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重重吐了口气，烦躁得抓了抓头发，“昨晚有邻居报警，投诉我养了大型犬。”他住在幽静的临湖别墅群，社区规定是不许养大型犬的。
“哦…”陆愿点点头，这大概就是昨晚令钟离不得不离开的“急事”吧。
钟离在国内就养着的一只德牧，已经四年了，就连出国都舍不得分开，办了重重麻烦的手续又带在身边。她理解地轻轻拍了拍钟离的手臂，柔声道：“嘟嘟呢？”“嘟嘟”是那只德牧德的名字。
“被收走了。”钟离越发烦躁起来。昨晚嘟嘟被带走的时候，他和公务人员起了争执，直接被收押了——连人带狗。
他烦闷而又不解道：“我在这边都住三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投诉——怎么偏偏昨晚被人盯上了？邻居——哪家？”他抓着头发，已经想了一整晚。
“那现在要怎么办？”陆愿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其实比钟离还要迷茫。
钟离嚷道：“我不知道！”语气很不耐烦。
陆愿知道他并不是针对她。她了解钟离，这个比她大一岁的竹马，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他心情好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然；然而当他生气的时候，暴脾气也不是闹着玩的。
陆愿没有再说话，与钟离并肩站在路边等公车。
钟离显然很少搭乘公车这种交通工具，心烦意乱之下，可能连上车要交钱这种事情都没有意识到。
陆愿跟在他身后，从天蓝色的零钱夹里捡出四枚硬币，丢入投币箱中，离开时给了司机师傅一个歉意的笑容。
下午四点的公车上并没有几个人，钟离径直走到车尾，一个人占了整整一排。他坐下来，望着飞快后退的满目苍翠，心情平复了一些。
两个人沉默着看了半天景色。
钟离忽然问道：“这车是开向哪里的？”
陆愿一愣，转头看向钟离。
两人面面相觑，都以为对方知道正确的路，却一起上了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公车。
两人在下一站下车。
钟离环顾着身后辽阔的草地球场。
陆愿试探着问道：“你在这边的朋友有方便的吗？”她看了一眼腕表，才下午四点，舅妈应该还没下班。
“他们那帮人，天黑才会醒的。” 他显然并不着急于此刻的处境，有点使性子般得悠然道：“大不了走回去喽。”
钟离从取回来的私人物品中挑出口香糖来，扔了一片在口中，边嚼边看陆愿。
看了半天，钟离忽然问道：“你腿怎么了？”
“没怎么。”陆愿今天穿了一条白色七分裤，刚好把受伤的膝盖遮住。
“没怎么？”钟离挑起眉头来，“没怎么你这幅样子站着。”他学她两腿一高一低站着的样子。
陆愿下意识地调整了站姿。
钟离俯下身去，径直把她右边裤腿挽了上去。
陆愿还要挣扎，被他抓着手腕呵斥道：“别乱动，你这在哪磕的？”他拧着眉头盯着那块创可贴，创可贴周围的皮肤已经青肿了，他又问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陆愿简单道，不想这会儿给他添乱，弯腰把裤腿又折下去。
钟离瞪着眼睛看她，又嚼了两下口香糖，背对她蹲下身去，“上来。”
陆愿笑着推了推他肩膀，“别闹。”
钟离扭过头来，还瞪着眼睛，“谁跟你闹了？快上来，不然我生气了啊。”他背着陆愿站起身来，嘴里嘀咕道：“周周，你是不是又重了？这样下去可不行，陆叔叔和周阿姨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交到我手里，我给带回一头小猪去…”
陆愿趴在他背上，酸疼的腿脚得以放松休息，从今早醒来就有点晕的脑袋好像更重了一分。她手臂松松环在他脖子上，半眯着眼睛小声道：“我哪有重，是你天天熬夜玩乐，体力不支了…”
钟离脸色古怪了一瞬，他深知陆愿讲的不可能是他想到的那个意思，面皮却还是没绷住红了。他把背上的陆愿颠了颠，凶巴巴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陆愿把脸埋在他肩窝，只是嗤嗤笑。
钟离叹了口气，为陆愿着想，走回去或是等下去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上身凌空前趴，一边撑着陆愿，一边单手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是我…XX公车站，麻烦你来接一下。”
陆愿眼皮发沉，迷迷糊糊地又问钟离，“嘟嘟还能领回来吗？”
“应该能吧。”钟离的语气听起来比最开始温柔了许多，“你困了吗？是不是昨晚疼得没睡好？”顿了顿，又恨铁不成钢似的，“腿上有伤不会跟我说吗？还追着我跑那么一段路…你是不是傻，周周？”
钟离的背上暖暖的，肩窝有她熟悉的味道。
陆愿已经快要睡着了，小声而含糊地反驳道：“你才…傻…”声音细细的，气息吐在钟离脖颈旁，带起一阵软软的痒意。
钟离忍不住笑，听着背上女孩的呼吸均匀悠长起来——她睡着了。
陆愿这一觉睡得很香甜，直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将她惊醒。
