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我决定诚实一点,于是说了一句实话,“要是有个地方能痛痛快快地洗一次热水澡,我就更习惯了。”
没办法,田野考古就是这样,洗澡往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要说洗澡,有时候连上厕所你都不习惯。这次条件还算好的,至少厕所是正常的,但是洗澡,就只有一个临时澡堂,还只有冷水,没有热水。想洗澡,就只能自己拎一桶热水往身上浇一浇就算完事。
而且还不方便,澡堂是男女通用的。每次想浇一浇,还要和艾平芳子她们轮流站岗。
对我的这个愿望,徐横舟肯定是感同身受,我相信他也想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果然他承认了,不说话就是默认。我觉得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考古队的院门口。
我自己总结了一下,这一路走来,我和他谈论的话题都很正常,我们确实更坦诚、也更坦白了。我都做好了对他说“徐老师,明天见”的准备,却突然听见他说:“明天下午收工的时候,你等着我。”
我一愣,转头看他。院门口有一盏挺亮的路灯,他也正转头看着我,又说一遍,“收工的时候,不要乱跑,等着我。”停了一下,他仿佛是想了一想,有说,“找个借口,就说你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病。”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还在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回过头,“你不是说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一次热水澡么,明天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径自走进了院子里,留下我还觉得他说的是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感恩破费了
lovellen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投掷时间:2014-10-01 15:23:03
云深不知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30 23: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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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回到我们的三人寝室,推门而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徐横舟说的明天下午收工以后等他的事情。
一看我回来,艾平芳子和罗佳佳都问唐人杰是不是走了。
我说:“走了。”
罗佳佳指着寝室里的一箱苹果、一挂香蕉,还有几盒草莓和樱桃,说:“看看,你这个青梅竹马真不错,给你送了这么多好吃的,说他不是你男朋友,我还真有点不信。”
艾平芳子也一个劲地点头。
我说:“真不是的,他有喜欢的人。”再一看那些水果,还没被动过,我说:“你们怎么不吃?”
她们两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你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们怎么吃?”
我说:“等我回来干什么,赶紧吃,不吃都坏了,草莓放不得。”
两个丫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拿盆端水忙了起来,几分钟之后,我们三个就吃上了洗干净了的草莓和樱桃。一边吃,我就想起徐横舟说的让我装病的事,我把一颗硕大的草莓两口吃完了,然后就宣布:“明天我可能会拉肚子。”
罗佳佳和艾平芳子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罗佳佳看我半天,“为什么是明天?就算吃坏了,也应该是今晚吧。”
我说:“就是明天,你们等着瞧吧,我的肠胃反应很慢。”
艾平芳子向我求证,“你的意思是,你吃了草莓就会拉肚子?”
我说:“对,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唉。”
话刚说完,我手上的一粒草莓就被艾平芳子抢走了,“那你别吃了。”
我立刻抢了回来,“那怎么行呢?就算拉,也要吃,只当减肥了。”
