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人话音未落,猛然响起啪的一声巨响,众人一惊,举头看来,青帮大小姐手持长鞭,俏丽眉目含煞带怒,将那长鞭往地上狠戾一甩,冷声道,“没本事的男人才耍嘴皮子。哪个不服,滚出来和你们总教头单挑!要真动拳脚,老子保证你全身骨折成渣渣!”

众人目不斜视憋笑,那多嘴长舌男子臊得脸红。一个微带病容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站在队伍最末,抬头看了面色沉静的霍安一眼。

霍安倒不介意这一两句碎言,他略微惊讶地瞟了一眼成蕙,果然这青帮大小姐不是白喊的,真正端起架子来,气场爆棚。

这一日是武训头日,全日高强度体训热身。霍安将一百五十人,分为十组,每组十五人,指一人为组长。然后领了众人去水潭边,让每人搬一块面盆大的鹅卵石。

众人不解。

副教头这时转身传令,“每人抱着石头绕山一圈,中途石落者,全组罚跑一圈。”

众人呆滞。

这这这么大个鹅卵石,那什什么总教头,每个石头少说也五六十斤好不好,你老人家抱着跑跑看。

不想他们总教头还真躬亲垂范,利索地脱了上衫扔一边,将裤腿一扎,弯腰抱起一块石头,带头就往山上跑去。

两名副教头扭头一看,大声呵斥呆滞众人,“愣着等屎吃呐,跑呀!还想不想吃午饭?”

哦哦哦,吃午饭比较重要,赶紧跑吧。

成蕙大小姐悠悠闲闲坐在树荫下,托腮看着那群愁眉苦脸的男人,个个抱着大石头往山上跑,觉得甚是有趣。

九月末的天,还有余威不减的秋老虎,没跑多久,那群男人就哭爹喊娘满身汗,跑山是没问题的,可是闷不吭声的总教头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坑娘坑爹啊,抱个五六十斤的大石头,跑掉半条命啊。

霍安才不理会这些,他甚至跑得很愉快。自从天上掉下个苏奇葩,他静默淡定的人生大逆转,一路闹闹腾腾到现在,好久都没这么跑山练武了。

耳边风声阵阵,天光渐渐开明,他甚至忆起八岁那年跑山的情景,两只脚踝上绑了石头,跑得他一边哭一边喊娘。

但他娘坐在山间一块青石上,素手执棋,与人对弈,面色如玉,微有笑靥,“你再哭,明天让大师父给你绑磨盘。”

他瞬间闭嘴。

这么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转头一看,众男人无不跑得面色煞白,汗如雨下,有人脚下已踉跄。

有人忍不住喊,“霍教头,要死人的呐,歇一歇吧。”

霍安怀抱鹅卵石,蓦然站住,转过身来,黑葡萄眼闪闪发亮。

男人们顿时窃喜,这哑巴还是蛮好说话的。

不想下一刻他们就被雷劈傻了。

不说话的总教头他,闷不吭声将怀里大石往面前泥地一砸,嘭的一声闷响,那面盆大的鹅卵石竟生生入地一半。

他淡定叉腰,扫视全场一眼,挥挥手在脸边扇扇风。

众人鸦雀无声,抱着大石头默默从他身边跑过。

蔡襄这日也是训体力,为后面练拳脚使枪棒热身,不过他们回基地更早,歇了一会儿才见着霍安带人从山里跑下来。

定睛一看,众人都呆了。

跑山跑得不成人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啊。一百五十条汉子,个个全身犹如水洗,上身就不必说了,就连下半身的裤子,也全数湿透贴在腿上,保证一拧一盆水。

霍安将石头往地上一扔,呼呼喘两口气。

众人见状,如逢大赦,纷纷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怀里石头往潭边一扔,就地倒下,横七竖八睡了一地,望着青天吭哧吭哧喘粗气。

“要死了要死了,老子怕上半月都熬不过了。”

方才那多嘴长舌男瘫在地上喘息着发牢骚,转头去瞅见身边瘫了一个男子,面色发黄隐有病容,但喘气却不剧烈,不仅奇道,“你看着好像不累啊兄弟?”

