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死灰复燃
莫瑾言有着一副轻软如甘泉,清脆如碎玉般的好嗓子,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一旦她开口,或柔软,或平逸的声音发出,似银铃轻摇,又似黄莺出谷,却绝不会过分娇媚或者甜糯,有种令人心神恬静,心旷神怡的感觉。
但就是这样一把好嗓子,如今却几乎从牙缝中逼出了“是谁”这两个字,听在南华倾和沈画的耳朵里,既觉得违和,又有种难以磨灭的深刻和心痛。
沈画面露不忍,难以想象此刻莫瑾言的内心经历着怎样的煎熬,遂转向南华倾,希望他可以给莫瑾言一个答案,一个交代。
“暂时,还查不到。”
南华倾却叹了一口气,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可眼看着莫瑾言失望地神情骤然流露,他立刻又道:“但明天,本候会给你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这个人,是来自莫家的,而且,他和幕后主使肯定有着必然的联系。”
瑾言心中的悲苦已经犹如盛满凉水的杯盏,再难承受哪怕多一分,却没想,南华倾却告诉她,幕后主使竟和莫家的人有关。
目色戚戚地望着南华倾,瑾言冷笑了一下:“侯爷什么意思?”
被莫瑾言悲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南华倾别过眼:“令尊的遗体还未运抵京城,又有没有找到主使之人,所以本候曾下令封锁消息。却没想到,有人提前报信,让莫家知道了令尊被害的事实。很显然,这个报信人也是一枚棋子,为的,是要扰乱暗卫在这件事上的部署。只要找到了这个人,再顺藤摸瓜,就一定能揪出幕后那只黑手。”
“夫人,您放心吧,南家暗卫遍布大邑。两百多年的经营,绝非是一纸空谈。”沈画见状,知道南华倾也是尽力了,遂上前帮忙劝解:“只要侯爷答应了揪出幕后主使,就一定不会食言霸武凌天。”
“放心?”
两行清泪滑落颈间,瑾言深吸了一口,看向沈画:“我不笨,却能看得出来,父亲之死,仅仅只是一件针对南家策划出来的前奏罢了。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沈太医您也说了。南家暗卫势力庞大,一般人又怎会轻举妄动?而且知道南家拥有暗卫的人…难道不是当朝皇上么?除了他,还有谁能花费这些心思去试探南家?再不然,肯定也是势力可以和南家抗衡的世家大族。哪有那么容易?”
听到这儿,南华倾转过脸,没有再避开莫瑾言,反而神色突然变得深沉如碧波汪洋,眼底酝酿的情绪在暗暗涌动着:“就算是大邑之帝,敢与南家为敌,也一样要付出代价,一样要给南家一个交代…这下,你信我了吧。”
从未有过的“你我”相称自南华倾口中说出来。瑾言一怔,心下,却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信任。
南华倾或许无情,却并非无义,他承担着南家两百多年的责任和荣耀。而非仅仅是为了给莫家,给自己一个公道。所以莫瑾言知道,他这么斩钉截铁,却也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他本人罢了。
想到此,信任犹在,却没有任何的感动,瑾言语气有些苦涩:“那妾身就等着侯爷的答案吧。”
“你…”
看得出莫瑾言神情中流露出对自己的信赖,南华倾不觉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嘴唇动了动:“令尊的事,本候没能帮到你。你还是搬回内院的正房吧,之前的约定,也不需要遵从了。”
虽然很快恢复到了“本候”的自称,但没想到南华倾竟然会有这样的提议,瑾言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讽刺。
摇摇头,她早已打定了注意,只淡淡地道:“妾身丧父,须得守孝三年。此处清净勿扰,管家之前又帮忙布置了佛堂,妾身正好在此为亡父诵经超度,就不用搬来搬去了。”
