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夫人嗯了一声也没说别话,青铛见嫣然面色平静地走出来,恨的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扭身进去服侍曾老夫人。
嫣然才不在意青铛怎么想,横竖她就是秋后的蚂蚱。嫣然走进小跨院时,一个小丫头正在檐下熬药,这小丫头只怕不大会烧炉子,烟熏火燎的。小婵掀起帘子用帕子捂住鼻子走出来,对那小丫头道:“真是吃什么长大的?都教了三四回了,每回一熬药还是这烟熏火燎的!”那小丫头忙把手中蒲扇递给小婵,小婵拿火钳伸进炉子里,夹出两块没燃着的炭,又骂了小丫头两句,把蒲扇递给她,让她好生看着火,抬头见嫣然站在那,忙喊一声嫣然姐姐,起身走到她面前:“嫣然姐姐你来了多久了,也不招呼一声。”
嫣然笑了笑才道:“老夫人让我来请老姨奶奶呢,说大小姐和七爷,过两日就要到京了!”小婵听了这话,叹了一声才道:“老姨奶奶这两日倒还好,等见了大小姐和七爷,只怕又要伤心呢。”说着,小婵已经把帘子掀起,请嫣然进去。
吴老姨娘靠在床头,一个小丫鬟正在那给给她捶腿,瞧见嫣然,吴老姨娘勉强笑了笑:“想是夫人派你来探我的,回去替我谢谢夫人!”嫣然走到吴老姨娘床前,问候了吴老姨娘病情方道:“老夫人说,大小姐和七爷还有两日就要到京,让我来请老姨奶奶到前面商量如何安置他们!”
听的孙儿们要进京,吴老姨娘的眼里顿时闪出亮光,这算是儿子出事后,最好的消息,但很快那亮光就变黯然了,孙儿们到了,也不会在自己跟前,而是在曾老夫人面前。
吴老姨娘叹了口气才道:“多谢夫人想着了,夫人既让我去商量,我哪能拂了夫人的好意。”小婵听到吴老姨娘说这话,已经过来扶吴老姨娘起身,又服侍她穿衣。
嫣然也在旁帮着服侍,吴老姨娘看着镜中自己,鬓边又多了不少白发,这几日,也不晓得怎么熬过来的,再心疼儿子,也要先去安慰夫人,不敢把自己的心疼表现的那样淋漓尽致。这就是做妾的本分,本分。吴老姨娘喃喃念着,眼中又有泪流出。
小婵这几日已经见惯了,见状也只用帕子擦了擦吴老姨娘的眼角,就扶了她出门。
一路到了上房,曾老夫人见了吴老姨娘,也要安慰她几句,这才商量起那两个孩子进京后怎么安置的话。她们在里边商量,嫣然在那和小婵说话:“你们房里,不是有四个丫鬟吗?怎么今儿那个小丫头,我瞧着眼生,还有一个,不见了呢?”
“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消息才传来那日,小萱的娘就来了,说她爹病了,让她回去瞧瞧,这是大事,总不能不让她回去。见小萱回去了,小草也动了心眼,这回更直接,也不知她怎么钻的,竟要被挑去三爷房里服侍。虽然都是小丫鬟,可去三爷房里,和在老姨奶奶房里,可是两样!你见着眼生这个,是这两日才来,补小草窝的。”
服侍主人,虽然是拿一样的月钱,可服侍不同的主人,前程也是大为不同。原先曾二老爷在外任时候,大家想着曾二老爷出息,吴老姨娘未必不能被接到外任奉养,服侍吴老姨娘也不算个很坏的差事。想着,曾二老爷一朝身死,服侍吴老姨娘,就比做粗活稍好一点的,那能钻空子的,怎么都不会好好待在这里。
嫣然在侯府的日子也不浅了,怎不明白这点,拍拍小婵的手:“你是个好的,好好服侍老姨奶奶,以后,定有你的好处!”这一句话就把小婵堵在那里,这时候再求嫣然好生帮自己瞧着,换一个好的差事,就是自己打嘴。小婵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服侍主人,本是自己的本分。姐姐的话,我记住了!”
嫣然又是一笑,已经不大能听到上房里传出的说话声了,看来吴老姨娘哭也哭过了,这会儿,也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了。嫣然在心里叹一声,伸出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祖母生前常说已经求过曾老夫人了,以后自己的日子会顺遂的,可是祖母您还是错了,身为侯府家生子,一日不得自由,就一日要受管束。
青铛掀起帘子,招呼小婵:“老夫人叫你呢!”小婵用手指了下自己,脸上有不可思议,叫我?青铛点头,小婵高兴的连嫣然都没有招呼就起身往里面去。
小婵走进屋里,正要给曾老夫人行礼时,曾老夫人已经对吴老姨娘道:“这丫头就是你说的,服侍你很尽心的那个?我记得她好像叫什么小婵?”
