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机估计是刚来清河的人,见轿子里的人衣着华贵,也怕万一惹着什么重要人士,便骂骂咧咧地上了车,把车轻轻一动,稍微挪了点位置。

七七看着那轿中人,问道:“你看那是杜老板吗?怎么老成这样了?”

小蛮腰道:“就是他了,大*奶不知道,杜老板最近有点背时,惹了一堆麻烦。”

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杜老板的轿子来到了啸松楼一排的大灯笼下面,灯光正好照在他憔悴苍老的脸上,原本白白胖胖的脸,皮肤已经松弛,变得毫无光泽,眼睛半开半闭,两鬓冒着汗,不多的白发缕缕粘在鬓角,原本和蔼有神的目光也变得死气沉沉。

杜老板是清河西场的老盐商,盐号名为同兴祥,他为人勤勉有加,信誉卓著,三十多年来雄踞盐场,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儒商,前清时,他就被清廷封赠花翎二品衔和增仓司行走。他一向性情慈和,活跃于盐场、官场之中,斡旋于军阀、官吏、盐商之间,以诚信宽厚著称于盐场。

宣统末年,四川保路同志会起义,吴玉章等人宣布荣县独立,成立全国第一个脱离清廷的地方政权——荣县军政府,各路同志军由荣县、威远两地进驻清河,当时暗中资助的商人中,就有杜老板。

杜老板过去一直很喜爱七七,在饭局上总会留心照应不会应酬的她。看到杜老板现在的样子,她心里既是难受,却又充满疑团:“他一向与人为善,也是受人尊重的耆老了,惹什么麻烦能把他弄成这样?”

这时路上另一辆车挪了开去,小蛮腰便抢着上前,终于慢慢挤了出去,行至开阔处,才对七七略微讲了讲杜老板的事情。

前几年,滇军被川军逐出盐场,紧接着川内军阀轮番进驻清河,截取盐税、敲诈盐商、搜刮民财,无所不用其极。杜老板总是推脱不了人情,时而替被绑票的盐商求情,时而替被罚款的盐商交钱,时而调解览商、井商之间的争议,时而调停运商、盐商之间的纷争,穷于应付,心力交瘁。二刘之战时,他任刘湘军的提款处长,而每当限期将到,款项尚未收齐时,他又好自己替别的商人垫付,长期以来,大伤了同兴祥的元气,时常入不敷出。

罗飞的宝川号,当年筹款修筑清河至犍为的公路,杜老板就曾带头出资,还替罗飞八方求情,四处筹款,加上善存的商业协会筹集的款项共计40万大洋,才使公路得以完工。

民国二十二年,欧阳松升任清河盐务局长,因与乐山方面的盐商关系密切,在划定运盐销岸时偏袒乐山而压制清河盐场,同时招专商运盐,那些所谓的专商,实际多为军政界人士化名的运商,借势压价、短购,大肆谋利,引起清河西场盐商和运商的集体反对,西场一度罢市,前几日,欧阳松派军警逮捕了带头罢市的段孚之和徐厚生等盐商,清河著名的老盐商“活三牲”里,就这么抓走了两个,杜老板与他们是自年轻时就交好的故友兄弟,都急得吐血了。

“段老板性格急躁,要说闹事的话还情有可原,”七七道,“可是我之前就知道,徐老板却是个精明韬晦的人物,不像这么顶着风险出头的人啊。”

小蛮腰有些犹豫地说:“听说这一次,欧阳局长是想借机拿西场的老商人开刀,徐老板和亲家老爷、还有罗掌柜关系都很好的,所以,所以……。”

似有顾虑,话没有说完。

七七早就明白,欧阳松与静渊都是清河东场的人,这样杀鸡儆猴、排除异己的争端,她七年前就已经见过不少了,到现在东场盐商的势力越来越强,两边的仗,自然也是越来越激烈。

“杜老板看起来好可怜。”她喃喃道。

小蛮腰也叹了口气,道:“亲家老爷那边也在想办法,杜老板好歹不算是孤军奋战。不过听人说,欧阳松这一次想要杜老板在西华宫的几块好地,现在就等着他送上门去呢。”从后视镜看去,见七七头靠着车窗,眸光流转,似有忧色。

