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长笑,“哈哈哈,太他娘过瘾了,想不到我顾惊风这辈子除了当杀手,还能有第二职业。如意还说,既有了身份,老往星宿堂这里跑,容易出岔子,以后就去一笑千金楼接头。一笑千金楼你知道不?”
霍安看他笑得丧心病狂,表示很不理解,摇摇头。
顾惊风笑得那个妖艳,“京城数一数二的妓楼啊。红粉荟萃,风流无双。啧啧,自然这其中美妙,不是你这种不解风雅的男人,所能体会的。”
霍安摁摁额角,“顾大侠,你是不是该去探探非燕?”
顾惊风一怔,“哦对对对,差点望了这茬。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夜半吧。”
他想了想又说,“记得让你媳妇做盘糖醋小排。上次在保宁没吃好,一边吐血一边啃,真的不够原汁原味。”
霍安:“…”
还原汁原味,顾大侠,自从上次见你吃过吐血糖醋小排后,老子再也不想吃这个菜。
就在这日下午,身在军营中的霍安并不知道,家中来了不速之客,又让苏姑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波澜起伏。
这日下午,苏换正和非燕覃婶一起,坐在后花园里逗小葡萄玩,葡萄小朋友自满五月后,就从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混沌状态中,猛然脱离出来了。
她白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喜欢啊啊啊叫,喜欢抓着东西就往嘴里塞,喜欢靠在大人怀里坐着,眨巴着黑眼眸严肃地看非燕鸡飞狗跳。
就在非燕鸡飞狗跳逗小葡萄时,一个护卫走进来说,“夫人,有人求见。”
苏换不以为意说,“谁啊?”
护卫说,“是位夫人。她说她娘家姓苏。”
苏换一抖,抱着小葡萄沉默半晌,“说我不在。”
护卫为难道,“那位夫人说,她有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又看着苏换脸色说,“她还说,不见夫人不走。”
非燕抬头说,“咦四姐姐,和你娘家一个姓啊。莫非你在京城有老乡?”
苏换又沉默片刻,将小葡萄递给覃婶抱着,对非燕道,“安哥给你的令牌你收着的吧?”
非燕点点头。
苏换又说,“记着,但凡有什么事,你便从后院出去找安哥。有多快跑多快。”
非燕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苏换说完,站起身来,带着那护卫去了前院。
纵欲公子说得不错,有时是得直面人生。
两名护卫打开大门,门口果然立着她三姐苏苾,孤零零一个人,身后没有婢女也没有下人。
苏苾冷冷地看着她。
她也冷冷看着苏苾。
这些年在苏府后院,她们的姐妹情分真是淡得白水都不如。如今不是在东阳,她们的老爹不在,她三姐再不必装出端庄慧洁的模样,她也没必要装出没心没肺逆来顺受的模样。
终究是苏苾先开口,“你不是死了么?”
苏换面无表情道,“没死透。”
苏苾捏了捏手里的绸帕子,轻咬银牙。这小妖精诈尸了也还那德行,说话动不动就呛死人。
苏换直截了当说,“徐夫人若无事,请回吧。”
苏苾脸一白,冷笑不已,“徐夫人?我没你好福气,居然私奔也奔出个骑尉夫人来当。苏四小姐倒是一死百了,可庶出的苏三小姐可就惨了,被人从侧门抬去做偏房。”
她说着忽然扬手,啪的一声打了苏换一个耳光。
苏换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猛然回过头来,扬手就是一耳光还去,干脆利落,二话不说,打得苏苾愣住了。
这些年她踩苏换踩得惯了,一被她高贵冷艳大姐出气,她就去刁难苏换,有时寻着茬子打苏换一巴掌什么的,苏换也不敢吱声,顶多偷偷让大哥帮她出口气。
因此,这番苏四小姐奇快的反应,倒是反应得她愣住了。
连着苏换身后退避三步的两名护卫,也愣住了。
夫人被打,可瞬间又打回来了,那他们还该不该动手?可可对方是女人啊,打女人不磊落吧。
可没等他们想清楚,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已传来,“你居然敢打我四姐姐?”
