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收起医箱,又看了看守在外面的拂云浣古和两个灰衣暗卫,皱皱眉:“最好,也不要让他们守在外面。他们身上都带着肃杀之气,病弱濒死之人对这样的气息最是敏感,哪怕感觉到了一丝一毫,都会保护着自己,绝不可能再醒来的。”
说着,沈画和南华倾已经出了屋子,反手关山了斋房的屋门,沈画又继续道:“这水月庵极大,除了两个尼姑一个香客也没有。侯爷您即便怕走漏消息,命人在院外看住就行了,没必要靠这么近的。”
“好。”
南华倾使了个眼色,两个灰衣暗卫立刻纵身而起,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已然隐在了暗处。
看到院内已经没了旁人,沈画一叹,然后看向了南华倾:“侯爷,在下敢问一句,若是尉迟小姐一炷香之后没醒过来,您准备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她不会死。”
南华倾却似乎十分笃定尉迟如歌的求生意志,语气寡淡的没有半分波澜:“她这样的一个聪明人,若非肯定本候会全力救治,否则,她绝不会冒着生命安全,假装失足,然后摔死腹中胎儿的。”
“侯爷您是说…”
这下轮到沈画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尉迟如歌竟是故意摔倒的,就是为了滑掉腹中胎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不偿失
水月庵地处深山腹地,空气中带着几分潮湿,却不乏清新,再混杂些泥土的腥气,以及斋房空置而散发出来的霉味儿,令人一嗅之下,却并不会是太难接受,反倒会勾起心底某种遗忘了许久的情绪。
立在这放小院,眼前一排斑驳的木门,沈画深吸一口气,又感到喉咙有些发苦,听得南华倾所言,想起了还躺在屋里的尉迟如歌。
她虽然捡回一条命,却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一位出生堂堂将军府中嫡长女,竟落得如此下场,一惊之下,沈画倒也突然明白了过来。
的确,被抬入侯府做妾的尉迟如歌,如今她的肚子里怀着其他人的孩子,会令其陷入一条绝路。
一旦孩子生下来,就再没有转换的余地了,尉迟如歌这一辈子,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死亡。
如今她冒着生命的危险,将胎儿滑掉,虽然还是在绝路上徘徊不前,不曾有任何新的方向,但至少她有了一个可能,那就是回头,往回走!
孩子没了,南华倾又选择了将这件事隐瞒,在外人看来,尉迟如歌还是南华倾的妾,她的身份还是南家的人,这样尉迟如歌就保住了最重要的闺名。
保住了闺名,没有了腹中孽种,尉迟如歌甚至可以奢望,或许南华倾有一天能不计前嫌,重新接纳她。
可这仅仅是尉迟如歌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沈画看来,不管她有没有怀上别人的孩子,下场都不会有区别。
因为南华倾从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子。
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容旁人威胁,尉迟如歌骗过南华倾一次,没死已经是大幸了,若是她最后保住性命醒来了,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多少。
至少。沈画觉得尉迟如歌这一步,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而且令沈画难以理解的是,哪怕来路不明,尉迟如歌腹中的胎儿始终是她的亲骨肉。她就这样将一个未成形的孩儿给扼杀掉,这种冷酷,这种狠辣,若是她最后没能醒来,就此丧命,也根本不值得人去同情。
想到此,沈画来之前,心里隐隐对尉迟如歌的同情也消散而去:“也罢,若是尉迟小姐真的死不了,侯爷也不能一直将她关在这个水月庵中吧。”
看向南华倾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至少明白了尉迟如歌不是一个受害者之后,沈画的目光里,倒还多了几分有些同情的意味,继续又道:“她能这样做,就证明她不是个可以轻易受摆布的弱女子。将来的日子还长,尉迟家又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不能处理好这里头的关系,我怕你会陷入一个无法摆脱的漩涡之中的。”
在沈画面前,南华倾终于没有那么冰冷和无动于衷了。
听得沈画语气关切,南华倾眉头一沉,摇着头。仰天看了看碧蓝如洗的空际:“鸟儿想要飞得更高,必然需要迎着风雨不停地锻炼翅羽,这能拥有在天际翱翔的资本。人也一样,想要自由,也必须经历人生的历练。只有经历了所有之后,才能进退自如。心想事成。”
对于南华倾的侧面规避,沈画倒能听出他口中的无奈。因为无论尉迟如歌是生还是死,他咱死都甩不掉这个麻烦,只能面对,无法逃避。
“你送走尉迟如歌。除了想让她避开耳目生下孩子,是否,还有另外的原因?”
