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汉的拳头将要到掌柜面皮上时,突然外头安静下来,大汉被这安静弄的一愣神,那掌柜趁此也就把头一缩,转头往外瞧去。
外头却是来了一乘轿子,这轿子不见什么稀奇,轿子旁边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这少女瞧着打扮像是个丫鬟。但十指若春葱一样,生的也是芙蓉为面柳如眉。丫鬟身上穿的,也是潞绸顾绣。上面绣的蝴蝶,都像能飞起来一样。
这是谁家的丫鬟,穿戴成这样。连丫鬟都这样美貌,那轿里头坐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更为美貌?见到年轻的美人,总是会让人多看几眼的,更何况现在还有猜测。
大汉也忍不住看出去,这是哪里来的,若是来赎当的也就罢了,若是来做别样的,那就是来给自己拆台。
“春娟,把这些拿去。”众人猜测不止时候,轿子里面,传出一个声音,真是用黄莺出谷都不足以形容这声音的动听。随着说话的声音,轿帘掀起一角,一支手伸出来,手比春葱还要嫩上几分,手指上并不像别人一样染了蔻丹,而只是在小手指甲上用蔻丹画了一朵小小的牡丹。
这支手就这样美,那真人,是不是更加出色?扬州从来都不缺美人,只是很多美人,平常人不得见罢了。已有人想往轿子那边走去,但轿旁的婆子已经呵斥,众人只得在轿旁一尺开外,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好能透过轿帘,看看轿中的美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春娟接了包袱,并不把这些人的眼当一回事,袅袅婷婷走进当铺,来到掌柜面前,就把这包袱递给他:“这是几样首饰,想来当了,还请掌柜的瞧瞧,能当多少银子。”
掌柜的心里也在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听到春娟这样说茫然地接过包袱,打开一瞧,忍不住啊了一声。包袱里面首饰并不多,不过三样,只是这三样都不是普通货色,一是一块羊脂玉的玉佩,那玉色莹润,在阳光下有一种柔和的光。二是一个点翠的金项圈,项圈下面用珍珠缀成璎珞,那璎珞大的有莲子大,小的也比米粒大出整整一圈。三是一枚镶宝金簪,这是最不稀奇的,可那宝石也有指甲盖大小。
能拿出这几样东西的人家,那是需要来当东西的。掌柜的脑中转了半响才道:“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能当五百两银子。”春娟哎了一声就道:“那就请掌柜的给我开当票,还有,这银子太重,我拿不动,让你们伙计,送到下河口楚家。”
下河口楚家,这个地名一出口,众人都看向小轿之中,原来这就是那位平常人不得见的楚姑娘。虽然她在苏州做了什么,都是讳莫如深的,可谁不知道这位得了当今天子几日宠爱。虽说无缘入宫,可地方官对这位,还是小心谨慎对待,免得万一天子心血来潮,想起这位来,那时人就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那是这些地方官能惹的起的人物。
众人看向轿子的眼神也开始变的不一样起来,这位楚姑娘,定然不是什么需要靠当东西才能过日子的破落户,她都出来撑容家当铺,那所谓容家要搬离扬州的事,不过是传言。
掌柜的听到一个楚字,更是对春娟恭恭敬敬,写了当票,又派一个伙计抱了银子,跟了楚家的轿子回去。楚家的轿子还没有走,就又来了一乘轿子,后头来的这乘轿子,见了楚家的轿子就掀起轿帘,笑嘻嘻地对楚家的轿子道:“楚姐姐来的早呢,我还以为,能见到楚姐姐。”
楚姑娘并没回答,这让期待能听到楚姑娘第二句话的人,都有些失望,只有春娟对那女子福了福:“戚十三姑娘,我们家姑娘还有事,就先回去。”说着楚家轿子就起轿,春娟也就跟了轿子回去。
那戚十三姑娘也不以为然,只让轿边的丫鬟也送了一份东西去容家当铺当了。这架势,更是让人想明白了,所谓容家当铺要关门云云,不过是流言。
接着第三乘,第四乘,都是平常人见不到的,那些下河口养在家里的女儿们,带了丫鬟来容家当铺里当东西。这下,众人都不肯走了,只在门前等着瞧美人。等最后一乘轿子离去,众人才回神过来,这美人,也是瞧不见了。
掌柜的一颗心这才放下,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容家当铺不会关了。容老爷长舒一口气,尽管不晓得为何这些美人们会来,但今日这个难关是过去了。容老爷轻咳一声才道:“诸位,还有要赎当的,就请往这边来。”
那准备闹事的,晓得这么一来,别人也不会听,那大汉伸手拿了那件衣衫,嘴里嘟囔两句离开。那本不愿赎当的也就散去,剩下前来赎当的并不多。容老爷吩咐掌柜的和伙计,把这些当都一一送出去,也就回家去了。
“竟是这样解了的?”嫣然听的陆婆子回来学说,忍不住皱眉。陆婆子笑的眼都没缝了:“是的,就是这样解的,谁也没想到那位楚姑娘,竟会这样做。说起来,我们家和这楚姑娘,也没有什么多好的交情。奶奶,她这样做,定要多多地酬答。”
要在嫣然记得,拢共也就两次交情,一是那块玉佩,二是容玉致第二梦时,容畦请托楚姑娘,除此,就再没有了。可这位楚姑娘,为何要这样为容家出力?而这样的大恩德,着实有些难报。
什么?周氏听到当铺的危机,轻轻松松就这样被解决,眼登时瞪大,坐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周太太疼女儿,拍拍她的手道:“其实呢,要照我说,你们两口,分得的那些,再加上你的嫁妆,这辈子丰衣足食足够了。再说,大家有大家的难处,你当个小家,姑爷又是疼你的,到时好好地再给我生个外孙出来,岂不省事?”
