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会相信。”莲玥道。
“你想说什么?”
“裴姑娘出身不好,想要入宫站稳脚跟,必须有个足够漂亮的光环。皇上是太后的心头肉,皇上所忧,必是太后所忧。”
白穆垂下眼眸,又笑了笑。
皇上所忧,必是太后所忧。
所以剥离和柳丞相的关系,太后想让裴雪清入宫,其实是商少君想让裴雪清入宫。要她入宫站稳脚跟,需要一个足够漂亮的光环,而她,就是那个编光环的人。
“一切本是计划之内的事情,不想会真遇到刺客,也不想娘娘会不顾一切上山。”莲玥熟练地为白穆挽发,“虽然也多亏娘娘,但事情终究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你是想告诉我,其实皇上知道是谁救的他,却装作不知道?”白穆笑。
“娘娘觉得呢?”莲玥打开桌下的抽屉,选出几支钗,细致地替白穆插上,“这世上聪明人太多,而身为上位者,只能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娘娘,发挽好了。”
白穆抬眼,又看镜中的自己。
她在笑,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瞧,全世界都是聪明人,只有你一个,是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哎,JJ这个抽啊,每次更新都想甩它两耳光啊……
13、真假父子(一) ...
两日后,全部人马整装出发。依旧是来时的队伍,莫明其妙出现的慕白又莫明其妙的消失了,而来程时白穆一直挂记的“女子”以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方式顺利加入其中。此时她正站在所谓的纳雪族最上等的马车前,冷风飕飕地刮过颈脖。
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或者说裴雪清比她预想的还要愚蠢,马车简陋到连车门都没有,只有厚重的帘布,一马拖的马车,要跟上队伍的速度,不知会颠簸到什么程度。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是挑衅,明目张胆的挑衅。
也不知商少君这几日是如何宠的她,竟让她得意忘形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尚未进宫尚未受封都忘了。
就在白穆滞愣间,碧朱已经风似的离开她身边,向前方奔去。
白穆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奈何背上的伤还未全好,走不了太快,莲玥一直扶着她才让她的身形不至于趔趄。
她远远地看见碧朱噗通跪在商少君马车前,一直磕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待她走近,就只听到碧朱哭着道:“娘娘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若是坐了那样的马车,必然会裂开,待到回宫,恐怕又去了半条命了!皇上您就算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给娘娘换辆马车吧!”
白穆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喊住碧朱,明黄色的车帘被掀开,商少君从中出来。
今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发髻束得随便,眼角还有几分慵懒的神态。看了碧朱一眼,便抬头看到白穆。
白穆俯身行礼,“皇上万福。”
碧朱知晓白穆不喜欢她这样,也不再哭着求了,只是跪在地上看着这两人。
天空下起细密的雪花,落在商少君的锦服上,平白添了细碎的花纹,落在白穆黑缎子似的发丝上,点点漂白。商少君未说话,白穆便一直俯着身,任由雪花渐渐如鹅毛般落下来。
“天冷,爱妃便与朕一辆马车吧。”商少君温温地开口,再看了一眼跪着的碧朱和俯着身子的白穆,便转身上马车。
“谢皇上厚爱。”白穆仍旧回了礼,抬头无奈地看了碧朱一眼。
碧朱立刻破涕为笑,连忙起身过来和莲玥一起扶着白穆上商少君的马车,一边低声叮嘱:“娘娘,皇上身边人多,轮不上我们来照顾您。但是娘娘若有什么不习惯,传唤一声阿碧就马上过来了。”
白穆点了点头,对莲玥道:“阿碧就劳烦玥姑姑看照了。”
这几日裴雪清定不会安生,碧朱若一时冲动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娘娘放心。”莲玥仍旧语气平淡。
白穆入得马车,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马车比她原本那辆还要大上许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矮桌专门放书。商少君坐在矮几前,拿着朱笔批阅奏折,察觉到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
这样的场景白穆并不陌生。
她被盛传“夜夜受宠”的时候,商少君就是这样在她宫里,整夜整夜地批阅奏折。那时她偶尔弹琴给他听,偶尔趴在他案边看他用朱红色的颜料勾勒出她并不懂的字符,偶尔……
白穆笑了笑,随手在身侧桌上拿了本书来看。
“朕记得爱妃并不识字。”商少君未抬头,只是悠悠道。
白穆也未抬眼,“不会可以学。”
“学得还挺快。”商少君笑道。
“皇上盛赞。”白穆一如既往的恭顺。
商少君抬头看了她一眼,白穆仍旧垂首看书。
两相沉默。
白穆记得那时候商少君时常呵斥她:“你就不能如大家闺秀一般,好生看看书,写写字?再不耐绣绣花可好?”
