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稚子可亲(2)

宝宝道:“妈妈就是妈妈。”雪白的小脸蛋上立时露出防备的神色。

静渊也觉得这么突然问起一个陌生妇女的名字颇不合适,便改口又问:“宝宝,你是哪里人?”宝宝说:“我就在山里住。”

“不是,我问你老家在哪里?”

“就在山下面。”宝宝不懂他的意思。

刘丫头替她回答:“她家是宜宾的,是赵四爷家的亲戚。”

宜宾、内江、清河均在川南,口音相近,静渊有种莫名的轻松,把八音盒放到宝宝小手中,柔声道:“我送给你,好不好?”宝宝的大眼睛闪了闪,却把八音盒往静渊那儿一举,要还给他,道:“妈妈说了的,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个很贵的。”

文斓抢着道:“小姐姐,这是互相交换的,你送我小粽子,我送你八音盒,我爹爹有钱我家有好多好多”说着不免得意起来,似乎父亲在这种关键时刻甚是管用。

宝宝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似遇到一个极大的难题,小小心灵中在苦苦挣扎。静渊看着她,心中变得柔软酸楚,问那伙计:“多少钱?”

那伙计笑道:“六块大洋。”

他拿了钱给那伙计,宝宝见静渊把钱都给了,眼中有了一丝希冀,又有更多的犹豫,抬起小脑袋看着静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目光如春水般纯净,其中的挣扎犹豫直让人看了心中酸楚,静渊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厚厚的额发,轻声道:“听话,收下吧。”

她终是小孩心性,确实爱极了那个八音盒,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点头,把八音盒紧紧抱在胸前,开心极了,眼睛跟着眯了起来,脸上溢满了明媚的笑容。

这笑容让静渊看在眼里,便如一面时光之镜,照到过去的万般失悔、累累伤痕,疼得如万箭钻心,虽然痛楚万分,却恨不得一直看着这个小姑娘,让时间永远停留。

刘丫头对宝宝道:“宝宝,咱们走吧一路割点草,到半山可以休息吃点干粮。”

“干粮”文斓听到大感兴趣,叫道:“我也想吃”静渊轻轻呵斥了一声:“文斓,懂点规矩”文斓朝他做个鬼脸。

那伙计笑道:“小少爷,你是贵人,不知道我们山里人吃的东西。那干粮换做你家,是拿来喂猪的”

文斓笑道:“我家没有猪。”

便拉着宝宝衣袖,要她拿干粮给他看。宝宝把八音盒放到一旁,笑着从门口放着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两个黄黄的小苞谷饼子,她捧着送到文斓面前,文斓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吃到嘴里才觉得干涩无味难以下咽,噎在喉咙里,眼睛不由得瞪起。宝宝格格娇笑,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看了眼静渊,觉得这个大人目光中爱怜横溢,这热情委实有些奇怪。

宝宝对文斓道:“谢谢你,小dd我要走了。”又朝静渊微笑道,“谢谢”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静渊,小脸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拿了八音盒,和刘丫头一起走出门去,刘丫头将门口的背篓背起,里面装了水壶、镰刀、放干粮的包袱,还有满满的不知名的青草。

“宝宝”静渊实在舍不得,忍不住叫了一声。

宝宝抱着八音盒回过头,静渊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她窄窄的小肩膀,她的衣服很糙,有些硌手,可从温软的小小身体上却似乎传来一阵阵清香,近看她的小脸,更是觉得清秀。

他心里只是阵阵伤感,看着这纯洁无邪的小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斓手里还拿着玉米饼,低头看了一眼,突然道:“爹爹,我们请宝宝一起吃午饭吧”来这里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他只想让宝宝多陪自己一会儿。

静渊道:“对,宝宝,跟我们一起吃饭”

宝宝瞅了眼刘丫头征求她的意见,刘丫头很是动心,适才她和宝宝割了兔草回来,就见到静渊从县城请的那个厨子,满头大汗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香一阵阵飘过来,闻着就觉得馋。刘丫头道:“宝宝,反正我们就没有打算在家吃的。”话却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文斓大喜,忙跑过去要牵宝宝的小手,宝宝快步往后退了退,文斓一惊,以为她要拒绝,宝宝摆摆手,笑道:“我手脏,我去洗洗。”