病容男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老子累得要哑了。”

多嘴长舌男哭丧脸,“哑巴凶狠呐。”

成蕙微眯眼,看着全身水淋淋的霍安向这边走来,秋阳明艳,映得那男子全身铜色肌理泛光,腹肌分明,十分养眼呐。

她自小就被成临青带在身边打理事务,也算瞧过一些小风小浪,对于半裸身练武的男人,早就见惯不怪。于是歪头让身后一个青帮弟子,舀了一瓢凉水送过去。

蔡襄叉腰走过来,笑嘻嘻地啧啧叹声,“霍安,太野蛮了。”

成蕙站起来娇笑,“襄哥,不野蛮砍不了人啊。”

蔡襄对于这声襄哥,似很是受用,转头瞅着成蕙说,“那大小姐,咱们可就失礼了,放开手脚来训了。”

成蕙纤手一挥,“帮主有令,放开手脚训。挺不过去的,咱们青帮也不敢留。男人嘛,出门靠本事!”

蔡襄哈哈笑。

霍安一口气喝完瓢里凉水。

这日下午,丧尽天良的霍教头他,居然让跑山跑得腿软的大家,头上顶水碗蹲马步。

众人敢怒不敢言,绿着脸颤巍巍地蹲,果断蹲倒了一片,霍安坐在树荫下托腮看他们,让副教头去传令说,“但凡日头落山时,还蹲着马步的人,明日不用抱着大石头跑山了。”

此令一出,果然有效。倒下的人赶紧爬起来,跑到潭边去舀满一碗水,回来积极地继续蹲。

当天,日头一落,霍安和蔡襄二人就赶回城了,众人晚上幕天席地睡觉时,唧唧呱呱说这两个教头好没人性呐。

值夜的一众青帮弟子觉得好笑,照他们目测,这两个教头没人性的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第二天霍安这队人马全喷老血了。

霍教头果然守信,不让他们抱石头跑山了,换成扛圆木了。

因为天天这么来去太累,稍晚一些赶回去,如遇宵禁,就可能没法进保宁城,于是成蕙向蔡襄霍安二人建议,武训这月就宿在峡谷外一户庄子里,反正那庄子也是青帮的,不用天天回城。

蔡襄觉得可行,便将这月马市的一切事宜,交给永荣负责。霍安回家去和苏换商量,苏姑娘爽快道,“你去你去,我带着非燕去襄哥家住几日,正好跟着覃婶学做棉衣,蛐蛐说,保宁的冬天比南边冷多了。”

霍安觉得苏姑娘蛮利索,于是高高兴兴回去武训了,好久没这么拉动筋骨,练练也蛮爽的。

接连五日训体力蹲马步走梅花桩,众人见这哑巴不过用些传统常见的方法训他们,除了够狠,毫无出奇处,不免又有些轻视了,觉得这哑巴大约就是蛮力了些,其他也无稀奇。

众人这么嚼舌头时,那病容男子只是淡淡笑。

但不管怎么说,扛着圆木抱着石头连跑五日大山,在平地上跑起来,他们还真觉得比以前轻松不少。

第六日天际刚透出曙光,霍教头就带人把他们敲起来了,赤手空拳跑圈山,吃过早饭,就吩咐两个副教头带着他们开始练拳脚,自己坐在那里静静看。

刚开始众人还练得有模有样,兴致勃勃,练了一个时辰后就不满了,以多嘴长舌男为首,开始嘀咕,“这些拳脚,老子早会了。”

霍安听着这不大不小的一声嘀咕,笑了笑,站起身来,向他勾勾手指。

多嘴长舌男左右看看,迟疑地指指自己,“我?”

霍安笑得温和,点点头。

一个副教头收了拳脚,“报上名来。”

多嘴长舌男见哑巴教头笑得和煦,于是屁颠颠一边跑来一边说,“我叫仲玉。”

众人噗的一声笑了,纵欲?

可他们笑声刚出口,就被掐住了喉咙,一个个傻住了。

仲玉刚刚跑到霍安面前,也没瞧见霍安怎么出手,就觉得下颔剧烈疼痛,一记老拳打得他七荤八素,猛力冲来,冲得他四仰八翻,身子往后一坐,嘭的一声倒地,灰飞烟起。

他恼怒不已,跳起来抹了鼻血吼,“偷袭算个鸟,再来再来!”

说完呼呼哈哈拉开一个漂亮拳姿。

霍安笑了笑,真正打杀,谁跟你打招呼啊?