沈画本不想多问,可念及还在后宫里的莫瑾言,就忍不住想要替她问个清楚:“或许,你也是为了夫人么?”
“算是吧。”
南华倾也没有否认,唇角翘了翘,竟是一抹清浅的笑意露在了脸上:“我和她之间的隔阂已经太多了,这一次纳妾,虽然成了我们两人关系的转折,但若处理不好尉迟如歌,我和她,恐怕也没有将来可言。”
“那你会告诉她关于尉迟小姐的事情么?”
回头看了一眼斋房的屋门,沈画觉得这件事儿来得虽然突然,却也巧了,至少,尉迟如歌这个妾,已经再没法威胁到南华倾和莫瑾言的“夫妻”关系了。
“我不会隐瞒,只是得找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方式告诉她。”
南华倾叹了口气:“她如今身在内宫,我也不是想见就见的,想和她说话就说话的。也得寻个时机才行。”
“这种事儿,只能你亲口说,我帮不了你的,你可明白?”沈画看似悠闲的语气里有种十分肯定的意味。
“我知道,也没想过借你的口告诉她这件事情。”南华倾挑眉,看向了沈画,话音一转:“对了,这几日,凤仪宫的情况如何了?瑾言她,可还适应么?”
“过了四个月,娘娘的食欲好转了一些,不像之前吃什么都吐了。不过这几天,她总嗜睡,我觉得有些不妥。”
沈画实话实说,见南华倾神色疑惑,又解释道:“妇人有孕之后,随着月份的增加,身子越来越重,肚子越来越大,的确会感觉疲倦,然后睡的时间更多。但娘娘现在才四个月的身孕,就出现了嗜睡的症状,作为大夫,必须随时警惕着,看看是否因为其他原因所致。”
“沈画,多谢了。”南华倾知道多说无益,只神色认真地看着沈画,语气慎重。
“至于夫人…”沈画想起莫瑾言,不知道该不该提及她找自己寻求帮助一事,迟疑之下,眉眼中便流露出了一抹忧色来。
南华倾对沈画十分了解,哪怕面对最棘手的病症,他也不曾如此表情,心下一紧,张口道:“可是瑾言有什么事儿?她不习惯宫里的生活么?”
“夫人她,她是不太习惯宫里。”沈画最终还是选择了瞒住那件事。
毕竟莫瑾言有她自己的考量,无论怎么选择,也是她的权利,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多说什么。
而且南华倾这样的人,自尊心极强,要是知道莫瑾言和他同房之后,竟想要喝下了避孕的汤药,他会气得鼻子冒烟吧?
再说,这水月庵里还躺了一个棘手的尉迟如歌,南华倾麻烦已经够多了,自己也没有必要给他多添堵。
想想,莫瑾言和南华倾现在的关系,若是多了个孩子,反而会把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到时候,若是因为孩子两人才勉强过下去,那还真不是好事儿。
看着沈画犹犹豫豫,最后却没说出什么“子丑寅卯”,南华倾有些不信:“沈画,你和瑾言也算是有些交情,你实话告诉我,她在宫里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难道是姐姐对她不好?”
“皇后娘娘那个性子,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还不明白么?”