在两个丫头的“师姐,你还是少吃点吧”的劝诫声里,我们三个干掉了一大盆草莓。怕我拉肚子,艾平芳子还把她的黄连素给我预备着了,然后我们就洗洗睡了。躺在钢丝床上,我给唐笛灵发信息,问她唐人杰到家没有,一直聊到她说:“我哥回来了。”我才丢开了手机,打算睡觉。
没过一会儿唐人杰的信息也来了,说他已经到家。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他说:“我就知道我妹会告诉你。”聊天就结束了。
这晚上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很久睡不着,就一直听着雨声。这里的环境确实比城里安静许多,到了夜晚,是真正的万籁俱静。我还爬起来看了看,窗帘布是以前这里做办公室的时候留下的,那种常见的老旧蓝纹布,我撩开一角,窗户对着的不是前面的院子,而是后面大片的田野。外面黑黢黢的,只听见窸窸窣窣的零星雨声,和各种各样啾啾啾的虫鸣。
我很担心明天开不了工,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明天收工的时候等着我”这件事,这就像个约定,你知道某时某刻要做什么事,你就会希望它不要有什么变化,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是最好的。
幸好雨下的很小,第二天还是照常开工。
不过还是有点影响,土壤经过小雨的滋润,上面一层顿时变得松软了许多。我挖起来轻松了很多,感觉进度也增快了。一上午我一直干劲十足的挖着,墓坑里的土比往常多刨出了两、三担,一上午我也没有抬头去找徐横舟,以前会经常看一看他在那里,今天我却几乎没抬头。
其实他也离我并不远,我不时就能听见他的声音。在我的探方里意外地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以后,考古队就决定在我的探方外围扩大发掘范围,几个老师都推测这里会有一个墓葬群。今天是正式确定再开挖几个探方。张勤带着徐横舟的几个学生一直在我的探方外围拉线,这些学生前面的探方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场就转移到了这里。
徐横舟也不时地过来查看,所以我一直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他的声音。
下午我继续埋头苦干。
在我又刮了一铲土之后,我感觉我的手铲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不是石子。
我用手铲外加带了手套的手,在小心地刨开了旁边的泥土之后,那个东西露出了端倪。先是一个圆形的口沿,再是一圈微鼓的腹部,它是一个很小很精致的器皿,颜色有点像暗红的紫砂,但它不是紫砂,紫砂是明代才开始有的,而这个很精致很小巧的器皿,它是新石器时代的红泥薄胎陶,做得这么小巧精致,一般是做随葬品用的。我挖了这么多天,总算挖到它了。
我探方里的大妈和大叔也看见了,这时候都探着脑袋一脸惊奇地看着。
我站起身,想找个老师来看一看,很不凑巧,旁边竟然一个老师也没有。上午觉得无处不在的徐横舟,也不知道去了那里。
我喊张勤,“王老师呢?”
不一会儿三个老师都来了,穆老师的研究方向就是新石器时代考古,他最高兴,“应该不止这一件,继续挖,肯定还有其他的。”
于是一下午我都在奋战。
器皿出了一件又一件,每出一件,都要测量,绘图,记录,还要拍照。到后来张勤也来帮我的忙。他拿尺子量,我记录,我们俩配合得还不错。就是绘图难一点,精确的绘图是后期工作,但现在也要画个大致的方位图和器物原形图。
看我画的圆不像圆,罐不像罐,张勤说:“我来。”
结果他一画完,连我探方里的大妈都笑了,大妈说:“还没我画得好,我画鞋样子,都比你画得好。”
张勤受到了深深的打击,他幽幽地看着大妈,“大妈,要不你来画?”
大妈连连摆手,笑得眼睛都没有了,用方言说:“我不醒地,我不醒地。”
我们几个正在大笑,一只手从我侧后方伸了过来,拿过我手里的夹板,这只手的主人又说:“笔。”
我连忙把笔递给他。
徐横舟握住笔,掀掉一张被我们画废了的器物记录表,在一张新的表格空白页上,“刷刷刷”地连续画了起来。
我就看见那些表格被一个个填满,从墓坑的俯瞰图,器物在墓坑里的位置排列图,一直到每个器物的正面图、侧面图、俯视图,一一出现在了他的笔上。
然后我想起来,他爸爸是个画家,难怪他画得这么熟练,几乎是瞄一眼器物,手就刷刷地动着,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器物的形状,每个都像完整的精确速写。我不懂艺术,但我也能看出那些线条是多有弹性。有了弹性,那些器物也像活的了。
不光我看呆了,其他人也看呆了。
“这个老师是学画画的吧。”大妈得出结论。
我只有一种感觉,就觉得他不做画家真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洗澡没写到,下一章才有
谢谢下面每一位同学。感谢。