文斓喜道:“好,我跟你一起洗”把手中拿着的玉米饼随意往地上一扔,宝宝飞快地看了一眼地上,目光中闪出一丝难过。

她的所有神色都被静渊看在眼里,静渊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将饼子捡了起来,用手擦了擦,给她放进了背篓中的小包袱里,宝宝感激地瞅了瞅他,方才欢欢喜喜跟文斓去洗手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这般让人心碎

一道道菜肴被摆在桌上,那厨子虽然极不情愿跟着来,做的菜看起来倒是不错,醋溜鲫鱼,红烧肉,冬菇炖鸡,麻婆豆腐,又炒了几碟青菜,虽只是些城里人的家常菜,但对于这荒山里的人来讲,连过年都很少吃到这样的菜肴,刘丫头一见,脸上登时露出憨憨的馋相来,也不待静渊打招呼,自己就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肉。宝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玩着手中的小手帕,把它叠成小兔子的形状。

连傅春生都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对她柔声道:“***,不要客气呀”

宝宝一双小脚轻轻晃动着,微笑点头。

静渊的目光总舍不得移开她,她的神态,与七七何其相似

文斓道:“小姐姐,快吃,快吃”他生怕她吃不好,不住给她夹菜,宝宝小心翼翼夹起一口吃,抬头看了静渊一眼,脸红红的,似乎颇不好意思。

静渊温言说道:“还有别的菜,别光吃碗里的。”

她点点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看到那道醋溜鲫鱼,眼中闪出了光芒。

静渊微笑道:“你喜欢吃鱼?”

宝宝摇摇头,小小的脸庞上却闪过一丝阴影。

刘丫头道:“我们山下的人吃鱼要拿鸡蛋跟山上的人换,下面没有水,只有山上才有条河沟。宝宝有一次生病想吃鱼,正巧她家里的鸡蛋没有了,宝宝娘连夜绣了一个枕头套子,一大早到这个坝子上卖给杂货店的老板娘,好歹拿了钱买了两条鱼,回去的时候偏遇到下雨,把脚摔伤了,碰到我跟小武哥把她送了回去,好一阵子都是一瘸一拐的呢宝宝后来就再也不吃鱼了。”

宝宝把头低下来,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文斓听了,虽然不懂这些贫贱人家的愁苦,但见到宝宝难过,自己也灰了心,长长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拍拍宝宝的肩膀,以示安慰。

旅馆的一个老伙计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宝宝跟她娘过得真是不容易,当年生宝宝的那年,雪下得早,秋末就封了山,赵四爷想用骡车把宝宝娘送到县城去,只走了不到两里路,孩子就生在半路上了,连热水都没有,大人小孩都差点冻死了,还好走得不远,回了咱们旅馆里,我们那时候还有个老婆子在,烧了水做了点吃的,她娘缓过来,宝宝却是折腾好久才吐了口气儿。一群大老爷们儿围在外头,听见宝宝娘抱着孩子哭得震天响,那叫个伤心哪”

众人听了,都不免唏嘘。傅春生连道:“不容易,不容易”

静渊看着宝宝,却是神思飞远:“七七,你在哪里……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可也这样飘零受苦?”

屋子里的光线暗了暗,原来一阵山岚飘来,越积越多,便如起了浓雾一样,傅春生看看外头,道:“不好,要下雨了。”

不一会儿,外头细细地洒起了雨点。

傅春生道:“小武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静渊点点头,道:“那就不慌了,吃了饭休息休息。”

宝宝食量并不大,吃了几口饭就饱了,但怕静渊责怪,生生把碗里所有的饭菜都吃进肚子里,颗粒不剩,吃到最后,小脸上的表情颇是为难。

傅春生和静渊对看一眼,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静渊对文斓道:“你带小姐姐去屋子里玩一会儿,给她倒点水喝。”

文斓答应了,放下碗筷,牵着宝宝的手去了房间。

刘丫头虽然粗手大脚,但却不是不懂礼数,吃了饭,便帮忙收拾碗筷。静渊问道:“你跟宝宝家也是亲戚吗?”