天光已是半明半暗，一辆有点眼熟的轿车停在两人面前。
陆愿揉揉眼睛，在钟离肩膀上蹭了蹭发痒的下巴。
她带着睡意微微歪头，就见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
车主毫无表情的脸露了出来。
来人是陈默。
作者有话要说：QAQ我不喜欢被养肥~我喜欢有人陪伴。
chapter05
驯养
Chapter05*
“你需要换住所。”陈默听完来龙去脉，简单地给出建议。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直视着前方路况，视线总是落在后视镜上。
镜中钟离靠在陆愿身上的模样，清晰鲜明。
钟离闻言长声叹气，耍赖似得把下巴搁在陆愿薄薄的肩头。他知道陈默说的是对的吗，如果他还想继续养嘟嘟，只能换一个可以容许养宠物的社区。否则，相关部门不会把嘟嘟还给他的。
陆愿伸手想要推开钟离，半途又改成拍在他手臂上，反倒像是安慰。
她不知道为何，陈默盯着后视镜的目光，令她紧张。
“陈默，你知道这岛上哪个社区可以养大型犬吗？”钟离随口问道。
“哦…”陈默垂下眼睛，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刚好知道一处…”
“可以先送我回家吗？”陆愿忽然问道。
钟离笑道：“你听到了——周周要先回家。”他低下头去看陆愿膝盖的伤，口中道：“当然要先送你回家，可怜的周周昨天摔了一跤呢。”
十分钟后，车开到陆愿住处。
她逃离般跳下车去，连道别都背对陈默和钟离。
钟离抓抓脑袋，疑惑道：“周周怎么了？看起来慌慌的…”
陈默用余光看着女孩逃离的身影，嘴角轻勾，他淡淡道：“家里来了租客，事情多吧。”
“对哦。”钟离恍然大悟，又问道：“对了，你说的允许养大型犬的社区是哪里？”完全没有想一想，为什么陈默会知道陆愿家中来了租客。
如果是陆愿告诉陈默的，她怎么会没有告诉他这个男朋友呢？
如果不是陆愿告诉陈默的，那陈默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惜钟离未曾警戒于陈默的靠近。
陆愿逃下车来，穿过缤纷的花园打开双扇门，清新的空气与湿润的花草香让她松弛下来。她拍拍自己脑袋，嘀咕道：“犯什么傻气呢。陈默学长有什么好怕的？”
两天后，学校开课了。
陆愿惊喜地发现，她和楼上租住的萧子珊、金柠有几门数学和语言的大课选了同一节。
周二上午八点，三位女生相约一起去上数学104的课。这是必修课里最基础的数学课，有点微积分入门的意思。
“可是你不是大三交换生吗？数学104的对应课程在国内怎么会没修过？”萧子珊挽着陆愿的手臂，侧身问走在另一边的金柠，黑亮的长发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落下来。
金柠单手持着小巧的化妆镜，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假睫毛，她不在意道：“修过，挂掉了呗。”她“啪嗒”一声合上化妆镜，无奈地耸耸肩膀，娇笑道：“人家真的不擅长数字的东西。”
“听说这门课的教授人很好，给过率很高的。”陆愿笑着安慰她。
金柠大笑起来，“我倒是听说这门课的教授人很帅。”
这门课的教授的确很帅，然而再帅也是年近四十的帅大叔了，金柠兴致缺缺，差点在课堂上睡过去。下课后，她一边向外走，一边跟陆愿、萧子珊抱怨，“太无聊了——开学第一堂课竟然还有作业！天呐，我都想退掉这门课了。”
萧子珊道：“想退要趁早。说实话，开学第一堂课就有作业，的确太不仁慈了…”
“我还要赶下一门计算机课，先走啦。”陆愿向两人挥挥手，快步向下一个上课地点移动。
在她身后，金柠吐吐舌头，嘀咕了一句，“乖乖女。”她和萧子珊对视一眼，笑起来，“真是辜负了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蛋。”
陆愿丝毫没有留意这些，她转过去的脸上有些苍白。怎么办？她还是记不住。课堂上那一个个的数字符号，落在她眼中就像被水滴上的墨字，模糊成糟糕的一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
“冷静，冷静，周周。”陆愿调整着步伐和呼吸，慢慢对自己说，“冷静。”
“会好起来的。”陆愿搓了搓自己发凉的脸颊，给自己打气。
晚上回家，萧子珊跑到楼下来找陆愿，“今天数学104的助教课你选了吗？”像这种基础大课，都会有对应的几个助教来辅助教学，学生们自主选择，大约分成十几个人一个助教班，解决课上遗留问题，还有课后作业。
陆愿打开选课界面，看到A组的学生名额还差四个，时间是在每周五的下午四点到五点，刚好合适。她询问地看向萧子珊，“这个怎么样？”
萧子珊点头，“这时间不错。”
两人正说话，下楼吃东西的金柠看到书房门半掩着，也探头进来。
于是三个女孩一起选了A组的助教课。
临睡前，陆愿整理了一下邮箱。刚开学，邮箱里挤满了各科老师助教发来的欢迎信，以及学院、学生会发来的各项活动邀请。她大概扫视了一眼，把简单无意义的欢迎信统一送去了垃圾箱，这才打开需要回复的邮件，仔细查看起来。
几天后，陆愿跪着把某封邮件从垃圾箱中“请”了回来。
周五下午，天空一碧万里，空气温暖，微风习习。即使在这常年天气宜人的小岛上，这样的好天气也是不多见的。
