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看的心头一酸,不由放软了声音道:“是呢,收养她的主人家姓隋,起的大名叫隋玉。因为当年生怕另有隐情,也不敢用长命锁上的乳名……”

在跟隋家摊牌之后,晏骄又先后几次找隋玉说过话。

虽然不知隋家夫妇具体是怎么跟她讲的,但小姑娘真的是从一开始的拒不接受,慢慢演变为现在的心生期待。

就在前天,她甚至别别扭扭的,带着几分不安、忐忑和期待的小声问道:“他们,我,我,”她实在做不到忽然去喊另一对陌生人为爹娘,“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多么神奇啊,她已经拥有了一对天下最好的父母,但是现在,却有人忽然告诉她,她还有另一对爹妈苦苦找了她十年……

隋玉震惊、激动、忐忑、紧张,但唯独没有害怕和逃避。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隋鹏夫妇做得更好了。

“小姑娘生的很好,活泼开朗又懂事,”晏骄努力回忆着隋玉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的说着,“今儿一见你们我就更确定了,她肯定是你们的女儿。”

血缘的力量实在神奇,哪怕这一家三口十年未见,甚至晏骄也不能一口说出隋玉的五官中具体哪里像胡冰夫妇的哪里,可只是这么一看,所有人就都会知道:

这是一家人。

太像了,没有实际意义上哪个部位的一模一样,但隋玉确实像极了胡冰夫妇的综合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胡冰此刻却跟妻子一样泪流满面,随着晏骄的讲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哪里有半分天子近臣的体面?

庞牧不大插得上话,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催着人去请隋家夫妇和隋玉。

在这样要紧的场面,人生中又一次的重大转折,还是养父母陪着比较好吧。

“公爷,隋家人来了,现在就让他们过来吗?”

通报的人话音未落,胡冰先就嗖的站了起来。

他素来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可现在却将椅子猛地往后推去,在地上发出沉重而刺耳的一声。

“哗啦。”甚至桌上的茶杯也被他宽大的袍袖扫落,茶水湿透了半边身子,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为人四十年,他从未这般失态过。

“老爷。”胡夫人摸索着站起来,胡冰习惯性的伸过手去,夫妻两个死死抓着对方的胳膊靠在一起,浑身冰凉,不住地发着抖。

近乡情怯。

多年来的执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将他们淹没,令人窒息。他们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有朝一日若真能寻回爱女会是何种情形,自己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两人一个是有名的才子,一个是出色的才女,诗词歌赋不在话下,颇有五步成诗之才。

可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天下最普通不过的父母,浑身颤抖,喉头发干,却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隋玉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敢确定自己记事以来从未见过那对中年夫妇,但却莫名的觉得对方熟悉至极。

几丈外那对自己而言已经不再宽厚的怀抱,是那样熟悉;

几丈外根本不曾闻到的味道,是那样熟悉;

甚至尚未听到的声音,他们身上的味道……

小姑娘疯狂躁动了一个月的大脑却在此时化为一片死寂,她怔怔站在原地,素日的活泼机灵劲儿消失无踪,跟那对夫妇无声对视,喉头好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

良久,胡冰拉着发妻踉跄上前一步,泪流满面。

素有才名的他张了半天嘴,抖了半天,只憋出几个带着颤声的字,“安雅我儿。”

胡夫人浑身巨震,再也支撑不住,依靠着丈夫歪歪斜斜的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起来。

“安雅,安雅啊!”

轰的一声,隋玉空白的脑海中忽然猛地炸开一道闪电,将那些黑暗的陈旧的禁锢锁链炸得粉碎。

就好像过去好多个闷热枯燥的午后,无数蝉扯碎一切阻碍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大雨前的凉风蓦的卷起,将本该尘封的碎片忽的裹挟到半空中,汹涌翻滚。

好像有无数个陌生的画面疯狂划过,又好像有无数高高低低的声响回荡在耳畔,继而是脑海。

“安雅。”

“安雅。”

“瞧瞧,咱们的小安雅……”

纷乱的画面和支离破碎的声音汇成一道洪流,呼啸着朝隋玉扑来,令她避无可避。

隋玉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才要说话,却又本能的回头看了眼养父母,喃喃道:“我,我好像记得他们。”

当时她还那样小,可她偏偏就记得自己从车上掉下来时周围疯狂哭喊的人群,以及远处熊熊燃烧的战火和失控的兵马……

本该遗忘的一切都化作风暴滚滚袭来,剧烈充斥着她的身心,令她全身战栗。

第110章 正文完

胡冰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隋鹏夫妇也跟着抹眼泪,看的人也跟着揪心。

晏骄扯了扯庞牧的衣服,朝外一努嘴儿, 两人悄没声的往外面去了。

一直到出了院门, 后面还隐隐约约传来高高低低的哭声。

外面守着的齐远和许倩往里瞅了眼,齐声问:“怎么样了?”