堪乱浮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2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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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仙仙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21:08:09
仙仙仙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1 20:51:07
第二十八章
这天下午收工以后,工地上的其他人基本都走了,就我探方里还在忙。
那些被发现的器皿不能留在探方里过夜,都要取出来,所以要加一下班。王老师和穆老师也来我探方里等着,但过了一会儿,徐横舟就把两个老师劝了回去。
“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你们回去吧,别等着了。”
墓坑面积小,只能蹲两个人,其他人就算等在这里也只能看着,有徐横舟一个老师守在这里也够了,王老师和穆老师就回去了。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包括艾平芳子和罗佳佳,我把她们两个也劝回去了,最后工地上就剩了我、张勤、徐横舟和高又均,高又均是自愿留下来给徐老师打工的。
在所有的测量、记录、绘图工作都做完之后,我和徐横舟面对面蹲在墓坑里,拿刷子刷干净那些器物上的泥土,然后器物就被一件件取了出来。
每件器物都已经做好了编号,取出来之后就用布包好,再贴上标签,然后才被装到篮子里小心翼翼地带回去。
等我们把这些器物放到仓库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高又均一回来就跑到食堂去看了看,然后就来告诉我们,“食堂里还有饭。”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穆老师走的时候就说了,会让食堂大师傅给我们留饭。
我觉得今天洗澡的事情肯定泡汤了,徐横舟昨天的意思,是收工就要带我走的,现在这么晚了,食堂里还给我们留了饭,不吃肯定是不好。
果然他没说什么,我们从仓库出来以后,几个人就一起去了食堂。
食堂里还有个师傅在等我们,一见我们来了,就拿起餐盘装了四份饭菜。我们几个也确实饿了,在食堂里洗了手,就端着餐盘找了张桌子吃了起来。
我和张勤坐在一起,徐横舟和高又均在我们俩对面,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去拿了个一次性杯子装了杯水回来了。食堂里有个很大的电烧水炉,平时我们的洗脸水洗脚水都是在这里打的,温度烧到100°的时候,水就可以喝了。
刚才是自动保温了,就是说水已经是烧开的了。
我端着杯子走回来,徐横舟就抬头看着我。我顿一下,就连忙问:“徐老师,要不要给你也打一杯水?”
他摇摇头,“不用,我已经喝了很多汤。”
今天的晚餐有个海带汤,高又均在吃饭的时候,已经很狗腿地给他的徐老师舀了两次汤,张勤也喝了两碗,所以我判断他们应该是都不要喝水了,我打一杯水,是准备吃药的。
但随后我就明白了,徐横舟望着我,大概就是想看我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药吃下去的,昨晚我给他吹了这个牛的。
于是我就给他表演了一下。很简单,手在嘴边一抹,一抿,端起杯子喝一口,药就下去了。药片早在我打水的时候,我已经背对着他们拿在手里了。
整个吃药的过程大概就三秒钟。
我看见他嘴边漾出一个笑纹,于是我也乐呵呵地笑了。
吃完饭,我觉得今天大概就是各自回去休息了,洗澡的事大概是搞不成了。结果从食堂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就很可耻地“雅蠛蝶~~”地叫了一声。
叫声是很正宗的、大家都很熟知的日本动作片里的声音。食堂门口顿时安静了几秒,张勤看着我,高又均也看着我,然后这娃就开始笑,还越笑越厉害。
我哈哈哈笑了几声,“这个短信提示音好玩吧。”我故作镇定地说道,然后我转头去看徐横舟的反应,一回过头,就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徐横舟手里正握着手机,似乎也有点发懵。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想着这个短信不会是他发给我的吧。
结果还真是的,短信还真是徐横舟发给我的,就几个字:“去院门口等我。”
我按捺住澎湃的心情,关掉短信,还镇定自若地应付着张勤和高又均。这两人笑过了以后,都表示这个短信提示音很好听,张勤还说:“你那里下载的?”