看着莫瑾言曾经鲜活的一双眸子此刻光彩渐渐退去,只剩古井般毫无波澜的沉寂,南华倾总觉得这是自己的错,眉头微皱,看向了沈画。
沈画知道南华倾是想让自己帮忙劝莫瑾言,可他倒觉得,远离尘嚣清居一段时间,或许对她更好,就对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劝了。
“也罢,但你不用幽闭于此,可在府中随意走动,也可出去府外散心,或者回莫家住一段时间陪陪莫夫人亦可。”南华倾不是凉薄之人,既然莫瑾言情愿留在后山避世而居,那他也只能这样说了。
“沈太医,劳烦您为我重新包扎一下脚伤,我要回一趟莫家,为亡父守灵。”瑾言说着,又看向了南华倾:“还请侯爷同意,妾身才好尽快启程赶回莫家。”
莫瑾言之所以要求得南华倾的同意,是因为她已经嫁入了南家,按理,外嫁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去守灵的,那样会很不吉利。就算守灵,也只能给夫家的长辈守,绝没有给娘家父母守灵的道理。最多,可以允许媳妇在手臂上系一条黑纱,或者腰间系一条白布而已,以尽孝道。
但南家并无长辈,即便这个要求有些无理,莫瑾言也想要试试。而且父亲的死,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南家的缘故,瑾言只希望南华倾可以松口。
南华倾自然知道她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礼数,而且他也没有打算让莫瑾言离开景宁侯府。
一来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来,看着她这幅身板瘦弱的娇小样子,哪里能捱得过整整七天的守灵哭灵,所以南华倾心一横,摇头道:“这件事,本候不能答应你。本候只能让你在清一斋此处为令尊开设小灵堂,算是尽孝。”
没想到南华倾竟然冷情至此,莫瑾言知道自己没有能够站住脚的理由,只呆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垂目,语气中有着道不尽的漠然:“多谢侯爷…妾身明白了。”
沈画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降到了冰点,无可奈何,他只得充当调解人,提着医箱上前来:“在下为夫人上药吧,无论如何,都得把伤养好再说。”
“劳烦沈太医了。”对于沈画,莫瑾言是心存感激的,见他来了,便缓缓点头,却连看都不看南华倾一眼,只道:“侯爷请回吧,妾身这里不方便接待,也不送了。”
被莫瑾言下“逐客令”,南华倾觉得有些没面子,而且他看到沈画虽然取了布条遮住眼睛,却用手去触碰莫瑾言的玉足,心头更是一阵阵地发梗。
“沈画,你让开。”
想也没想,南华倾竟脱口而出:“上药包扎固定夹板,这些本候都会,你把夹板和布条给我就行了。”
说着,他也没有给沈画反应或者拒绝的机会,直接走到了床沿边,将他给挤开。
沈画白布蒙面,自然动作要慢些,被南华倾掀开的时候没站稳,差些一个踉跄,还好伸手一下扶住了旁边的矮桌,这才没有摔倒。
莫瑾言却没那么听话,看到南华倾的手伸过来,她的右脚往后一缩:“侯爷您这是干什么!”
“本候为你包扎伤口。”
南华倾有些不耐烦了,手臂伸长,然后又往莫瑾言躺着的位置靠近了几分,让她无处可躲:“男女授受不亲,沈画虽然是大夫,却始终是个男子。你足部未着鞋袜,他给你上药,岂不有违常伦?还是本候亲自来吧,虽然麻烦一些,但也没办法。”
这南华倾说得好像他帮了很大的忙似得,听得莫瑾言气不打一处来。
但对方瘦归瘦,却人高手长,在床沿一坐,根本就像是一堵围墙,而且沈画也在屋中,瑾言看他已经取下了布条,脸色倒是平静如常地自顾走到一旁,背对自己,非礼勿视,似乎并不在乎谁替自己包扎。
没人帮忙,那就自己来,瑾言看到南华倾已经拿了夹板在手,一把就夺了过来:“不敢劳烦侯爷亲自动手,妾身自己来吧。”
看到瑾言把夹板攥地紧紧地,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那倔强的小脸上闪着别样的光芒,南华倾竟笑了:“随你,你若能自己包扎也行。”
沈画却有些担心:“夫人,您膝盖上的伤可好了?”
