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无力,白穆还是轻轻笑了笑,道:“皇上待臣妾如此厚宠,不到明日,满朝文武包括丞相大人便该听闻了。”
“爱妃还真是看得透彻。”商少君的声音透过胸口低低传来。
白穆又笑:“谢皇上盛赞。”
“或许朕是真心担忧爱妃的身体呢?”
“皇上您真幽默。”
白穆抬眼,正好看入商少君的眸子里,写满了温柔与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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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恩人(二)
御医替白穆把了脉,说是路途劳累,贤妃身子娇弱,不太习惯马车,且天凉受了寒气,好生休息一晚吃几副药便好了。
本是累极,吃了药后又昏昏沉沉,白穆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碧朱见状,笑吟吟地对着同样守在床边的莲玥低声道:“玥姑姑,要不你去外面守着?我家小姐一直就这个习惯,生人看着不太睡得着。”
莲玥虽不过二十五岁,却在宫中待了近十年,一脸的从容老成。听碧朱这么说,也不反对,点点头对着白穆行礼便退下。
碧朱一见她出去便拖了鞋袜往白穆床上钻。
“阿穆,你又梦见他了?”碧朱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穆垂下眼睑。
“幸亏他叫什么‘阿不’,你在梦里也就是不啊不的,否则玥姑姑可全听了去!”碧朱低声道。
她与白穆是在宫外认识,在她成为柳轼的义女前便是好友。她几乎知道白穆所有的过往,知道她有位未婚夫婿,甚至她们的相遇相识,也是因为白穆到都城来找他。
“阿穆,你跟我说说你为何叫他阿不好不好?”碧朱凑到白穆身边笑嘻嘻道。
“因为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最喜摇头。我便干脆叫他阿不了。”白穆似乎见到了那人就在她眼前冲着她摇头,两眼一弯便笑了起来。
碧朱暗暗松口气:果然,只要说到他阿穆就会开心……
“像这样?”碧朱皱起眉头,故作审视地看着白穆,沉着声音摇头道:“非也非也,阿穆你这个笨蛋,又错了!”
白穆见她那搞怪模样,“噗嗤”笑了出来。
“阿碧,有你真好。”白穆一手抱住碧朱,靠在她肩头。
深不见底的后宫里,暗不见光的宫廷里,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朋友,真好。
“哎……都怪我不好。”碧朱叹了口气,低头再看白穆,却见她呼吸渐渐沉重,正在睡去。
白穆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碧朱已经不再。她整个人都清明许多,躺在榻上听见客栈下面隐隐传来的谈笑声,竟有些久违的温暖。
这样熟悉的热闹,入宫之后就不曾见过了。
她出了一身汗,找了件衣裳换上,再批了件裘衣,推开窗。
楼下已然点起了烛火,随行的官兵将客栈坐满,该是刚刚用过晚膳,小二正在收桌子,谈笑声很小,显然是在克制。
她环顾一眼,见厅中有一处屏风,正好将屏风后的一桌人挡住。但她居高临下,还是看得很清楚。
商少君就在那屏风之后,陵安守在一侧,与他同桌而食的是三名男子。
白穆仔细看了看,其中一名她是认识的,正是这次她需要接近的御林军总领裴瑜。暖黄的烛光下,一张脸仍旧是冷冰冰的,雪做的一般。
另外两名……
一名皮肤黝黑,双眼如炬,腰间挂了柄长剑,一身衣服干净得很,却莫名有一股沙尘气息,莫非他便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义兄柳行云?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
另一名青衫墨发,容貌出尘,看来不似官场中人,但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且能与那三人同桌而食,必定出身不凡。白穆将随行名单里的人一一回忆过,想不出有哪个是与那人匹配的。
正好那人抬头,一眼便扫到白穆所在。
白穆心神一动,那眼神,如春风似的,不疾不徐地划过脸庞,偏偏带着不知哪里来的犀利,似乎一眼便将她看得透彻。
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子躲开。
正好房门被推开,碧朱端着饭菜进来,笑吟吟地道:“就猜到你醒了,饿了吧?快来吃点饭。”
碧朱扫见了白穆那一躲闪,放下碗筷便顺着他之前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商少君那一桌人。
“哦,你还没见过少爷吧?”碧朱看了一眼便替白穆布菜,“带着长剑的便是他了。现在刚刚从边关回来,所以黑得跟包公似的。”
碧朱捂嘴偷笑,“你等着,不到半个月他就能白回来,比白面书生还白!”