晏骄抿嘴儿笑,打趣道:“你们倒有默契。”

许倩绯红着脸儿哼了声, 齐远反倒一脸嘚瑟的挺了挺胸。

春分将至,天气一天暖似一天,院子里的草木好一阵疯长, 这会儿风一吹, 油绿的波浪就一层层荡了开去,已经能听见刷拉拉的响动了。

庞牧的右臂虚虚护着晏骄的腰,替她抚开垂下来的葡萄藤时还顺手掐了朵不知名的花儿递过去,“陛下准了他三个月的假,不过就算日夜兼程走官道,路上往返就得扣掉四十天上下。”

胡夫人身体不大好, 赶路再快也有限。

后面齐远和许倩边走边无声打闹, 你戳我一下, 我拍你一把的, 又揪了花瓣四处洒, 偏还真就一点动静没有。

晏骄嗅了嗅指尖小花, 觉得挺香, 又递回去,“你替我插到头发上。就是不知道胡大人他们怎么打算的。”

十年未见啊, 难不成就在这里住一个来月就走?她都觉得不甘心。

可若是要带走……又觉得对隋鹏他们不公平。

“你做的也够多了,”庞牧果然熟练地替她簪花, 闻言笑道,“两家都不是糊涂人,总有法子的,咱们且静观其变吧。”

“你说的是。”晏骄也笑了,回头看齐远,“我才刚隐约听说宫里来信了?太后可有消息?”

后面两人闹得也够厉害的,晏骄回头时许倩正垫着脚去撕齐远的腮帮子,几个人都是一愣,然后齐远和许倩就都不好意思的站好了。

“你这耳朵快赶上老图了。”庞牧朝齐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许倩前头玩儿去,又对晏骄摇头失笑,“不枉你给太后做了那么些画册,听说你有了身孕,她高兴地不得了,特意打点了好些东西,专门叫人送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卖了个关子,“你猜叫谁送的?”

晏骄一怔,继而喜出望外,“王公公?”

“哎呀我的晏大人,可想煞人啦!”话音刚落,前头待客的屋子里果然挑帘子转出来一个人,正是许久不见的王公公。

他穿了身淡竹青色的袍子,带着纱织元宝帽,面白无须,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宫里染上的贵气,冷不丁这么一看,倒比外头那些官员更有气度。

晏骄以前就在想,若他生在寻常人家,想必也会成就一番事业……奈何造化弄人。

“还真是你呀!”晏骄不禁加快脚步,后头都快跑起来了。

王公公是她认识的第一位京城人,难得两人还十分投缘,一看见他,那些京城过往的人和事物便纷纷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热闹非凡,有种令人感动的怀念。

结果给王公公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跳下台阶来接,口中跑了调的喊,“别跑别跑,慢些啊姑奶奶!谢天谢地老天爷……”

晏骄反而和庞牧哈哈大笑起来,“我结实得很呐,这都快四个月了,冯大夫说很好,过阵子还能稍稍骑下马呢。”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王公公的腿都软了,“使不得使不得!好好地坐轿坐车不成么?咱们什么身份,快别冒那个险。”

他常年在后宫待着,隔三差五就听见哪位妃嫔又小产了,便是出了宫回家,耳朵里灌得也多有达官显贵家胎儿流产、婴儿早夭的新闻,因此在王公公看来,妇人生孩子那就是天大的险事,多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晏骄和庞牧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好,听你的,不骑马。”

王公公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不禁也给气笑了,“合着你们逗我呢,下回可别这么着了,我这长途跋涉的,实在经不起了。”

说着,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大老远的,怎么又叫你来呢?”晏骄叫人上了茶,语气十分愉快的道。

“嗨,又不是没跑过,值什么?出来倒自在些。”王公公抖了抖袍子,又去吃茶,“说到底,还是陛下挂念二位和老夫人、小郡王呢。”