小婵的心一下被这句话弄的怦怦乱跳,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是低眉顺眼站在那。
吴老姨娘已经道:“夫人记性不错,就是叫小婵,这丫头,跟了我也有四五年了,我也没什么好处给她,就求夫人一个恩典,等过上几年,给她好好挑一门亲,也算她没白服侍我一场!”
吴老姨娘话里,含有无限悲伤,甚至,有那么一点死亡的味道,小婵的心这下更加跳的急。曾老夫人明白这是吴老姨娘收人心的做法,都是服侍,尽心服侍和不尽心,那可是两回事。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曾老夫人已经笑着道:“你说什么话呢,你比我小那么多,她的亲事,该你来帮她挑才对。不过这丫头既这样尽心,也该赏。虽说家里的规矩,姨娘身边是没有一等丫鬟的,可吴姨娘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又生了那么个能干的儿子,这个例,我就为你破了!”
这话让小婵的心跳的更加急,曾老夫人已经对青铛道:“去告诉夫人,就说吴老姨娘失子悲伤,以后她每个月的月例,都涨到十两银子,再把她身边叫小婵的丫头,升做一等!”
青铛眼神复杂地看了小婵一眼,小婵已经给曾老夫人跪下,就这么一句话就升做一等了,虽说这个一等是服侍老姨娘的,可也是一等。
曾老夫人见小婵识机,也很满意,对小婵道:“你去谢谢吴姨娘,这事,你是托她的福。以后等大小姐回京,你也该劝着你们老姨娘,别太伤悲!”小婵应是,又给吴老姨娘磕了头,重新站起时,只觉十分荣耀,从此,就是一月拿一两银子的一等了。
赵氏听了青铛说的曾老夫人的吩咐,眉不由微微一皱。青铛忙道:“夫人,这件事,奴婢也不好劝老夫人,毕竟吴老姨娘失子十分悲伤是事实!”
涨吴老姨娘的月例倒不算个太大的事,但往吴老姨娘身边放个一等丫鬟,赵氏叹了一声:“老夫人房里那几位老姨娘,倒是只剩的吴老姨娘一个,可别人呢,这家里,还有四五位姨娘呢,万一以后,谁要得了宠,也要比了吴老姨娘的例子,那才乱了套呢!”
青铛听的大喜,但面上神色没动:“奴婢心里也这样想,但老夫人待吴老姨娘确实不大一样。况且那日奴婢还听的老夫人和嫣然在说话,说的就是年轻时候的事。”嫣然?赵氏的眼不由往青铛身上瞧去,青铛急忙跪下:“夫人,奴婢自知奴婢以前糊涂,无意得罪了嫣然妹妹,本以为不过是点小事,谁知小事不小,嫣然她在老夫人面前,已经把奴婢挤的连点边都没了!”
赵氏心里一动就伸手去扶青铛:“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婆婆身边贴身服侍的,快些起来吧。”青铛怎么肯起,只是看着赵氏:“夫人,奴婢说句讨心窝的话,老夫人这么些年,行事渐渐和原来大不一样,奴婢也只敢劝着些,可自从嫣然来了,她会讨老夫人的好,老夫人渐渐听了她的,夫人,奴婢是怕…”
青铛说话时候眼里已经带上了泪,好一位生怕主人误入歧途的忠心丫鬟面貌,赵氏只哦了一声就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夫人,您细想想,老夫人是个最讲规矩道理的人,若在原先,怎会让姨娘身边出现一个一等?”青铛这话击中赵氏的心,接着她就笑了:“破例一次也没什么,你起来吧。好好服侍老夫人,老夫人那边,有个什么你都要和我说,这也是我们做儿媳的一点孝心!”
青铛心中方才大定,起身时赵氏又道:“你们服侍好了老夫人,我啊,绝不会亏待你的!”青铛急忙道:“能服侍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哪用什么亏待不亏待?”赵氏这才满意一笑,去吧。
、20 祖孙
青铛退出时候,只觉背心都有汗,若不再博一搏,难道真的等曾老夫人给自己挑门亲,把自己嫁出去?离开侯府,青铛无法想象自己的日子,那种没吃少穿被人随意打骂的日子,青铛再也不要过。
赵氏等青铛走了,细思很久,才对红柳道:“你说,青铛说的,可是真心话?”