“婆婆说的是,小姑,这做生意的事,我虽不懂,可我那日也算过了,姑爷手上那间绒线铺,一年就是两千银子,那五百亩好地,每年吃的粮食在外,也有三百来两进项。再加上小姑你嫁妆的出息,一年也有五六千两进项。这些银子,虽说在我们这样人家,也不算什么,可拿到别的地方,也是大富之家。小姑你又何必想这么多?”周大奶奶素来不赞成周家帮着周氏去谋算容家家产,毕竟在周大奶奶瞧来,那些拿出去的银子,可是自己家的,到时得的好处,却是周氏占了大头,不划算。
“你大嫂说的是,女儿,我晓得你是过惯了好日子,觉得一年五六千两,随便花花就没了。可是我帮你算着,这些也能够你季季做新衣,月月打首饰。那么一大家子人,一年五六千两日子都够了。更何况你们才一家三口,连上下人,也不过三十来个。等以后就算添丁进口,也足够了。”
周氏听的自己娘也这样说,忍不住有些委屈,容玉致一年一个人就要花销掉上万银子,自己在闺中,一年也能花掉五六千,现在要这么多人花,哪够啊?
“太太,容家那边遣人来,说要接姑奶奶回家。”就在周氏想要再撒娇时,一个丫鬟进来对周太太恭敬地道。
、161 恩断
周氏每次回来周家,必定是要吃过晚饭才走,这时天还早着呢,容家就来接人?周氏心中,生起不祥之感。求救似地瞧向周太太,周太太的眉微微一皱,反而去推自己女儿:“你家来接,你就先回去。你怕什么,横竖没有真凭实据,他敢对你怎样?横竖家已经分了,到时你就搬出去,和姑爷好好地过日子去。”
就那么些银子,怎么好好过日子?周氏忍不住去扯帕子,周大奶奶已经笑着把小姑扶起,送她到外头。来接人的是陈婶子,瞧见周大奶奶送周氏出来,陈婶子就立即上前给周大奶奶行礼:“舅奶奶好,原本二奶奶难得归宁,本不该来接,只是今儿和平常不一样。这才遣小的来接。家里还有事,原本小的该去给亲家太太磕头的,也只有请舅奶奶代了。”
周大奶奶是有巴不得周氏倒霉的心,要你贪心不足,一年五六千两银子,就算散漫些,也够花了。偏她不够,还要想着自家帮忙去帮她夺家产,输了一次又一次,还不甘心,活该。
但当着众人的面,周大奶奶也不能露出来,只把陈婶子扶起就道:“小姑是容家媳妇,这家里有事,小姑自然该回去。婆婆那会怪罪你?”说完周大奶奶吩咐打赏了陈婶子,也就瞧着周氏坐上轿离去。
周氏心里,十分忐忑不安,很想问问陈婶子,到底是为什么要急吼吼地把自己叫回去,可陈婶子闭着嘴一个字不说,周氏也只有把话都压在心里。
周容两家相隔并不算远,不一会儿容家到了。陈婶子扶周氏下轿才对周氏道:“老爷说,请二奶奶直接去前面厅上。”这话,声口明显不好。周氏心里越发紧张起来,但还是扶了丫鬟的手就往厅上去。
还没到厅上,就听到传来容二爷的哭声。这让周氏的心越发紧了,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厅上去,就见厅里人不少,除了远在京城的容畦,剩下的人都来了。包括已经搬出容家的容大爷夫妇。容二爷跪在那里,伏在地上只是呜呜地哭。
周氏心疼丈夫,也就跪在他身边,对容老爷道:“叔叔,您对夫君恩重如山,若要打骂,也是该的,可是夫君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待。”
“很好,你们真不愧是夫妻,真是一心一意。你们以为,我念着旧情,几次三番放过你们,你们就可以越欺越上?老二,你平日自诩聪明,今日怎能想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若我容家真的根基断了,你有什么好处?”