于是也不摆姿势,右手提拳,一拳凌厉甩去,仲玉灵活地头一歪,躲过一拳,左手成掌,格挡住霍安拳头,右手成爪,飞快地去抓住那拳头,心头顺便得意,这哑巴不过如此。

哪知得意劲头未过,霍安拳势不收,只是用力凶猛,直接破开他五指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嘭的一声实实打在他左脸上。

仲玉吃痛,羞怒非常,一脚扫出,霍安不躲不避,硬生生一脚挡回来,顺便飞快又出几脚,踢得仲玉连连狂跳。手上功夫也不慢,拳拳生风,左右出击,毫不含糊,来得快收得快,仲玉开始还能挡几下,随着霍安越来越快,他躲都没法躲,只好抱头痛叫,“停战停战!”

霍安满意地收拳,神定气闲。

众人静默。

仲玉肿着猪脸,嗷嗷痛叫,“你凶残。”

霍安蹲下身,随便捡了根树枝,在砂地上写四个字:唯快不败。

然后他拍拍手,又坐到树荫下去托腮乘凉,黑葡萄眼一眨一眨,又沉静又无害。

有青帮弟子的声音传来,“大小姐,您来了。”

霍安转头看去,几日不见的成蕙带着一队青帮弟子,从峡谷口快马疾驰进来,她一马当先,飞身跳下,笑眯眯说,“咦你们在干嘛?怎么不练拳啊?”

她眼波流转,瞅见仲玉高高肿起的猪脸,啧啧道,“练得这么激烈呀。”

两个副教头忍笑,呼喝着众人又练起拳来。

成蕙从身后一个青帮弟子手里,取过一个食盒,走到霍安身边,往他面前一递,“给,小四让我带给你的。”

霍安眼一亮,揭开食盒,只见里面是一叠黄灿灿的饼,拿了一个来吃,是他蛮喜欢的葱花牛肉馅,熟悉的味道,苏姑娘的手艺。

他抬头看成蕙,成蕙懂他的意思,笑道,“我这两日无事,去找小四玩,说了说你们武训的趣事。”

霍安笑了笑,把食盒推过去,示意她也吃。

成蕙坐下来,笑着摇摇头,“小四在家做了好多糕,什么栗子糕马蹄糕红豆糕绿豆糕,就跟要开糕铺似的,我都吃撑了,不过很好吃。小四好手艺。”

霍安又笑笑,苏姑娘想来在家无事,于是去折腾厨房。

成蕙歪过头说,“霍安,你教我几招拳脚功夫吧。”

霍安抬头看她一眼,捡根木根在地上写:“姑娘家练拳脚,太苦,要脱层皮。”

成蕙笑道,“江湖儿女不能跟闺秀小姐比,我爹说,成成未长成前,哪怕我出嫁了,也是要帮他理着堂子的。”

霍安笑笑,不置可否。

成蕙这时见蔡襄带了人马下山来,高高兴兴挥手,“蔡教头,过来过来!”

蔡襄满脸汗地跑过来,“你怎么来了?”

成蕙把食盒往他面前一推,“小四给你们做了好吃的,让我给你们捎来。这边是葱花牛肉馅,这边是黄瓜鸡茸馅,小四说你喜欢吃黄瓜鸡茸的。”

蔡襄兴致勃勃拿个来吃,去打趣霍安,“哎哟霍安,你好福气,找个媳妇又漂亮又贤惠。”

成蕙好奇又八卦地问蔡襄,“襄哥,你没有娶亲么?”

蔡襄看她一眼,笑道,“我这般的草莽,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我。”

成蕙眯眼笑,“怕是蔡老板眼光高。”

蔡襄大口大口吃饼,笑而不言。

成蕙拍拍手说,“今晚我要留在庄子,晚上我让庄子弄顿好吃的,我爹说,绝对不能亏待了二位总教头。”

这夜吃过饭后,蔡襄霍安二人分头早早睡下了,不想后半夜,却鸡飞狗跳起来。

有人急急忙忙来请示成蕙,“大小姐,不好了,两队人打起来了,砍倒好几个了。”

成蕙闻声,穿了衣衫跑出来,怒道,“半夜深更砍自己人?吃错药了吧?”

霍安和蔡襄也被惊醒了,全都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来不及细问,牵了马陪着成蕙疾驰去武训基地。

这夜有月,月洒清辉,原本是风雅的,可照着这基地上兵荒马乱喊杀砍打的一片混乱,顿时就不那么风雅了。

成蕙等人行至峡谷口时就呆了。

峡谷口地势较高,望过去一片混乱,一大群半裸男人打啊砍啊,有人赤手空拳上,有人长枪短刀砍,打群架呀。

成蕙气得发抖,让身后青帮弟子鸣号。

前来报信的青帮弟子愁眉苦脸,“大小姐,不管用的,这次招进的新弟子,大多是走过几日江湖的草莽,会些基本拳脚,彼此不相让,气焰嚣张得很。”

成蕙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报信者说,“因为一只兔子。”

成蕙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一只兔子?”