她不识字。
宫里暗暗都在笑话,说她祖坟冒青烟借着柳湄入宫得宠已经够让人不屑了,居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蛮村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凭什么做妃啊?
“不会的可以学,不会回来的可会继续等?”一阵沉默后,商少君突然问道,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
白穆一怔。
她微微蹙眉,抬眼不解地望着商少君。
“朕相信你从前说的那些话。”商少君看入白穆的眼,认真而专注的神色。
那一团深邃的黑,让白穆一瞬失神。
她曾经等了这句话,许久。
她初初入宫,除了在商少君身边弹琴和沉默,就是哭和闹。哭着一遍又一遍地诉说她和阿不的过往,闹着让商少君承认他就是阿不。
她不明白为何几个月前还和她耳鬓厮磨私定终身的男子,再见就不认识她了。不承认他们的过往,说他早有意中人;不许她再唤他“阿不”,说他不会有这样愚不可及的名字;不相信她说的所有话,认为她别有意图。
宫里宫外她如何如何受宠传得沸沸扬扬,只有她自己知道商少君有多厌恶她。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对他哭闹,他也不得不做出宠爱她的模样,因为他刚刚登基,必须柳轼的全力扶持,柳湄死了,他只有无边无际地宠爱柳“如”湄来安定柳轼的心。
那时她顾不上分析这些,只觉得商少君日日过来,是想见她的,固执地认为他只是不承认而已。
于是那样哭闹的场面隔三差五的上演,她的脾气越来越差,闹得越来越凶,他在人前对她越来越温柔,人后却是越来越冷漠。
曾经日夜期盼听见的话,终于从那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白穆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冷静,冷静到在分析他那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肯为朕只身上山,几乎送命,朕相信的确存在那个人,与你相爱,让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商少君重新挂上惯有的笑容,遗憾地扬了扬眉,“可惜朕当真不记得了。”
白穆淡淡一笑,“那皇上说这番话,是为了安慰臣妾?”
“朕只是想与你做笔交易。”商少君坦然道。
“皇上请讲。”
“朕知道你如今夹在太后与丞相之间左右为难,又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事情……你只身在宫中,来历身份又注定你的处境尴尬,而且许多事情你未必知道……但你若全心帮朕……”
“皇上。”白穆打断商少君的话,“您这样的话,与之前的话相悖了。”
商少君怔了怔,随即笑道:“好。是朕不对,朕说过相信你,便全心信你!”
白穆曾经在反应过来商少君因为她是柳轼的“义女”而防范她的时候对他说,她深爱他,人是他的,心是他的,不管柳轼给她什么威胁她什么,她只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那爱妃可信朕?”商少君问。
“信。”白穆低眉浅笑。
商少君展颜,继续执笔,垂首看奏折。
白穆则合上书,凝视商少君,道:“那么皇上,您究竟想让臣妾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新的一大章了~~~
14、真假父子(二) ...