白穆没顾及她的玩笑,只问道:“那还有一名穿着青衫的男子是谁?”
碧朱又侧出身子看了一眼,“咦,不认识。”
白穆本想再看一看,但想到那人的眼神,还是作罢。看了看满桌子的菜,她刚刚睡醒,出了一身汗,虽然肚饿,却没有什么胃口。
“咦……”碧朱又一声,“那公子好像指着我们这里说了什么,皇上就喊了陵安,好像是打发陵安上来了。”
白穆一怔,片刻,果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娘娘,皇上请娘娘下去一同用膳。”陵安毕恭毕敬的声音响在门外。
碧朱询问地看了白穆一眼,见她点头,便过去开门,白穆也随之出去。
莲玥一直守在门外,也随之一并下楼。
白穆的出现,让刚刚还热闹的一楼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她看去,却在看过一眼后马上垂下脑袋,不敢再看。
贤妃柳如湄,整个商洛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众人对她有好奇之心是难免,但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不是他们随便能看的。
白穆一直低着脑袋,随着陵安向屏风后走去。莲玥与碧朱也紧跟着,却在屏风入口处被陵安拦住了,“皇上只想见娘娘一个。”
白穆一进去,裴瑜与柳行云便要起身行礼的模样,被商少君一手拦住,“朕刚刚说什么了?”
两人都是一笑,便又坐下。
白穆狐疑地扫了商少君一眼,行礼。
“过来。”商少君无不爱怜地招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白穆自然乖巧地很,只是一坐下,不由得又扫了一眼那青衫男子。他就坐在商少君对面,似乎也正打量着她。
当着商少君的面,裴瑜与柳行云都未敢多看她一眼,他竟敢盯着她看。
白穆垂下眼。
“可是身体还有不适?怎地这样沉默?”商少君拉住她的手,温柔问话。
“谢皇上体恤。”白穆已经非常习惯商少君在人前对她体贴有加的模样,亦握住他的手笑答。
转念想到被他嫌弃太沉默……白穆微笑着对柳行云道:“许久未见哥哥,又添几分英气。”
柳行云一怔,未料到“妹妹”会突来这么一句话,但下一瞬他便笑着举杯,道:“娘娘也愈发明艳。娘娘抱恙,微臣自饮一杯。”
商少君放在白穆腰上的手微微一紧,白穆扫他一眼,便见到他眼底揶揄的笑意。
他定然知道她与柳行云不曾见过,这是在嘲笑她的刻意演戏呢……
“半年未见,裴总管也愈显沉稳。”白穆不理会,继续笑道。
裴瑜忙举杯,“娘娘谬赞!”
白穆这才不急不缓地将眼神落在对面那人的身上,疑惑道:“这位是……”
青衫公子似乎正等着这一句,微微一笑,便如蓝天下的云朵揉开来,声音更似沾着露水的微风般清润,“在下慕白。”
白穆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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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恩人(三)
白穆,慕白,还真是巧合。
不过外人只知贤妃改名“柳如湄”,原来姓甚名谁,知道的人并不多。
白穆默默在心中将半年来所了解到的商洛大家滤过一遍,并未有“慕”姓。而且他自称“在下”而非“微臣”,看来真不是朝廷的人。
白穆不知商少君让她下来是想做什么,他把自己的碗推给她,还亲自替她添好了菜。她本就没有什么胃口,想想那是他用过的碗筷,便更不想吃了,但当着裴瑜和沈行云的面,她若不吃,太落商少君的脸面,而且不吃饭,她也不知该干些什么了。
白穆对着那慕白笑一笑,便拿着筷子闷头慢吃,听见商少君道:“慕公子此番到我商洛,可欲久留?”