因为一只兔子,三百个男人夜半打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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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还是含蓄地当五千党吧~~众姐妹莫鄙视我~~我努力在爬字。

江湖远 第八十七章 神仙收了这哑巴吧!

月色盈盈,传说中一只兔子引发的三百人群架,仍然热热闹闹持续中。

值夜的一众青帮弟子前去维稳,结果群架太乱,维稳时难免被误打,部分弟子被打得怒了,一气之下忘掉自身使命,暴跳如雷地加入到打群架行列中去了。

于是,越来越乱了。

成蕙楚楚可怜地去望霍安蔡襄二人,“二位总教头,可否武力镇压先?”

霍安好忧伤,他就说大帮派纷争多嘛。

没办法,场子太乱,这种时候,讲理不如讲拳头。再说佳人月下相求,各种楚楚动人,二位总教头只好一提缰绳,策马冲去维稳。

一个青帮弟子嚯嚯爬上一棵大树,取下腰间挂的木犀角短号,鼓着腮帮子吹得呜呜响。

但是很遗憾,号声鼓舞,打杀更激烈,没有人鸟他。

他很气愤很着急很没面子,放声大吼,“别打了!总教头来了!总教头来了!”

众人还是打打打,激情四射,不鸟他。

二位总教头从峡谷口策马而来,分东西二路,直接冲入群魔乱舞的阵列中。

蔡襄被吵了好梦,十分不爽,策马冲过去,抬脚就踢飞一个人,勒着马就地转个身,怒吼道,“夜半更深抢屎呐?不睡觉打群架!一队的滚左边去,二队的滚右边,谁再皮痒老子揭谁的皮!”

说着手里缰绳一紧,座下骏马原地扬蹄嘶鸣,倒是惊得不少人混沌智开,傻了一瞬,赶紧边打边退。

可惜场面实在混乱,就着月色打得鸡血沸腾的一群寡男人,已经完全分不清敌我双方,反正谁打老子一拳老子就回砍他一刀,或许这就是打群架的弊端。

蔡襄没法,打翻几个人后,俯身从混乱中抢过一根蛇矛,扬手呼呼挥舞,嘭嘭嘭接连重击几人后背,直接将还未反应过来的一干人,挑翻出去,重重扑倒在地,顿时清静一片。

霍安不会说话,怒吼什么的直接就免了,他跃马过去,从兵器架上所剩无几的兵刃里,抽出一根红缨枪,两腿狠命一夹马肚子,反手一棍击打在马屁股上,马匹骤然受痛,厉嘶一声,疯了般往人群里冲去。

有人听见马嘶,自混乱中转头,骇然看见一人自西边策马冲来,上身微弓,面无表情,右手红缨枪唰唰唰挽出密密实实的枪花,一路盛开绽放,挑得人仰马翻,四处痛叫声声,煞气滚滚地清出一条道来。

清到东边尽头,他蓦然勒马,就地一个转身,毫不手软地又执枪冲进去,继续坐骑狂奔枪花乱舞的清道路线,又往西边去了。

蔡襄一瞅,这个法子好,反正这群寡男人夜半精力过剩,皮厚肉粗,打伤打残都不怕,只要不弄死就好,于是提了蛇矛,也开始野蛮清道。

二位总教头这般霸烈地清道一个来回后,众人听见马嘶声就下意识地躲避,生怕那长缨枪和蛇矛招呼过来。

仲玉在混乱中贼嗖嗖地东躲西跳,霍安冲进来时他就瞄见了,很自觉地缩边边,顺便幸灾乐祸想,砍吧砍吧最好趁乱砍死这丧尽天良的哑巴。

结果很快他发现他错得离谱,这个哑巴凶残得不是一般般,一手长缨枪挥舞得那个快,简直有如网织密不透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唯快不败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戴罪立功,趁乱跳跳爬爬,狼狈不堪地摸到挂有晨钟的那棵大树下,就着手里长刀,跳起来以刀背狠击晨钟。

咣咣铛铛!

一阵刺耳钟声响透山谷,回音久久回荡。

仲玉拼尽老命吼,“二队立队,霍教头来了!霍教头要杀人啦——啦——啦——啦啦!”

因为有回音,他这声巨吼显得无比怪异。

众人一滞,循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