刘丫头道:“不是的,宝宝娘和我姑姑关系好,两家人常走动的,我爹偶尔也会帮忙给她们采点药,宝宝娘身子不好,老咳嗽。”

傅春生奇道:“她家没个男人吗?那赵四爷跟她们娘儿俩又是什么关系?”

刘丫头道:“我只知道宝宝的爹在外头做生意,不过却一直没见到他来过。以前宝宝娘原本住在赵四爷家里的,后来……”她顿了顿,见旅店伙计出门倒水,方续道:“赵四爷家的太太好像不太喜欢宝宝她娘,宝宝生下来后,娘儿俩就搬出来了,一直到现在。”

傅春生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悄声对静渊道:“八成是那赵四爷的小妾,大的那个看不顺眼,把她撵了出来,估计宝宝她爹就是那赵四爷。”

静渊点点头,不做声了。

文斓把宝宝带进房间,将床下静渊的大皮箱子拖了出来,对宝宝笑道:“小姐姐,我们来玩变戏法”

宝宝弯下身子左瞧右瞧,脸颊上梨涡隐现,笑道:“怎么变?”

文斓打开皮箱,把里头东西全部抓起放到床上,然后坐进皮箱子里,叫道:“你看你看”那箱子甚大,他坐在里面,还空出一大片位置,朝宝宝招手:“来”

宝宝也跟着坐进去,文斓道:“蹲下,像我这样”

她便乖乖学着文斓的样子蹲下,文斓小手一伸,突然将箱子盖住,宝宝眼前一片漆黑,吓得尖叫起来,文斓得意极了,在箱子里紧紧抱着她,哈哈大笑。

静渊听到孩子们吵嚷,忙跑进屋里,走过去把箱子打开,宝宝拍了拍着胸脯,和文斓笑成一团。

静渊一把将文斓抓起来,往空中轻轻一甩,然后接住放在肩上,斥道:“淘气鬼”文斓笑得喘不过气来,抱着父亲的脖子。宝宝也跟着笑,一双大眼睛却充满着羡慕看着这对父子。

静渊把文斓放到地上,轻轻一弯身,将宝宝小小的身子举起来放到肩膀上,宝宝咯咯笑了起来,静渊一手扶着她的腿,一手伸过去拉着她一只小手,只觉得她又轻又软,像只小鸟一般,然后将她慢慢放下,抱在怀里,宝宝伸出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把小脑袋紧紧依偎着他。

像一道电流通过,他不由得僵立半晌,耳边听到那细细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微微的汗味和清幽的芳香……蝶翅般的触觉,是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她的小脸蛋贴着自己的下巴,就像依偎着一个慈爱的父亲。

如被点了穴道,他只好不动了,一动都不敢动。

第二卷孽海第三十七章稚子可亲(3)

第三十七章稚子可亲(3)

爹爹爹爹

恍惚中他听到文斓的声音,见到儿子正拉着自己衣角,然后双手伸出,叫道:“抱我也抱我”满脸笑容。

静渊回过神来,无意识地把宝宝轻轻推开,宝宝微微一惊,静渊已将她放下,把手伸向儿子,却没有抱他,只是在他头上轻轻一拍:“你是男孩子,哪能跟小姑娘一样?”语气中充满爱怜。

宝宝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脸上虽然依然带着微笑,眼中却有一丝黯然。静渊猛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意中伤害了这个小女孩,不由得大感歉意,想说什么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宝宝悄悄将步子挪到屋门的方向,文斓叫道:“小姐姐,你要去哪里?”