沈画摇摇头,否认了南华倾的猜测:“娘娘就是小心了些,但总是信任夫人的。夫人在娘娘面前也是伶俐乖巧的,十分讨娘娘的喜欢。而且夫人足不出凤仪宫,就算外面再乱,也乱不到她的面前。”
“我听宫里传出消息,沈贵妃有孕,皇上似乎想重提册封皇贵妃一事。”
南华倾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最近宫里头有些乱,顺便询问起了沈画宫内的情况:“姐姐肯定会不点头应允此事,而沈家亦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毕竟皇上的后妃有孕实在太难,生皇子更难。这次好在姐姐的月份大过沈贵妃两个月有余,就算两人都生下皇子,太子之位至少不会旁落到沈家。”
“所以,按照这样的情形看,沈家很有可能会暗中对娘娘这一胎动手,后也,我们不得不防。”
沈画说着,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三天前,一切还是猜测,但在证实了沈贵妃有孕之后,一些猜测很可能会变成现实。现在皇后娘娘身在后宫,倒还不怕什么,毕竟守卫森严,凤仪宫更是有暗卫潜伏确保娘娘的安全,犹如铁桶。但现在已经是七月,进入八月,皇上会例行启程前往避暑山庄避暑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皇后是肯定要随行。届时,路上会不会发生什么,还有行宫那边的守卫如何部署,还请侯爷早作打算。”
点头,南华倾“嗯”了一声,又道:“我心中有数,到时候,若瑾言也要跟去的话,我会亲自陪同姐姐在避暑山庄暂居。我在明,暗卫在暗,无论谁想动手,都绝对无法得逞,反而会暴露身份,让我可以找到机会连根拔起!”
有了南华倾这句话,沈画倒也放心了许多。
与其相交多年,沈画知道于感情上,南华倾因为受过伤害,可能会迟钝些,不太敏感。但他从十多岁开始,就独立统帅南家暗卫,多年来,本身已经养成的冷酷无情的性格,其深谋远虑更非同龄人可比。
若是南华倾真的愿意随行前往避暑山庄,有他在皇后的身边,除了本身就武功高强,可以确保皇后安全之外,还有身上所散发出的凛冽气势,也能顺带震慑一些心怀不轨之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梦醒皆痴
南华倾和沈画立在水月庵僻静的斋房小院里,此刻已是傍晚,夕阳的余辉从密林间倾斜而入,点点赤红的光斑洒在石墙上,显得意趣横生。
但此刻,无论是南华倾还是沈画,都无暇去欣赏这夕阳景致,更没心思去感受日落疏影的孤寂,以及这片僻静佛堂的禅意,因为一炷香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尉迟如歌到底是醒来,还是继续昏迷,就看拔下她血海穴银针的那一刻了。
推门,沈画在前,南华倾在后,两人再次进入了斋房。
栀儿趴在床头,正凑在尉迟如歌耳边说着什么,听见响动,扭过头来,眼睛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了红肿。
“你家主子还没醒么?”
皱着眉,沈画走上前,弯腰将三指按在尉迟如歌的腕脉上,半晌过后,才收起了手:“她的脉象,比针灸前要稳固了许多,但却还是没醒…让在下先拔出银针吧,再看尉迟小姐的反应了。”
点头,紧张地看着沈画,栀儿眼中绝望和希望交替出现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若是尉迟如歌就这样死了,其实栀儿将来会活的更轻松,但自责却会更随她一辈子,让她永远也无法摆脱这沉重的负罪感。
在想,若是尉迟如歌醒了,那栀儿还得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做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婢女,被困守在这荒山的庵堂之内。
其实无论尉迟如歌的结局怎样,栀儿知道,在怂恿她“失足”的那一刻,自己就再也无法只是旁观了。
但无论结局如何,栀儿都认了,有种听天由命的心灰意冷。
走到床沿边,沈画已经轻轻将盖在尉迟如歌上的薄被,由下自上拉开了一半。露出两条伤横累累的光腿,膝盖内次,两根银针还深深地扎在血海穴上,针头因为被子拉开的动静。正轻微的颤着。
屏住呼吸,沈画先用指尖捏住刺在尉迟如歌左腿膝盖内侧的银针,轻轻上下提拉,同时又用指尖搓动着,似乎在加深刺入穴位的力道,然后突然之间猛地手一提,针就收了回来。
直起身子看了看尉迟如歌,沈画没有动手去取第二根银针,看样子,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遗憾的是。等了许久,尉迟如歌还是双目紧闭,粉唇轻抿,呼吸均匀地样子,像是熟睡一般。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下要拔第二根银针了,若是拔出了这第二根银针,尉迟小姐还不醒的话…”
话没说完,沈画只摇了摇头,眉头一沉,深吸口气,又按照同样的手法。开始取刺在尉迟如歌右腿膝盖内侧的银针。
轻轻搓着银针,这一次,似乎针刺地更深了,若是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沈画几乎气都没敢喘一下,谨慎无比。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突然间,又是猛地一收,第二根银针也从尉迟如歌的血海穴被拔出来了,沈画这才张口呼吸了几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看向了尉迟如歌的脸。
仿佛感觉到了痛。尉迟如歌虽然还是双目紧闭,但眉头却轻微的动了动,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但也仅此而已,沈画就这样看着尉迟如歌,发现她眉头又渐渐地舒展开来,似乎刚才造成的那一股疼痛劲儿已经缓过去了,但她却还是没醒。
“在下尽力了…”
面对尉迟如歌毫无起色的样子,沈画心里还是有些发哽。他毕竟是个大夫,哪怕他医治的病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匪徒,若是失败了,他也会觉得失望,觉得自己学艺不精,无法相帮。
“不!”