他们转头,只见非燕小姐已旋风一样刮过来,撩袖子就要开打,活像一只炸毛小母鸡。
苏换镇定地伸手一挡,“非燕,回去。”
然后她冷冷看着苏苾,“三姐,这一巴掌后,咱们姐妹缘分也尽于此。你有话就说,无话请回。说来大家也勉强算个体面人,门口耍泼这种事,你不怕丢人,我怕。我怕丢了我夫君的颜面。”
啊,三姐?非燕小女侠愣了。
见面就开打的姐妹,这是什么路线?
苏苾放在身侧的右手抖了抖,紧握成拳,难以抑制地胸脯起伏几下,深深吸口气,目色怨忿,毫不遮掩,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倒弄得苏换愣住,她三姐来,就是专程来打她一巴掌出气的?
她想了想,让护卫关上院门。
她并未注意到,这条偏街的街口,正停着一辆马车,青布帘子微启,有人冷冷一笑,“哟,诈尸了还这么漂亮。”
徐守急忙低低道,“爷你把持,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可是在京城,小不忍乱大谋。那哑巴小子今时不比往日,属下查过了,还真真是从保宁军调入京畿的,货真价实的武信骑尉。”
徐承毓冷笑,“芳草?别人吃过的饭,我徐承毓还没兴趣吃。不过,我还没碰过寡妇,有意思。”
他放下车窗帘子,“走。”
这晚霍安回家后,苏换倒是如常,一边帮他解甲衣,一边和他唠唠,“今天葡萄睡在那里啃自己的脚,结果把自己啃哭了,非燕笑死了。对了你名字想好了么?”
霍安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晚上做盘糖醋小排吧。”
苏换啊了一声,抬头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这道菜么?”
霍安说,“顾惊风顾大侠点的菜。”
苏换更吃惊了,“他诈尸诈到京城来了?”
繁世锦 一百三十七章 徐侍郎,你太监相啊
晚上非燕小女侠吃饭时,显得胃口不怎么好,拨弄着碗里的糖醋小排,忽然将筷子一放,刚张嘴,“安…”
苏换咳咳两声。
霍安抬起眼皮,看看非燕,又转头去看看苏姑娘,“有事?”
苏换说,“没。非燕,你不吃小排骨就别夹碗里,浪费。你不吃有人要吃呢。”
非燕夹起小排骨气哼哼地咬。
霍安放下碗筷,转头要喊护卫。
苏换只好说,“我三姐来过了。”
非燕急忙说,“她还打了四姐姐。”
霍安眉一挑,苏换赶紧说,“我打回来了。”
非燕将碗往桌上一顿,毛炸炸说,“四姐姐,下次她要再敢来,我来和她打,你那细胳膊细腿不带劲儿!”
因为太过义愤填膺,小女侠碗里的一块糖醋小排,弹了弹,弹到碗外去了,骨碌一滚,正好滚到刚踏入门口的一只黑靴子跟前。
随即,一道声音响起,“非燕,师父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非燕全身蓦然紧绷,僵着脖子,一点一点扭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瞪着门口那个笑眯眯的男人。
笑眯眯的男人身穿深紫锦袍,发束黑玉冠,桃花眼,白玉脸,两手背负在身后,瞧着原本气度雍雅,可一笑就无比风骚,还风骚得毫不遮掩。
他风骚地抖抖自己的紫袍,“怎么样非燕?奢华低调有内涵的紫色,果然才是最适合你师兄我的颜色吧?”