七七回过头,从后视镜里正好和他的目光接上,小蛮腰很不好意思,忙看向前方,过了一会儿,方吐出几个字来:“大*奶,别再走了,回来就好。”

这朴实的语言里含有太多的关切,七七心中感动,笑道:“孙师傅,你不见瘦啊,比以前更有福相了。”

小蛮腰憨憨一笑,算是回应。

田间的篝火已经熄灭,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像一路开着红色的小花,快到秋末了,到夜间已经开始起雾,雾气上来,纱笼般照在路上,越来越浓,把那些火星子遮盖住,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听得秋虫凄凄,风声飒飒。

七七回到晗园,才知道静渊会晚回,便独自一人吃了晚饭,早早地洗了澡。黄嬢一路跟着伺候,甚是热情,七七见她似在担心什么,便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去找楠竹,对不对?”

黄嬢嘻嘻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奶。”

七七一面把发髻松下,拿梳子梳头,一面道:“放心吧,我今天只是一问,倒没有心思去讨个不开心,我是去找三妹了,之前我妈说她从江津回来,想着我们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便去跟她说点儿体己话,发发牢骚。”

黄嬢似乎放了心,笑道:“楠竹那小丫头当年没少干缺德事,后来被东家撵了出去后,在她自家也没落着好,现在这样子,算是报应了。大*奶做得对,见着她就会想起那些糟烂的事来,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七七喃喃道:“当年我的孩子没了,原是件糟烂事。”目光冷冷地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

黄嬢一时失言,忙自己拍了个嘴巴,道:“大*奶,瞧我这嘴,不会说话,您不要介意。”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温软光润,极是浓艳,可肩膀却在微微颤抖,发上的光微微闪烁,檀木梳子顺着梳下,宛如拨开一道光流般。

七七梳着头,轻声道:“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说了。对了,你说楠竹得了报应,是怎生一个报应法?我倒想听听。”

黄嬢道:“听说嫁了个瘸子,两个人都在济广火柴厂打杂。照说这份工还是戚掌柜帮她张罗的,想着毕竟是亲戚,要不以她那臭脾气,谁敢要?干了有些年头了,也惹过一些麻烦,是人家老板心肠好,好歹留了下来。”

七七的目光投向她,一贯的柔和清澈,可其中却带有一丝黄嬢不太明白的含义,七七道:“黄嬢,我爹究竟给了你什么恩惠,值得你这么些年对他忠心耿耿?”

黄嬢心中一悚,嗫嚅道:“我……我不明七小姐……大*奶的意思。”

七七微笑道:“我从嫁到林家后,你一直对我都细心照顾,甘愿得罪林家,也要保护我,我一直非常感激。但难免好奇,怎么说,你跟黄管家可是在林家干了几十年的人,你和我家的联系若是被他们知道,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敢冒这么大风险,必是跟我家有极大的渊源。”

黄嬢叹了口气,道:“大*奶知道这个渊源,并没有太多好处,不说也罢。不瞒您说,几十年前的那些纠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您只记住,老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违天理人心,而我只是和罗掌柜他们一样,甘心情愿为他做事而已。”

七七嗯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把梳子放下,说:“三妹的儿子可真是可爱,估计和文斓差不多年岁吧?”

她提到文斓,黄嬢倒不知该怎么接口好,只强作不在意地笑笑,道:“今年也五岁多了,很清隽讲理的一个孩子,自幼跟着东家,倒是一点都不像他娘。”

七七没有说话。

黄嬢见她容颜清减,大有倦意,识趣地道:“您早点休息。”七七点点头,黄嬢转身出了房门,给她把门带上。

静渊回来的时候又是深夜,他估摸着七七睡了,便从露台的门直接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好歹消了点酒气,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里,窗户下留着一盏灯,杏色的灯罩,像朦朦的一朵花,七七侧着身子朝里睡着,头发柔柔地搭在枕上。

他看得心动,上了床,手伸过去悄悄解她的衣服,她突然飞快地把手搭在他手上,倒把他吓了一跳,笑道:“原来你还没睡。”说着把她扳过来对着他。

她似嗔似怨地看着他:“一回来就不老实。”