容二爷仗着的,就是容老爷拿不出证据,因此虽然在哭,不过是在容老爷跟前装可怜,听到容老爷这话就抬头看着他:“叔叔,您也晓得,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侄儿自然不会去做。谁做的,侄儿是不晓得,可是这个黑锅,侄儿不背。叔叔若要因此迁怒侄儿,侄儿也认了。毕竟当日侄儿无衣无食无依无靠,是叔叔把侄儿带在身边,教导不说,还助侄儿娶妻生子。休说只是诬陷侄儿,就算您要了侄儿这一条命,侄儿也任凭叔叔拿去,绝不敢有怨言。”
是啊,自己是没证据,可是,就算是没证据,这件事也不冤枉容二爷。容老爷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容二爷,叹气道:“是啊,你就仗着我拿不出证据,你这样聪明,怎会露出行迹给我瞧呢?今日,你我叔侄,恩断于此,从此之后,我不过是你同族堂叔,再无抚养之恩,也无教养之责。家已经分了,你们夫妻,拿着那份家业,出去过日子吧。”
恩断于此,容老爷说出这四个字,只觉得心如刀绞,看向容二爷的眼也变的空洞。当日,这四个侄儿陆续到了自己身边时候,容老爷不是没有幻想过,四个侄儿,承欢膝下,到时兄弟众多,何愁女儿没有臂膀?
即便心里打算着家业只能有一人承受,可是给另外三个人备的,也足够他们一生丰衣足食。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容老爷觉得,有人在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自己的脸。
“叔叔待夫君恩重如山,今日叔叔要赶我们夫妻走,我们夫妻自然不敢反对,可是叔叔,您这样偏心,难道就真的没想到我们?若非叔叔当年说过,夫君也会是家业继承人选,我爹娘怎会答应这桩婚事?”周氏听的丈夫哭声,心疼不已,抬头直指容老爷偏心。
容老爷看着周氏,叹气道:“是,我当日是说过,可是,这一切,都是被他亲手毁了。毁在他的自作聪明下面,毁在你,一定要得到容家,可却不做好事,只晓得旁门左道之下。”
厅上除了有容二爷的哭声,再没别的。容老爷看向容玉致,想到父女关系的不好,其中也有周氏出的力,心更痛了。看着周氏道:“我不愿玉致嫁出去,除了她被娇惯得十分任性之外,我还晓得,她无法做贤妻。娶妻不贤,遗祸三代,周氏,今日这样,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们夫妻。”
周氏咬牙看着容老爷:“容老爷这是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了?我一个女人,晓得什么,不过竭力辅佐夫君罢了。明明是…”
“二嫂这话,难免有些亏心了。当日,是你说过,要我配合你演一场戏,这样会在父亲面前进言,让我得偿所愿。我一直不肯说出,不过为的二嫂的面子。可是到今日,二嫂还是不肯顾这个面子,那就别怪我说出。”
听到容玉致的话,周氏微微一愣就道:“大妹妹病了一场,聪明多了。可是…”
“二嫂别再说什么可是,若真把你所作所为说出,不过是撕破面皮,这最后一点面皮撕破了,你和二哥,又如何在扬州容身?”容玉致的话让周氏眼神变的有些黯淡,容二爷已经不再哭泣,只是看着容老爷:“叔叔的话,侄儿记住了。叔叔既要恩断义绝,侄儿也只有听从叔叔的。以后,侄儿若做了什么事,叔叔休要怪侄儿狼心狗肺,不顾抚养之恩。”
容老爷的话,还留着最后一点面皮,容二爷这话,就是扯破了最后一点面皮。容玉致不由叹气,到的此刻,眼前那层迷雾散去,才发现,谁是真待自己好的,谁是假待自己好的。
秦氏坐的离容玉致近一些,听到她叹气就伸手握住她的手。容玉致对秦氏感激的笑了笑。
容老爷虽心里已有准备,但听到容二爷这样说,还是觉得心口被人戳了一个大洞,这是自己曾寄予厚望的侄儿,这是自己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忍心赶尽杀绝的侄儿。可是现在,就是他,在这一巴掌一巴掌地打自己的脸,就是他,在这一刀刀地捅着自己的心。
“很好,很好,有今日这番话,也不算我白养了你一场。”容老爷不怒反笑,看着容二爷道:“你不顾及,那我也无需顾及。你们夫妻,离开吧。”
容二爷站起身,周氏跟着他起身。容二爷对容老爷长长一揖,也不去和容大爷等人打招呼,携了周氏就走出去。房里的那些东西,当日分家时候就已分好,也无需再去多事,盯着他们搬出去。
容大爷不擅唇舌,瞧着容老爷伤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坐在那里。容老爷瞧着这满厅里的人,挥手想要他们全都下去,可一抬起手,泪却已流到衣襟上。