沈画的言下之意,是莫瑾言因为膝盖有伤,所以无法弯曲,自然手短够不着脚踝,更别提自己包扎了。
南华倾却不知道莫瑾言身上除了这右脚的脚踝,竟还有伤,听得眉头一皱,顺着她的脚就往上看去,却发现里衣盖住了膝盖的位置,干脆一伸手,强行把里衣推了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和看起来并无大碍的膝盖。
瑾言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胸口起伏,更是因为生气导致,她双手死死抓住裙角往下覆盖,只让南华倾看了这短短一眼,就已经把整条腿遮得严严实实:“侯爷费心了,妾身受伤的是左边。”
眼看南华倾又要厚脸皮地想要查看另一侧的膝盖,瑾言咬牙,忍住刚才动作太大而扯得脚踝刺痛,一把将锦被给盖在腿上,只一字一句,用着严肃无比地表情提醒南华倾:“侯爷请自重!”
“自重什么?”南华倾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表情坦荡,动作自如,不但令莫瑾言十分无语,也让沈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景宁侯了。
第六十三章 层出不穷
莫瑾言虽然再世为人,活的岁数比南华倾要大多了,但骨子里却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罢了,脸皮自然不可能太厚。
现在南华倾以夫君姿态,别说为自己查看伤势了,就算看光了她的身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事实却是,莫瑾言自嫁入侯府,就不曾与南华倾同房,虽然两人名义上夫妻,却不曾有夫妻之实,所以南华倾越界这让她觉得既尴尬,又愤怒!
可是这话该怎么说,莫瑾言还真开不了口,只得死死拽住锦被,避免被南华倾用强。
而南华倾这样一闹,屋中的气氛也骤然有些微妙。
“夫人,若是您膝盖上的伤已经渐好,那自行上药应该是没问题的。”
终于,屋里的第三个人开了口。
沈画背对两人,不用看,只听,也知道南华倾在干什么。感觉得到莫瑾言的无助,更了解南华倾的霸道,沈画只觉得头疼,没办法再旁观者清。
说话间,沈画转过身,然后两步跨到床边:“夫人您小心些,不要再次把弄伤了脚踝就行。实在觉得为难,可以让下人帮忙。如此,在下和侯爷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肩膀被沈画按住,南华倾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莫瑾言一双小手把锦被拽得紧紧的,虽然埋着头没有看向自己,但颤抖的身子,发白的嘴唇,紧绷的下巴…罢了罢了,大男子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她爱怎么怎么吧!
想到这儿,南华倾肩膀一抖,把沈画的手给抖开,然后才起身来,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怪他多管闲事,才冷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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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屋门一声闷响,南华倾终于离开。瑾言才整个人放松下来,往后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
紧接着,玉簪和绿萝还有许婆子又进来了,看到瑾言终于苏醒过来,三人终于放下心来。
“玉簪,你回去陪我母亲,过了头七再回来吧。”
瑾言看着玉簪一身粗麻孝服,头缠白布,眼泪又忍不住下来:“我不能在父亲灵前尽孝。只有拜托你了。”
玉簪咬咬牙。走到床边。神色悲苦地看着莫瑾言,伸手将她露在外面的小手握住:“在奴婢心里,从小就把小姐当亲妹子看,莫老爷也同样是奴婢的亲人。身为女儿。守灵该遵守的规矩,禁食、哭灵、磕头谢客…种种奴婢都会替主子做足,做好,不让主子遗憾。您只放心地在侯府养好身子,这才是对老爷最大的安慰。”
被玉簪这样一说,瑾言再难抑制心头的悲伤,一把扑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前一世,莫瑾言知道自己要被当做冲喜娘子嫁人的时候。她没哭;洞房花烛夜,独自一人睁着眼睛守到天明,她也没哭;嫁人不过半年,连夫君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守寡,她还是没哭;甚至每日敲着木鱼。诵着佛经,枯燥而无聊的日子整整过了十七年,她都没哭。最后,在她快要病死的时候,莫瑾言还是没有一滴泪掉下来,因为她认命,她从小接受的教养,就是认命。
可这一次,她却悲嚎大哭,似乎想要把所有积累在心中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够再认命了。
