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武斗,成临青留下来检阅。

一大早,不想成蕙大小姐竟来了。

成临青正坐在高台上,向她招招手,“蕙蕙,你怎么来了?”

成蕙噔噔噔跑上高台,四处张望,嘟着嘴道,“我干嘛不能来,有本事那人今天再动手!从小到大,要杀爹的人多了,难不成以后我就坐在家里绣绷子?”

成临青叹口气,爱怜地刮一下她的鼻头,“你这倔性子,我看是时候找个夫家拴拴你了。”

成蕙嘴一撇,眼珠子犹自乱转,“我的夫君我自己挑选。爹你要敢让媒婆进咱家门槛,我就不嫁了。”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两位总教头骑着马自远处而来,一人带着一支队伍,跑得整齐,气势昂扬。

成蕙眼神一亮。

这日霍安蔡襄二人,都身着黑衣劲装,头发束得齐整,看去身姿挺拔风神俊朗。成临青微眯眼,自言自语,“这两人,要弄进咱们帮子…”

成蕙说,“爹,人家蔡襄自己有马帮的,在南关马市也闯出些名堂来。”

成临青笑眯眯看她一眼,没说话。

因为霍安手臂受伤,虽不严重,但大夫嘱咐,最好两月内不动武,于是这场武斗便交由蔡襄主持,他整顿好人马后,便也登上高台来。

一看见成蕙,微有些意外,成大小姐倒是笑得容光焕发,“霍安,你手上伤势如何了?”

霍安点点头,示意还好。

成临青说,“霍安,说来你救了小女好几次,这情谊可重得很。总之你记住,在保宁,任何时候需要帮忙,就找青帮。”

成蕙含笑看着他。

霍安笑了笑,未置可否。大帮主,少闹妖蛾子就是帮忙了,你们青帮一闹妖蛾子,就往死里闹啊。

武斗开始,一派激烈。

蔡襄忙里偷闲跑上来,看见成蕙招呼道,“成蕙你来呐,手上箭伤可好了?”

成蕙笑嘻嘻道,“早好了,不过一点皮肉伤,我又不是娇小姐。蔡襄,那次你教我的蒙眼射果子,我回去练了练,哼,现在可未必会输你。”

蔡襄哈哈笑。

成临青笑得和煦,瞅瞅蔡襄,瞅瞅成蕙。

下午时,武斗结束。这场武训,在十一月初终是结束了,霍安一身轻松,想着立马要回家见苏姑娘,十分心花怒放。

仲玉瞅了个空子,来找霍安,笑嘻嘻说,“霍教头,我晓得你是南关马市马帮的,咱们分堂子离保宁也不远,待我混出模样,定会去看你的。”

霍安笑笑,点点头。这纵欲公子除了话痨,其他尚好。

快马回到保宁城,已是黄昏。

牵马往自己家走去,才走了一半巷子,就见着宅子上空炊烟袅袅,想来苏姑娘得知他今日回家,一定做好吃的了,于是好欢快,快步走去。

院门虚掩,他推开门,扑过来的果然是激动的达达小二,非燕听到狗叫声,跑到前院一看,也笑得咯咯响,“四姐姐,安哥回来啦。”

霍安将马栓在院角,往厅堂走去,非燕一路跟着他蹦蹦跳跳,“安哥安哥你好久没回来呐,你干嘛去了?我最近在家里,帮忙做很多事的。”

她说着,又喜不自胜地挥挥小胳膊,“你看,四姐姐给我做的夹衣,你不要眼红,你也有的。”

霍安觉得心底一片温馨,摸摸非燕的头。达达小二也跟着他们,一路扑腾,十分兴奋。

苏换从房里走出来,看见这欢快热烈的一幕,却只是淡淡嗯了声,“霍教头回来了呀。”

然后她对非燕说,“非燕,家里没醋了,快去巷子口的杂货铺打醋。”

非燕哦了一声,跑过去,从苏换手里抓过几个铜板,飞快跑出去了。

苏换瞥了霍安一眼,也不说话,转过影壁,往厨房里去。

霍安憋着笑,尾随她而去。苏姑娘有些小小的毛不顺呐。

进了厨房,毛不顺的苏姑娘将锅碗瓢盆弄得叮叮咚咚响,霍安便坐下来,拿起火折子点火,便要烧灶。

苏换哼了一声,“霍大教头,您还亲自烧灶啊。”

霍安不理她,自顾自地搭起了柴灶。苏换你不要得瑟,想当年,烧灶还是爷教你的。

苏换见他闷不吭声悠然自得的模样,恨得牙抽抽,跑过来蹲在他身边,一把揪住他耳朵,“啊呀呀你这混蛋,不要以为装淡定就没事儿,今晚去和达达小二睡!”