容玉致已不忍心,上前拉住容老爷的衣角,叫出一声爹爹。容老爷低头看着女儿,想要安慰一句,却只觉摇摇欲坠,竟倒在地上。众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起容老爷,嫣然又让人赶紧去请医生。
这边在忙乱,容二爷夫妻已经回到房里,归属于二房的下人们都等在那里。瞧见主人过来,领头的婆子已经上前道:“三奶奶遣人来说,这个月的月例提前放了,以后,小的们就要跟着二爷二奶奶搬出去。”
见下人们个个垂头丧气,周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才道:“不过是搬出去,又不是没吃处住处。你们赶紧去把柳花巷的宅子给打扫出来,那里足有三进,比这里大多了。然后跟着我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收拾一夜也就差不多,明日一早就搬出去。以后各自当家做主,强如在这里受人的气。”
话虽这样说,周氏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泪。容二爷的牙都要撮掉了,以后,自己就要另起炉灶,定要把容家的生意全都抢过来,让容老爷知道,是容老爷错了,并不是自己错了。
那边宅子打扫了一夜,这里也收拾好了东西,等到第二日天明,容二爷去雇了几辆大车,把箱笼装上,连声告辞都没有说,就离开容家,住进柳花巷。
嫣然带着人来把容二爷昔日住的院子都关锁起来,以后,等下一个主人住进来时,只怕是数年之后。秋兰听着嫣然叹气,有些奇怪地问:“奶奶为何叹气?”
、162 心事
在外人瞧来,容二爷家彻底被赶出容家,容畦夫妻完全掌握了容家家业。这个时候,该欢喜才对,可是嫣然晓得,这,是个结束更是个开始,以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嫣然没有回答秋兰,只浅浅一笑:“我在想,该怎么去谢那位楚姑娘。”楚姑娘?秋兰更奇怪了,皱眉道:“今儿老爷不是吩咐陈大叔带了一千两银子,还有楚姑娘那些当头,前去谢楚姑娘去了?”
若楚姑娘收下这些银子,自然是还了她一个人情,若她没有收下,那她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嫣然的眉没有松开,只对秋兰道:“我们回去吧。我瞧着,再过些日子,就该准备大小姐的婚事呢。”
这在秋兰瞧来,才是正经事,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容玉致已过了十八,家里疼爱成亲晚些也是有的,可也不能太晚。
“等大小姐成了亲,三爷从京城回来,奶奶和三爷再添上几个孩子,添丁进口的,老爷一准高兴。”嫣然的眉微微一挑,方才秋兰的话,让嫣然想到了什么,可只一瞬就消失,也许,要慢慢想。
“陈管家,您请回去,我们姑娘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头我们收下,当票在这里,你拿回去。至于别的,无功不好受禄。”听了春娟的话,陈管家心里没有一点欣喜而是皱眉:“还请这位大姐容我进去给姑娘磕个头,我们老爷说了,这件事,全赖楚姑娘,怎么说都要…”
“陈管家,这也不是我说大话,我们姑娘虽是这样出身,可也不是等闲能见到的。”春娟一点也不大疙瘩地回绝了陈管家。陈管家还不想走,春娟就笑着道:“我们姑娘说了,管家您若是不肯走呢,就说,当日全赖府上三爷心细,把一场灾祸弥于无形,现在,不过是回报一二。”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管家多等无益,也就拿了楚姑娘的赏银,回去复命。
“她真这样说?”容老爷听的陈管家回来说了备细,连续问了三遍。陈管家都应了,接着陈管家才道:“若照这样说,只怕楚姑娘对三爷,有个什么,不然的话…”
“老三生的俏,人又老实忠厚,要真被看上了也平常事。到时也不过是他房里添上一个妾罢了。”容老爷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说了这么一句也就撂开,若真是男女情爱的事,楚姑娘向自家卖个好,以后不管是楚姑娘要进门,还是她要说的别人进门,容老爷都不会反对。
陈管家应是才道:“想来也不会是楚姑娘,她是不能再嫁的,也不知道我们三爷,这是被谁看上了。”
“不管是谁,这也是好事,不是坏事。你下去吧。”容老爷想到以后,面上笑容有些欣喜,这线,是一条条搭上去的,人长的好就是有这个好处。遥想自己当年,只有二三十岁的时候,不也有玉郎美称?
