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笑吟吟听着,心里倒生了一丝感慨。故事从女儿这童稚的口中讲出来,却别有一丝深意。七七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了许多,静渊见七七碗里的饭终于吃完了,菜也吃了不少,心中高兴,把女儿揽到身边:“真是爹爹的好乖宝你要再让妈妈喝一碗汤,爹爹就也奖励你一个东西。”

“奖励我什么?”宝宝歪着小脑袋,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你想要什么呢?”

宝宝嘻嘻一笑,却不说,先给母亲盛了碗汤:“妈妈,你喝汤吗?”

七七知道她想要父亲的礼物,配合地端起了碗,把汤慢慢喝完了。

宝宝笑道:“爹爹送不送?”

静渊哈哈笑道:“送,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宝宝笑道:“爹爹,我不要东西,我要爹爹带着我和妈妈坐火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玩一次。我想坐火车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瑞生和他的爹爹妈妈就经常坐火车玩。”

七七笑道:“你想坐火车还不容易,等爹爹妈妈忙完这一阵子就带你去玩。”

她是脱口而出,因为刚才的气氛几乎让她忘了静渊还有另一个妻子和孩子,仿佛他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宝宝急切地等待着父亲的回应,见静渊笑着点头,高兴地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七七看向静渊,他脸上依旧带着灿烂笑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与她的目光交汇,只有一瞬间,他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犹疑,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我们三个应该出去玩一次。”

“静渊……”她喉咙有些酸涩。

“这是我欠你们的,也是我欠我自己的。”他柔声道,心中涌上了一阵暖流。

第二卷孽海第十四章歧路问情(4)

第十四章歧路问情(4)

风轻拂,星光如雨,又似萤火,当云一飘过,就聚拢又散去。从远山外传来嘤咛花语,莺啼呢喃,而星辉银泽,绚烂于天地之间,好像能驱散心中的阴霾,让人生的美好在此刻燃烧。窗帘微动,屋内暖灯低照,一室缠绵。

柔滑的丝绸无声落地,只有悄悄的轻喘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静渊半撑起身子,露出大半个紧实光滑的肩膀,穿过她滑腻的双腋,手中是满盈于握的丰盈。

他将下颌埋到七七的蓬松的卷发里,吻在她白腻如脂的后颈。她轻轻一笑,娇躯微颤,转过身来,将双臂环绕在他的身上,微光中看到她玉颊微瘦,两靥生晕,俏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扬起,如花嫣然绽放。

他喘息了一下,将她拉近,覆下火烫的吻,像是执意地纠缠,她的脸颊本来略微有些凉意,他的嘴唇把她包含着,直到她也如他一样炽热,方沉腰而下,将她填满。

迎合,辗转,纠缠……

四目交汇,彼此的眼波都成了心湖,映着对方的倒影,他激烈如火,她温和如水,惟独在她的怀中,他才能收敛起心中的倒刺与凌厉,他留恋这样的滋味,留恋到心碎。

情动如潮,掀起暖浪浮香,直到云收雨散,空气里弥漫着暧昧与温暖的气息。

静渊伸手拂了拂七七的一绺秀发:“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有想,你信不信?”她轻声悄语。

“你不想想我们带着宝宝去哪里玩?”

她不由自主朝他依偎了过去,顺势靠在他肩上,说道:“去哪里并不重要,宝宝的要求也很简单,她只是想跟我们在一起。”

静渊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抿唇一笑:“那就五月,趁现在还不算太乱,我们把最近这些小麻烦处理掉,就去一趟庐山,好不好?”