霍安转过脸来瞅她,黑葡萄眼眨眨,笑得无辜。

苏换翘起嘴,“你为什么一连二十二天,都不回家?不过就在保宁郊外,回趟家这么难?”

霍安顺手捡一条炭,在地上写:“想我了?”

苏换说,“没有。”

霍安写:“晚上我会证明你想我的。”

苏换气得掐他,“不正经不正经!”

霍安笑着丢掉炭条,右臂一伸,揽过她来抱住。

苏姑娘乖得像小猫,任由他抱,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上,很有些忧伤,“霍安,这怎么得了,我觉得我很想你呐。”

霍安亲亲她耳垂。

苏换迟疑了一下,“你去房里洗洗脸,洗好了出来吃饭,我有事和你商量。”

这晚苏姑娘做的,全是霍安平日爱吃的菜。非燕和霍安像一小一大两头猪,吃得无比欢快。

苏换却似有心事,老去瞅霍安,不晓得这匹爷会不会毛不顺,想着想着干脆搁下碗筷,回房去拿了一个木盒子,推到霍安面前。

霍安正吃得高兴,愣了愣,抬头看苏换,用眼神问这是什么。

苏换鼓励他,“你打开看看。”

霍安于是放下碗筷,打开盒子一看,哦满满一盒子钱,大多是碎银,还有小铜板。

咦,苏姑娘你坐在家里,还捡钱了?

苏换赶紧甜蜜一笑,“霍安,有钱你高不高兴?”

非燕咬着筷子纠结,决定坦白从宽,“安哥,这是四姐姐和我卖糕挣的,哦蛐蛐也有帮忙。”

卖糕?

霍安用手指拨弄着那些碎银,疑惑地去看苏换。

苏换揪着自己的衣角,笑得十分讨好,“其实是这样的,有一天蛐蛐来咱们家串门,遇着我在家做绿豆糕红豆糕,我就让他提了一盒,带去堂子给永荣曹风他们吃。结果他们都觉得很好吃呀,还让蛐蛐带话回来,说比外面糕铺还好吃。蛐蛐就说,四姐姐,要不干脆你做糕卖给他们吃,马市是个大市场。”

霍安把手收起来,关上木盒子。

苏换小心翼翼地瞅瞅他,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嘛,就做了一点点糕,让蛐蛐提去马市了…”

霍爷的脸色不是太好,苏姑娘心虚地嗯嗯两声,“其实霍安,我也没出家门半步,都是蛐蛐和非燕提去卖的,你不会生气吧?”

非燕点点头,神气地说,“对,马市现在我熟得很,他们都说,卖糕姑娘跑得快,小小年纪有本事。”

她惴惴去问霍安,“安哥,我也是有用的吧?”

霍安把木盒子推到一边,冲非燕笑了笑,埋头继续吃饭,非燕欢天喜地,苏换愁眉苦脸,非燕还小,不晓得她这安哥闹起别扭来多难哄,今天她惨了。

得到安哥的肯定,非燕顿时觉得自己不是个吃白食的,吃过饭后,高高兴兴和达达小二在院里玩。

霍安闷声不响抱了碗去洗,苏换吓了一跳,霍爷重回江湖亲自洗碗,这事情多严重啊。

她想起从前在桃花村,她偷跑去马嵬坡放纸鸢结果被马二元调戏然后又反调戏马二元一事,那次霍安生气得相当剧烈,直接反应就是重回江湖亲自做饭。这么一想,她更是心惊胆颤,站在厨房门边喏喏说,“霍安,其实我也不是不和你商量,只是你去武训…咦…”

她猛然发觉不对,为什么霍安抱碗也好洗碗也好,只动右手呢,就连刚才抱她,也只用的右臂。

于是她跳过去扯扯他衣袖,“你左手怎么了?”

霍安不理她。

苏换二话不说,捋了他衣袖一看,手肘处竟然用白布条绑着板子,导致他不能弯曲手臂。

她悚然一惊,“你受伤了?”