他刮了刮茶梗,略润了润喉,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原本陛下还时常跟我念叨,说你们这一群人出去够久了,还没松快够?也该回京瞧瞧了,太后也说是,还琢磨小郡王如今多么高矮胖瘦呢。”

晏骄和庞牧微微有些赧然,别说,他们还真是乐不思蜀。

王公公了然的拿手指点了点他们,又笑,“谁成想呢,前儿突然就接到好信儿。陛下和太后都乐了,说这合该是天意,没奈何,到底不放心,这才打发我跟着走一遭。”

夫妻俩一起站起来朝北行了一礼,“来日必然要亲自进宫谢恩的。”

“倒也不急在一时,”王公公摆手道,“对了,太后生怕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没个抓手,担心的不得了,还特意叫我问问呢。”

晏骄就有些感动,“太后费心了。”

又突发奇想的问道:“难不成她老人家帮我们物色了?”

王公公一愣,然后就笑了,“你们倒是会躲懒!这种事旁人怎么好插手?”

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太后一开始还真有这个打算,不过想了想,也就算了。”

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太后?若王公公真带了人来,于公于私,晏骄他们都不好回绝。

可宫里出来的人哪儿有简单的?即便他们跟太后相互信任,保不齐也会有旁人动心思动手脚。若以后果然闹出什么来,岂不是毁了大家多年的生死情分?

庞牧和晏骄对视了眼,也有些唏嘘。

众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晏骄又问了邵离渊、裴以昭等人的情况,知道前者依旧是那么雷厉风行,后者的眼睛也好了,已经重新开始查案子后,心里顿时松快许多。

“对了,有个大事差点忘了说。”王公公吃到第三杯茶时,忽然一拍大腿道,“就在大年初五那天,城中有位老大人去世了,临终前他特意请了方院首去,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把自己的遗体留作解剖之用。”

“什么?!”晏骄是真的惊讶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当初那例肠痈之外,竟还有人有勇气立这样的遗嘱。

王公公道:“此事也惊动了陛下和太后,陛下还亲自为他写了一行墓志铭。”

那位老大人本是先帝时的肱骨,后来得了绝症,所有大夫都说没得救,只能熬日子,最多还能再活五年。

可没想到,去年才是第三年,老大人的身体状况突然就急转直下,中间好几次差点死过去。圣人特意拨了太医院的方院首带人去看,大家都劝家属准备后事。

后来方院首和几位太医研究了下,说他是腹内长了瘤子,抢了五脏六腑的位置,若能豁出去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把那瘤子割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会儿大家都已经解剖过不少尸体,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可实际操刀的经验除了几例肠痈之外,基本上还是零。

病情严重,病人年纪也大,风险无法预估,谁也不敢拍板。

到底病人自己才最具求生欲,老大人听后斟酌半日,点了头,“割吧,若是成了,或许老夫还能抱抱重孙哩!”

左右都是个死,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分别,他实在是受够了要么疼的死去活来,要么瘫在炕上当废人的日子。

老大人年轻时候就是个有魄力的人,决定后当场立了生死状,又叫家人签名按手印。

定下来之后,他仿佛了解一桩心事,精神头反而好了起来,还久违的有了胃口。

“没成功吗?”庞牧忍不住问道。

王公公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说是成功了吧。听说足足割出来十多斤瘤子,病人又足足活了七个多月哩,直到过了年,抱了重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此事一出,越发证明了平时解剖练习对治病救人的作用,而且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带头捐献遗体,效果斐然。

庞牧用力捏了捏晏骄的手,“你们的努力也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晏骄百感交集的吐了口气,“可敬可叹,来日我回京,一定要亲自给这位老大人上柱香。”

他的义举,很可能替大家敲开了一扇通往新时代的大门,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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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担心的抢孩子的事没有发生。

胡冰夫妇和隋鹏夫妇很快参考隋玉本人的意愿后达成协议:以后两家轮流接孩子过年,平时孩子愿意跟着谁就跟着谁,两家人都不勉强。

不过隋家的意思是,这一二年可以让隋玉多多的在胡家待一待。

“阿玉陪了我们十年了,已经是老天恩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隋夫人感激道,“可怜胡夫人想孩子想的眼睛都坏了。我也问过大夫了,说这几日胡夫人心事一去,身子骨也好了不少,治起来竟很有效用。倒不如就叫阿玉多陪陪,若真就能把眼睛治好,也是美事。”