七七半阖着眼睛,表情颇是想往,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太远了,宝宝还在上学呢,请个两三天假是可以的,要不就去一趟峨眉山,我们坐汽车去成都,从成都再坐火车去峨眉。”

静渊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笑道:“还说没有想,原来你早就拿了主意。”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他心中一荡,真是爱极了她那娇羞的模样,七七的眼中却掠过一丝忧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现在大小麻烦不断,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哪一天睡觉醒来,发现所有的烦恼、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

“不要操心了,有我在。”静渊柔声道,语声极是宠溺。

她缓缓抬起脸来,睫毛轻轻颤动,明眸凝视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可就在他脸色稍动、忍不住要说话的时刻,她却又重新把脸庞贴在他的胸前。

有那么一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喜欢这样的空白,将自己放空的时候,就是一切回忆消失的时候,纵然知道它们终究还是会卷土重来,纵然早就知道承诺无用,明知一切温暖的柔情可能都只是短暂的过场,可她还是依恋这些温暖。

像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很早很早就做过这样的梦。

她想起一年多以前,在身心重创后,他带着她去那间竹林里的小屋。清泉流水,檐上飞花,他坐在门前小凳洗碗,她在窄窄的屋子里缝补衣裳。那就好像是梦中的场景。

她几乎就要沉溺,可总算养成了习惯,终于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清醒。不过好笑的是,此刻她清醒的方式竟然是打了一个呵欠,慢慢阖上眼睛。

他心中还是微微黯然,明明她似乎有话说,却欲言又止,即便再亲密又如何,两个人之间无形的那道藩篱,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也许她仅仅只是累了吧,他转念又想,听到七七细细的呼吸声,伸出手指,抚摩她的嘴角,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给她把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伸手拧灭了台灯。

……

“恁个宣德府,把守清河大门口,西下天海井,水路一百五,东上泸州城,半天吃晌午。”

这首沱江号子,说的是重滩还要上游几里,沱江与清河交汇的一片三角洲,宣德镇。晚清太平天国起事时,川盐济楚,清河的盐多通过水运东去,盐船多在宣德镇停留、休整,这里因而有了闹市之兴,有九宫八庙、四个大城门,十个戏楼、两个水运码头,民国后,清河的陆路汽车交通开始兴起,宣德镇亦占尽了地理优势。

从这里往西凭眺,是江塔巍巍而立,朝东南方远望,有翠山岭莽莽苍苍,向南平视,盐店街所处的小高地隐隐约约藏于烟岚之中。浮云十里,盐船的号子震天,

夜市连三鼓,盐船起五更,渔舟云集,或汽笛竞鸣,两岸平坝上蔗林、柑橘林青翠一片,紫烟袅袅.是苍松山麓,祠宇森森。公路上汽车夜出晨归,河道上渔火映透水面,如繁星坠水。渔歌晚唱悠扬,华灯初放之时,老街上笑语欢声,大茶馆中的说书人,提篮叫卖瓜子、盐花生的小贩,一头挑火炉一头挑炒米糖开水的,卖豆腐脑的,还有打更匠的吆喝声,重叠而起。

一个穿着黑色绸袍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棍,在宣德镇的老街上缓缓行走着,白发如雪,双目却在夜色中依旧显得烁然生光,路过一间叫德馨号的饭店,老者微微偏了偏头,嘴角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缓步走了进去。

德馨号是老街上最老字号的饭店,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老板是祖业传人,大门前的红灯笼上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门上悬挂大匾,上书德馨号三个字,每字二尺见方,数十米外便可看见,苍虬有力。临街的雕花窗棂精致无比,厅堂敞亮,有十几张八仙桌,茶水师傅往来客座,灵巧的端着铜壶和盖碗茶在客人中周旋。

穿过堂厅是旅客客房,后院是天井,住店的都是盐路上跑运输的商人,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

老者走到大厅里坐下,早有一个年轻的伙计满面堆笑迎了上去,问客官是住店、吃饭还是喝茶会友。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来了,老者似乎有些恍惚,定定神,对伙计道:“给我来碗豆花。”