陆愿与萧子珊、金柠一路有说有笑向坐落在校园东边的钟塔房走去，在这里结束数学104的A组助教课后，就迎来愉快的周末了。
走入钟塔房，陆愿低头给钟离发微信，提醒他记得明天开庭，上次违法养大型犬的事件还没结束。
推门而进的时候，原本高声大笑的金柠忽然噤声。
萧子珊在金柠后面，撩着颈侧长发的手也定格了般停下来。
陆愿被她俩在前面挡住视线，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同行的两个女孩瞬间变成了这幅样子。她不由得把手机放回背包里，打量着两人脸上的表情。
金柠和萧子珊保持着一样的神情，微张着嘴脚步虚浮地“滑”了进去。
陆愿好奇地探头看去。
只见不算大的教室里，学生们很罕见地集中坐在了前两排的正中间。
女生们分成几组，窸窸窣窣说着话，视线不时地向几步之隔的前方讲台瞄去。
讲台后站着一名白衣黑裤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臀，天生一副衣裳架子，只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他单手抵在桌面上，衬衫袖口的纽扣解开了一粒，露出苍玉般的手腕。
似乎是察觉到陆愿的视线，男子微微抬头，自下而上向她望来。
对上那幽深的双眸，陆愿猛地瞪大了眼睛，是陈默！
陈默瞳孔一缩，他对陆愿简单一点头，不透露任何私人情绪。
陆愿被萧子珊拉着在第一排坐下。金柠在最前面，占了靠中间的位置；等到陆愿，已经坐到最左边的位置。她丝毫不在意，呆呆地从背包里取出纸币书本，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默学长是她数学课的助教？
可是他明明是商学院的。
陆愿在心里纳闷着。
陈默学长的事情她听钟离说过一些。真论起来，其实钟离跟陈默熟一点，他俩高中是一个班的。只不过陈默是属于品学兼优的完美型，而钟离则是玩乐捣乱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的二代型。即使是在国内一个班的时候，陈默和钟离也是属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类人。
到了这座小岛上，因为从前那点浅淡的“同学情谊”，两人倒也算是小事上能帮个忙的关系。
比如上次钟离请陈默来接两人回家，再比如上上次钟离拜托陈默送陆愿回家，再再比如上上上次在机场…
陆愿甩甩脑袋，要把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清出脑海。
“画的不错。”低沉微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陆愿心里一激灵，就见陈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正弯腰看着她桌面上的笔记本。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那雪白的纸面上，一只甩着尾巴的红色小狐狸正瞅着她——狐狸的尾巴尖还未完成，而她的笔尖也正停在那里。
她的脸颊红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她神游物外了整整半堂课，还无意识地又画起了狐狸。
“我不是故意的…”陆愿小声道，余光中看到右侧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显然在解题；只除了暗戳戳看过来的萧子珊，还有光明正大瞅着这边的金柠。
陆愿几乎要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她不敢看陈默的脸——第一堂课遇到这样的学生，学长、不，是助教肯定会生气的吧？
却听到耳边有低沉的笑声响起。
痒痒的，像是绒毛挠在她的耳膜上。
陆愿壮起胆子，悄悄抬眼看去。
却见陈默已经站直身体，只眉梢眼角还有一丝笑过的余韵。
他没有再说什么，如常向讲台走去。
陆愿打起精神来，后半堂课再也不敢走神，努力盯着陈默，还有他书在黑板上的数字公式。
然而她不管怎么努力，那些数字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她脑海中飘走。
一堂课结束，她只了解到一个事实：陈默学长真的很好看。
这只怕是这堂课全体女学生的共识。
这从下课后，众女生收拾物品时比平时慢了好多倍的速度就能看出一二。
陆愿却是一秒都不想多呆，抱起书本，还没装进背包就快步向教室门口跑去。
在她就要踏出门口的刹那，原本站在黑板前被女学生半包围住的陈默忽然退后一步，他长臂一伸，架在半开的门框间，拦住了陆愿离开的脚步。
“周周。”陈默念着她的中文小名，“等我一下。”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陆愿低头站在门边，精致的小脸上露出点恹恹的神色。国外大学也有留堂这种事情吗？
chapter06
驯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