都是当娘的,纵使一开始她不舍得,可一看胡夫人如此凄惨,心早就软了,反倒同情起对方来。

胡夫人的眼睛本就因此事而起,虽然一直在治疗,但因为心情抑郁,所以效果根本赶不上自身消磨。

用晏骄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好比胡夫人自己就是数学中的永恒变态题:出水口和进水口,以前出水口远大于进水口,所以不管再怎么费尽心力的医治,她的身体还是只能越来越差。

但是现在心病没了,精神气儿整个就起来了,胡夫人自己有了求生欲,就相当于出水口堵上了!只要慢慢来,还怕没有治不好的一天吗?

“难为你如此深明大义。”晏骄赞叹道。

隋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稍显局促道:“其实,其实民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

“哦?”晏骄反倒觉得稀罕了。

隋夫人略显窘迫的喝了口茶,“如今阿玉一天天大了,终身大事不免也要打算起来。可民妇和外子不过州城商户,本事有限……但胡大人他们就不同了,他们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有才学有本事,若能有他们带着阿玉四处见识见识,以后,以后”

她说不下去了,可晏骄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苦心。

自古官商之别犹如天壤,如果胡家没有找来倒也罢了,对平头百姓而言,隋家的家底也算厚了。

但现在不同了,隋玉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小姐,高贵的出身、地位触手可及,那些都不是简单的银钱能够弥补和取代的……

她本可以有更多选择,也应该拥有更好的。

晏骄听罢,久久不语。

“真是,难为你们了。”

隋夫人飞快的笑了下,眼中一片温柔,“当父母的,总要多为孩子考虑的。”

“更何况,”她似乎是要劝慰自己,急急忙忙的补充道,“民妇家里是商户,外头也有产业,若是想孩子了,什么时候说去也就去了。不比胡大人他们,皇命在身,不好随意挪动,终究还是我们占便宜。”

晏骄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这实在是个淳朴又善良的女人,她曾不计回报的替别人抚养孩子,视为己出,却又可以在此时毅然割舍,只为顾全大局。

而同样的,胡冰夫妇也足够令人敬佩,因为他们在骨肉亲情面前能为常人之所不能,包容、忍耐,没有选择用现有的权力强行剥夺,而是退而求其次,以一种感恩和回报的心态,慷慨的与恩人一起分享女儿。

在这种发自本能的情感面前,谁也无法判定究竟谁的牺牲更大一些,谁又更伟大一些。

晏骄只能说,他们都是最善良的人。

“娘,娘!”平安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晏骄的沉思。

小金亲自替他推开门,笑着提醒说:“门槛高,郡王慢些跑。”

隋夫人诚惶诚恐的站起来,朝着那圆滚滚的豆丁行礼,“民妇见过郡王爷。”

她活了这么大,统共也没见过几个大人物,可如今……好像谁没几个头衔就不配在这宅院出没似的。

抱着小木鸟的郡王爷站稳了,先回忆了下,这才朝隋夫人摆了摆手,奶声奶气道:“免了。”

如今他做这套反应已经相当熟练了。

晏骄就笑了,伸手示意他过来,“怎么了?”

平安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吃饭,该吃饭了!”

隋夫人忙道:“都怪民妇一时忘形,竟忘了时辰了。”

晏骄摆摆手,“无妨,我也愿意跟夫人说话,以后有空再来。”

隋夫人就要告辞,却又见有人进来通报,“胡大姑娘来了,说胡大人今日摆宴,特意来接夫人家去吃饭。”

如今隋玉已经正式认祖归宗,不过胡家人为了表示对隋家的感激,特意保留了她的名,大名改为胡玉。

晏骄笑道:“偏她又来装什么小乖乖,既到了门口,怎的不进来说话?”