容老爷摸一下脸上的胡子,现在不行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连胡子都是白的,所谓玉郎,也要换给小一辈们。
陈管家退出,既然没有别的事,也就准备回家,离后门还有一点路,背后就传来喊声:“陈大叔,且等一等。”陈管家听的声音耳熟,回头瞧见是秋红,停下脚步道:“秋红,你不去伺候三奶奶,在这叫我做什么?”
“陈大叔,三奶奶吩咐我去厨房拿东西,我瞧见你,想起问问,那位楚姑娘可收下银子了?”陈管家几十岁的人了,秋红这一问,陈管家就晓得这是嫣然的意思,自然不会隐瞒:“那位楚姑娘说,不过一点小事,无需挂怀。还说,”说着陈管家就住口,这件事,按说关系到容畦,该和三奶奶卖个好,可若是直说了,这女人欢喜丈夫纳妾的少,到时三奶奶吃醋从中作梗,到时老爷定会不欢喜,那可怎么办?
“陈大叔,楚姑娘还说什么?”秋红见陈管家顿住不说,自然要问个究竟,陈管家想了又想这才开口:“楚姑娘说,若非当日三爷心细,当日就要酿成大祸,今日,只是回报罢了。”这样说的含糊,秋红的眉皱了皱,陈管家也就道:“这事也就这样,秋红,你赶紧去厨房取东西吧。”
秋红哎了一声去厨房晃了圈,也就回去给嫣然报信。
听的秋红说完,嫣然的手在桌上敲了敲,陈管家定是没有把话说完。三爷,自己的丈夫。嫣然的手在桌上顿住,就对秋兰道:“取笔墨来,我要给你们三爷写信。”
秋兰应是,取来笔墨。嫣然拿着笔在那踌躇一会儿,这才落笔。
“当铺一事,全赖楚氏解围,她言此事本是谢你。此等大恩,君当如何为报。”容畦收到妻子的信,家书总是珍贵的,打开信瞧了瞧,除了和平常一样说做了什么,儿子已经会坐会爬之外,就是这样突兀的一句。
妻子的心事啊,全落在这么一句上了。容畦想了想,也就提笔写了回信。于卿盟誓,绝无二人,更无舍身相报之举。卿当珍重,桂花香飘,离人回乡。写着,容畦唇边就有笑,写好回书,密密封了,命人立即送回扬州。
小厮听了吩咐就有些迟疑:“爷不是还有七八日就回扬州了,何需写信,直接回去就好。”容畦摇头:“不一样的。”
小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是,走出去寻人把信送回扬州。容畦瞧着小厮离去,推开窗,此时大雨方过,帝都的天呈现一种如水洗过的蓝,蓝的有些透明。别人的心,自己管不着,可是自己的心,容畦是清楚知道的,只有妻子一人,再无旁人。
“三爷,方才林府送来贴子,说明日纳宠,也摆了几桌酒,三爷可要贺一贺?”林府老爷是下一任的盐转运使。容畦在京之时,正好听到他要调任扬州,这可是正好要管到自己的官,就厚了脸皮,请曾之庆牵线搭桥,前去见了林转运使。
见容畦送上的亲兄颇不少,林转运使也就收了,纳宠本是小事,却能送张贴子过来,足见林转运使待容畦的亲厚。此刻容畦心中,只觉万事尽在手中,吩咐了小厮几句,也就备上一份礼,准备明日去喝林府的喜酒。
小厮把礼单拿来,容畦正要让他在上面添减一二,就有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三爷,方才吉庆当铺的掌柜,遣人送来了这个,说是一个大汉来当的,问是不是我们家丢失的东西?”
