话,那个雪夜她终于再压抑不住,再一次哭着求皇上。

从前她的哭闹从皇上离开就终止,但这次她追了出来,跌坐在雪地里拉着皇上的龙袍,哭着喊他阿不。

她说阿不,我是阿穆啊!你记得我对不对?你为何不承认?我们在连理树下说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