“婶婶偏爱取笑人,”说曹操曹操到,胡玉提着裙子从外头迈进来,先规规矩矩的行礼,又笑道,“我还没长高哩,腿自然短些,走的就不快,这不就来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如今因有了胡家一层关系,她跟晏骄等人相处起来就更轻松自在了。

晏骄见她穿了件大红色的束腰长裙,越发衬的脸蛋白里透红,十分欢喜,佯怒道:“你们跑到我门上来说要请客,却偏不请我们。”

胡玉捂嘴笑起来,一本正经道:“本来是要请的,可才刚庞叔叔说了,今儿先叫我爹娘、父亲母亲一大家子吃一回,好好说说知心话,回头再一并请婶婶你们。”

两边都是亲人,称呼却要有个区分才好,她就继续喊隋鹏夫妇为爹娘,喊胡冰夫妇为父亲母亲,倒也更符合官宦人家的习惯。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胡玉就和隋夫人告辞了。

晏骄亲自送到门外,目送母女俩一路挎着胳膊说说笑笑的离去,脸上不自觉也带了笑。

“看什么,这样高兴?”庞牧从道路另一边过来,也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觉笑道,“来日咱们也有闺女,就不必羡慕旁人了。”

晏骄失笑,偏去惹他,“万一是两个儿子?”

庞牧就苦了脸,艰难道:“也……行。”

行吧,人多热闹,聊胜于无……

晏骄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瞧你这样儿!”

“大晌午的站在门口作甚?”却是临泉和廖无言一前一后过来,前头走的是钟维老两口。

“没什么,”看着他们,晏骄忽然觉得人生圆满,心底呼啦啦涌出来满足,“快进去吧,天暖了,肉放久了不好。”

今儿大家说好了要聚餐的,人多,自然还是吃火锅才热闹。

“辣的,辣汤!”临泉手里拎着可怜巴巴一小扎青菜,非常恳切的要求着。

“前儿也不知是谁满嘴起泡,一边凉茶一边说再也不”廖无言似笑非笑的拆台。

临泉顿时苦了脸,惨兮兮朝他作揖。

“谁还没有个嘴馋的时候?”钟老头儿忽道,“你别总是吓唬他。”

廖无言一噎,才要开口,却见师娘已经发了话,“大家都盯着些,不许他今儿再吃肉。”

于是噎住的就成了钟维。

众人放声大笑,顺着回廊一路走进去,恰见图磬正扛着熙儿从后院过来,白宁一边走一边唠叨,又嫌他爷俩半夜踢被子。

岳夫人正眼巴巴看着阿苗和侍卫团折腾火锅拼盘,一群小的你推我我挤你,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齐远和许倩又不知怎么起了人来疯,非要拉着宋亮套招,后者仿佛随时能哭出来。

冯大夫闭着眼捋着胡子闻味儿,煞有其事的说这火锅汤内有多少种药材,谁知下一刻王公公就神情古怪的摸出来一个香囊,里面的药材一味不差。

晏骄摸着小腹,笑着跟大家打招呼,满足之余却隐约有些遗憾,总觉得还少了几个人。

恰在此时,门子忽然举着厚厚一摞信跑进来,“公爷,晏大人,卫蓝卫大人、任先生他们来信啦!”

晏骄一怔,仿佛看见令自己怅然若失的那块碎片缓缓浮现,慢慢的,跟眼前这群人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水开了,快过来,要下肉了!”阿苗见大家还是笑着,闹着,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喊道。

“来啦!”众人齐声应道,然后哗啦啦跑了过去。

巨大圆桌边,众人脸上都由衷的挂着笑。

柔和的春风拂过,枝叶婆娑刷刷作响,温暖的日光穿透枝丫,均匀的洒在每个人身上。

大家透过氤氲的热气夹取喜爱的食材,说些最寻常不过的家长里短,因为一点最细微的插曲而欢笑,嬉闹。

这是最朴素的快乐,他们由衷的感到幸福。

第111章 番外

原本计划只是短暂停留的萍州之行意外成了长住, 好在房子已经买下,庞牧还抽空分批进行了全面的整修,倒也安逸。

然后大家就惊讶的发现, 从来不信神佛的定国公开始临时抱佛脚了。

最先觉察到的是侍卫团长齐远。

那天庞牧要出门, 齐远习惯性的要跟上,结果却被对方勒令留在家中。

事反常理必有妖,而齐大爷显然最喜欢捉妖, 于是公然违抗命令。

军营里长大的庞牧对于跟踪和反跟踪有种近乎本能的惊人直觉,饶是同样出类拔萃的齐远想不被他发现也很吃力。后者被激起好胜心,使出生平绝学, 一路上蹿下跳, 一会儿爬上树,一会儿跳下河,又一会儿倒吊在桥洞底下……极其艰难的对定国公实施了跟踪。

庞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齐远就一路有惊无险地跟着出了城,进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