皇帝登基一年来首次出行便遇刺,皇宫内早就人心惶惶,各种揣测不息、传言纷飞,但待到商少君回宫,一夕间一切都平静下来,就连毫无身份背景的裴雪清被破例封作昭仪都未掀起多大风波。
前朝安稳,后宫却是“风起云涌”,大有鸡飞狗跳之势。只因刚刚复宠的贤妃柳如湄嫉妒心又起,不复初出朱雀殿的端庄娴静,容不得皇帝新宠裴昭仪,处处针对。偏生那裴昭仪正得宠又是初入宫中,宁愿与贤妃针锋相对也不愿受半点委屈。
是以,将将安宁了半年的后宫三日一小乱,五日一大乱。
洛秋颜因为染病未能随行沥山,大半月那病情竟仍未见好转,贤妃与裴昭仪在外斗得热火朝天,只有她的芙蓉宫最为安静。但这日,裴昭仪也在冷清的淑妃宫里坐了一坐。
“姐姐你为何只骂我?”裴雪清清丽的容颜满是委屈,美目泪水盈盈,“你抱恙在身,未见到贤妃那咄咄逼人的模样!我爹虽说没有什么官职,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好歹也是一族之长,我长到这样大也没人敢那样欺负我的!”
洛秋颜比一个月前消瘦许多,但与生俱来的大家贵气不见削减,卧在榻上咳嗽两声,好声道:“你既入得宫中,自然比不起在外头。你爹不曾教过你后宫是什么地方?那贤妃可是好相与之人?”
裴雪清的大眼眨了眨,无谓从中淌出,“我爹懂的还不如我多呢,洛老爷对我族有恩,我又想进宫……毕竟,皇上天人之姿……”
裴雪清的脸颊殷红,羞涩地垂下双目,随即冷哼道:“那贤妃有什么好怕的。若说我出身低微,她怕是连我都不及吧?也不知哪里来的野姑娘,攀上丞相就以为飞上枝头了。他日丞相一倒……”
“裴昭仪!”这次是洛秋颜身边的星竹出口,俯身道,“昭仪见谅,奴婢不得不替小姐提醒昭仪一句:有些事,心里明白就罢,祸从口出。”
裴雪清识相地闭嘴。
“你能邀得圣宠,本宫也为你高兴。”洛秋颜缓声道,“但贤妃,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你若想在后宫好生待下去,万事提点着些,锋芒不可太露。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宠,没有一个长盛不衰的。”
一提到皇上,裴雪清的目光又柔软下来,含羞道:“皇上待我极好的。今日贤妃挑剔我的穿衣,暗讽我穿得不好看,皇上还帮我说话,说他喜欢呢……”
裴雪清本还想继续下去,抬眼见到洛秋颜的脸色不太好,思及她恐怕很久未承圣恩,连忙闭了嘴,俯身道:“姐姐若无他事,妹妹便不打扰姐姐休息,先行告退了。”
洛秋颜略有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裴雪清一走,星竹便给她端来药,安慰道:“小姐莫要生气,皇上……”
“本宫气的是我自己……”洛秋颜恨道,“当初只想着送个美貌的入宫……哈,这下倒好,空有其表,愚蠢至此,还能指望她什么?”
星竹安慰道:“这世间像小姐这样心思玲珑的又有几人呢?小姐若想栽培她,不若再安排个机灵的在她身边提醒着?”
洛秋颜冷笑了一声,“罢了。不摔个跟头吃点苦是学不乖的。本宫还是比较好奇柳如湄这次又在玩什么把戏。”
“小姐宽心就好,把药喝了吧。”星竹将汤药送到她嘴边,“这样久病老爷担心,皇上也不便过来。”
洛秋颜垂眼看那汤药,眼神一凛,不期然一手打翻,“日日喝药日日不见好转!这宫里一群庸医!都说了让爹爹从宫外筹些药材过来,他们是不顾我死活了么?”
瓷碗碎在地上,溅了星竹一身药汁,她一惊,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今日便将消息放出去,让他们尽快送药进来……”
洛秋颜蹙眉扫了星竹一眼,躺回榻上,翻身便睡了。
另一边裴雪清出了芙蓉宫,带着两个宫女回她的探幽殿,不想正正碰上了冤家。
白穆身边难得的多了几名宫人,除了碧朱和莲玥,朱雀宫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都尾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堵住了裴雪清的去路。
裴雪清刚刚在洛秋颜那里受了训,虽然不一定听进心里,也不太想惹事,俯了俯身便带着身后两个宫女打算走。
“本宫记得昭仪对四妃的礼,不该如此简单吧?”白穆高声笑道。
裴雪清不理,径直离开。
“站住!”白穆喝道。
裴雪清略有些不耐,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回身笑道:“贤妃娘娘一直找清儿,不知是否清儿身上写着‘麻烦’二字,而娘娘就喜欢找麻烦呢?”