霍安只好点点头。伤不算重,但伤了骨头,大夫叮咛他要打足夹板,完全愈合后再动武,以免留后患。

苏换沉默了片刻,“原来你不回家,是想瞒着我。”说完,转身出了厨房,往房里走去。

霍安有些慌,丢下碗筷,跟了出去。

回到房里,苏姑娘愣愣坐在窗下发呆,霍安走过去,她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十分严肃,“霍安,我觉得我们都有做得不对。”

霍安坐下来,愿闻其详。

苏换说,“你受伤了,怕我担心,瞒着我。我做糕卖,怕你不许,瞒着你。结果我们都生气了。”

霍安拿了桌上的纸笔,用茶水化了墨,慢慢写:

“苏换,动武的人,难免会有些伤,这是小伤,养养就好,别气。”

他停一停,又写:“养家的事,我来就好。”

苏换转过身来,左右手臂交叠,坐在桌边,一本正经说,“霍安,我方才想了想,去马市卖糕确实不好,是我思虑不周。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没本事呢。所以,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霍安抬眼看她,令人欣慰啊,苏姑娘越来越成熟懂事了。

不料,苏姑娘郑重道,“我要开糕铺。”

霍安一脸血。他又高看苏姑娘了。

苏换不屈不挠,将那装银钱的木盒子抱过来,一翻盒子,将碎银铜板哗啦全倒桌上,“我点过,我和非燕一共挣了三十一两零十七文钱,大家都说我做的糕好吃。”

她开始扭着身子去贴霍安,“霍安,虽然你能挣银子,可走马那么辛苦还危险,上季你们出去走马,我一直提心吊胆,直到你好手好脚回来。你说要是咱们一起挣银子,存些银子买田置地,你就能早日退出江湖那多好呀。”

她换口气,又说,“以前我在苏府,虽然大娘总扣我月银,可我吃穿是有的,从不知道油米酱醋柴是要操心的。覃婶和我说,保宁冬日冷极了,咱们得趁早买些炭在家存着,不然再过几日,那冬炭价格要噌噌往上涨的,还有光棉衣是不够的,我们还得添置床被,保宁冬日风大,窗纸也得换成厚牛油纸的,不然一刮风准破。你去北边走马,那得穿裘衣才行,不然会冻坏的…”

她正絮絮说着,忽然霍安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轻轻叹口气。

苏换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真不觉得委屈。那徐承毓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好,因为他不是霍安啊。”

霍安微有动容,去抱她。

苏换慢慢说,“开糕铺的事我们再商量,别生气。”

霍安终于点了点头。

苏姑娘很快就活泼起来,推开他说,“你看你手受伤了,洗澡也不便,待会儿我帮你搓背吧。”

霍安忙不迭点头,好爽好爽,美人帮他搓背。

苏换鄙夷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脏兮兮的不许爬我床。”

这场别扭闹过后,苏换就开始兴致盎然地添置过冬储备了,毕竟已进了十一月。

没过几日,成临青就让人送了银票上门,竟有二百两。苏姑娘惊呆了,不住问霍安,“你是不是训得特别好啊?他又奖励了你一百两?”

霍安想了想,就简单把成蕙遇袭的事,和她讲了,自然,成蕙遇袭反应过激抱他之类的细枝末节,他略过不提,也不敢讲,怕生误会。

有了这二百两,苏换添置用物更是得心应手,乐颠颠地带着非燕,跟着覃婶去买这买那学持家。

霍安觉得,家里有个非燕陪着苏姑娘也蛮好,而且这非燕轻功极好,虽然还是个孩子,但遇事也是能派上用场的,见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感情挺好,也就不去想找白庆薰安置非燕了。

他闲来无事,将家里的窗纸换成厚牛油纸的,然后去堂子问蔡襄,都快十一月中了,还不走马么。

蔡襄皱眉说,“这季还是不去了,隆叔收到消息,边境这个冬很不安生,听说连泰宁和福胜马市也闹腾,时不时要朝廷驻兵去镇压。咱们缓缓,开春再去。孟先生说得对,有钱没命花,也着实不划算。”

他顿了顿又说,“咱们堂子有规矩,不走马时,堂子每月也发兄弟们贴补的,虽然不如走马佣金多,可要急用,是可以找堂子的。”

霍安点点头。

于是,他就安安心心留在家里,陪着苏姑娘,在保宁过第一个冬天。因为没有闲钱盘铺子,苏姑娘开糕铺的想法,也只好暂时搁浅。有一天他们上街时路过怡园,顺道去问了问那小喜子,白庆薰少爷可来过,小喜子说,白少爷怕冷,冬日多是不会来保宁的。

一进十二月,保宁冬日的威力,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大多时候天都灰浸浸的,云蛮厚,风很干,吹过来冷进骨子里,让苏姑娘门都不敢出。