父亲已经去了,瑾言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但母亲还在,庶弟德言还在,玉簪还在,莫家也还在…老天爷既然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她不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亲人,她所关心的人,她也要让他们有机会活得更好。
痛痛快快地哭这一场,让自己把该宣泄的都宣泄出来,再次面对人生,面对命运的时候,那她就不能选择逃避了。
玉簪抱着莫瑾言娇小的身躯,感到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哭声也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现在的嘤嘤抽泣,没有多说什么,像是哄一个小孩子,只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拍着她的后背,借此让她可以逐渐平复心情。
一旁的许婆子和绿萝见了,两人都悲由心生,虽然莫致远和她们离得很远,根本不亲近,可被莫瑾言的孝心所感,眼角也都不由得湿润了。
不能为莫瑾言做什么,许婆子拉了绿萝,带着她默默地退下了,想着让莫瑾言可以静一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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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沈画和南华倾齐齐从清一斋离开,两人各有心思,都没开口说话。
南华倾在前,沈画在后,走到后山脚下的时候,却看到南怀谷一脸急匆匆的样子“狂奔”而来。
对,两人都没看错,南怀谷的确是以狂奔的姿态冲过来的。因为他此时还穿着书院的常服,因为跑动太快,头上的儒巾几乎要散了,肩上的书袋也随意往背上一扛,随着跑动的幅度一下下地扬起又垂下,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他本来一张娇美堪比女子的脸,也因为奔跑太久而变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张着嘴使劲儿呼吸,更显得粗俗了几分,和平日里的斯文少年公子模样完全毫不相干!
“你见鬼了么!”
南华倾皱眉,看到南怀谷如此毛躁,直接往前一步,将他给拦住:“这里是景宁侯府,不是什么荒郊野外,你要做野人就走远点儿,别让人知道你也姓南就行了!”
“侯爷,我…”
南怀谷看到南华倾竟然从后山下来,后面还跟着沈画,顿时一脚刹住了狂奔之势重生之天价村姑。
“怀古,你如此着急,莫非是知道了莫家老爷遇难一事?”
沈画却有几分了解,他知道南怀谷素来对莫瑾言这个嫂嫂很是在乎,莫家有丧,莫瑾言该有多悲伤,南怀谷绝不会置之不理,这才匆匆赶来问候吧。
南华倾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伸手一把将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南怀谷抓到身前,问道:“告诉本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今天一早莫家才匆匆摆上令堂,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闹得全城皆知,连你们书院都接到了消息!”
被南华倾这样一说,沈画也突然明白了过来,作为书院,相较于酒楼茶肆更为封闭单纯,怎么会同时也收到消息,实在有些古怪,也看向了南怀谷,想听他怎么说。
南怀谷挣脱了一下,发现南华倾虽然才刚刚有所好转,却力气比自己大多了,只得老实交代:“书院好几个同窗家里都是皇商,他们一来就说莫家老爷莫致远在蜀中视察矿难时被闹事矿工所杀,还说莫家筹集了十万两现银,结果送到路上就被劫走了…”
“行了,不用说了。”
喝住南怀谷继续啰嗦,南华倾追问道:“你告诉我,最先散出消息的是哪几个同窗,名字写给我,本候要彻查。”
“查什么?”
终于被南华倾放开,南怀谷却懵了:“侯爷你不去帮嫂嫂查哪几个闹事杀人劫财的矿工跑哪儿去了,却要查我的同窗?怎么回事儿?”
满腹的疑问,南怀谷又看向了沈画,想知道他是否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画也琢磨出了几分端疑,示意南怀谷稍安勿躁,进而提醒南华倾道:“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着怀古,我们去西苑再议吧。”
点点头,南华倾也需要理一下思路,撇了还想往后山去的南怀谷一眼:“她是你的堂嫂,虽说也是家人,但男女有别,加上她又在清修,以后没事儿,不许你去打扰她!给我走!”