栀儿张口就哭出了声,跪着爬到了尉迟如歌的身侧,对着她的耳边大喊道:“小姐,小姐您难道甘心么?您终于嫁到侯府了,终于有了新的生活,你就甘心这样一直昏死卧床吗?来之前,你分明是那么高兴的,虽然只是做妾,不能着大红,佩大红,但您还是亲手做了一件大红底儿绣鸳鸯戏水的肚兜,说等着和侯爷圆房到时候穿,因为只有大红的颜色,才能衬出你肌肤的莹白如玉…”
喊道这儿,栀儿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往日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明,而眼前的尉迟如歌,却犹如一具死尸般躺在面前,一动不动,令人心痛。
听了栀儿这一番话,南华倾皱了皱眉,也走到了尉迟如歌的床边。
低首仔细看着尉迟如歌,南华倾觉得她的脸色似乎已经稍微恢复了些人色,而沈画也明明尽了全力,按理,她不应该还不醒来。
抿了抿唇,南华倾声如沉水地开了口:“尉迟如歌,你以为,你这样半死不活的躺着,本候就会对你生出怜惜之心么?你别妄想了,本候不但不会怜悯你,更不会有半分的愧疚,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苟且私通,未婚先孕,还假装失足滑掉了腹中胎儿…你若一直这样昏死不醒,那本候只能送你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南华倾仿佛看到尉迟如歌紧闭的眼皮动了动,便立刻加大的声量,语气愈发冷若坚冰:“你想知道,若你一直睡下去,本候会怎么处理你吗?你这幅鬼样子,本候今日走了,就绝不会再来见你第二次。只叫人守住这方破烂的斋房小院便罢了,然后由你的婢女每日喂你稀粥,替你清理身子。日复一日,你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就这样毫无尊严的活着吧,也用不了南家几个钱。等你因为长期卧床,浑身长疮,肌肤溃烂,逐渐流逝了最后的生命力的时候,你放心,本候也会为你下葬的,只一卷草席将你裹了,仍在这密林之中。至于能不能留得全尸,就看这里是否会有野兽出没了…”
随着南华倾冰冷刻薄的言语说出口,一旁的栀儿已经忍不住瘫软在地了,泪水布满脸庞,一口银牙死死地咬住,像是要将南华倾的骨头都咬碎了似的,极为用力,浑身都在颤抖着。
栀儿清楚,南华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想要刺激尉迟如歌醒来而故意为之。
但栀儿更清楚的是,若是尉迟如歌真的无法再醒来,那他刚才的一番话,就不会仅仅只是一种威胁,很有可能,那会真真实实地发生在尉迟如歌的身上。
“你不是人!”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吐出这四个字,栀儿眼底竟泛起了一抹怒火,染得双目赤红,面色狰狞:“我家小姐一心一意想要侍奉你,你却如此残忍,将她逼得半死不活,下场这样凄惨,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是不是人…啊…”
栀儿的话刚说完,就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从斋房外窜入,紧接着,耳边炸开“啪啪”两声脆响,再然后,她就只能感觉到双颊肿起,又麻又痛,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舌头都已经被被自己的牙齿给咬到了,一股腥甜从喉咙里涌出,根本难以再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主人,此女冒犯主人,罪不可恕,可需要属下将她带走?”