非燕嗷嗷连叫两声,跳起来飞扑过去抱她师兄。
顾惊风一笑,展开双臂接住她。
苏换霍安暂且不议苏苾一事,俱是歪头欣赏这师兄妹热烈重逢的戏码。
非燕扑进顾惊风怀里,觉得他胸膛温暖,这才相信他是活人,于是一阵眼泪鼻涕猛蹭,哇哇大哭,“师兄师兄,你这次怎么诈尸诈这么久呐…”
顾惊风抱着她,伸手去抚她头顶软发,难得地笑得温暖,“唔这次师兄尺度没把握好,死得太硬了点,还阳人世那自然是要慢些。”
苏换无力地去撑头。
非燕呜呜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我还以为你真死了。这次来京城…我把你牌位都带来的…”
顾惊风一笑,“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他又摸摸非燕的头发,“唔长这么高了,头发也长了,像个大姑娘了。”
苏换忍不住道,“既然这样,顾大侠,你老这么抱着非燕也不大好吧,非燕现在是大姑娘了。”
顾惊风推开哭哭啼啼的非燕,一手牵着她,往桌边走来,鄙夷地说,“四姑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顾惊风是有节操的,对着自己的师妹,绝不会乱下毒手。”
他说着,已坐下来,两眼放光,看着桌上那盘酱红发亮的糖醋小排,推推非燕,“别哭了非燕,眼睛肿了不好看。快去给师兄拿双筷子来,师兄还没吃晚饭呢。”
非燕哦了一声,抬起手背去擦擦眼泪,转身跑出去拿碗筷了。
苏换好奇地看看院外,“咦顾大侠,你进来了,护卫怎么都没吭声?”
顾惊风哈的一笑,“轻易就被你家护卫察觉了,我顾惊风还有脸混江湖么?”
苏换想起轻盈如飞的小女侠,顿时了然,想来她这师兄只会更能飞。
小女侠这时已屁颠屁颠拿了碗筷来,顾惊风接过来,高高兴兴大快朵颐,一边啃一边笑眯眯说,“四姑娘,你这手糖醋小排做得地道。上次赶着要死,都没来得及啃完,馋了我好久。”
苏换无语,转头去看霍安,问他,“你们怎么回事?”
霍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惊风说,“还能怎么回事,彭公出手救的人,都是能用的人。我和你夫君一样,都是被用呗。”
霍安端起碗筷来吃饭,其实顾惊风说话,有时真是实在得够赤裸。
苏换没再多问。
非燕小女侠很快由激动哭泣转为笑逐颜开,拼命给她师兄夹糖醋小排,一边唧唧呱呱,“师兄这么久你都去哪里了?对了安哥在保宁还帮你垒了一座坟,我原本想着等我以后长大了,挣了钱给你修葺一座气派的大坟,还好你诈尸了,又给我省了一笔银子…”
苏换抬起头来:“…”
她实在忍不住,转过头说,“霍安,咱们回房去吧,让非燕他们师兄妹俩好好叙叙。”
霍安巴不得举双脚赞同,于是和苏姑娘一起回房去了,出门时还听着顾惊风啧啧问,“什么?你去刻一块牌位居然花了三两银子?这太贵了,非燕你被敲竹杠了,钱不应该花在这些地方…”
霍安好忧伤。能养出这样一对师兄妹的师父,绝对是世外高人。
回房后,苏换自然将下午之事,向霍安坦白了。霍安皱眉不语,脸色阴沉得拧出水来。
苏换小心翼翼地去扯扯他衣角,“霍安,没事儿,这是我们姐妹俩的事。反正我们姐妹也没什么情分,不必矫情,以后权当陌生人。”
霍安伸手去抱了她,还是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当日半夜,顾惊风就走了,临走时说下次来还要吃糖醋小排,又说因为任务在身,不便白日里和他们走动,这些他都和非燕说了,叫霍安不必担心。
最后,他摸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苏换,“这些你们收着。”
苏换打开一看,居然是小半袋东珠,就跟上次如意在保宁送给非燕玩的珠子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价值不菲,急忙要还给顾惊风。
顾惊风却伸手挡住,“非燕跟着你们,我放心。”
他想了想,难得容色肃整地去看霍安,“徐承毓来寻茬子?”