我如实回答:“是一个叫唐笛灵的小妹妹传给我的。”
“这个小妹妹蛮厉害的嘛,你传一个给我,我也玩玩。”
高又均也喊着:“我也要我也要,传我一个,我做手机铃声,听着真*啊。”
我爽快地满足了他们,一边和高又均交换着手机号码,一边就看着徐横舟像没听到似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十分钟以后,我已经在院子外面一百米远的地方等着徐横舟了。第十一分钟,他的车开了过来。第十二分钟,我已经坐在了他的车上。
一上车我就向他问好,“徐老师好。”
总要有个开场白,总要说上一句话。
徐横舟似乎对我这个开场白有点无语,于是半天没说话。
忽然我也不想说话了,因为车子已经上了大坝,徜徉在了夜色里。车窗开了五指宽的一条缝,我被四月的夜风包裹着,很舒服,发丝在我脸上飞舞,空气中有江风的味道,又像有芦苇的味道,前前后后,只看见我们这一辆车在劈荆斩刺地前进。
我没有问徐横舟要带我去哪里洗澡,管他去哪里呢,反正不论去哪,我都会跟他去的,那就何必问呢。
只是在夜色里徜徉了一会儿,我发觉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于是问了他一句,“今天是不是阴天?”实在是太忙了,今天一天,我都好像没有抬头看看天上。
徐横舟回答我,“是的,一整天都是阴天。”隔了几秒又说,“今晚说不定又要下雨。”
我听见自己心里在说:下吧,下吧,随便下吧,反正我探方里东西取出来了,我的澡也洗上了。
车子不久就到了镇上,但是并没有停,我看着灯火远去,又渐渐靠近,我知道离县城不远了,就在这个时候,车子转了弯,我看见前面有一处灯火很亮的地方,靠近一点,“三温暖”三个闪亮的大字就撞进了我的眼睛里,我正想着,不会就是这里吧,仿佛要证实我的想法似的,徐横舟的车子停在了“三温暖”门前的停车场上。
我还有点发愣,徐横舟已经解开了安全带,说:“我和穆老师找到的地方,你们王老师也来过。”他转过脸看着我,“你洗过三温暖没有?”
我纠结了一会儿,“没洗过,主要是没机会,没人带我来…三温暖,好像都有点那个啥。”
徐横舟听懂了,“这里没有那个啥,是很正经的三温暖,你洗一下就知道了。”
以我对这个社会的理解,我多问了一句,“真的没有那个啥?”
徐横舟低头想了想,“可能有,但你不想那个啥的话,就不会有。”
“哦。”我点点头,表示懂了。
“下车吧。”他说,“把你的衣服带上。”
我提着自己的一小包衣服,跟着他走进了那个地方。立刻有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迎了过来,“两位?”
“两位。”
“请跟我来。”
我们就跟着那个小姐穿过大堂,到了服务台。又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小姐,“洗澡?”
“洗澡。”都是徐横舟在回答。
那个小姐动作很快,马上就递给了徐横舟两个钥匙牌。我们拿牌子的时候,旁边也有一个女人正在等着拿牌子,这女人四十多岁,徐横舟拿了牌子,就递给了我一个。旁边那个女人动作还快些,拿了牌子,就向后面的走廊里进去了,我和徐横舟走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前面就到了男浴和女浴分开的地方。徐横舟对我说:“你等下要是不知道怎么洗,就跟着前面那个女人学。”
我有点不以为然,洗澡谁不会啊,还要学么?
三分钟以后,我站在女汤池里,发觉自己可能还真的不会。湿气茵氲的大堂里,一遍是桑拿房,一遍排列着好几个池子。我观察了一下,就发觉那些池子是不同的,因为有的池子在冒着蒸气,而有的池子上面,一丝水汽都没有。
有个年纪和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那个不冒水汽的池子边试水,她把手伸下去一下,就嘶的一声抽了回来。
我震惊了,难道那是冷水?
而刚刚在我前面进来的那个大姐已经在一个淋浴隔断里冲洗身子了。我立马决定跟着这个大姐学,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于是我洗了个真正的三温暖。
冰水热水交替,冰水池子里出来,去蒸一会儿桑拿,然后又去热水池子泡一会儿,泡完再去蒸桑拿,桑拿房里出来,又进了冰水池子,然后又是桑拿。
三遍折腾下来,我已经欲死欲仙。
两个多小时以后,我和徐横舟在休息区的大堂里会合了,他穿着一件洁白的浴袍,我也穿着一件洁白的浴袍,我们俩都脸泛红光。我觉得我身上二十年的寒气都被蒸光了,这时候只想舒服地睡一觉。
休息区有很多美人靠,也可以躺着睡觉,但毕竟人来人往,徐横舟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说:“要不开一间房,睡一觉再回去。我和穆老师每次来,也都是睡一觉再走的。”
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