突然进屋的人,正是拂云。他和浣古守在门外,听见栀儿的“怒骂”,便立刻冲入了屋内,代替南华倾教训了栀儿一顿。
“不懂规矩小姑娘罢了,也算是忠心护主,算了吧。”
南华倾看都不想看栀儿一眼,只皱了皱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床上仰躺的尉迟如歌上。
“似乎有点儿用!”
沈画虽然觉得栀儿有些可怜,但现在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他在南华倾开始用刻薄的言语刺激尉迟如歌时,就已经在摸她的脉了。
感觉到脉象的异动,沈画赶紧起身,直接将先前拔下的银针捏在指尖,然后将薄被掀开直至尉迟如歌的胸口,伸手将她的衣领扯开一半,露出了香肩,然后手落针刺,直接扎在了秉风穴之上:“此穴名为秉风,扎之极疼,尉迟小姐似乎有了知觉,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一下了!”
说着,沈画将银针几乎整根都没入了尉迟如歌的肩头,然后突然扬手,将其斜斜拔出,一滴血珠便迅速凝结在了白皙的肩部肌肤上,犹如一枚鲜艳的朱砂痣。
再然后,沈画将右手食指直接往血珠上一按,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再一松…
伴随着一声抽气,尉迟如歌原本死死紧闭的双目竟突然睁开了,然后张口仿佛想要喊疼,却根本无以为继,只听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古怪的闷响。
头颈一僵,尉迟如歌将自己的头半抬起来,紧接着又“噗”地一声落回了回去,然后,就看到两行泪水从她睁大的眼角处滑落而下,沿着耳畔发丝,没入了枕上。
看到这一幕,虽然脸肿得老高,疼得钻心,栀儿却还是兴奋地一叫,然后捂着脸就扑了过去。
先赶紧将尉迟如歌露在外见的胸口给遮住,栀儿又伸手想要去擦尉迟如歌流出的眼泪,却发现那一串泪水仿佛短线的珠子似得,刚擦了,就又流下来了,如此反复,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第一百七十章 透彻领悟
南华倾看到尉迟如歌果然醒来,虽然松了口气,但眼底的厌烦更深了,连多看一一下,也会有种恶心的感觉。
“看来,对待爱惜自己身子的人,只能这样的威胁才管用,这就叫对症下药。”
语气冷淡地想一块坚冰,南华倾说着,扭过头,又看向了沈画:“你确认一下,看她还会不会再晕过去。另外,走之前,多为她开几服药吧。除了你,本候不会再请任何大夫过来,所以只有麻烦你再多呆一会儿了。”
说完,南华倾转身就走,连沈画也不等,便向拂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套车。
而南华倾这一席话,听在已经苏醒的尉迟如歌耳里,犹如雪上加霜火上浇油,本来就虚弱的她突然竟全身痉挛了起来。
沈画正想叫住南华倾,却听见栀儿“小姐”“小姐”的急促喊了两声。
扭头一看,沈画发现尉迟如歌的脸色有些发青,然后又迅速变白,再由白转红,再然后,她全身紧绷,整个人都泛出一抹死灰般的枯槁之色,心下一沉,也不顾了已经离开的南华倾了,赶紧上前伸手一下子掐住了尉迟如歌的人中。
亏得沈画反应快,被掐住人中的尉迟如歌身子从剧烈的痉挛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呼出一口气,沈画探了探尉迟如歌的鼻息,又摸了一下她的腕脉,确认无误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这才收了手。
刚刚,若是自己下手慢些,恐怕尉迟如歌会全身痉挛然后呼吸不竭而死。
这个南华倾!
明明知道自己说话尉迟如歌都听得见还这样…
沈画腹诽了南华倾两下,这才对着有些呆傻了跪在床边的栀儿道:“你愣着干什么,你家主子终于醒了,快去到点儿水来喂她喝下。”
“是…是!”