朱姨娘当日逃走,那些首饰衣服,都是寻常东西,着落不到寻处。唯独那盒宝石,既是容老爷数年来精选的,也只有从这盒宝石入手。不过天下那么多的当铺,繁华处也不是只有扬州京城两处,南京广州等地,也是极繁华热闹的地方,容畦和容老爷也晓得,只能往相熟的当铺人家问问,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并没想到能寻到。
此时容畦听了这话,伸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先还不在意,后头瞧见宝石上一道细微的裂痕,不由惊讶起来,这正是容家那盒宝石里的。当初容老爷还叹息这宝石颜色很美,玲珑剔透,个头也不小,可惜就是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本想着不收进去,后来想想,索性先收进去,等以后寻到无暇的宝石再来换。
容畦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对送纸包进来的人一点头,此人会意,出去把吉庆当铺的伙计带进来。这伙计是个机灵人,立即说了这宝石是什么人来当的:“那人一瞧就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况且又是个赌徒,只怕是他偷来的,毕竟若说赢,他们哪能赢这些东西?”
容畦谢过了他才道:“这事先不要声张,你们拿一百两银子给那大汉,横竖他是不会回来赎的,悄悄地跟着他,瞧他往哪里去,若依旧还是去赌场,只怕这是他偷来的,也就罢了。若不是去赌场,也许是得了别人嘱咐,前去当东西的。”
这块宝石,虽有一点裂痕,要在外头,也能值上千银子,只当一百两,也是当铺常见的规例。吉庆当铺的伙计会意,拿了银子就回去。容畦命人端来晚饭,自斟自饮,等着消息。
那大汉见了银子,双眼发光,把银子往包袱里一收,差点连当票都不要就往外跑。这么一个只想着赌钱的人,只怕他那宝石,也是偷来的。伙计悄悄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
那大汉的脚步都快要跑到赌场,想了想又转身回去。这宝石,只怕不是他偷的?伙计心里一动,也就跟了大汉走。大汉走到一户人家,也不用手敲门,一脚就把门踢开,在那骂骂咧咧:“你成日东骗西骗,今日也来骗我了,还说这宝石,值得五六百银子,当铺里老子口都要讲干,也不过就当了一百银子。”
听的一个骗字,伙计急忙返身回去,容畦听的报,早预备好和官府通气,也就亲自和衙役一起,往那家去。
、163 归来
那家瞧着破破烂烂,容畦的眉不由一皱,记得朱姨娘挑吃挑穿,怎会住在这种地方?不过此刻紧急,也就不管,衙役推开门走进去,那大汉正在和那小骗子在那对着喝酒,那一百两银子还摆在桌上。
瞧见衙役进来,大汉筷子上夹的肉都掉了:“差爷、差爷,我不过是来喝酒,并没做什么,难道也犯法?”衙役并不理他,只是请容畦走进来。
见到容畦,大汉更觉奇怪,忍不住瞧一眼和自己对坐的小骗子,难道说,这小骗子的宝石是从容畦手上骗来的?现在苦主找上门来?因此大汉立即起身,对容畦道:“这位爷,这宝石,是我从他手上拿的,他还说,能值五六百两银子呢,可我只当得一百两,瞧瞧,全在这。”
说着大汉指指那包袱,小骗子见衙役进来,就跟老鼠见猫似的,忍不住往边上溜去,等听到大汉这话,再瞧见容畦是个男的,并不是那两个女人,立即嚷道:“他,他才不是苦主,那两个女人才是…”
说着,小骗子立即把嘴巴捂住,那两个女人?容畦看向小骗子:“你说说,那两个女人是什么样子的,她们在哪?”小骗子放下捂住嘴巴的手:“我说了,你不把银子拿回去?”
“不过百来两银子,算的什么,你说就是!”小骗子听的容畦这话,眼顿时亮了,嗫嚅几声方道:“我原本不是京城人,在南京住呢,这两个女人是我今年二月遇上的,她们穿戴的很好,说缺个小厮,问我肯不肯?我虽然年纪小,可一瞧她们就晓得,只怕也是同道,想着见见世面也好,就跟她们走了。”
“那两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容畦打断小骗子的长篇大论,小骗子照实说出,容畦不由点头,果然是朱姨娘和她的丫鬟,此刻她们已经不是主仆,更不是姐妹相称,而是姑侄相称了。原来她们也在京城,现在在哪里呢?