他嘻嘻一笑,让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七七轻声道:“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第二卷孽海第十六章暗潮涌动(2)

第十六章暗潮涌动(2)

她的衣服被他撩开了一点,露出圆润白皙的一截肩头,莹莹生光,静渊心头一热,便把手伸进去,她轻轻颤了颤,倒是没有推开他,心中却渐渐有些冷意,只觉得如此跟他说话,倒似以欢情作为筹码,脸色不由得颇为勉强。

静渊觉察到,只得端然正色,便把手拿出来,顺带给她理了理衣服,柔声道:“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没有问题。”

她轻声道:“我不管你平日在这里呆几天,只要你在这里,不要再这么晚回来。”

静渊的手臂紧了紧,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是为铁厂的事情和卓老师他们一起庆贺了下,所以才这么晚,以后尽量不这样。”

她嗯了一声,把手放在他胸前。

静渊眉毛一扬:“你就让我答应你这个?”

七七道:“还有一件事。”

他轻轻笑道:“不是说一件事吗?”

她仰起脸看他:“你刚刚才说,十件百件都没有问题。”嘴唇微颤,眼波流转,极是认真的样子。

他忍不住俯下身便是一阵急雨般的吻,她喘气道:“你都不听我说……。”

他的嘴唇滚烫,喃喃细语:“不耽误,你照说……。”人却朝她压过去,手已经悄然摩挲到她纤细的腰身上。

“不要再和欧阳松有过多往来了。”她飞快地说出来。

他骤然停顿,用手肘撑住自己,凝视着她:“你说什么?”

七七道:“欧阳松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过从愈密,只会让自己树敌更多。”

静渊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不由得愣住,突然觉得手臂沉甸甸的,转身躺在床上,好半晌不言语。

七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不要误会,我这么说不是因为锦蓉的关系……你应该也清楚,这个人在清河口碑一向不好。我今天看见他的司机欺负人,又得知他为了私利谋害段老板他们,我就一直在想,你如果站在他那一边,自然会失去人心。”

静渊叹了口气,柔声道:“七七,商场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人,跟谁往来靠的都是利益。人心所向,不在于你跟谁关系好坏,关键还是看你做的事情,是否对大多数人有利。”

他说得也甚为有理,七七倒不知如何反驳。

静渊侧过头看着她:“你放心,我跟欧阳松没有你想的那么熟络,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微微一笑,把她拉近靠紧自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好吧。”她幽幽叹息一声,顺从地依偎着他。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他突然道。

她仰脸,乌黑的眼珠在脸上一溜,正色道:“我不答应。”

“我还没说呢”他皱着眉不豫的样子。

“我就是不答应”她忍不住笑,要往旁边躲。

他一把抓住她,她浑身**,格格笑起来。

他也笑:“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又不会吃了你。”双手一紧,让她再也挣脱不得。

……

早上起来,外面下着细雨,葱茏花木上雨水闪亮,胜似珠玉。七七先起来,和黄嬢、老许张罗着把晗园客厅里的窗帘全部换成厚的,另外桌布、餐具、厨房用品,也都打算添置新的。

老许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才叫辞旧迎新。”

他这话似乎不太恰当,七七听来,却甚是顺耳,忍不住抿嘴一笑。

静渊下了楼来,直嚷着嗓子干,要喝茶,小桐忙去给他端茶。黄嬢侧头一看,见他一副春睡未足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忍不住瞟了一眼七七,七七脸上微微一红,把头扭向一边,对老许道:“许管家,你再帮我去润和轩订一些信纸和纸簿,我一会儿再列个单子给你,你照着去书店帮我买几本书。”

静渊正喝着茶,听了便补充了一句,说信纸要定那种浅蓝晕渲的。他知道七七喜欢浅色,润和轩最贵的纸签正好是浅蓝色。七七甚是开心,道:“真好,我是要给余芷兰写信,她也最爱浅蓝色。”

静渊一笑,道:“你的那个朋友据说跟她丈夫去美国了,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七七道:“也不一定非见面不可,能联系上就行了,反正她娘家还在清河。”