宣德镇的豆花极是有名,光蘸水佐料就有海椒、葱花、豆瓣、鸡油、清油等十数种,闻起来也香,豆花细嫩,味甜,就着一碗大米饭,只卖十文钱。而德馨号厨房师傅做的豆花则尤为好吃,前清有位秀才品尝后,专门写了一首诗做招牌:“清流中通衣带绕,民屋连云四条街,高堂门前出美酒,宣德豆花第一家。”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来这里吃豆花,年深日久,德馨号的豆花蘸水做得就更考究了,后来那位秀才又来德馨号吃豆花,又在墙上题诗:“豆花蘸水妙调和,日日三锅市上过,街中行客偏嗜辣,红油满碟不嫌多。”

这首诗既赞美了德馨号豆花的美味,又点出了这豆花每日做的量少。往往只是清晨才卖,数量不多,多为照顾住店的客人而作,到了夜间,早就没有了。

那伙计笑道:“老先生,现在是晚饭的点,豆花是早上卖的。要不您吃点别的,我们德馨号做的白肉、帽儿头也是很好吃的,若是您要请朋友吃饭,再来一份什锦杂烩,我让厨房的师傅给您加一点最嫩的豌豆尖在里面,又清爽又好吃。”

那老者笑着摇摇头:“小哥是新来的吗?”

那伙计微微一怔,心里有些不悦,但并未表露出来,还是笑着说:“也不算是新来的了,有三年了。”

那老者喃喃道:“三年……原来我有三年都没有来了。”见伙计讶异的看着自己,从衣兜里取出一块大洋,放到桌上,道:“这钱先给你,帮我跟你们德馨号的袁师傅传个话,就说他的一个老朋友想吃他做的豆花了。”

一份豆花也才十文钱,那伙计见到这明晃晃的银元,眼睛泛光,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却还是有些兴奋,忙拿着钱去后院厨房。

那老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戏台上有乐师正调着琴弦,演奏着悠闲的曲调,老者半闭着眼睛,似在休息,又好像在回忆什么。

不一会儿,那伙计快步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走到老者面前,低声说:“老先生,袁师傅在里头厢房雅座,您请跟我来。”

那老者慢慢起身,跟伙计一同穿过天井,一路分花拂柳,走进回廊尽处的一间雅致厢房,里面点起了一盏精致的琉璃台灯,圆桌上摆着几小碟精致蘸料,刚摘下的花椒单放置一小碗,红辣椒切成细末,用清油浸着,屋子里香气扑鼻。

那伙计躬身道:“老先生,您且请先坐,袁师傅一会儿就来。”

老者点点头,坐下。

等了一会儿,另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从上菜的通道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置绿地粉彩花鸟纹大汤碗,揭开盖子,里面是白玉般通透的豆花,热腾腾冒着气。

端着托盘的老者看了来客一眼,目光平静温和,似对他的来临毫不意外,更似这碗豆花是专程为他留的,只听他笑道:“孟兄,我们好久不见了。”

第二卷孽海第十五章歧路问情(5)

第十五章歧路问情(5)

夜渐深,一弯新月如钩,疏星几点。外面刮起一阵微风,吹得回廊外一树梨花纷飞如雪,善存自己舀了一勺豆花,轻挑起筷子,将豆花放入蘸水,细品一口,回味道:“嗯,还是这个味道,天海井的盐。”

“天海井的盐,富顺的豆瓣酱,重山的生辣椒,昭通的花椒。”素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又给善存舀了一小碗豆花,另拿一双筷子,将一小碟蘸料再慢慢加入蘸水碟,倒入那碗豆花之中,说道:“记得那一年孟兄你和秉忠去昭通走盐,回来的时候带回一架子车的昭通花椒,就在这宣德镇,你光着脚坐在城门外的坡坎上卖花椒,秉忠提着你和他的草鞋满街找人修鞋,世荣公正好和我从外头回来,见你一脚烂疮,身上背着盐袋子,手里还拿着个本子记账,昭通花椒在清河一向紧俏,能卖的好高价,可你却用低价卖给下工的盐工,或者码头上运盐号的掌柜们,秉忠修了鞋回来,自己却光着脚,你问他为什么不修自个儿的鞋,秉忠却笑着说,就快到家了,何必再花那半文钱,可是却把你的鞋修好拿了来。世荣公在旁边就跟我说,这两个年轻人一定会有出息,让我就在那里等着,等你们做完生意,就雇一个车送你们回去。”