宝宝轻声道:“我去找刘姐姐,我……我该走了。”瞧了一眼静渊,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低下头默默走出门去。文斓待要追出,静渊迅速将他拉住,轻声说道:“文斓,让小姐姐走吧。”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小女孩的命运,既然如此,就让她的生活里少一些波澜,少一些刺激也好。

“去睡午觉。”他对儿子说,眼睛却朝门外看去,只见宝宝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在寻找着刘丫头,外头湿湿的,地面的雨水混入山涧溪流,满山都响起了轰然的水声,宝宝的裤腿本来已经放下,她朝天上的雨雾看了看,然后低下身子,弯下腰,默默把裤腿重又卷到膝盖上,一双小手慢慢卷着裤腿,卷完左边再卷右边,静渊看在眼里,如一根小刺扎向眼中,突然间就有了泪意。

他想叫住她,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刘丫头从一旁的一个屋子里出来,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张油纸,招呼宝宝:“雨小了些,咱们快走吧”

宝宝点点头迎上去,小手用力举起背篓,刘丫头蹲下身伸手把背篓背上,宝宝帮她扶好,两人手里拿油纸挡在头顶遮雨,走进了细密的雨雾中,宝宝快步走着,没有回头。

文斓悄悄走到静渊身旁,靠在他身上,轻声说:“爹爹,我们把小姐姐带回家吧。”

他摸摸儿子的头发,柔声道:“说什么傻话呢。”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不由得湿了,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软弱,不由得悚然而惊。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雨过天青,空气澄净清新,四山环抱,绿叶青枝,山色如映在画中,点点阳光照耀,秀丽之极。又过了一会儿,铜铃声声由远至近,小武赶着骡车来了,车子上却坐着一个老者,正是卓策明。

傅春生快步上前将他扶下来,静渊也跟着过去,朝卓策明一揖到底,道:“卓老师,您老怎么来了?”心里清楚,卓策明此行必有缘由。

卓策明身材矮小清瘦,是典型的川人样子,面容上的精明被伤心往事抹掉,只余些微的痕迹,一双沧桑的眼睛朝静渊打量了一番,慢腾腾走到屋檐下,随意找了一根条凳坐下,拿出叶子烟来,傅春生忙抢着上去给他点着,他吸了口烟,对静渊道:“你要问我什么,现在便跟我说吧。”

“师傅”傅春生听他语气不善,忙想找话相劝,静渊朝他摆摆手,走到卓策明身旁和他并肩坐下。

“卓老师,实不相瞒,我要在清河开一个钢铁工厂,想请您去做首席技师,帮忙改进汲卤推卤的机车。”静渊也不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

“我是老朽之人,没有读过洋书,外头比我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你没必要费这么大功夫跑到这个荒山野岭中来找我。”卓策明眼睛看着远方,淡淡的道,“你来找我,是为了省钱吗?”

“嗯,有人跟我推荐过一些外国的技师,他们要的酬劳确实很高。”静渊点头道,傅春生大惊,朝静渊连连摆手,示意他注意措辞。

静渊似没有看到,继续道:“我也曾动过心,想着给他们的工钱再高,比起开了铁厂得到的利益,却是如九牛一毛耳。在清河,已经有盐商开了铁厂,他们制造出的推卤机垄断了整个清河的盐场,盐商们花了巨大的价钱购买他们生产的机器,有一些零散的商人,买不起机车,产盐的数量明显拼不过那些在盐场装备新式推卤机的盐商,好大一批盐号都垮了,而那些买得起机车的盐商又如何呢?那些都是蒸汽机,耗费太大,维护、维修的资金也高,买了来固然能提高产量,可是随即也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我开铁厂,虽然也想挣钱获利,但是我也有一个心愿,希望全清河的盐商,都能用合适的价钱买到新式机车。卓老师,我知道按您的岁数与识见,在金钱上,我便搬来金山银山给你,你也未必看得上。所以,若请了你,在报酬上,您自然能为我省下一大笔钱来。”

卓策明听到这里,轻轻笑了笑。

静渊又道:“卓老师,您家学渊源,您的祖父颜师傅是清河盐场技工的宗师,被清河人供奉为神仙一般,而您对清河盐井、盐场的了解,并不亚于颜师傅。我知道名利对于您来说如水流沙上,您是一个意存高远之人,当年既然不愿意背负祖上的盛名,易姓而居,说明您心中有大志向、大抱负,您已经失去儿子了,卓策明的绝技,难道就让它这么断绝在荒山野岭之中吗?”