苏换摸摸鼻子,看来他们私奔一事,连顾惊风也有所知的。
顾惊风把霍安拉到一旁去窃窃私语,“你军中的人动起麻烦,我看我弄几个星宿杀手来杵着,就算他明面儿上暂且不敢乱动,总得防着他使暗绊子。你瞧你家里一顺溜三个姑娘呢。”
霍安想了想,点点头。
顾惊风又盯着他,低低感叹一声,“我小看你了霍安。还以为你是个不解风情的,结果我都还没玩过私奔,你居然就玩了。私奔这种戏码,不是每个人都玩得下来的。”
苏换伸过头问,“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霍安黑着脸说,“他说他脚疼。”
顾惊风茫然,“啊?我脚不疼啊。”
霍安面无表情抬脚就踩下去,顾惊风嗷嗷跷脚跳,跳着跳着跳到院子里,哧溜一声,蹿过墙头就不见了。
于是第二日,苏换非燕起来发觉,家里多了两个花匠两个马夫,但大多时候都不会在她们面前晃,一声不吭,见首不见尾的。
待皇帝老子赏完菊花,天已经很凉了。
十一月的京城,寒风瑟瑟。哪知就在这寒飕飕的天气里,老皇帝他又飚鸡血了,突发奇想要去皇家猎苑围猎。
一鸡血,老皇帝就钦点了太子、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随猎,排场很是浩大。可偏偏要临行前,太子爷他又倒床了,咳咳咳个不停,于是老皇帝便黑着脸,将太子爷从随猎队伍中踢出去了。
霍安回来和苏换说,他要带兵随端王出猎,大概要月末才归。
苏换猛然就紧张了,霍安看出她的担心,抚慰她说,“放心。顾惊风在京城的。”
他顿了顿又说,“不出意外,徐承毓也会去的。”
苏换顿时更紧张了,“那你要小心,防妖怪啊。”
霍安笑了笑,“要不你给我求几张镇妖的符纸?”
十一月初二这日,庞大的皇家狩猎队,便从宫城北门列仗而出,逶迤数里,去了京城百里外的皇家猎苑。
果不出所料,作为宫城近卫军的侍郎之一,此次围猎,徐承毓徐侍郎也身在其中。
队伍出京,不紧不慢行至十一月初八时,就抵达了皇家猎苑。正是深秋,皇家猎苑的草场一望无际,半荣半枯的草被风一吹,波浪一样一波赶着一波,追到天边去。远处密林重重,隐隐可见背后高山白雪,草场上还四散着河流湖泊,一派好风光。
这次霍安不仅带上了永荣,还带上了仲玉。纵欲公子显得激动难抑,在他身后啧啧低声叹道,“真真是开眼界了,皇家排场就是大,哦哦草都长这么高,简直就快齐我肩头了。”
永荣提马过来,面不改色说,“是你太矮。”
仲玉一脸屎。
当夜,围猎队伍便在猎苑安营扎寨了。
皇亲国戚什么的,自然是有上好营房住的,因为这处是长年经月的皇家猎苑,因此皇帝在此处也是有围猎行宫的,俱是原木搭建,别有风味,内里也是一应俱全。
这次围猎,从京中调出的宫城近卫军和内城驻军,多达万人,被划为若干营,分屯在猎苑各处守卫。
徐承毓随猎八皇子邑王,偏生邑王和他六哥端王下榻的营区又十分靠近,于是徐承毓和霍安,自然无可避免地碰面。
营房外兵卫森立,火堆燃烧,凛凛光照。
第一晚就是霍安带人巡夜值守,布好人马后,他带着人四处巡看一番,正准备回兵卫营地去休整片刻,不妨一个声音悠悠道,“霍骑尉。”
他转头一看,徐承毓一身银灰甲衣,坐在马背上,靠在半人高的栅栏边,悠悠闲闲甩着手里的马鞭子,斜睨着他。
每个皇子有一个独立营区,营区与营区以栅栏相隔,中间是半丈宽的跑马道。
霍安淡定地看他一眼,扭过头,目不斜视继续巡防。
徐承毓扯唇一笑,“怕了呀?哑巴。”
霍安缓缓转头,冷冷盯着他看。
徐承毓自那日郴县惊见这哑巴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不那么沸腾,加上郴县之行失利,被佟韫着实批斗了一番,逐渐冷静下来。
若说两年半之前,在东阳的徐承毓还只是鸡飞狗跳的二世祖,那么两年半之后,在京城的徐侍郎已显然收敛沉稳许多,只是,扭曲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