“夫人,您也是青铛的主人。这下人向主人表忠心,是再平常不过的了!”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红柳给赵氏倒了碗茶,笑眯眯地道。赵氏不由淡淡一笑:“你啊,越发会说话了,其实呢,婆婆这些年颐养天年,也是很好的,可是她偏偏不服老!”
“这也是常事,谁会甘心服老?”红柳依旧笑吟吟,赵氏也淡淡一笑,主意打定。
曾大小姐曾之贤姐弟到京那日,已是四月底。侯府在得知确切消息时候就开始治办丧事,门头上已经披了白,看见来门口相迎的下人身上也是穿了白,曾之贤眼里的泪不由又滴落,转瞬之间,就从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成为仅只有弟弟的孤女。
虽说祖母在曾之贤记忆里,待自己一向和蔼,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祖母,至于那位老姨奶奶,毕竟是姨娘,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曾之贤把弟弟的手握紧一些,曾七爷曾之梧,今年不过六岁,还不大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就不见了父母和哥哥,身边有的只有姐姐。感到姐姐把自己的手握的很紧,曾之梧抬头看着姐姐:“姐姐,祖母待我们,是不是像陈嬷嬷一样好?”
陈嬷嬷是曾二太太的奶娘,待曾之贤他们,就跟自己孙儿一样,此次也遇难了。曾之贤还没说话,管家娘子就道:“七爷,老夫人盼你们可盼了很久,快些上轿吧,老夫人可盼着你们呢!”
曾之梧看着姐姐,见姐姐点头,也就和姐姐一起上了轿,轿子进了侯府,一路往曾老夫人上房行去,曾之贤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侯府,就如同自己不可知的命运一样。曾之贤不由叹了口气,接着就把嘴巴捂住,自己要坚强,要做弟弟的依靠。弟弟还小,一定要把他好好抚养长大,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想着,曾之贤的泪又落下,好在这还是丧期,谁也不会怪曾之贤哭泣不住。
轿子在曾老夫人院子里停下,有一支手过来掀起帘子,接着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大小姐,到了,请下轿!”曾之贤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鬟,因身上穿着孝,不好判断她是几等,但从她说话的语气来瞧,只怕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丫鬟。
“谢谢姐姐!”曾之贤低声道谢,牵了自己弟弟的手下轿,早等在那的赵氏已经上前,拉住曾之贤的手就道:“好孩子,这一路可吃了苦?这是梧哥儿吧,记得出京时候,他才那么一点点大!”说着赵氏眼里的泪就滚落,放了曾之贤的手去摸曾之梧,曾之梧有些怕生的躲在姐姐身后。
曾之贤还是记得自己大伯母的,忙拉着曾之梧一同行礼:“侄女见过伯母!”赵氏见状,顺势就把摸曾之梧头的手转而变成拉住曾之贤:“快起来快起来,以后啊,你们跟伯母一起,想要什么就和伯母说,千万不要…”
话没说完,赵氏就又掉泪下来,红柳急忙劝道:“夫人,老夫人还在屋里等着呢!”赵氏这才嗯了一声,一手拉了一个,带着他们姐弟进上房。
刚进上房,曾老夫人已经在青铛搀扶下往前走来,曾之贤急忙跪下:“祖母!”曾老夫人已经一把拉过她来,把她拉进怀里:“给祖母好好瞧瞧,哎,我的贤姐儿,受了这样的惊吓,祖母的心,疼啊!”
不管曾老夫人这话是真是假,曾之贤就已知道,从此后,姐弟俩最大的仪仗就是这位祖母了,哭的比曾老夫人还要真切几分:“祖母,孙女也想您。梧弟还说,到京了,就是到家了!”
曾老夫人已经放开曾之贤,把曾之梧抱在怀里,又是一通哭。曾之梧孩子心性,并不知道那么多事,见祖母抱着自己哭的那么哀痛,也哀哀哭泣,和曾老夫人十分亲近。
见弟弟和曾老夫人亲近,曾之贤的心这才放下,就怕弟弟不和祖母亲近,到时很多事情就难办了。嫣然已经上前扶曾之贤坐下:“大小姐,您病体尚未痊愈,还请先坐下!”