善存眼中微微闪光,放下筷子,拿起旁边一小杯烧酒,倾酒进喉,一饮而尽,语声颇是黯然神伤:“想起以前的事情,真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般,几十年过去了,老太爷走了,伯铭走了,杜老板走了,如今秉忠也走了。”

素衣老者默然,他肤色黝黑,额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一双锐眼犀利迫人,尊卑不形于色,似以止水之态冷观风云变幻,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看了看窗外树影下疏疏落落的月光,忽而怆然一笑,道:“盐场中博弈厮杀,非死即伤,也不过如一盘棋局,入了局,谁都无法轻易脱身,即便是那只操控着棋子的手,各人有各人的运命,你也好,我也好,秉忠也好,谁先走谁先留,总是有定数。”

善存端起那一碗豆花,几口就吃完,擦了擦嘴,淡淡一笑道:“你比我想的超脱,若不是这样,何能抛下身家,藏身市隐数十年。”

素衣老者道:“一开始也原是为了躲命,也有过熬不住的时候,时间一久,慢慢的,看得也就越来越淡了。有时候听说你们的事情,真觉得如听戏一样。”忽然笑了笑:“我看小静官儿干得不错嘛,世荣公以前专做场商,没想到,这小孙儿竟然把生意做到了运商的地盘里。”

善存点点头:“西场的盐运帮是沱江盐运中第一大帮,控制了从富顺以下两百多里水运的船业,连龙王会都要去巴结的,以前沿河各码头与官府明争暗斗,什么罢运、封航、提载、过关,各种各样的麻烦都扛过来了,还是扛不过时运,这孩子趁西场江河日下,夺了一些生意,原是他自己精明能干、事事远瞩的结果。”

“他像他祖父多些还是像他父亲多一些?”素衣老者道,见善存脸上微红,有了一分醉意,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善存抿了口茶,道:“和世荣公某些地方还是神似的,不过自小性格高傲孤僻,喜欢走极端,这一点倒很像他父亲。”

素衣老者哦了一声,状甚有思索之意,对面二楼住客的房间,透出氤氲灯光,有小孩子在唱着童谣,他眼睛一亮,忽然笑着问:“你家的七幺妹可还好?记得那次你抱着她来,小姑娘还只两岁,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脸蛋儿跟苹果一样,可爱得紧,后来听说你把她嫁给了静官儿,小两口日子过得可好?”

善存眼光一暗,苦笑一声,却没有接话,抬起脸对素衣老者道:“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你知道有一些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素衣老者凝视着善存。

“放心,不会要你出来,也不会要你去害林家。”善存轻轻一笑。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平安寨的地。”

……

静渊第二天上午就去找徐厚生,尚未到白沙镇,途经韭菜嘴大街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家的一辆车停在一个绸缎铺外头,摇下窗户,果然看到锦蓉正在里头挑衣料,文斓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小脑袋仰起靠着门,还在打着瞌睡。

静渊心中一抽,又顿时火起,让司机停了车,自己走了过去。

锦蓉正和绸缎铺的一个师傅说着话,拿着一段粉紫色衣料在身上比来比去,从穿衣镜的反光看到外头静渊修隽的身影,他正冷着脸走过来,锦蓉便把衣料往一旁一放,转过身。

静渊并没有主动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儿子,文斓像是十分的困倦,父亲走到身旁他都还没醒,模样甚是可怜,静渊薄削的唇紧紧抿起,漆黑的眼睛里被一股怒气点燃了火,看向锦蓉,轻声道:“你要出门做什么事情我不管,既然带着儿子,就得有个当娘的样子,文斓这么靠着门睡觉,着凉了怎么办?外头的人看到又会怎么想?”