静渊忽又问:“你是想给宝宝买书吗?”七七点点头:“她总缠着我要我讲故事,之前的几本童话书都快被我翻烂了,总得有些新花样哄她。”

说着神色不禁黯然,静渊知道她想念女儿,便道:“我给岳父那边拨个电话吧,问问宝宝在那边的情况。”

七七摇摇头:“不用了,这样挺好的,免得多生事端。”

他知道她顾虑孟家会利用宝宝对他不利,心中感激,朝她温然一笑。

这时电话却响了,静渊笑道:“你看,我们不打过去,他们自会打过来。”

七七心中牵挂女儿,听到电话铃声,忙兴冲冲奔过去接,拿起听筒,对方只说了一句什么,她的脸却微微变了颜色,轻声道:“母亲嗯,是我。”

静渊一惊,快步走过来,七七把手一摆,向他表示没事,对着电话道:“知道了。”把电话轻轻挂上,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对静渊道:“文斓……把头磕破了,那边已经找了大夫看,没太大事。”

静渊道:“我这就过去。”老许忙出去找人备车,七七静静地看着静渊,见他一脸焦急,似浑没了主张,嘴里念叨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磕破头了?”

七七安慰道:“不要担心,可能是下雨,天井里滑,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小孩子总是跳跳蹦蹦的,难免磕着碰着。”

静渊脱口道:“文斓向来是个斯文孩子,从不乱跳乱蹦的。”

七七正去衣架上给他取下外衣要给他披上,这句话本是无心而出,她听来却有些刺耳,脸颊上本带有一丝安慰的笑,却不由得僵住。静渊关心则乱,着急之下,把衣服随手从她手中一抓,那衣服本有着铮亮的金袖扣,在她手背上“噔”的一打,她吃痛,轻轻捂住了手。

静渊胡乱披上衣服,没迈开脚步往外面走去,走了几步却猛然回过神,这才回头看她,道:“我去去就回,那边估计又是一团乱,你改天再跟我去,这样也好,你也可以在家多休整下。”朝她勉强一笑,似要她放心。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七七已经完全清楚文斓在静渊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的父子深情,比较起他对宝宝的态度,亲切尤甚,关心尤甚。他对宝宝,似乎是独占欲大于父女情。

如果不是因为他,原本这么深厚的情感,或许就应该是全部给予她的孩子,包括之前失去的那一个。

七七心中再也无法平静,更无法淡然处之,不知是忧是怒,是悲是伤,看着静渊快步远去的背影,脸色变得苍白,一咬牙追了出去,他已经走到花园小道上,天上还飘着朦朦秋雨,老许原本拿了伞要给他撑住,静渊却嫌老许手脚不利落,把他的手一推,顶着雨朝大门前停车的平地走去。

七七快步跑着,差一点滑倒,还是老许抢着一步把她扶好,七七直起身子,冷汗直冒,终几步做一步赶到他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静渊吓了一跳,回过头,见七七眼睛里一股执拗,不由得一惊。

“我……。”她满腹的话想说,却猛然失语。

她在干什么?难道,可以仗着自己受的苦,就这么拦住一个父亲,不让他去看望受伤的儿子吗?就这么拦住一个丈夫,不去安慰他心痛的妻子吗?

不,她不能这么做。这不是说明她大度,只是一旦她这么做了,她就不是她。

“七七……你怎么了?”静渊目光中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她愣了愣,定定神,道:“你过去后记得让小蛮腰把车开回来,我下午想出去买点东西。”

“不用你说,我早就想到了,不过要是雨没停,你还是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他笑道,在她肩头一拍,把车门打开上了车去。

家里,她耳边回响着这两个字,他说得那么自然,她想起来却是如此生硬。

他与她虽情深意重,可无奈这其中却夹杂了千愁百怨,无数说不清道不明解不开理还乱的烦心事。东风恶,欢情薄,所有的温存与激情,总会雨打风吹去。靠什么才能给自己和女儿重新垒起一座坚实的巢穴?七七站在绵绵细雨中,任雨水从头往下罩住自己,一瞬便似永久。