曾之贤见是方才给自己掀帘子的丫鬟,又道一声谢谢姐姐。曾之贤这样客气,倒让嫣然想起曾之敏。小敏儿在这家中,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这失去父母的,和有父母疼宠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曾老夫人搂着曾之梧哭了半响这才放开了他,指着吴老姨娘对曾之贤道:“这是你们老姨娘,你也该和梧哥儿给她见个礼。”进屋时候,曾之贤就瞧见吴老姨娘站在曾老夫人身后,吴老姨娘面上那种拼命压抑的伤心也让曾之贤有些心疼,可是在这侯府之中,名分所关,纵然心疼,也要先和曾老夫人叙话。
此时听了曾老夫人的话,曾之贤这才牵了弟弟上前,给吴老姨娘行礼:“老姨娘好,老姨娘这些日子,身体还康健吗?”若说看见孙儿们进来,吴老姨娘是又悲又喜,可听了孙女这话,吴老姨娘心里只有悲伤,但再悲伤又怎样?名分所关,自己连孙儿的一声祖母都得不到。
吴老姨娘眼里的泪流下,伸手去扶曾之贤姐弟:“起来吧,瞧见你们,我的心,也就安了!”说完这句,吴老姨娘就觉得,想要跑开,寻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不能。
曾之梧并不知道吴老姨娘就是自己亲祖母,只觉得她有些奇怪,瞪大眼睛望着她。吴老姨娘这才忍住悲伤对曾老夫人道:“梧哥儿生的,和二老爷真像!”
说完吴老姨娘就想伸手去摸摸孙儿的脸,可手只在那伸了下就缩回来,顺手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用帕子擦着眼:“我年纪大了,眼窝浅,夫人千万别笑话我!”
“哪会笑话你呢,这也是常事!”曾老夫人让曾之贤姐弟到自己身边坐下,曾之贤过去时回头看了吴老姨娘一眼,见她脸上神情,几乎伤心欲绝。
曾老夫人这才一一指示给曾之贤,这是你三婶子,这是你妹妹,你可还记得?曾三太太曾之贤是记得的,曾之敏就是初会。曾之梧听的曾之敏是自己妹妹,抬头去问曾老夫人:“原来,我也有妹妹啊?”
曾之梧生的和曾二老爷很像,曾二老爷又更多的像已去世的老侯爷,曾老夫人细细瞧着,倒觉得家里这几个孙儿,都不如曾之梧像老侯爷呢。老侯爷去世十多年,年轻时候的那些恨那些恼渐渐都消失,剩下的倒是对老侯爷好的惦念。
曾老夫人未免生了爱屋及乌的心,拍拍曾之梧的脸:“是呢,这是你妹妹。”曾之梧瞧着曾之敏,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太好了,我也有妹妹了!”
“娘,你瞧,这个说话漏风的还是我哥哥呢,我才不要!”曾之敏的小嘴撅起,有些不满的说。
“敏儿你最乖了,这是你哥哥,还有,再过几个月,你也要说话漏风!”真的吗?曾之敏立即用手把自己嘴巴捂起,童言童语,倒冲淡了些众人的伤心。曾老夫人把曾之敏拉过来:“比你大就是你哥哥,这是你七哥,要记得。”
曾之敏在曾老夫人怀里扭来扭去,曾老夫人拍拍她的头:“你啊,要向你姐姐学,你瞧你姐姐,这么端庄!”曾之敏的小鼻子不由皱起。赵氏和曾三太太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惊讶,庶出子本就淡,按说庶出子所生的孙儿,曾老夫人待他们会更淡,可是现在瞧来,曾老夫人待他们,还是挺亲热的,而且这种亲热,并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说,赵氏看向青铛,见青铛往嫣然那瞧去,赵氏的眉不由一皱,难道真是嫣然说的话,让曾老夫人改变了心意?这可不成。想着赵氏就适时开口:“贤姐儿有件事,你三叔的信上说的不明白,就是你们服侍的人,有没有?”
“劳大伯母动问,原本我们在任所,那些丫鬟都是本地买的,离开时娘都把她们嫁了,说不好带回京,还说等进京来,再慢慢给我挑好的使。算来,也亏的母亲把她们嫁了,不然的话…”
曾之贤说着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赵氏哦了一声,曾之贤已经定亲,这时重新挑丫鬟服侍,让她们跟着曾之贤一起嫁过去,也好贴心。赵氏思量定了就道:“那你身边,岂不没人服侍?”