栀儿这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奔出了斋房,看样子。是去找庵里的尼姑讨水了。
“大…夫…”
尉迟如歌眼神还有些迷离,应该是突然醒来之后身体还有些不适应,说话的声音也暗哑地像是破了的风箱:“大夫,我…”
“你慢慢说。”
耐着性子。沈画将头压低,耳侧对着尉迟如歌的头:“我听得清楚,您不要着急。”
“我的肚子…”
尉迟如歌说着,想伸手去摸小腹,却发现下身一阵阵钝痛,痛得她想喊又喊不出来,额上紧跟着就渗出了豆大的汗水,显得一张脸蜡黄而枯败。
咬牙,目光的空洞中掠过几抹痛苦,尉迟如歌喘了口气。才又艰难地继续道:“我的肚子,可干净了吗…”
随着最后这几个字从尉迟如歌口中吐出来,沈画听得脸色一变,然后直起了身子,眼神寡淡地扫过她的脸。
半晌。沈画才点点头,语气略含愠色:“如你所愿,你腹中胎儿已经滑掉,再不是你的负担了。”
虽然身体虚弱无比,但尉迟如歌脑子还是清醒的,听见沈画用这样的语气回答自己,令她又羞又愤。却根本没力气反驳什么,只一张脸渐渐涨红了起来。
“你失足滑胎,身子吃了大亏,若不好好调养,以后恐怕会再难有孕的。”说着,沈画走到屋中。没有再理会躺在那儿的尉迟如歌,而是取了医箱里开方子用的笔墨和纸,很快写下了五张方子。
正好,这个时候栀儿托着茶碗回来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老住持和小尼姑。
让栀儿去伺候尉迟如歌喝水。沈画将五张方子一一递给了老尼姑:“一共五张方子,我都编了号,还请住持师太费心了。每张方子上的药,连吃半个月,一天一副,一副分三次煎水服下,饭后服用。半个月换一次方子,吃完这五张方子,那位,应该就能和常人无异了。”
“贫尼知道了。”
老尼姑收了拂云的银子,自然知道这些事儿该她来张罗,接了五张方子,看了一眼便揣入了怀中。
“饮食上,还请准备清淡的粥或者糕点蔬菜一类。但滑胎小产的妇人还是需要进补的,在下知道庵堂茹素,若采买禽肉确实有些不便,但至少得保证每日三个鸡蛋。另外,可以用红枣桂圆枸杞熬补身茶为其饮用,搭配红糖蛋,也算可以补血养气了。”
沈画一一交代完,又将医箱收拾好,倒没有一如南华倾那样冷漠地转身离开,而是再一次走到了尉迟如歌的床前。
从睁开眼到现在,尉迟如歌除了先前突然痉挛,就一直在无声的淌泪,耳下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双目只呆滞地看着床榻上方的横梁,似乎对于她来说,死活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顺着尉迟如歌的目光,沈画也抬眼一看。
在横梁中央,一只不起眼的小蜘蛛正在费心地织着网,却总是爬到一半就跌落半空,仅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拉着,晃晃悠悠地在半空荡来荡去…
沈画终于还是心软了,知道尉迟如歌看似麻木,心里却是了然的,便皱着眉,沉声道:“有句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这屋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可怜你,你的婢女可怜你,老尼也可怜你,还有门口的小尼姑,肯定也觉得你很可怜。”
叹着,沈画话锋一转,变得没有了先前的温婉,反而犀利起来:“但你自己,也要觉得自己可怜么?你知道你这样做,是根本没用的。他绝对不会因为你寻死,或者哭瞎了眼睛而心意有所回转。在我看来,你不如好好恨一口气,把身子先养好了,将来,再求他放你自由。说不定,你还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吧。”
从头到尾,沈画没有提南华倾的名字,只用“他”来代替,但尉迟如歌显然能够听懂。
沈画的一席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在了尉迟如歌本已支离破碎的心上,但她听着,原本晦暗的眼神,终于浮起了一丝清明。
有些艰难的扭过头,想要看看和自己说话的人,他到底什么模样,年纪多大。
可等尉迟如歌终于耗尽全身力气将头转了过去,却只见得一抹竹青色的衣袍从门边扬起,便再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