不是本国人?
“尚未可知。”慕白声音清淡,没有常人见到皇帝时的恭谨。
“慕公子千里迢迢至此,若有要事,陛下定竭力以助。”裴瑜的声音比起他那张冰块脸,倒是温和许多。
“尚未可知。”慕白仍是淡淡四个字。
白穆不由抬眼依次扫了桌面上的三人一眼,个个表情正常得很,就像在讨论明日吃些什么,而慕白回答不知道似的。
紧接着柳行云便笑了,黝黑的面上仿佛沾着阳光的明媚,拍着慕白的肩膀道:“慕小白你还是这副德行,在座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不必如此拘谨。”
白穆稍有呛到,咳嗽了两声。
这柳行云还真不愧是柳轼的儿子,当年她便是信了柳轼的鬼话今日才会坐在这里,柳行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外人或许会不清楚,但她在宫中一年,朝廷局势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商少君勤政,表面看来,将朝廷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实际上,先帝乱政十年,商少君登基之前,洛家与柳家两分天下。商少君能两方拉拢坐上皇位,已属不易,不用想都知道,如今朝廷平静的表面下,有三股势力在争斗,柳家、洛家,以及比较传统的保皇派和商少君近年培植的势力。
而桌上这几个人,除了慕白以外,正好代表了那三方势力。
裴瑜身为御林军统领,是洛家一手提拔,自不用说,是洛家安插在商少君身边的移动眼线。商少君对他恐怕是恨不能处之而后快吧?
柳行云自小便进宫做太子陪读,传闻与商少君亲如手足,但他是柳轼的儿子?商少君与他怎可能真心相交?
再说,白穆看慕白那语调声色,可不是拘谨,是没把在座几人放在眼里。
“慕白有件事想请教娘娘。”慕白话锋一转,竟将眼神落在了白穆身上。
白穆还未反应过来,商少君已替她答道:“慕公子尽管请。”
“娘娘为何会叫柳如湄?”
一句话,问得白穆再也吃不下,转眼看其他几人也是怔住,显然也未料到慕白会问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关于贤妃改名柳如湄的问题,白穆丝毫不怀疑,民间传闻绝对比宫中更丰富更精彩,这慕白怎会不知?
白穆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如何回答,慕白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欲跳过这个问题。
莫非要她亲口说出来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假的丞相之女假的得宠贤妃,还要用相似的名讳取悦圣心,所以叫“如”湄?
白穆再次扫过商少君,发现他短暂的怔忪已经变成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在等着看她难堪。
从初入宫时咋呼天真的“野蛮女子”,到今日从容淡定的端庄贤妃,白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淡定”都是靠装的。
这一年的后宫生活,让她学到了一个非常实用的本事。
两耳不闻屋内事,一心只做聋哑人。
她眼观鼻,鼻观心,若无其事地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只因家父与小妹一见如故,又因舍妹柳湄遇害……”柳行云出声打破僵局,说到柳湄时,阳光的面容上略显阴霾,叹息道,“家父收小妹为义女时替她改名如湄,也不过是为了成全心中那点念想。”
白穆眼都未抬,只叹柳家父子还真是技承一脉,相似的话说起来连表情都差不离,一样的以假乱真不露痕迹。
当初柳轼找到她,形容憔悴,眼神焦虑,称思女心切,请她尽心一仿,以慰他念女之心。那时她尚算天真,只觉自家爹爹若是没了她,定是伤心死,当即应允,学着柳湄的模样喊了一声“爹爹”。
也是那一声“爹爹”,柳轼热泪盈眶,执意收她为义女,并声称只要做他的义女,必定能替她找到想找的人。
不过那时他可不曾说做他的义女是要进宫的,也不曾说做他的义女要改姓名,更不曾说做他的义女,今后便只能活在他亲生女儿的荫蔽下。
“慕小白你若是好奇舍妹的事,我下次再仔细说与你听。”柳行云爽快地举杯自饮。
短短两句话便将刚刚慕白那一句不合时宜的问话化解得干干净净。第一句给了慕白解释,第二句表示慕白只因对柳湄好奇,才会有此一问。毕竟柳湄名盛,又已故去,对她好奇,总比对商少君的宠妃好奇来得妥帖。
白穆再次感叹他不愧是柳轼的儿子,正好一碗饭吃到底,她就势起身向商少君行礼道:“臣妾已用完膳,先行告退。”
被四个男子围观吃饭,确实不是什么自在事情。
“听闻慕公子擅骑术?”商少君无视白穆,抬眸对慕白笑道。
慕白颔首,“略知一二。”
“湄儿从夏天便闹着要学骑马,可惜今年秋狩未能成行,宫中事务繁多,朕一时抛在脑后。慕公子这几日若得闲暇,可愿稍加指点?”