因为天冷,苏姑娘也变懒了,每天早晨都极不情愿从被窝里爬出来,非要霍安拖她才能拖出来。非燕眼巴巴地等着吃早饭,她嘴被养刁了,安哥摆弄了两日,她觉得好难吃,于是每天早上见霍安起床后在院里练拳脚,她就温好一个烤手小火炉,跑去敲苏换的门,“四姐姐,我给你送烤手炉子来了,快起床了。”

十二月初九,保宁下了这冬的第一场雪。

霍安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又恢复了从前在桃花村时,每日晨练的习惯,这日起来看见雪花飘,很是惊喜,急忙去被窝里挠睡得软绵绵的苏姑娘。

在南边,冬日下雪是不常见的,便是下些雪,也不过薄薄一层。

苏换睡得满脸海棠红,眼神涣散地瞅他,“又怎么啦?昨晚我做了莲子红枣八宝粥,你和非燕自己热一热。”

说完翻个身又睡。

霍安真是想一把揪出这小懒猪,之前还拍着胸脯说要开糕铺呢,懒成这个样子,糕铺也就关门的命。

他干脆就着那厚厚软被,将苏换一裹,打横抱起,往窗前的桌子上一放。

苏换被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里裹着被子,坐在桌子上摇摇晃晃,霍安把窗一推,一股雪风迎面卷来,苏姑娘一个激灵,醒了。

她呆了呆,忽然笑逐颜开,“雪!”

霍安点点头,笑着紧紧软被,把苏姑娘裹紧一点,然后扶着她,兴致勃勃地一起看雪。

“哇,雪好大呀,蛐蛐没骗我,他说保宁的雪,跟鹅毛一样。”

苏换坐在桌上,裹着被子缩在霍安怀里,笑嘻嘻地看雪。

不妨,催早饭的非燕小女侠猛然出现在窗口,抱着一个小铜手炉,目光怪异地打量了他们两眼,“四姐姐,你们昨晚在桌子上睡的?”

------题外话------

冬天来了,故人也要来了,啊哈哈~~

江湖远 第九十一章 小姐你自尽吧!

这日下了雪,让苏姑娘比往日兴奋许多,提振精神穿戴好,热好八宝粥煎了玉米饼,三个人坐在正堂里,一边热热络络地吃,一边高高兴兴看雪。

北边的雪大且深,还不到一上午,院子里就积了厚厚的雪,见着雪渐小,苏换坐不住了,搓着手去勾搭霍爷和小非燕,“霍安,非燕,我们堆雪人吧。”

非燕眼睛一亮,哦哦哦地立马赞同。霍安瞧着鸡血沸腾的大姑娘小姑娘,也只好点点头。

于是三个人在院子里欢快堆雪人。

苏换是个奸猾的货,刚开始还兴高采烈地捧雪,可捧着捧着她就捧成烤手炉了,缩边边去指挥,“身子得堆大些,再挖点雪…”

非燕东蹦西跳一会儿,觉得手冷,跑过去伸手烤苏换手里的手炉,然后和她四姐姐一起,指挥悲催的安哥垒雪人。

可怜的霍爷只好认命,垒了圆身子又垒圆脑袋,拿了一把小铁锹,挖雪拍雪,挖雪拍雪,被苏姑娘指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垒出一个歪歪倒倒的胖雪人,圆身子圆脑袋,苏换让非燕去厨房拿了两颗红枣,一条干辣椒,亲自往雪人头上一嵌,一个笑眯眯的雪人,就做成了。

苏换后退两步,笑眯眯地端详,“霍安,你堆得蛮好,挺像你的。”

霍安瞅瞅那坨大雪球上叠坨小雪球,就没搞明白这两坨圆球哪点像他了,他要长成这样子,哦好想死。

一纠结,就打了个喷嚏,苏换赶紧跑过来,将手炉往他手里一塞,“唉呀快进屋去暖暖,别着凉了,着凉了要花钱买药的。”

霍安更纠结,苏姑娘说话,经常都杀偏,于是委委屈屈地回房去。非燕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玩雪,达达小二跑出来,冲着那怪异的雪人汪汪叫。

苏换尾随霍安进了房间,抱着手炉挨着他,坐在桌边笑嘻嘻,“霍安,你是咱们家的功臣。”

霍安抬眼皮看她。

她继续笑,“你看你堆的雪人,都快有人高了,晚上立那院子,万一有小偷爬墙,一瞅定以为是真人,防盗圣品啊。”

霍安被她胡扯八扯的歪理,逗得发笑,伸出冰凉的手去抓她的手,想暖暖。

苏换放下铜手炉,用自己的暖手去抱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一边哄他,“大功臣,我给你暖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