卓策明眼中精芒闪闪,却是沉默不语。

静渊轻叹一声,目光诚挚,专注地凝视着卓策明:“卓老师,不论您相信与否,我明白失去至爱至亲的感受……”说到这里,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七七,神色间颇有些凄楚,旋即强自正色道,“人活在这世上,不能白活一场,古人说得好:‘君子耻有其容而无其辞,耻有其辞而无其行。’您有逸群之才,若能施益于众人之上,或许也能让您的儿子九泉含笑,而您,也无甚遗憾。”

他看着卓策明的眼睛:“所谓不平则鸣,您心中有不平、有未偿的心愿与志向,才能今天主动来找我,对不对?”

说了这么一会儿,卓策明一根烟抽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静默中只听见山中鸟语与水声潺潺。

卓策明出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很会说话啊。”静渊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假如您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叫什么名字也就并不重要了。”静渊道。

“好,好”卓策明点点头,慢慢起身,小武在一旁远远坐着,见他起身,也跟着起来。

“我们回去吧”卓策明朝小武做了个手势。

“师傅”傅春生走向前去,试图挽留。

静渊亦起身,却是微微一躬身,向卓策明行了一礼。

“你赚的钱用来干什么?”卓策明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静渊。

“七情六欲,养活老母妻子,有闲时再做点善事,图点虚名。”静渊答道。

“你除了要做机车,还想做什么?”卓策明又问。

静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想,你并不是刚刚开盐号的新手吧?若有家底,可以想一想走盐碱厂的路子。”卓策明似笑非笑。

静渊心中大喜,只不露声色,眼中闪着光芒,再次朝卓策明深深一揖。

卓策明回过身去,小武将他扶上车,他晃晃悠悠朝傅林二人摆一摆手,慢慢远去。

傅春生看着静渊,又惊又喜:“东家,这是为何?怎么师傅这么容易就愿意跟我们出来了?”

静渊看着卓策明的背影,眼中灼然有光,随即长叹一声:“老傅啊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咱们的卓老师时日不多了我们抓紧时间,让他心无遗憾了其一生吧”

傅春生大惊,随即恍然,眼中掉下泪来。

翌日,静渊与傅春生亲自到山下将卓策明接到山上,卓策明行李简单,走时连茅屋的门也没有锁,林傅二人心知卓策明已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山里,又是感慨、又是凄然。傅春生先将卓策明开车带出青山岭,到璧山县城重新给犍为的天海井分号发去电报叫车来接静渊父子。等待汽车的时间,静渊便带着文斓到山里逛了逛,想着之前买的米面食材及生活用品,如今也都没有什么用了。便叫人带信给小武,让他赶着车上山来一趟,把那些东西都送予了他。

文斓却央求父亲,说走之前想去跟宝宝辞行,静渊有些犹豫,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些害怕见到那个小姑娘,然而害怕之余,期盼的念头却更多,便坐着小武的车子跟着下山去。

离宝宝家尚远,就听见传来的八音盒的音乐,不知名的西洋曲子在山道间婉转飘扬,空灵而温馨。下了骡车,静渊牵着文斓的手,推开了用竹子做的小栅栏,宝宝坐在院子里的一根小凳子上,头发披散着,湿湿地搭在肩头像刚洗过澡,怀里抱着八音盒,眼睛楞楞地看着身旁的兔笼子,里面四只灰兔正吃着刚放进去的兔草,嘴巴一动一动的甚是可爱,见来了人,站立起来,把爪子扒在笼子上张望。

直到文斓走到她身旁,宝宝才发觉,回过神转过头来,脸上勉强露出笑:“小dd,你怎么来了?”

文斓说:“我们要回家了,我让爹爹带我来看你,跟你说再见。”

她登时露出不舍的神色,悄悄抬起眼看了眼静渊,却发现他也在看她。

“你妈妈呢?”静渊问。

“她去王婆婆家织布了。”她把八音盒关上,指了指南边山下。

静渊见她眼睛微微肿起,便问:“你怎么哭了?”

宝宝把头缓缓低下,不说话了。

小武搬了些米面到院子里,在一旁笑道:“你适才那么淘气,什么都不管的,现在怎么害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