“侄女身边有月娟姐姐,亏的那日月娟姐姐把阿弟紧紧抱住,不然阿弟就会撞到!”说着曾之贤就让人去叫月娟。月娟来后给主人们磕头,赵氏对二房的丫鬟们还是了解的,瞧了瞧月娟就道:“我记得月娟有十七了吧。”
、第 21 章
“夫人记得不错,奴婢今年确已十七,二太太让奴婢先来服侍大小姐几年!”月娟也很明白,从此后就要看赵氏眉眼高低过日子,对赵氏十分恭敬。赵氏点了点头:“你是个忠心的,很好,以后,好好服侍大小姐!”月娟应是退出。赵氏这才对曾老夫人道:“月娟瞧着倒是个好的,可惜就是今年已经十七了!”十七岁的丫鬟,再服侍两年就该出嫁了,不好跟了曾之贤嫁过去。
曾老夫人听明白了这意思,眉不由微微一皱,按说这种时候,长辈就该送两个人服侍才对,不过曾老夫人很想知道儿媳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并没说话只等儿媳下一句。
果然赵氏已经缓缓地道:“婆婆,侄女身边服侍的人,现挑已经来不及了,也只好先各自匀两个出来。”
“这也平常,媳妇,你觉得,我匀那两个出来?”曾老夫人的话让赵氏大喜,但不敢露出喜意,依旧道:“自然是要挑最好的,媳妇这边,就先让红柳过来。”
挑最好的,曾老夫人的唇微微一抿就道:“嫣然,你就先过去服侍你大小姐!”说着曾老夫人的眼往赵氏脸上一瞥,果然看见赵氏眼里那飞逝的得意,曾老夫人心里不由奇怪,挑几个丫鬟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赵氏会这样得意?难道嫣然得罪过她?但嫣然平日也是小心本分,从不多说话,除非是有人挑唆。
想着曾老夫人把怀里的曾之梧松开一些,对赵氏道:“你侄儿们的卧房,也铺设好了,你就带他们下去,嫣然,以后可要好好服侍大小姐!”嫣然虽觉奇怪,但主人的吩咐只能听从,应是后又要给曾之贤磕头,曾之贤急忙拉住她:“姐姐休要如此,您是祖母吩咐来照顾我的,别和我这样客气!”
这话让曾老夫人十分满意,曾之贤姐弟又对曾老夫人行礼后,也就在众人簇拥下下去。
他们姐弟要跟着曾老夫人一起住,赵氏就把卧房安排在曾老夫人东厢,想着曾之梧还小,又刚失去父母,把东厢两间屋子连着一间偏厦改建。那两间厢房就做了个套间,曾之贤的卧房在里,外面是客来起居的。从曾之贤床后,又开了一扇小小的门,从这里进去就是原来的偏厦,做曾之梧的卧房。
这几间屋都已摆设好了,不光梳妆用品,连笔墨纸砚都不缺。曾之梧劳累奔波一日,此时十分疲累,见了床就打哈欠,月娟忙服侍他睡下。嫣然已经端来水,月娟忙道:“这活,小丫鬟做就好,哪能劳烦妹妹你?”
“都是服侍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嫣然帮着月娟把曾之梧服侍睡下,走回曾之贤屋里时,赵氏已经离开,只有红柳在旁边。见嫣然走出来,曾之贤虽十分疲惫,也要强打精神道:“劳烦姐姐了,说起来,你们都是…”
“大小姐说这些话,就是折杀我们了,我们不过是得主人的青眼,多得些月钱罢了。论来都是下人!”嫣然忙对曾之贤道,红柳在旁听了,眉不由微微一挑,果然青铛说的没错,嫣然惯是个会说话的,就是不晓得她是忠还是奸了。
红柳还没想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敢问红柳可在屋里,夫人吩咐,送来几个小丫鬟给大小姐挑!”红柳急忙挑帘出去,接着很快走进来:“大小姐,那几个丫鬟,您瞧谁中意了就收在屋里,夫人说,先送这么几个来,等丧事办完,再给大小姐配齐了!”