“怎么想?你都管不了那么多,**心来干嘛?”锦蓉冷笑了一下。

“你……”静渊嘴角一沉,见绸缎铺伙计知趣地避开,便道:“锦蓉,你若是觉得继续呆在我林家不开心,你可以回你母亲家去,你还有更自由的出路,不必总跟我耗着。文斓你没有心思照顾,我来照顾,你可以什么都不管。”

锦蓉气极,眼圈儿却忍不住红了,手攥住衣料一角,轻轻颤抖,哑着嗓子,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执拗:“你别想把我就此甩开,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

文斓在睡梦中听到父亲的声音,忙睁开了眼睛,果见父亲站在身旁,似和母亲在争吵,他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静渊的身边,拉起他的手,叫道:“爹爹。”

静渊见儿子过来,自然不再多说,低下头,脸上已经换成极和缓的表情,柔声道:“早饭吃了吗,怎么会这么困,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文斓看了眼母亲,小声道:“爹爹,妈妈说要带我出来吃水晶包子,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眼睛里全是乞求,如今他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以往那快乐、开朗的模样已经慢慢地变少了,静渊知道,儿子受伤害,全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在作孽。

便牵着他的手,对锦蓉道:“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文斓粲然一笑,锦蓉一股苦涩哽在喉咙上,心里也是无端端一酸,也不再强拗,点了点头。

静渊是吃过早饭出来的,给锦蓉母子点了粥和几样点心,自己坐在一旁陪着,要了一杯茶喝。

文斓趁锦蓉去洗手,悄悄对静渊说:“爹爹,昨天晚上妈妈都哭了,奶奶叫我去劝她,我劝了很久很久,妈妈还是在哭,后来才好了些,所以我说我要陪妈妈来买东西,爹爹,你不要怪她,妈妈一直很疼我,她自己那么难过,还说要带我来吃包子。”

原来是因为这样,文斓才没有睡好,看着他肿肿的眼睛,静渊心中一酸,道:“我没有怪她,我是在心疼你。”

文斓很高兴,咬了一大口包子,开开心心的嚼着,静渊看着他,试探着问:“文斓,你怪不怪我?”

文斓黑白分明的眼睛暗淡了一下,低头喝着粥,不再说话。

静渊怔了许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只有这么一颗心,不能完全放在儿子身上,这已经是不变的事实,但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的冲突与不能两全,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尚且需要慢慢消化接受,更何况文斓,短短两年之间,生活就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过了一会儿,锦蓉回来,脸上微微扑了点粉,盖住青色的眼圈,坐下来,见文斓的粥喝光了,便端起碗给他又舀了一碗,也不看静渊,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喝了一点,竟是食不下咽,见静渊只盯着儿子看,一眼不往自己这边来,莫名地心中烦躁,把碗一放。

文斓听到响声,忙抬起头,问:“妈妈,你怎么不吃了?”

静渊亦微微转过头来,他坐在北面,正好迎着店外的日光,那下颌如雕凿般精致,双眼清亮,修眉斜飞入鬓,锦蓉看在眼中,心里是空荡荡的失落,好歹他和她也算是多年的夫妻了,这个男人直到现在,看着她的眼光,竟然依旧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无味,没劲极了。她何尝又不清楚?但极度的嫉恨盖过了一切失落,她不恨他,她恨那个将他从身边夺走的女人。

她不急,她要慢慢来,她失去的一切,要孟至衡一点点连本带利还给她。

锦蓉看着儿子,柔声道:“文斓,你爹爹还要去办事呢,我们就别拖住他了,先让爹爹办事去,我们等他晚上回家,好不好?”