“那两个女人,一点也不讲江湖道义,一到了京城住下,她们就想把我给卖了,我见势头不好,这才偷拿了一块宝石,偷偷跑了。”小骗子越想越气,开始控诉起来。
容畦见他这样,不由淡淡一笑:“你跑了,她们住的地方只怕也换了。”
小骗子点头:“做我们这行的,不就是三天换一个地方,不过她们胆子也真大,也是老手。”这个线又断了,这两个女人,不,或者该说只有原先那个朱姨娘,真是诡计多端。容畦叹气,对小骗子道:“你既说了这事,我也不追究你了。瞧你年纪还小,拿了这百两银子,自己去寻个生理做,也是正事。”
“三爷和这些人讲这么些做什么?这些好吃懒做的,抽他们一顿,就老实了。”衙役在旁恨的牙痒痒地说。容畦起身离去,对衙役道:“这回累你们白跑一趟,兄弟们就拿这些去喝酒。那个孩子,既有缘得见,就和他说上一句,至于后面如何,全瞧他的悟性了。”
见容畦递银子过来,衙役急忙双手接过,对容畦行礼谢道:“不过一点小事,三爷既这样说,我们兄弟们也就听三爷的,这回啊,就放他们一马。”容畦转头,见那小骗子依在门边,脸上神色恍然。容畦不由低头一笑,自己当日,无父无母之后,也曾险些被人骗去做不法的事。若非,若非,想起昔日的事,容畦脸上笑容恍惚,程大哥,虽说现在各自东西,有些事,忘不了。可有些事,也弥补不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怎能不留下痕迹?
既然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容畦也就把这事暂且放下。毕竟京城这么大,女人又比男人好躲,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也是常事。去林府贺过喜,林转运使问过容畦是哪日动身,就笑着道:“算起来,我和容三爷差不多同时动身,若不嫌弃,容三爷就和我一起走,如何?”
这真是意外之喜,容畦急忙谢过,但又道:“只是小可孤身一人,大人船上,总是有女眷。”
“这有什么?算起你的年岁,我托大一回,叫你一声侄儿,也是平常的。”容畦忙恭敬地道:“大人厚爱,小可只有厚颜了。”林转运使哈哈一笑,就吩咐身边丫鬟,前去里面和林夫人说一声。
“容家?扬州容家?”林夫人今年四十来岁,是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听的丫鬟来报,眉已经微微皱起。丫鬟以为林夫人不喜林转运使和商人多来往,急忙道:“老爷说了,既是治下商人,多帮衬帮衬也是常事。”林夫人已经微笑道:“我并不反对,只是觉得,姓这个的,少呢。”
“听说容家虽不是扬州首富,家里也是极其有钱,这位容爷并不是容老爷的亲生子,而是侄儿,容老爷只得一位千金,并没儿子,这才养侄儿为子。说起来,谁要能娶到那位容小姐,也是能得一大笔财礼的。”见林夫人似有兴致,丫鬟急忙凑趣地说起容家的事。
“容小姐已过十八,还没成亲?”林夫人的话让丫鬟有些奇怪,好像没说过容小姐今年多大,但也许说过了,自己忘了,因此丫鬟也就顺着道:“听说是容老爷十分疼宠这唯一的女儿,并不舍得把她嫁出,要赘婿在家,还把家业一半分给她承继。”
疼宠?容老爷疼宠人的方式,也就是给无数的银子了,林夫人想起往事,不由往远方瞧去,在扬州不过短短两年,留下的印迹一生都忘不了。本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回去的。只不过是十七年罢了。
“听说扬州很美,夫人读过那么多的书,想来也是很想去扬州瞧瞧了吧?”见林夫人沉默,丫鬟就转而笑道。林夫人淡淡一笑:“是啊,我还从没去过扬州,都说扬一益二,当年老爷在成都任职时,我也算见识过益州风情,只是不晓得这扬州,又如何出色?”