侯府千金,例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八个小丫鬟,除此还有奶娘等。曾之贤大多时候都跟随爹娘在外头,这些都知道,但从没配齐,听了红柳这话就道:“这些事,红柳姐姐你熟,你去挑上几个聪明些的就好。按说还在父母孝期,该麻衣素食才对,哪能…”
说着曾之贤眼里的泪又滴落,红柳忙安慰一句,转身出去,曾之贤闭上眼,只觉十分疲惫,侯府的事,果然比起自己家的事要多很多,爹娘,我想你们。你们怎能一起走了,就算留下一个,也不会如此惶恐,如此害怕。
嫣然给曾之贤倒了杯热茶:“大小姐,您先喝杯茶,老夫人晚饭时候还早,您还能歇一会儿!”曾之贤端起茶,本想再说声谢谢,抬眼看见嫣然神色,这双眼,竟可以这样纯净。这让曾之贤稍稍放下些防备,从此,就要带着弟弟在这侯府里生活,最要紧的,就是弄明白身边人都是什么想法,让自己能过好一些,过的更好一些。
曾之贤喝了茶,这心稍微松了些就觉得疲累异常,月娟已也走出,见状就劝曾之贤先去床上歇歇,毕竟这么些日子的奔波伤心和病痛,大人都顶不住,更何况曾之贤这个半大孩子?曾之贤本想略躺躺就好,谁知一靠上枕头,眼就闭上再不肯睁开。
“大小姐和七爷,不是说生病了吗?”既然曾之贤已经睡下,嫣然不由悄声问月娟,月娟叹了口气就道:“是病了,就在回京头一日,三老爷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回来哭了一场,就告诉七爷,以后,不能动不动就病,一定要好好的!”
“三老爷究竟和大小姐说了什么?”嫣然的话让月娟往帘后瞧了眼才道:“你也是侯府的老人了,怎么不晓得三老爷的毛病?”曾三老爷,没爵位不如大哥,没能力不如二哥,生平也不好色,最爱只有银子。这个名声,全京城的人都晓得。曾三太太也不晓得和自己男人打过多少饥荒,可是曾三老爷就是不改。
好在曾三老爷虽爱银子,也晓得有些银子不该拿,侯府有几间店铺在他手上,从交到他手上那日开始,这几间店铺就狂进银子,可是再怎么进银子,除了该拿出的分红,别的,曾三老爷不肯拿出一两。曾侯爷也晓得弟弟这个脾气,索性眼不见为净,横竖到时分家,把这几间铺子分给他就好。
“总不会,三老爷要拿二老爷的…”嫣然悄悄地往帘子后瞧了眼,把银子两个字咽下去。月娟叹了口气:“我悄悄地问过大小姐,三老爷倒不是要拿,只是说,明公正道的,他也不能白干,到时二老爷的那些宦囊,打捞上来的,他要拿三成。还说,他这是君子做法,若非君子,全部吞没了,大小姐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三老爷可真是,”嫣然的话终究没说完就摇头,细想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这光明正大的拿了银子,总好过偷偷摸摸做些别的帐把银子拿了。月娟又叹气:“可是大小姐没法这么想。”父母丧事没完,这边三叔就要银子,不让曾之贤生出无依无靠之心才是。
嫣然也明白这个理,拍拍月娟的手:“往后,好好的劝大小姐就是!”月娟应了,曾之贤不过小睡一会儿,已经醒来,听着她们的谈话,不由轻叹一声,从此,只有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红柳去挑人,总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候,曾之贤已经洗过脸,孝期也不用梳妆,只用麻把头发系了,在那抄写佛经。见红柳进来就放下笔:“姐姐回来了!”
去挑人这种事,总是能得到些好处的,红柳十分欢喜但又不敢露出来,垂手道:“挑了四个,就在外头呢,等着给大小姐磕头。”
曾之贤嗯了一声,红柳把帘子掀起,走进来四个八|九岁的小丫鬟,虽然都是孩子,可有几个,已经在这侯府两三年了。规矩是很熟的,见了曾之贤不等红柳发话,就上前跪下磕头。
曾之贤问过她们的名字才道:“都不错,红柳你眼力很好,赏…”这个字刚说出来,曾之贤就顿住,拿什么赏呢?衣服箱笼,都还不在身边呢。
嫣然已经掏出几个小荷包,上前一人给了一个:“这是大小姐赏你们的,以后有了房头,可要好好服侍!”这四个小丫头各自接了荷包,又齐齐跪下,给曾之贤谢赏。
曾之贤等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才对嫣然道:“亏的嫣然姐姐你救场,不然我就…”嫣然还是那么恭敬:“这本是老夫人吩咐的,连这些房子,都是老夫人让人紧着收拾出来,夫人让人连夜赶工。大小姐您和七爷这是回家来了,什么都会好的!”
这话让曾之贤眼里一下又有了泪,月娟忙劝她,红柳在旁冷眼瞧着,心里品评面上没露出来,随众劝慰几句。
、22 祖孙(下)
“世子来了!”小丫鬟在门边说,接着打起帘子,曾之庆走进来,他一身孝服,越发显得面皮白净。曾之贤立即起身相迎:“大哥好!”