“本宫是在裴昭仪身上找‘羞耻’二字罢了。”白穆轻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奈何找来找去,裴昭仪怎么看,都是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
“你……”裴雪清咬住唇,气得浑身都要颤抖了,却还是按耐住,“妹妹先行一步,娘娘自个儿慢慢找吧!”
“昭仪怎么不穿那一身白衣了?”白穆穷追不舍,“听说纳雪族自比雪的化身,最重心灵的干净剔透。本宫看来,若是都如昭仪这般污秽不堪,昭仪的族人们真该好好忧心一把啊……”
“你莫要欺人太甚!”裴雪清怒道。
“当初昭仪顺着本宫指去的方向找到皇上,却将本宫丢在林中不管不顾的时候,可曾想过是否欺人太甚?”白穆上前,冷然盯住她。
裴雪清心中有愧,眼神躲躲闪闪,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宫人在,若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模样,传到皇上耳朵里,让他怀疑自己撒谎,那今日的恩宠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人人都知当日是娘娘自己愚钝,在林中迷路,现在反倒怪罪在妹妹身上,还要抢去妹妹的功劳,娘娘又可知羞耻为何物?”
啪——
裴雪清的话刚刚落音,白穆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柳如湄!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身份?敢直呼本宫名讳?”白穆冷声低斥。
裴雪清白嫩的左脸连着挨了两个耳光,迅速红肿,捂着脸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你……你又是什么身份?粗鲁卑劣的冒牌货……”
啪——
白穆打了第三个耳光。
啪——
紧接着又是一声,这一声,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仍旧扬着手的裴雪清,连哭都忘了。白穆一声冷笑才让众人回过神来:“好!很好!打得好!裴昭仪还真是识大体懂规矩敬重本宫!”
裴雪清整个人都怔住,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居然扇了贤妃一个耳光?她明明不想生事的……
“你们都看见了?去禀报皇上,说本宫要见柳丞相!让柳丞相来告诉裴昭仪,本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白穆狠狠瞪了裴雪清一眼,转身就走。
裴雪清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那一巴掌掏空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想要去求洛秋颜,又想着自己刚被她训,转眼就打了白穆一个耳光,怎么还有脸再去求她?可她在宫中再无依靠,皇上或是太后怪罪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胆战心惊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回复她说皇上并未去朱雀宫,她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皇上这样宠她,或许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吧?
朱雀宫里,碧朱心疼地给白穆敷脸,一边埋怨,“皇上不来看你便罢了!连御医都不宣!是真被那什么清啊雪啊的迷了心窍么?”
白穆少了白日里的锐气,垂眼不语。
“虽然我也看她不顺眼,但是阿穆,你也别太跟她对着干了,等淑妃病好了,她们两个联手,还不知道要整出多少事来!”
“娘娘,陵公公称皇上已经差人去传丞相,但今日太晚,大人恐怕要明日才能进宫。”莲玥正好回来禀报道。
白穆颔首,拿过碧朱手里的帕子,“阿碧,去准备晚饭吧,我饿了。”
碧朱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她的脸才出门。
朱雀宫有自己的小厨房,一直都是碧朱亲自给白穆做饭,偶尔白穆也会亲自下厨。碧朱一边炒着菜,一边捉摸着这些日子白穆的变化。
自从沥山一行回来,白穆处处针对裴雪清,今日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这是她不曾见过的。但白穆在外头的话多了,在自己宫里的话却少了。
她问她什么,她也不答。有意提及“阿不”,她也不再像从前饶有兴致地一一道来。阿穆有心事,瞒着她的心事。
碧朱突然想到商少君遇刺的那个夜晚,白穆不顾性命地往山上冲,莫不是……阿穆改变心意,喜欢上皇上了?所以才对裴雪清诸多刁难?
碧朱对自己的这一认知又惊又喜,惊的是白穆居然放得下心里一直的念想,喜的是皇上本就是正主,那未婚夫什么的,她是为了让白穆高兴才附和着她说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