“娘到时去瞧过了,就晓得了!”门口已经响起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接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进来,她是林夫人的长女。瞧见女儿,林夫人面上笑容更深:“就你淘气,想要去到处玩耍。你外祖母前儿可还念叨着你,让我把你留在京城,好给你择婿。”
“才不要,女儿才不要留在京城,娘你帮我去说说。”林夫人哈哈大笑,把女儿搂进怀里,怎么舍得把女儿扔在京城呢,自然是要随身带着,在她没出阁前,那都是自己的解语花。
“三奶奶,三爷这回和转运使同船回来,这可是多大的脸面。”秋兰兴奋地和嫣然说着,嫣然抿唇一笑:“这是你三爷的缘分,这缘分到了,就什么事都可以做。”
“那这样瞧来,三爷和三奶奶的缘分,定是更深。”嫣然不由瞅秋兰一眼:“这都哪学来的?”秋兰故意摊手:“这不是我要讨奶奶您的好,现在不但没讨到好,反而还得了奶奶您的骂,不成不成,我啊,要去和陆婶子说去。”
嫣然噗嗤笑出来,丈夫归来了,不但解的是相思,也是别的。那位楚姑娘,想必也等的是这一日吧。
“奶奶,爷这一回来,不但人人高兴,连根哥儿,都会喊娘了。”奶娘正好抱着根哥儿走进来,笑嘻嘻地道。嫣然把孩子接过来,根哥儿已经能站起身,胖乎乎的小手就去抓嫣然耳边戴着的耳坠子,嫣然担心耳坠子划伤根哥儿的手,吩咐秋兰过来把耳坠摘掉,捏着儿子的手:“你不是会叫娘了,叫一声。”
根哥儿有些不高兴的皱下鼻子,坐在娘怀里不出声。奶娘上前拿着小老虎逗他:“哥儿,叫啊,快叫啊。”根哥儿这才露出上下共总四颗牙笑了,还是不肯叫。嫣然不由大笑,丈夫快要回来了,似乎这天,都要比平常更蓝些。
码头处永远人来人往,容畦虽跟了林转运使的船一起到的,但林转运使有各处商人迎接,容畦在舱内谢过林转运使,也就悄悄地从另一边下船回家。
不远处的一条小船,楚姑娘掀起粉色帘子,往外瞧去,容畦的身姿还是那样挺拔,等在那的仆从迎上去,寒暄几句上车离去。直到容畦离去很久,楚姑娘才把帘子放下。
“姐姐,为何你要我嫁这个人呢?若说…”坐在楚姑娘身边一个十六七的少女,见容畦离去,忍不住问楚姑娘。楚姑娘浅浅一笑:“这世上,要嫁钱要嫁权,都是轻而易举的事,难得的是嫁人。你和我不一样,你并没受过真正的苦,原本也和那些好人家女儿一样,只可惜,担了这么一个名头,要嫁好人就难了。你要嫁容三爷,虽说只能为妾,可一来容三爷是个好人,二来我有恩于容家,容三奶奶也不好对你如何。妹妹,我是不能正正经经嫁人,过那平平常常的日子,可是你还年轻,你还能正正经经嫁人,过我没过过的日子。”
、164 托付
楚姑娘的话让楚小妹的唇撅起,接着就道:“可我为何只能做妾,姐姐,我…”楚姑娘把妹妹的头发微微拢起:“是啊,你到现在都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惜,你命不好,沾了一个这样名声,好人家,哪愿意把你三媒六聘,娶去为妻呢?”
命不好,还在懵懂无知的年岁,就被卖进楚家,受那些调|教,等着年纪长成,奇货可居时赚一大笔钱财。可是命又好,还不等长成,楚姑娘就归来,既有了那么多些银子,又有靠山,也就无需继续做这等生意。只可惜,终究是沾了这个名头。楚小妹发出长长一声叹息,靠在楚姑娘膝盖上不说话。
楚姑娘轻轻拍打着妹妹的手,女人这辈子,命苦,做了自己这行的女人,更是命苦。即便锦衣玉食,样样皆通,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别人拿银子钱能买来买去的东西。努力谋划,也不过是谋一个妾位。比不得那有爹有娘的,还能有些依靠。
林夫人等着丈夫应酬完再下船进衙,林小姐嫌气闷,推开窗四处去望。林夫人伸手点女儿一指头,就要把窗关好,抬头却见不远处那艘垂了粉色帘子的小船。林夫人不由微微一愣,接着把窗关好,扬州风情,想来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娘,还能不能下船啊,我饿了。”林小姐既然不能瞧码头,也就赖在林夫人肩上撒娇。林夫人拿过一碟子点心喂着女儿:“快了,我瞧着,顶多半个时辰。”
还要那么长?林小姐叹气,就着娘的手咬了一口点心,林夫人把她推了坐好:“这也是在我面前,若你爹瞧见,又该笑话你了。”
“爹爹他最近忙着呢,不理会我。”林小姐含糊不清地说,林夫人不由笑了:“不过是个玩意,不理就完了。你啊,别去学那些小心眼的人。”
“也不过就是当了娘的面抱怨一句。娘,您说,我以后嫁了人,生了儿子,不许丈夫纳妾可好?”林小姐的话让林夫人的眉头微微一皱就道:“你弟弟今年只有十二岁,你爹爹也是想你弟弟能有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