老许见她怔怔立在雨中,忙把静渊从他手中摔掉的那边伞捡起,给她撑着挡雨。

七七没有动,眼睛看着前方草地,细雨如针,正一颗颗扎进泥土。清晨的光线柔和妩媚,是混沌初开的颜色。四处都是雨,四处都是朦胧的烟水,和光同尘,与时舒卷,非得把人弄得融化般,是这么清亮柔软。

可她却再不想柔软,哪怕像一只倔强的鸟儿,竖起坚硬的翅膀,把水珠扑扇开来。

老许在一旁见她脸上神色变幻,心里担心,七七回过头道:“肚子饿了,忙了这么一会儿,才想起没吃早饭呢。”

老许忙道:“早预备好了,大*奶这就回去吧。”

两个人折回而返,黄嬢见七七一身雨水,忙拿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七七去卧室里换衣服,黄嬢跟在后面伺候,不免说了两句,语气里倒似颇为七七怨尤:“大*奶,你原本可以留住东家。”

七七打开衣柜,挑了件淡紫色对襟衫子,回头对黄嬢淡淡一笑:“人和人不论是什么关系,心里总存着一笔账,我今天若让静渊留下来,这笔账若记下,我可亏了不少,没有必要。”

黄嬢琢磨不透她的话,呆呆出神。

第二卷孽海第十七章暗潮涌动(3)

第十七章暗潮涌动(3)

静渊匆忙回到玉澜堂,直奔文斓的厢房,林夫人正坐在床边,见他进来,脸色一冷,轻声道:“你还有心思回来?”

静渊悄悄凑过来,见文斓闭着眼睛睡着,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红紫青肿,想是摔得不轻,不由得又是心痛又是歉疚,便对母亲陪笑道:“瞧母亲说的,我连早饭还没吃呢,冒着雨赶回来,平日里我对他有多疼爱,您老还不清楚?”

林夫人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静渊恭敬地跟在后面,林夫人回过头道:“不是我说你,自从至衡回来以后,你的心思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哼,原是我说错了,你的心思什么时候真正在这里过?如今连文斓你都不顾了。”

“我昨天还带着他一起吃饭呢。”静渊道。

“吃饭?你以为你儿子是狗吗?哦,你带着他出去跑两圈,他就高兴了?”林夫人瞧了瞧床那边,压低嗓子:“昨天晚上哭了一宿你知不知道?嚷嚷说爹爹不要他,不疼他了。早上起来非要去找你,谁劝都不听他娘又去他舅舅家了,几个丫头都按不住你这儿子,跑出去摔在天井里了,喏,脑袋上鼓起个包,你满意了吧?”越说越气,胸口上下起伏,见静渊低头不吭声,更是怒不可抑:“以前你那么疼他,连过年去祠堂烧香都怕烟熏着他,还非得跟我犟着来现在呢?静官儿,他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狗,不是你养的戏子喜欢的时候疼的跟什么似的,不喜欢的时候说撂开手就撂开手”

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母亲,我什么时候养了戏子?我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林夫人冷笑道:“是,你不养戏子,因为有现成的狐狸精迷着你”静渊忍不住双眉紧蹙,嘴皮一动,却生生把反驳的话压了下去。林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朝北边的佛堂走去。

静渊见母亲走远,忙转身走到文斓床边,坐了下来,见儿子紧紧闭着眼睛,可眼睫毛却在颤动,不一会儿掉了滴眼泪下来。

他知道儿子根本就是醒着,心中暗暗叹气,伸手摸摸他的小脸,道:“哭什么?从小就叫你不要哭,你不是想当男子汉吗?”

文斓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鼻翼微动,似乎在极力忍泪,可更多的泪水却涌了出来。

“你要再哭我就走了。”静渊道,说着假意动了动。

文斓忙睁开眼睛,叫道:“爹爹不要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抓住静渊的衣袖。

静渊瞅着他,宛然便是自己小时候,不由得心酸,俯下身把他抱起,用被子把他裹着放在自己腿上,柔声道:“我不走,爹爹不走。”

文斓习惯性地在父亲胸前衣服上擦干眼泪,把脑袋紧紧贴着他,轻声说:“他们说爹爹不要我,不要妈妈。”

“谁说的?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