商少君温柔地扫过白穆,眸中的宠溺之色不加掩饰,看得白穆的眼皮都忍不住抖了抖。
今年还未入夏她就和商少君闹翻,别说闹着学骑马了,她能有机会在他面前完整地说完“学”、“骑”、“马”三个字都属异数。
白穆察觉到一道清凉的目光掠过自己,随即听那人道:“好。”
“如湄先行谢过慕公子。”白穆识时务地行谢礼,但心思一转,又对着柳行云道,“如湄太过愚钝,恐太麻烦慕公子,哥哥可否相陪?”
她不知商少君为何把自己往慕白身边推,但借着这个由头,正好可以为自己做点事。毕竟嫔妃与异国男子孤男寡女,也的确不太好……
柳行云稍作沉吟,便道:“微臣昨日刚刚与陛下说好一起猎熊……不若,让裴总领随伺左右?不知陛下与娘娘,当然还有裴总领,意下如何?”
白穆暗道柳行云果然和柳轼串通过的,她的目的本就是借此机会接近裴瑜,却不好直接开口。柳行云如此一推,便顺其自然了。
“一切听陛下调遣。”裴瑜拱手道。
“哈哈,那裴瑜你便随着慕公子一道教湄儿骑马吧。”商少君开怀大笑。
白穆眼都不抬,生怕对上商少君透亮的眸子,便被他一眼看穿。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上一章不该停在那里……
☆、真假恩人(四)
沥山偏北,越往北走,天气越冷。碧朱觉得白穆的病定是因为她将车窗大开才吹出来的,后面几日都不让她再受半点凉。
从都城出发,到沥山行宫约摸走了五六日。行宫建得华贵,即使是刚刚入门的大厅都铺满了价值不菲的暖玉,据传是因为先帝怜惜贵妃体弱,怕屋子里的寒气染疾伤身,因此不顾众人反对,花了大力气修在山间修出这样一座奢豪的行宫。
白穆的房间里就有一口温泉,基本连门都不用出。但碧朱闲不住,日日往外跑。歇息过两日之后,白穆也不得不出门,开始“学骑马”。
冰天雪地里学骑马,确实是一番别样的体会。
马场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并没有积雪。但天气仍旧冷得白穆双手都是僵硬的。起初白穆还好奇商少君让慕白教他骑马到底是何用意,但几日下来,慕白除了一些必要的话,基本和裴瑜一样,沉默不语。只是裴瑜面色冰冷,像雪,而他面色温和,像云。
“慕公子可是来自贡月?”这日白穆终于可以骑着马在马场慢跑一圈,见慕白似乎心情也不错,便主动搭话,“贡月有着无国内最大的草原,最强健的马,你的马骑得这样好,必是来自贡月国吧?”
慕白骑在马上,一派温润模样,摇头笑道:“在下白子洲人。”
白子洲?
白穆略略想了一想。白子洲是五国之外的一个小岛,虽小,却神秘,她入宫前都从未听过,还是后来翻阅五国历史时才知道这样一个小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