静渊许久未曾回玉澜堂过夜了,文斓一听,便急切朝他看过去。

静渊无法拒绝儿子那近乎哀恳的目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我先走了,你们也不要老在外面晃荡……晚上,我回来陪你们吃晚饭。”

他没有说留还是不留,但是锦蓉已经不在乎了,她混沌已久的脑中似有乌云散去,文斓,她有文斓就够了。略抬了抬下巴,摆出若无其事的神色,眉毛往外一展,露出极贤惠温柔的笑容:“你去吧。”

第二卷孽海第十六章描就春痕(1)

第十六章描就春痕(1)

早上,各大街巷,涌满了前来盐场做生意的投资商人,有本地盐商,亦有陕西、山西的客商,在盐店街的事情完毕,一切外地商人均会到白沙镇住店吃饭。清河的盐场在最鼎盛的时候,用来劳作的水牛有十万之多,那时有一首民谚曰:“山小牛屎多,街短牛肉多,河小盐船多,路窄轿子多”。每年淘汰的老牛大约五千余头,托给运商,被卖到各地餐馆,水煮牛肉这道名菜及因此而出。清河自来物产甚丰,蔬菜品种繁多,一些商人除了在这里进盐,也会连带购进大量的蔬菜,往回走的一路上就会将这些蔬菜卖光,清河莲花白个头大,有香瓜铁实沉重,尤其一种“番瓜”,清甜,粉质多,远近驰名,而清河边上生长的芭茅花,也是一等一的上品。白沙镇旁边的河岸,常年设有修造木船的作坊,砚更(造木船的工人)、匠人云集,热闹非凡。

戚大年早早就在白沙镇的路口等着,身边脚下已经放了自己在市集上买的一串用麻绳捆好的小南瓜,左等右等,终于见静渊的车开过来,静渊探出头跟他打了招呼,戚大年提着南瓜颤颤巍巍跑上前来,跟静渊行了个礼。

静渊微笑着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戚掌柜,你也老了,看你,走路都不利落了。”

戚大年把手里的南瓜交给司机放在脚下,自己开了车门,爬上来坐到静渊身边,笑道:“前两天下雨,这膝盖老是疼,走路费力了些。不过老戚我年纪虽然大了,头脑却还是清楚,东家放心,我还能再给林家干个一二十年。”

静渊嗯了一声,但笑不语。

戚大年道:“我在镇口守着,徐厚生应当还在他的总号里,东家放心。”

静渊面色一动,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戚大年在林家做了数十年了,虽不像运丰号罗秉忠那么精明老辣,但本分老实,心思细密,从不多说多问。静渊晚了将近一个时辰,若是随便一个人,定会脱口就问因何事耽搁,但戚大年一句话也不多说,只谈及主人关心的要点。相比起运丰号,孟善存已经没有了罗秉忠,可他林静渊,还有这么一个踏实助手在身边襄助,亦算是一件幸事。

车开进白沙镇,行了不到几步,后面就跟来几辆空空的卡车,车厢盖上布满尘灰,有的上面坐着几个穿着军服、打着卡其色绑腿的士兵,都是疲累之极的模样。空气霎时间就出现一股动荡的气氛,让人心中好生不安,而这种不安并非是对个人命运所生,人在世间如飘叶浮萍,这是大风大浪来之前的一股眩晕与不确定。

静渊回头瞧了一眼,道:“看来这几日紫云山上的工事修的越发抓紧了。”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若是再过两个月才带着七七和宝宝出去玩,也不知道那时候战事是否已经开始,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更应该抓紧时间。

忽然想起锦蓉刚才眼神的变化,心里不由得提防戒备,待下了车,和戚大年步行去徐家总号时,静渊便对戚大年道:“玉澜堂那边有黄管家盯着,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找两个利落的下人,平日锦蓉若是去哪里,做什么,帮我盯一下。”

戚大年点了点头,嘴皮一动,似乎欲言又止。

他从不多话的,静渊见他神色有异,道:“怎么,你有什么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