嘴唇嗡动了几下,南怀谷本想争辩几句,可肩膀已经被沈画拍住,耳边更是响起了沈画的提醒:“侯爷心情不大好,你别惹他了,夫人那边虽然悲伤,但情绪还算平稳。你稍后再找机会暗中去问候就行了,现在别惹事儿。”
南怀谷虽然心里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侯爷堂哥,但沈画的话他却是听得进去的,耷拉着脑袋,喘了几口气,只好提步跟上。
等到了西苑,南华倾也没有为难南怀谷,让他把名字写在了纸上就放了他出去,但却留下了沈画。
“你怎么看?”
沈画看着十多个名字,摇摇头,总觉得这一次南家面对的,绝非一场简单的阴谋,莫瑾言或许说得对,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大邑皇帝。就算不是,也很可能与皇帝有关,不然,谁敢动南家,那样等于是太岁头上动土。
一个字个字地看过去,南华倾沉吟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沈画:“这些名字背后,有一个共同点,别人看不出来,却无法逃过本候的眼睛。”
南华倾之所以这样说,是南家暗卫不单是隐藏在整个大邑的地下武装势力,更是密如蛛网的一个情报机构。大到朝中国事,小到市井琐碎,每日都有人整理并层层送报。
即便南华倾足不出户,避世称病,这五年来,也每日不停地在浏览这些情报,然后通过拂云浣古来指挥暗卫的行动。
见南华倾隐而不发,沈画有些按耐不住了,若主使人真的和当朝皇帝有关,那整个大邑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简直令他不敢想象。
第六十四章 凸显端疑
自推翻前朝暴政以来,大邑百姓已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安逸日子。
其间虽然也有些土匪和起义,却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可这一次,在沈画看来,若是东方家和南家起了冲突,那即将动摇的,将会是大邑的国之根基!
想到此,沈画脸色有些泛青,他虽然生性散漫,一如闲云野鹤,对国家大事不甚上心,但身为大夫,对百姓的疾苦却无法不正视。
不再等着南华倾的答案,沈画主动开口问:“到底是什么共同点,南华倾,你快说!”
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一个个名字,南华倾神色也逐渐变得阴郁起来,听得沈画有此一问,他闷哼了一声,才咬牙道:“这十多个人,表面看起来都是皇商,可以很好地掩饰他们为什么会一早几乎是同时获知莫致远的死讯。但实际上,这十多个人祖上三辈都是江南人士。有些,是近十来年才迁入京城的,有些,是近三十四年迁入的。但总归,他们的相同之处都是来自于江南!”
“江南…沈家?”
沈画明白了,愕然之下,又有些了然,同时也松了口气,至少不会是东方家想要铲除南家,那就好太多了。
但是对于南家来说,沈家虽然不够强大,但这些年来,沈家的壮大,南家的势微,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一旦沈家想要和南家争夺第一家族的位置,同样会导致朝野震动,导致无辜百姓受到牵连。
即便沈画和沈家有一些牵连,算是沈家的人,可他心底里其实并不愿意看沈家逐渐坐大,甚至和南家起冲突。
“南家的势力,连当朝皇帝就要忌惮三分。文斗不过武,沈家凭什么来挑衅?致死莫致远后,他们又会有什么其他行动?”
沈画仔细想来,总觉得事有蹊跷。一边分析,一边看向了南华倾:“你若是怀疑沈家在背后捣鬼,那你能猜到他们的最终目到底是什么吗?”