“大妹妹不用这样多礼!我一直惦记着大妹妹呢,听的大妹妹病了,今儿一下了学就往这边来,现在瞧来,大妹妹面色还好。七弟是在里面吗?”曾之庆嘴里说着,却没有动弹,两人虽都没嫁娶,算来还是孩子,可女子的闺房也不是随便能进的。
“月娟姐姐,你去瞧瞧梧哥儿醒了没有?”说完曾之贤才对曾之庆道:“多谢大哥惦记着了。我们兄妹虽说见面不多,我也一直惦着大哥呢!”
这话越说越客套,曾之贤原本也想对曾之庆亲热些,可一见曾之庆,就想起自己大弟弟,这心越发酸疼,只有强忍酸疼,和曾之庆应酬。曾之庆也明白此为何来,接了嫣然端过来的茶就道:“原来祖母把嫣然给了妹妹。嫣然是祖母身边最得用的人,足证祖母对大妹妹十分疼爱!”
两人还在说着那些套话,曾之梧已经揉着眼睛走出来,曾之庆笑着道:“七弟,我是你大哥哥!”曾之梧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大哥哥这几个字就抬头瞧着曾之贤:“姐姐,哥哥不是已经…”
“这是大伯家的大哥哥,你跟爹爹去赴任的时候还不记事,不记得也是难免的!”曾之贤说着就让弟弟去给曾之庆见礼。原来如此,曾之梧小大人样的点头就上前给曾之庆行礼,曾之庆一把扶住他,又问了几句才道:“其实是祖母那边传晚饭了,我特地讨了这个差事过来请大妹妹呢,谁知妹妹倒不和我玩了!”
当初曾之贤在这府里时候,和曾之庆年纪相近,兄妹之间相处的颇好,数年不见,归来时候境遇却发生了变化。曾之贤是父母双亡,只能依靠祖母的孤女,而曾之庆,依旧是这侯府的凤凰蛋,异日侯府的当家人。
曾之贤听的此话,心里酸痛更甚,只是爹娘过世,三叔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后,曾之贤做事越发要小心了,轻声道:“那时年纪小,不忌讳,现在毕竟不一样了!”
这话让曾之庆生出黯然之意,有心想安慰她几句:“这府里的人,都盼着你们回来呢。妹妹你无需觉得寄人篱下,你姓曾,是曾家的人,也是这侯府的人!”
“多谢哥哥了!”曾之贤只答了这么一句,曾之庆不由微叹一口气,毕竟不一样了。当初那个记忆中笑的开心,喜欢玩翻格子的小姑娘,已经变成面前这个面色有些苍白,弱不禁风的少女。
他们兄妹说着话,已经走进上房,曾老夫人正在那和曾之敏说话,见曾之贤走进来就招呼她:“来,过来坐我身边来 !”曾之贤应是,还没走到曾老夫人身边,曾之敏已经撅起嘴:“祖母,您身边,一直都是我坐!”
“那是因为你姐姐没回来,这长幼有序。你姐姐她比你大,就该坐在祖母身边。你乖乖到那边坐好!”曾之敏的小嘴撅的更高,曾之贤忙道:“这也是在内室,祖母还是让敏妹妹坐到您身边吧!”
“虽是内室,有些事也要从小教起!这在家里你们姐妹们和睦,让着她,等到了外头,难道还指望别人让着她不成?”曾老夫人的话让曾之贤又坐下,曾之庆已经坐到曾老夫人左手,对曾之敏道:“记得不记得,长幼有序。你原来还小,自然个个让着你,现在大了,就不能让了!”
曾之敏撇下嘴,想哭又不敢哭,还是乖乖坐好。曾老夫人用饭,不喜旁人在旁服侍,丫鬟们只在开头时候布几筷菜罢了,别的时候都是垂手侍立,等待主人召唤。
一时用罢饭,撤下杯盘,曾老夫人带孙儿们闲谈,才有一个丫鬟走进来:“吴老姨奶奶那边让人来问,说大小姐和七爷用过饭没有,若用过了,想请大小姐和七爷过去说上几句话!”
这就是为妾的悲哀,即便是自己的亲孙儿,想要和他们说话,也要先看看正室的眼色。嫣然站在那里,内心沉思,却觉得有人看着自己,抬头见是曾之庆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
若在原先,嫣然定会仔细想想曾之庆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嫣然压根就不去想,已经做了曾之贤的丫鬟,不再是曾老夫人的丫鬟,和原来是两回事。
青铛见曾之庆和嫣然交换了一个眼神,下巴不由微微一抬,不要脸,这时候了还想勾引世子。也亏她想的出来,幸好老夫人还没糊涂透,把她给了曾之贤,不然的话,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曾老夫人已经让月娟带了曾之贤姐弟去见吴老姨娘,对嫣然笑着道:“过来给我老人家锤锤腿,这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嫣然走上前,曾老夫人又让曾之庆去给赵氏问安,屋内顿时只剩的几个人。
曾老夫人才对嫣然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去到大小姐那边,要帮我好好照顾大小姐!”嫣然应是后才道:“服侍主人,这是要做的!”