“最终目的么…虽然暂时不知道,但总会水落石出。”
一把将写满名字的纸揉碎,南华倾冷笑着,眼底一抹冰寒之意显露而尽:“沈家,本候没找你麻烦,你却先来找本候的麻烦。好个汝阳侯,好个沈从义,你若想死。本候成全你就是了…”
南华倾的语气透着几许轻松。可听在沈画的耳里。浑身不由得颤了一下。
沈从文如果是老狐狸,那南华倾就是一头隐忍许久而即将爆发的猎豹,两个人正面交锋,谁胜谁负。还真是一个让人猜不到结局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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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原本该灯火通明的京城,却家家户户都早早熄了灯,因为今天是初三沧。
正月初三,赤狗日,传说中“赤狗”是熛怒之神,遇到他的人一定会不吉利,故初三为“凶日”,不宜外出。
所以今夜和过年的除夕还有初一初二很不一样。老百姓都谨守习俗,既不会外出拜年,怕惹到凶煞,也不会大声喧哗饮酒作乐,而是紧锁屋门。且半盏灯烛也不敢点,摸着黑梳洗了便上床睡觉,故而整个京犹如一座空城似得,安静得不像话。
傍晚的清一斋也没有点燃火烛,被山间茂密的松竹林所掩,仿佛不存在。
玉簪下午的时候就启程回到了莫家,许婆子则亲自去了厨房,替莫瑾言张罗晚膳,只留了让绿萝,让她好生陪伴主子。
瑾言和衣靠在床上,脚已经包扎好了,是玉簪动的手,虽然不如沈画做得那样细致稳妥,但也十分规整。
“绿萝,给我掌一盏灯。”
看到窗外天渐黑了,月亮又还没挂起,麻麻的,伸出手来都数不清几个指头,瑾言叫了一声在床边呆坐的绿萝。
“主子,今儿个不许掌灯呢,万一触了霉头就不好了。”
绿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手替莫瑾言掖了掖被角:“要是主子觉得无聊,就闭眼睡睡,等会儿许婆婆端了晚膳过来,奴婢再叫醒您。”
“我睡不着。”
瑾言一闭眼,脑子里就会出现莫致远有些模糊的样子,她总想看清楚,却发现因为和父亲分开太久,记忆竟然缺失了似得,怎么也平凑不出他完整的样貌来。
前一世,她出嫁之后到死都没有再见过家人,重生而来,又直接在抬往景宁侯府的花轿上苏醒,算算,自己有十七年没有见过莫致远。
虽然有足够的理由,但瑾言觉得,连生父的容貌自己都无法记起,这是一种不孝,更是 一种罪过。
如今父亲遇害,生死两隔,就更没可能再见面了,所以她心里更多的,是遗憾,是不甘,更是浓浓的后悔。
或许,当初我不答应嫁入侯府,莫家就不会和南家有任何牵扯,父亲也就不会成为被人利用来试探南家的棋子,更不会死在遥远的他乡,只留一座空空的令堂给家人祭奠。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瑾言的身子就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哪怕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怎么都暖和不起来,仿佛从脚尖一直到心里,都冷透了。
察觉到了莫瑾言的异样,绿萝有些害怕:“主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有些饿了。”
瑾言双手交握,指尖泛白,想来或许是自己太过虚弱的原因:“再给我拿一床棉被吧,我觉得冷。”
绿萝依言,摸黑取了衣橱里的棉被,展开铺在莫瑾言的身上:“现在呢?主子,要不奴婢给您再灌一个汤婆子来,然后把炭盆起了。”
“灌汤婆子要起火烧水,难道你就不怕触霉头?”瑾言终于轻松了些。
“那奴婢生个炭盆,应该不算吧?”绿萝也拿不定主意,挠挠头。
瑾言摆摆手:“算了,既是习俗,咱们也得遵守,冷就冷一点儿吧,生了火,有了光,也就算破戒了。”
绿萝是个小孩子,虽然知道习俗是应该遵守的,但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直接抱怨了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初三晚上不能生火呢,沈太医给您开了方子抓了药,却没办法煎药。而今天是谷子生日,禁食米饭,厨房又开不了火,许婆婆都去了好久,也不见回,莫非主子您还在病中,却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么?”
“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吃也罢。”
瑾言摇头,叹了口气,倒觉得今夜安静些,总比四处都歌舞升平的好。至少,有种全城都在悼念亡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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