曾老夫人满意点头:“你果然和你祖母一样,都是品性好的孩子!若是别个,从我身边去到大小姐身边,大小姐现在又算是个孤女,只怕早就怨天尤人,想着换出来呢!”
“这样的糊涂人,老夫人您想着她们做什么呢?”青铛听到曾老夫人头一句话时,心里无限欢喜,说出这句,嫣然就再回不到曾老夫人身边,而是在曾之贤身边,以后说不定还要陪曾之贤出嫁到石府,这样的话,真是除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
谁知曾老夫人又说后面一句,心登时怦怦乱跳,若不接口任由曾老夫人和嫣然说,还不晓得会说出些什么呢。青铛忙笑着道:“嫣然妹妹的嘴可真巧,也不晓得这房里,谁是糊涂人呢!”
“我瞧你就是个糊涂人!”曾老夫人却没有随青铛的话说下去,而是直接来了这么一句。这样简单粗暴,太不合乎曾老夫人平时的性子了,嫣然的手停在那里看着曾老夫人,眼睛睁的很大,这事,好像有什么不对。
青铛已经跪下:“老夫人,奴婢有些什么做的不对处,还望老夫人指点!”指点?曾老夫人淡淡一笑:“你倒不缺人指点呢,你啊,你啊,青铛,你今年十七了,这个年龄,慕色思春也是平常事,等过几日,你就出去吧!”
“老夫人!”青铛面色已经急变:“老夫人,紫铃姐姐方才出去,嫣然妹妹又去了大小姐身边,现在您又让我出去,您身边,谁来服侍?”
“这家里头,想来我身边服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我都记不住。青铛,你要记得,在这个家里,永远不缺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青铛已经跌坐在地上,试图最后挽回一下:“老夫人,奴婢不明白,奴婢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不明白吗?青铛,你今儿和赵氏,在那唱的什么双簧,打量我瞧不出来?我虽年老,但不糊涂。青铛,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就糊涂了呢?”
青铛膝行两步上前抱住曾老夫人的大腿:“老夫人,奴婢也是为了服侍好您!”是吗?曾老夫人冷眼瞧着她:“你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听我的话,出去吧。我照了紫铃的例,给你二十两银子,至于婆家?我让老王家的,给你好好挑一个。绝不会让你吃亏!”
嫁一个那样的人,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青铛面色绝望地看着曾老夫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才是主人们的用意。青铛想清楚了这一点,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嫣然,是她,就是她,若非她来到曾老夫人身边,自己怎会落到这样地步?
嫣然的手依旧握成拳在给曾老夫人捶腿,过了很久都没动弹,直到感觉到青铛狠狠瞪着自己,嫣然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什么都没有。
“你别怪嫣然,这事和她没什么关系。青铛,你的心,太大了!其实心大也没什么,能近身服侍主人的人,哪个不心大呢?只是心再大,也要记得,自己是丫鬟,不是主人!”
曾老夫人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割着青铛的心,青铛瞧着曾老夫人,重新跪好给曾老夫人磕头:“奴婢,奴婢,晓得了!”说完青铛就闭上眼,不敢去看曾老夫人。
曾老夫人叹气,感到一阵疲惫,毕竟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以前年轻时候,方才青铛的神色,竟让曾老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软,但这丝心软很快就消失。嫣然继续给曾老夫人捶腿,青铛跪了半响,也就站起身,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不再像原先一样眉间总有那么几分志得意满。
“姐姐,这个老姨娘,是什么人呢?”从吴老姨娘房里出来,曾之梧好奇地问姐姐,方才吴老姨娘拉着他们兄妹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流泪。就算想说,又能说什么呢?每说一句,不过徒添伤感!
、23 流言
“她是,去世的时候,父亲要守制的人,现在父亲没了,等以后,你要为她守制!”曾之贤回头,见吴老姨娘已经从房里走出,看着他们姐弟,曾之贤对弟弟轻声说。
“守制?那不就是说,她是爹爹的?”曾之梧的眼先是睁大,接着惊讶地问:“我从不晓得,爹爹是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